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東外語外貿大學 孫 毅 南京財經大學 李 學
概念隱喻理論(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以下簡稱CMT)是先進理論支持的各種不同類型的經驗證據(Lakoff & Johnson 1999),與我們考慮的主要類型數(shù)據是一致的,在許多學者看來,概念隱喻的系統(tǒng)性是隱喻概念常規(guī)表達的前提,而概念隱喻的證據主要來源于系統(tǒng)分析,從而可以產出豐富多彩的語言。
人類抽象思維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將具體域(Concrete Domains)的信息投射到抽象域(Abstract Domains)的能力,這正是基于我們在具體領域中的直接經驗和基礎經驗(基本上是一些來自感覺運動的信息)。我們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去理解某些抽象域。這種隱喻認知機制中的大部分證據都來自語言學基礎。同樣,隱喻對解釋諸如詞義擴展(即多義詞)等問題的證明非常令人信服。(Lakoff 1987)詞匯并非一種隨意的意義集合,而是一種富有活力的動態(tài)網絡,在這個網絡中,從一個意義到另一個意義的許多擴展都是基于隱喻和轉喻兩者之間的聯(lián)系。(Sweetser 1990)隱喻和轉喻也為詞匯意義甚至為語法結構的歷時演變提供了水到渠成的途徑。
因此,隱喻在CMT中不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而是作為一種認知機制而存在,由此可以幫助我們組織已有的庫存概念。但這一假設必須用其他方式加以證明,比如心理語言學研究或者認知科學,我們可以從更廣泛的領域來評估這一假設。
Lakoff & Johnson(1999)提出了支持其理論的心理語言學證據,但心理語言學研究是否支持CMT的爭論還遠未結束。一些心理學家公開質疑這個理論,似乎不愿意接受其中的一些信條(McGlone 1996, 2007)。而另一方面,最近許多新的研究提供的證據似乎與CMT一致(Boroditsky 2000, 2001; Boroditsky & Ramscar 2002; Casasanto & Boroditsky 2008; Meier & Robinson 2004; Schubert 2005; Torralboetal. 2006)。
CMT指出,我們可以用創(chuàng)新性概念——基本隱喻(Primary Metaphor)來解決這些問題。自Grady(1997a)提出基本隱喻以來,復雜隱喻(Complex Metaphor)和基本隱喻的區(qū)別在所有的CMT介紹中都占有重要地位。在Lakoff & Johnson(1999)的著作中,這種區(qū)別取代了該理論在先前的版本(例如,Lakoff & Johnson 1980; Lakoff 1993)中不同類型隱喻之間的區(qū)別(如本體隱喻、意象隱喻和結構隱喻等)。
在概念隱喻理論中,靶域(Target Domains)被理解為陌生的、抽象的概念域,需要用另一個已知域(源域
關于語言與思想的關系的眾多謎團之一在于:我們如何談論不能直接感知的事物。我們如何傳達對諸如“愛情” “友誼” “重要” “和平” “正義” “通貨膨脹”等一些無形的抽象概念?Lakoff & Johnson (1999)倡導的CMT提供了一種解釋的可能性。他們提出,我們抽象思維的能力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將具體域的信息投射到抽象域的能力。我們可以通過這種方式去理解某些抽象域。這種認知機制中的大部分證據都來自語言學的背景。
基本隱喻理論最初由Grady(1997a)提出,后來被納入CMT的“官方”版本(如Lakoff & Johnson 1999)。Grady最初觀察到的一些概念隱喻可以進一步分解成更簡單的隱喻。在仔細研究了“理論是建筑”這類隱喻之后,他又提出“理論是建筑”實際上由兩個更基本的隱喻構成,即“堅持是直立的”“組織是物理結構”。事實上,這種分解可以擴展到隱喻系統(tǒng)的其他部分,一些隱喻就因此以“原子”或“源語”的形式出現(xiàn)。這些“原子”隱喻可以結合成更加復雜的隱喻。
基本隱喻的特殊性由其特點所決定:它們產生于經驗關聯(lián),而對經驗關聯(lián)的學習是一種無意識和自發(fā)的行為,因此,它們更具有普遍性,也呈現(xiàn)出高度的具體化,所以源域和靶域所參考的經驗相對而言是比較基礎的。
基本隱喻最顯著的特點與其起源有關:它們源自人們日常生活中的經驗關聯(lián)。這說明了該理論相對先前觀點的一個變化,即隱喻的起源不是某種感知的相似性,而是共現(xiàn)的概念。例如, 我們在許多生活場景中,都會感知到伴隨著物質或材料的數(shù)量增加,其高度也在增加。比如我們在書桌上摞的書越多,書也就摞得越高;當我們往瓶子里裝水,或者在其他類似情況下,都會觀察到同樣的相關性。在數(shù)量和垂直性方面的表現(xiàn)是基于“方向向上”和“數(shù)量增加”的經驗關聯(lián)而產生的基本隱喻,它將解釋“數(shù)量增加”這一更加抽象的概念,例如“在這場危機中,世界各地的股票價格下跌”或者“膽固醇水平高可能導致心臟問題”。
語言學家更進一步提出,在兒童概念系統(tǒng)發(fā)展的某個時期,他們不會去區(qū)分源域和靶域,而是將這兩個領域融為一爐。因此,對于抱在懷里的嬰兒來說,他/她所感受到的濃濃愛意和被抱著的溫暖感覺同時存在,因此,這兩個概念在他/她的經驗中就會被“混為一談”。只有當他/她的認知發(fā)展到更高級的階段,他/她才學會更精細地辨別這兩個概念,然而,這兩個域之間的聯(lián)系一直以某種形式存在,并且是產生基本隱喻“情感是溫暖”的映射基礎。
假如一個復合理論以一個基本隱喻為基礎,那么這當然只是一個過程的開始。基本隱喻構成了對應的聯(lián)系,最終將存在于一個更大的概念復合體中。例如,在“這個小鎮(zhèn)對移民的冷漠就像一座冰川,慢慢融化”一句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源概念和靶概念之間的共同特征,即兩者都涉及緩慢的變化過程,并且規(guī)模巨大(即冰川的大小和整個城鎮(zhèn)的冷漠),盡管物理大小通??梢杂秒[喻表征代表非物理種類的數(shù)量和規(guī)模。另一方面,寒冷并不是兩者共同的特征。然而,“冷”似乎是隱喻的一個重要方面?!袄涞焙汀袄淠敝g的基本隱喻聯(lián)系是這種融合的起點。我們可以對這個基本隱喻進行以下假設:情感上的冷淡可以簡單地想象成一個意象的“核心”,因為這一意象的特征是行動緩慢、規(guī)模宏大,所以這種整合過程和最終結果都具有典型的混合特性。整合是一種新穎的過程,是一種動態(tài)和機會主義的實時構建。這一過程將選擇性地投射源域“冰川”的部分元素。比如,它表現(xiàn)出了冰川在變暖時融化消失的事實,但并沒有提及凍結的水,也沒有提及冰川消退所沉積的巖石和其他碎片,等等。當然,整合過程可能會進一步細化,以便在采納源域之后利用源域的這些維度??傊?,這里的概念聯(lián)想(Conceptual Association)與投射網絡是整合理論(Integration Theory)關注的典型案例。不過,它的核心是“溫度”和情感領域之間根深蒂固的映射關系,而不是“冷淡”和冰川之間的聯(lián)系。
基本隱喻至少在以下兩種不同的意義上得以高度體現(xiàn)。一方面,它們直接取決于人與環(huán)境的相互作用,從而取決于人的身體特征:通過我們的感知/感覺運動機能,直接源自我們的身體體驗,如“溫暖”或“高度”之類的概念。基本隱喻的具身性使之與語言和認知的具體方法相兼容。(Glenberg 1997; Gibbs 2003)另一方面,基本隱喻的具身性是從整合理論中衍生而來的:在最原始的經驗之中,兩個相關域在大腦中同時被激活;然后通過被稱為Hebbian學習機制(即“神經元一起發(fā)射,連接在一起”)的系統(tǒng)建立神經連接。因此,Lakoff & Johnson(1999)的研究指出,隱喻在我們大腦中有直接的物理存在:它們是相關域在不同腦區(qū)間建立的神經聯(lián)系。顯然,我們通過與世界的互動,以一種自動和無意識的方式來獲得基本隱喻。許多為基本隱喻提供基礎的經驗關聯(lián)都存在于人類共同經歷的場景之中,而且所有人都有相似的身體經驗,因此這些隱喻很可能是普遍的。可以說,普遍的原始經驗往往會產生普遍的基本隱喻。這不同于復雜隱喻,因為在復雜隱喻中,基本隱喻組合成特定結構時,更容易受到特定文化因素的影響?;倦[喻還有其他的一些特點,例如,源域和靶域都是相對簡單的域。簡而言之,源域是具體化的經驗,通常與經驗的直覺或動力意象圖式有關,而靶域通常是主觀的評價域(Evaluation Domains),如困難與否、重要與否、好壞與否、某個實體是否受到控制,等等。
利用物理的空間域來構造更抽象的時間域是所有隱喻中更廣為人知的研究。大量研究揭示了空間和時間之間存在密切關系??傮w來說,大多數(shù)研究都支持這一總體觀點:時間域由空間構成。(Boroditsky 2000, 2001; Boroditsky & Ramscar 2002; Casasanto & Boroditsky 2008; Santiagoetal.2007; Torralboetal.2006)關于時間的空間結構,CMT提出了更為具體的建議,即至少有兩種空間隱喻構成時間:自我移動隱喻(例如:“快到圣誕節(jié)了”)和時間移動隱喻(例如:“圣誕節(jié)越來越近了”),這一觀點也得到了廣泛支持(如Boroditsky 2000, 2001; Gentneretal.2002)。其中一些研究還探討了體驗與隱喻系統(tǒng)之間的關系,例如,Boroditsky & Ramscar(2002)展示了現(xiàn)實世界中的一些空間情境經驗(如:在自助餐廳排隊或坐火車)是如何影響時空隱喻的。身處移動物體中的人(如:火車上的乘客)更有可能使用自我移動隱喻來表示時間,而經歷物體向他們移動的人(如:等待火車的乘客)更有可能激活隱喻的這一功能:表示時間的移動。
這方面的實證研究已經超出了CMT最初的建議。最初,在“自我移動隱喻”和“時間移動隱喻”兩個版本中,時間被認為是說話者前后軸線上的水平線,未來在前,過去在后。Núez & Sweetser(2006)的手勢研究表明,在某些文化中,這種組織是可以逆轉的,例如,對于艾馬拉人(Aymara)來說,未來在后,過去在前。事實證明,時間線實際上可以有其他軸;例如,Boroditsky(2001)證明,講漢語普通話的人也可以在垂直方向上對時間線進行概念化,認為過去是“向上”的,未來是“向下”的(因此“向下”的月份一般意味著“下一個”月份)。此外,在這項研究中,她還提出說英語的人也可以被訓練成按垂直方向進行組織時間,這表明認知結構能夠以更具體的方式加以實現(xiàn)。
最后,實證研究還發(fā)現(xiàn)了另一種時間空間化的方式,有趣的是,這種方式沒有語言反射。在這些情況下,時間被認為是一條橫向(即左右)水平線,而不是在矢狀面上(即前后)的水平線。Torralboetal.(2006)的啟動實驗、 Santiagoetal.(2007)以及Casasanto & Lozano(2008)的手勢研究表明,在西方社會,這條水平線的走向是從左到右的,因此,過去在左,未來在右。這似乎與寫作和閱讀的方向有關,有證據表明,在具有相反寫作方式的文化中發(fā)現(xiàn)了用相反方向表達時間的情況。(Tverskyetal.1991)因此,對于希伯來人和阿拉伯人來說,過去在右邊,未來在左邊(同樣的解釋也適用于Boroditsky對漢語普通話母語者的研究結果)。
在當代隱喻理論的前一種觀點中,隱喻表達的可行性被認為是各域之間映射的結果。概念隱喻的識別離不開對語言表達的分析:首先,語言表達具有一定的系統(tǒng)性;其次,再確定系統(tǒng)化背后的概念隱喻;最后,越來越多的語言表達證實了這種概念隱喻的存在。換言之,用于識別隱喻的元素也被用于確認隱喻。因此,由于隱喻的存在,某些奇怪的語言表達是可以解釋的,但它們具有不可預測性。
在Grady(1997a)的假設中,對基本場景映射的表達使得大多數(shù)表達具有很強的可預測性。例如,“欲望是饑餓”的隱喻基本場景的映射表明,“饑餓”“口渴”“食欲”“流口水”等詞語可能是識別這種隱喻在某些語言中使用的關鍵詞。從這些關鍵詞出發(fā),上述學者從不同類型的文本和知識領域收集了上千種隱喻表達。這些關鍵詞對于研究英語母語者和葡萄牙語母語者是否會將“欲望”概念化為“饑餓”的實驗也非常有用。到目前為止,已經確定Grady所說的基本隱喻至少有兩種不同的類型:有一些似乎通用,比如“組織是物理結構”;而另一些則更具體,比如“欲望是饑餓”“困難是負擔”,等等。
后一種類型的隱喻更符合Lakoff & Johnson提及的概念隱喻(至少在其1999年著作出版之前),這些隱喻具有特定的意象圖式,我們可以很容易從基本場景中預測隱喻所產生的語言。例如,詞典可以清楚地定義源概念和靶概念,彼此是獨立的。但是,普通類型域不能完全從詞典中分離出來。談論其中的一個域不得不提及另一個域。例如,“組織是物理結構”,反之亦然。此外,這個隱喻很像一個普通的隱喻,因為它沒有固定的源域和靶域。世界上任何具體的東西都是以某種方式構建起來的。事物的特征涵蓋材料、形狀、功能和各部分之間的關系等,但這些事物是可以獨立存在的。Grady在其論文中提到,在隱喻理論的傳統(tǒng)研究中,這個隱喻不會被視為隱喻,因為這些領域不夠具體,不能算作經驗域(Grady 1997b: 271)。并且,對于筆者而言,依此觀點,域被認為是人類經驗和感知(如活動)以及物理性質(如溫度和大小)的特定類別。如前所述,在基本隱喻假設中,只有人類經驗和感知的某些范疇以及某些物理性質可以作為隱喻的源域和靶域。例如,映射不能用作主域。然而,過于泛化的領域也不適合,因為即使可以確定基本場景,但它們對預測關鍵詞的幫助微乎其微,除非一些具體例子可以包括在內。
Grady認為,大部分基本隱喻都是在一個相對普通的層次上來映射概念?!敖M織是物理結構”這一隱喻動機是“被觀察對象的部分、整體結構,并形成其內部邏輯關系的認知表征之間的相互關系”(Grady 1997b: 282),這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其中一個非常普遍的經驗范疇(Experiential Category)映射到另一個同樣非常普遍的范疇。其基本場景的映射如下:實體部分是組織中的要素,物理部分之間的關系/位置是組織中各要素之間的邏輯和因果關系,物理結構的目的是組織的目的。
每個物理部分的功能都是組織中元素的功能。當我們試圖識別映射許可的詞匯項時,問題就隨之產生。理論上,我們可以考慮任何物理對象,并將我們的經驗映射到作為靶域的一個組織域上,這樣它的物理部分就會映射到組織的元素上,這些部分之間的關系映射到組織元素之間的關系上,以此類推。例如,如果我們所考慮的對象是人體,那么組織的要素應該用頭、四肢和身體等來描述。組織的“頭”應處于最高職位,其目的應是維持組織運作。這項任務的難點(識別映射許可的詞匯項)在于物理對象的種類太多,幾乎每個單詞都有可能。此外,如果這樣做,實際上是在處理一個復合隱喻。諸如“基礎”“框架”“支撐”“堅實”“堅固”“拆開”“破壞”以及“中心”“外圍”“邊緣”“前后”“組合”“固定”“移動”等,是我們生活中常用的詞語,物理結構正是來自這些復合詞(Compounds),這些復合詞內部存在一種構造規(guī)律——基本隱喻的體現(xiàn)形式。如果一個組織的物理結構鮮為人知,那么,如何用物理結構的目的來談論這個組織的目的?如果我們對整個結構的特殊性沒有最低限定,我們怎么能用隱喻的方式談論部分之間的關系呢?
基本隱喻所使用的概念都與隱喻相關,因為復合隱喻是隱喻復合體,由源域通過不同的過程生成。然而,Grady似乎仍然沒有對這個機制做出清晰的解釋。在基本隱喻的統(tǒng)一過程中,即在復合隱喻的構建過程中,文化因素起到了重要作用。雖然基本隱喻的潛在動機屬于物質層面而非文化層面,它將以相似的方式存在于多種語言中,而復合隱喻形成的潛在動機將涉及文化的方方面面?;倦[喻會在一定的文化層面上進行組合,因此,每種語言都會有不同的復合隱喻。未來更廣泛的研究應聚焦對隱喻統(tǒng)一過程的分析,以揭示文化在隱喻構建中的作用。
從基本隱喻的角度來看,其構建過程與復合隱喻的構建過程截然不同。事實上,為了使源概念和靶概念在認知上保持統(tǒng)一,它們應該在某種程度上共享圖式結構。然而,Grady(1997b)認為,這樣的結構不可能是意象圖式,因為他認為,只有那些與我們的感官體驗(任何類型)直接相關的概念才具有意象內容。如上所述,源概念與具體的物理世界的感官輸入相關,而靶概念則與這些輸入的各種反應相關,例如,對個別刺激及其相互關系的判斷和分析。因此,只有原始源概念才有意象內容;靶概念更具主觀性,與內部狀態(tài)聯(lián)系更緊密。
簡言之,最新觀點認為,基本場景(Basic Scene)是隱喻的基礎,即一種反復出現(xiàn)的經驗的認知表征(這種經驗可能被描述為缺乏許多細節(jié)的一種局部情況),它涉及經驗的兩個維度,這兩個維度緊密相關。它們與源域和靶域都是相關的,因為它們在基本場景中具有緊密的相關性(Grady 1997b: 267)。它們不涉及共同的特征,而只涉及共同的事件。例如,我們對“饑餓”的體驗——感到饑餓——以某種形式被理解,其中一種與對食物的渴望有關,這是基于每當人饑餓時就會對食物產生渴望的體驗。因此,“欲望”和“饑餓”之間的映射產生于反復出現(xiàn)的場景,在這些場景中,身體上的饑餓感和對食物的渴望都能被同時體驗到。同樣地,每當我們舉起東西的時候,我們也會體驗到舉起它們的輕松感或困難感。
正確的做法是:我們應把基本隱喻看作模式,而不是更加充實、經過整合的概念化過程。這些概念化本身就構成了隱喻?;倦[喻是通用模式,而不是具體、生動的實例。這種區(qū)別在其他語言理論中也同樣起作用,如終端節(jié)點與樹形結構(Chomsky 1965)以及構式語法中的構式。具體實例如,“困難的是沉重的”是隱喻還僅是一個隱喻模板(Metaphor Modal)的問題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術語問題,但可能有助于澄清整合過程、整合產物以及輸入空間之間的區(qū)別,這些輸入空間來自于除整合空間以外的認知來源。當然,這種類型的視圖與整合理論的體系結構是自然契合的,后者允許多層次概念關系的存在。
基本隱喻是一種模式,這種模式很可能出現(xiàn),但不一定會成為整合過程可以借鑒的模式。這種情況說明了動機而非可預測的功能在概念和語言模式中起作用(Lakoff 1987):相似性和臨近性之間的聯(lián)系是有理有據的,因此很可能出現(xiàn)并成為根深蒂固的基本隱喻。由此我們可以預測,基本隱喻模式是一種認知資源,雖然適用于許多不同語言的使用者,但這并不意味著適用于所有語言的使用者。未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研究話題恰恰與這里討論的人類經驗的普遍方面相反,即具有基本隱喻特性的隱喻是否會產生同特定文化甚至特定個人相聯(lián)系的經驗關聯(lián)。情緒和皮膚溫度之間的相關性是真實而且有經驗基礎的。當我們的情緒被喚起時,會感到溫暖;當我們與他人親近時,也會感到溫暖;當我們親密互動時,同樣會感到溫暖。冷淡和缺乏感覺之間存在概念上的聯(lián)系,并不是因為與冰冷的物體或與無情的人互動會產生類似的經歷,而是因為通過反復的經歷,我們將溫度與情感的概念域聯(lián)系起來。
《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中指出相關性是概念隱喻的基礎,這種基于經驗基本維度之間反復出現(xiàn)的相關性的解釋是“基本隱喻”理論的基礎。(Grady 1997a, 1997b, 1999; Lakoff & Johnson 1999)與“無情是寒冷”相類似,以這種方式激發(fā)的其他模式,比如“逐漸增多是上升”(“破產激增”)、“功能性就是創(chuàng)造性”(“電腦功能下降”)并不能被解釋為自發(fā)的在線類比映射的產物。這些模式往往是跨語言的,因為它們被相互關系所驅動,這些相互關系是最基本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以至于它們在不同的文化中沒有差異——不需要文化知識來將“溫度”和“感覺”“重量”“困難”等聯(lián)系起來。
到目前為止,伴隨著《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和后來的基本隱喻研究,人們認為某些習以為常的隱喻模式是由經驗中的緊密關聯(lián)所驅動,而不是由源域和靶域之間的共同特征所驅動。然而,有些文獻提出了其他更具體的關系,并將其視為這些類型連接的基礎。例如,F(xiàn)auconnier & Turner(2002: 299)認為,“憤怒”和“熱度”之間的隱喻聯(lián)系(“他因憤怒而燃燒”)是基于潛在的因果關系。作為靶概念(“憤怒”)基礎的經驗能夠激發(fā)源概念所指的經驗,即“熱”這一感覺。其他一些主要的隱喻似乎遵循同樣的靶概念和源概念的“目標—原因—來源”的關聯(lián)模式。例如,“越來越多”(“一堆”)可以合理地追溯到重復與數(shù)量之間的聯(lián)系,這是基于數(shù)量和高度的經驗關聯(lián)。當然,在這些情況下,數(shù)量是產生高度的一個原因。關于激發(fā)基本隱喻的情景類型的進一步討論,詳見Grady(1997a, 1997b)與Grady & Johnson(2000)關于“主要場景”(Main Scenes)的論述。
但“目標—原因—來源”并不是一個適用于所有基本隱喻的模式。例如,“困難”和“沉重”(“繁重的工作負載”)是源概念導致靶概念的情況;“沉重”(來源)是與物體互動的原因,而不是其結果。如果“功能性”和“直立性”之間的隱喻聯(lián)系(例如,“電腦壞了”)被認為是有因果基礎的,那么因果關系是以哪種方式運作的呢?桿子立著才是桿子,還是因為是桿子才立著?作為概念間隱喻關系基礎的另一種關系是:源概念是靶概念的一個更為特殊的實例。詳見Lakoff & Turner(1989)關于通用is特定模式的討論。例如,在諺語“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中,“早起的鳥兒”代表“早于其他做某事的人”。這里是用一個簡單具體的例子代表通用的范疇。一些基本隱喻也可以被認為是這種關系的例子。例如,在一種常見的模式中,引起的運動通常代表因果關系。例如,“我被催促去做這件事”“貪婪驅動創(chuàng)新”,等等。
推進作為一種典型的因果關系的地位顯然是因果關系作為致使運動模式的基礎,這種模式具有典型的基本隱喻特征。例如,源概念具有基礎性和示意性,并與感官體驗相關聯(lián),即推進是通過視覺或動覺、觸覺感知來體驗的。而靶概念因果關系,處在心理經驗(Psychological Experience)的基本維度領域,不與任何特定的知覺圖式相聯(lián)系。此外,這種模式在其他不相關的語言中也可以觀察到,例如“誘導”“提示”以及阿拉伯語的“催促”。另一種常見的隱喻模式屬于“特定”類,比如“知道”“看見”,因為源概念與一種經驗相聯(lián)系,而這種經驗總是包含靶概念的經驗類型,即“看見”某種東西,顧名思義,意味著接受視覺信息。
然而,還存在另一組基本隱喻,它們并不包括所有的隱喻。在許多情況下,基本隱喻的源域和靶域是相當獨立的?!案嗍窍蛏稀?More Is Up)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數(shù)量和垂直高度是經驗的不同維度。我們經常以與垂直維度無關的方式來判斷數(shù)量,例如,當我們談論經歷了多少壓力、最近花了多少錢、聽了多少音樂時,表示高度的數(shù)字并不是表示數(shù)量的數(shù)字的適當子集。當然,我們知道一堆東西的高度或容器中水平液體的情況,是我們所知道的數(shù)量情況的一個子集,但這只是說,高度和數(shù)量有時作為場景的顯著特征同時出現(xiàn),它們有相關性,是一個交集而不是一個集合,即子集關系。
綜上所述,可以發(fā)現(xiàn),對基本隱喻進行解釋有一個普遍化趨勢:它們可以合理地追溯經驗中的相關性(即一致的共現(xiàn)),這種相關性有時但并不總是反映源域和靶域之間的因果關系或實例化關系?!段覀冑囈陨娴碾[喻》提出:相關性是概念隱喻的基礎,這一觀點通過對基本隱喻的研究得到了完善,表明這些隱喻是由相關性直接驅動的一組特殊模式,這一分析提供了一個實質性的概念,即整合可能基于對等關系,而對等關系在本質上是獨特的隱喻。Fauconnier & Turner(2002: 47)列出了部分類型的對應連接,它們可能連接不同的空間元素。這些連接包括“框架中的成分與角色之間的連接、身份連接或轉換或表示類比連接、隱喻連接,以及更一般的‘重要關系’映射”。我們已經排除了類比連接作為基本隱喻這一基礎,而“隱喻連接”正是我們需要深入理解的現(xiàn)象,雖然這個術語本身沒有提供任何關于對等連接的信息,但是這些聯(lián)系可能會促使基本隱喻得以產生。Fauconnier & Turner(2002: 101)的討論中列舉了15種重要關系,其余的包括部分整體、相似性、因果關系以及我們對世界和周圍環(huán)境的理解的關系,但并不包括相關性。我們認為,應該在列表中添加相關性,以說明基本隱喻的經驗和概念結構中的關系。在試圖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應該簡要考慮至關重要的關系在創(chuàng)造整合空間中的作用。
整合理論強調,指導新的、形象化、概念化的最基本原則之一是將跨輸入空間的關系壓縮為整合空間中更簡單的配置。鑒于這種理論機制,關聯(lián)是一種重要的關系,是一種對應關系,因此在隱喻整合的過程中,關聯(lián)也可能被壓縮為唯一的一種關系。例如,價格的上漲將被概念化為“飆升”的實例,因為數(shù)量和高度之間的相關性被壓縮為整合空間中的一個獨特屬性。
并非所有的經驗關聯(lián)都會導致根深蒂固的隱喻聯(lián)想。事實上,許多常見的相關類型反而導致概念之間的關聯(lián)。例如,在我們的頭腦中,一個物體和它的創(chuàng)造者之間的聯(lián)系反映在產品生產者的轉喻模式中,例如,“她讀了很多Fauconnier”“我從來沒有買過克萊斯勒”。研究者發(fā)現(xiàn)了更多類似這種常見的轉喻模式,這些轉喻模式是由同一場景中兩種類型的元素(即框架內部關系)有規(guī)律地同時出現(xiàn)而產生的,例如“制定制度的場所”(如“華盛頓宣布……”“華爾街還沒被打動”)、“行動的手段”(如“我把球踢給他了”“她用棍子打他”),等等。經驗中的其他規(guī)律性關聯(lián)反而導致既非隱喻也非轉喻的非固定的聯(lián)想模式。例如,我們經常會遇到某些類型的形狀或圖案與特定顏色之間的關聯(lián)。比如,我們很容易在黑白特寫照片中辨認出青草,這是因為草與小刀形物體的特征圖案緊密相連,與地面平行,高度大致相同等等?;诔WR,這種空間結構的視覺體驗在我們的頭腦中與綠色聯(lián)系在一起。然而,沒有規(guī)約的轉喻將綠色的概念和草的形狀模式聯(lián)系起來(當我們真正指的是葉片的特征圖案時,不指顏色,反之亦然)。
本文討論了基本隱喻假說引發(fā)的思考,與當代隱喻理論的早期觀點形成鮮明對比。在新基本隱喻假設中,概念隱喻的產生和本質被認為是基于更多基本隱喻的經驗模式(Experiential Patterns),這種模式可以統(tǒng)一,從而產生復合隱喻。隱喻的經驗基礎是早期概念隱喻理論中難以解釋的一個基本要素,在新的觀點中有一個明確的類型:正是經驗的兩個不同維度之間的關聯(lián)產生了隱喻。
在早期觀點中,基本結構是圖像模式(Schema Model),即將完整域映射到其他完整域(Integrated Domains)的大型結構,而在新觀點中,隱喻的基本結構是基本場景,然而這些場景都不夠全面,缺乏許多我們經驗中特定時刻激發(fā)的細節(jié)。它們是一種循環(huán)經驗的認知表征,涉及到經驗的兩個維度間的緊密關聯(lián):一個是具有感官內容的源域,即意象圖式,另一個是更抽象的靶域,它沒有意象圖式,但與感官輸入的各種反應相關。不同的是,早期觀點認為,源域和靶域都有圖像圖式,從最簡單、最具圖式的域到最豐富、最生動的域。隱喻表達的許可被認為是源域與靶域映射的結果。
盡管仍有一些問題亟待回答,如文化在基本隱喻生成中的作用、常見的概念作為源域的合理性等,但基本隱喻假說是概念隱喻理論中的一個重要部分,因為它開啟了使用基于經驗證據的方法來顯示在思維和語言中體現(xiàn)隱喻之間聯(lián)系的可能性。
CMT的目標是與認知科學相關性最強的目標之一:它與我們構建思維的方法相關。因此,對認知研究感興趣的每位學者而言,該理論任何一個發(fā)展階段都至關重要?;倦[喻理論有助于將認知隱喻理論與當前其他的具體研究認知的方法(如具身化理論)聯(lián)系起來,例如Glenberg(1997)的模擬理論、認知符號理論,這些理論與CMT兼容,因為其研究結果為CMT的一些觀點提供了部分支持。
然而,這并不是說CMT甚至基本隱喻理論近乎完美。例如,對基本理論的起源和發(fā)展過程(即融合假說)的闡述仍顯不夠;普遍性和文化特異性之間的相互作用顯然需要進一步解釋說明,如K?vecses (2007);甚至隱喻的心理語言學地位也不完全明確。Lakoff認為,隱喻是大腦中穩(wěn)定的、在神經生理學上實現(xiàn)的結構,這一觀點還沒有得到神經科學的明確支持,而認知作為一個動力系統(tǒng)的支持會對觀察到的許多現(xiàn)象提出不同的解釋。最后,我們如何在隱喻理論的不同版本(即靈活性問題)之間進行選擇,這也是將來必須解釋清楚的一點。
至少,在這種情況下,以語言學為基礎的理論與其他認知科學(如認知心理學、社會心理學或神經科學)的實證研究會相互起作用。至此,我們已經明白實證研究對這些理論進行改進的方法。就像“時間是空間”隱喻中存在的不同時間軸,表現(xiàn)為隱喻的非言語實現(xiàn)(參見時間的左右隱喻),或者建議對一些隱喻進行限制或添加。如果我們審視一下其他學科的作用方式,往往會使用空間隱喻。
概念整合是一個普遍過程,它可能是現(xiàn)代人類認知能力中最具決定性的一種能力(Fauconnier & Turner 2002: 183-187),它以幾率主義的方式,結合其他各種各樣的認知能力和資源相互作用——記憶、注意力、語言、分類和學習,等等。但正如Fauconnier & Turner(2002)所指出的,雖然整合可能是幾乎每個與人類認知有關的故事的一部分,但即便有的話,它也只是整個故事很少的一部分。為了完整地描述任何給定的整合體是如何運作的,我們需要補充其他科學的知識,包括相似或類比科學、注意力科學和分類科學等,這其中也包括隱喻科學。隱喻融合是一種概念整合的過程,但是理解概念整合的過程并不能告訴我們所有的隱喻概念化形成的細節(jié)。尤其值得指出的是,概念之間存在各種類型的隱喻聯(lián)系,包括基本隱喻以及擬人化和通感隱喻的模式,它們按照自己的原則運作,更像是整合過程的輸入,而不是其產物。
在這些獨特的變體中,基本隱喻占有特殊的地位,因為它們是許多隱喻概念化的基礎,這些概念上的聯(lián)系創(chuàng)造了相似的假象。例如,人們很容易忽視這樣一個事實,即“寒冷”和“缺乏情感”,就像高度和數(shù)量一樣,兩者完全不同,不可通約。我們經驗中的聯(lián)想是如此強烈,以至于一個群體的冷漠態(tài)度就像冰川帶給人帶來的感覺一樣,這基于我們有意識地關注兩者之間的關系。人們不假思索地使用這種隱喻模式并基于其整合進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