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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人天命觀初探
        ——以《詩經》為中心的考察

        2021-03-07 19:11:56陶儒彪
        文化學刊 2021年10期
        關鍵詞:殷商文王統(tǒng)治者

        陶儒彪

        《詩經》全面系統(tǒng)地收集了西周初年至春秋中葉的詩歌,生動形象地反映了周代社會生活的狀況以及統(tǒng)治者的思想。馮友蘭先生在《中國哲學史史料學》中說:“胡適著《中國哲學史大綱》,郭沫若著《中國古代社會研究》都很重視《詩經》的史料價值。經過正確的解釋,其中有一些可以作為哲學史的材料”[1]。由此可見,《詩經》中蘊含著豐富的哲學思想,對于研究西周時期的學術文化思想具有重要史料價值。本文旨在對《詩經》的核心要義進行多視角的解讀和闡發(fā),以此洞見周人的天命觀,以期探求詩中哲學意蘊。

        一、天命觀的思想淵源

        天命,即天的命令或意志。天命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就是天之命,但是我們要透過現(xiàn)象看本質,不能僅僅從表面文字入手,還應從理論層面對天命作哲學的理解,即天命是統(tǒng)治者在奪取和建立政權以及為自己的統(tǒng)治尋求合法性的依據。這種依據并不是到了周朝才有,早在夏朝統(tǒng)治者就已經懂得用天命這種超自然力來論證自己政權的合理性,比如《尚書·召誥》中云:“有夏服天命,惟有歷年”。可以說,作為中國文化中最核心的字眼,天命是王權的象征。

        為什么用天命來作為現(xiàn)實世界統(tǒng)治的依據?這必須得從兩方面來講。一是從天命的角度看,一說到天命就不得不聯(lián)系到中國史前文明的原始宗教,天命的產生與原始宗教密切相關。原始宗教產生于人們對自然力的恐懼、無奈和神秘感,原始人受到諸如洪水、猛獸、瘟疫等自然力的侵害,無力抗拒、無可奈何。當人有了某種自我意識之后,開始把自然作為可以影響和支配人的活動的一種異己力量而存在,這時宗教觀念便產生了,這種觀念既以人類發(fā)展為條件,又和人類發(fā)展不足相聯(lián)系。二是從統(tǒng)治者自身的角度來看,夏朝一改先王禪讓的秩序,代之以世襲的秩序,將“公天下”變成了“家天下”,雖然在客觀上實現(xiàn)了氏族社會向奴隸社會的轉變,促進了中華文明的歷史演進,但是人們對于這種劇烈的轉變并不是很快適應,人們從心理上無法接受。這就需要有一種權威的、能起統(tǒng)攝臣民作用的力量來安撫躁動與不安的人心,以此實現(xiàn)統(tǒng)治者穩(wěn)定有序的社會治理,于是天命觀念便應運而生。

        要而言之,正是天命自身的特點,提供了作為人類異己力量的存在,滿足了統(tǒng)治者自身的政治需求,從而導致天命成為現(xiàn)實世界統(tǒng)治的依據。由此,周人推翻殷商的統(tǒng)治之后,奉行天的旨意建立了新興的王朝,也借用天命作為自己建立統(tǒng)治的理論根據。

        二、周人的天命觀思想

        朱熹在《詩集傳》中根據《呂氏春秋·古樂》篇為《詩經》解題曰:“周人追述文王之德,明國家所以受命而代殷者,皆由于此,以戒成王?!盵2]此處指明了《詩經》創(chuàng)作于西周初年,作者是周公。后世學界論《詩》,多從此說。余培林先生在《詩經正詁》中明確指出:“至此詩之旨,四字可以盡之,曰:敬天法祖?!盵3]此論可謂簡明扼要地指出了《詩經》的主旨在于敬畏上天、尊奉祖先。

        《詩經·文王篇》作為《大雅》之首,對于全詩的統(tǒng)領作用可見一斑。歌頌文王是《雅》《頌》的基本主題,因為文王是周人崇敬的祖先,是周王朝的奠基者,是深受人民愛戴的政治領袖。全詩通篇用賦的手法歌頌了文王受命于天、建立周朝以及所獲得的經驗和教訓的豐功偉績,其中涉及“天命無?!薄耙缘屡涮臁焙汀熬刺毂C瘛钡乃枷胗兄匾恼軐W價值。因此,本文擬從《詩經·文王篇》入手探求周人的天命觀。

        《文王篇》首章有言:“文王在上,於昭于天”,這里說明了文王建立周朝不是沒有依據的,而是奉行了天的旨意統(tǒng)治天下,是天命之所欲。可見,周人的天命觀,視天命為終極性依據,借用天命作為自己建立統(tǒng)治的依據。

        “周雖舊邦,其命維新?!彪m然周和夏商同時作為奴隸社會的王朝,但是周朝的“命”是新的,流動而豐滿,這“命”即是天命。周朝承受天命來統(tǒng)治天下,文王使周發(fā)展壯大,獨立稱王。周人的天命觀上承殷商,在《大盂鼎》銘文有記載:“丕顯文王,受天有大命”,此處說明了周人繼承并發(fā)展了殷商時代的天命觀,也將其作為政治統(tǒng)治的依據。不同之處在于,天命和人事相比,在周人的天平上,他們開始偏重人事。換言之,他們在天命的框架中,添加了人事的內容,這是夏代以來對天命觀的重大調整。

        “有周不顯,帝命不時。文王陟降,在帝左右”。(《文王》)“帝”字在本篇中出現(xiàn)頻率頗高,且多與天神相聯(lián)系,故有一定的哲學意義。據許慎《說文解字》記載:“帝,諦也。王天下之號也。”由此可知,“帝”的本義引申為王的稱號。而學界一般認為,“帝”是“蒂”之初文,代表生命之源?!暗邸钡谋疽馐腔ǖ?,是花的中心、依托和根本所在。“帝”在語源學上的意義是生育萬物,如《詩經·商頌·長發(fā)》曰:“帝立子生商”。由此可見,帝在一開始只具有創(chuàng)生意義,而與天無異。但是隨著世俗王權的擴大和加強,周人將天命具體化,把王權向外投射,尋找終極托付,帝的權力范圍極度擴張,管轄的范圍也隨之愈廣,由此“帝”便具有了超驗的主宰意義,天命在這里獲得了更為豐滿的內容。

        周人調整了殷商時代的天命觀,深化了對天命的認識,提出“天命無常”的思想?!段耐酢吩唬骸昂罘谥?,天命靡?!薄O?、商之亡讓周人深刻地體會到天命并不是永恒的、絕對的,它也是無常的。其天命無常的認識,一方面既促進了先秦無神論思想的萌芽,另一方面又啟發(fā)了有常與無常的辯證法精神。周人不僅深刻的認識到了天命的無常,還進一步提出了無常中的有常?!段耐酢酚衷唬骸盁o念爾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贝苏卵晕耐跻缘滦卸槕烀?,敬天修德,才能保持天命不變,永保多福?!对娊洝ご笱拧な帯酚性疲骸耙箬b不遠,在夏后之世”。商亡啟發(fā)了周人的憂患意識,文王認為要吸取前朝的歷史教訓,不可過度荒淫作樂,要精心理政,做到無愧于天下,故《詩經·大雅·文王》作曰:“儀刑文王,萬邦作孚”。所以文王的子孫要以殷為鑒,效法文王的德行和勤勉,就可以得天福佑,從而實現(xiàn)周王朝的長治久安。

        由此可見,《文王》篇始終貫穿的是從殷商時期繼承下來,又經過重大改造的天命論思想。天命論本來是殷商時期奴隸主的政治主張,即“君權神授”,強調統(tǒng)治者的權力是天帝所賜予的,奉行天的旨意實行在人間的統(tǒng)治,統(tǒng)治者所做的一切都是天意,天意永遠不會改變,正所謂“命之不易”。周王朝推翻了殷商的統(tǒng)治,也借用天命,作為自己建立統(tǒng)治的理論根據,而吸取殷商亡國的經驗教訓,提出“天命無常”“以德配天”和“敬天保民”的思想,強調上天只選擇有德的人來統(tǒng)治天下,統(tǒng)治者要重民、惜民、愛民,一旦統(tǒng)治者失德,就會被革去天命,而另以有德者來代替,文王就是以德而代殷興周的。所以文王的子孫要以殷為鑒,敬畏上天,效法文王的德行,才能永保天命。此即是全詩的中心思想。

        小結言之,周人繼承并發(fā)展了殷商時代的天命觀,深化了對天命的認識。周人認為,政權依據“德”之有無而轉移,“德”就是統(tǒng)治是否合乎天的標準,強調修德配命,敬天保民,敬德裕民,指出天意于民意中透顯,民意所向即是天意所在,德必系于民而后顯發(fā)天命之意義。

        三、周人天命觀的地位及影響

        周人為天命注入了民的要素,認為德必系于民而后顯發(fā)天命之意義,“德”成為是否合乎天意的標準,民意成為天意最貼切的表達。這種改造在神道主義的天命中注入了一種理性的因素,即后世所謂道德的“德”。這種對于“德”的自覺和認同在傳統(tǒng)的天命觀中打開了一個缺口,把人們的思想重心從天上引到了地上,拉近了天國和人間的距離,并落實到帝王的身上,添加了民本的內容。由此觀之,神秘莫測的天意有了道德的意蘊,它已突破了宗教神道觀念,凸顯了一種人文主義精神。因此,統(tǒng)治者要把重民、惜民、愛民作為統(tǒng)治的核心。這直接啟發(fā)了孔子的“仁”學思想,促進了儒家民本思想的誕生。與此同時,我們應當注意到:統(tǒng)治者雖然要以民為本,但它并不是作為統(tǒng)治的目的,而是作為統(tǒng)治的手段。由階級分析法可知,重民在本質上是為了維護階級統(tǒng)治。

        順此思路,西周統(tǒng)治者提出“以德配天”的思想,改造了夏殷兩代的王權神授論,借用天命作為自己建立統(tǒng)治的理論根據。創(chuàng)造性地提出天子說,假天神權威為王權的合理性作論證,同時,也創(chuàng)造了天命轉移論,假天神權威對君主的權力作出一定的限制和道德約束。周公等人把夏殷時代血緣性的祖先崇拜發(fā)展為政治與道德性的祖先崇拜,把外在性的天神崇拜逐漸內在化、道德化。這體現(xiàn)了周人有一種人文的覺醒,而這種覺醒根源于周人天命觀的思想轉變。

        此外,周公提出的“敬天保民”“敬德裕民”等一系列人道主義思想,始終貫穿在儒家產生前后幾千年的歷史之中,影響深遠。儒家的德治、仁政和民本思想都從這里發(fā)源。周初的統(tǒng)治者意識到人民的生命、生活與人民的意志、意向的重要性,將其抬高到與天命同等的地位,要求統(tǒng)治者應通過人民去了解天命。正所謂“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這即是中國哲學“天人合一”的原初形態(tài)。

        進而言之,殷周之際的思想變革,使傳統(tǒng)的天命觀得到新生,周人的天命觀增加了敬德保民、努力人事、謹慎盡責的內容,把民意提升到天命的高度,因而給中國早期人文精神打上了道德的自主性和內在性的烙印,為人的理性思維的發(fā)展和主觀能動性的發(fā)揮開辟了一塊地盤[4]。

        綜上所論,《詩經》中蘊含著豐富的哲學思想,對于研究周人的天命觀思想具有重要史料價值。周人以邦而承受天命,繼承并發(fā)展了殷商時代的天命觀,把天命當作終極性依據,認為政權依德之有無而轉移,德必系于民而后顯發(fā)天命之意義,提出“天命無?!薄耙缘屡涮臁焙汀熬刺毂C瘛钡纫幌盗兴枷耄砹酥袊缙谌宋木竦膯⒚?,在中國哲學史上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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