鞏曉昕

（北京服裝學院 藝術設計學院，北京 100029）

引言

自古至今，風水在人類的建筑活動中占據(jù)著重要的位置，協(xié)調著人類居住環(huán)境與自然之間的關系。風水不僅僅是人們追求幸福、祈福辟邪、實現(xiàn)家族興旺的精神信仰，同時也是反映當?shù)厝宋那槿ず蛯徝赖闹匾w現(xiàn)。閩南地區(qū)自古以來十分注重風水，當?shù)鼐用駥ⅰ熬瘛鞭D化為“物”，物質化的狀態(tài)直接體現(xiàn)于民居建造和裝飾當中。

一、探析閩南地區(qū)風水文化的形成

風水理論大致分為兩個流派：一種是形勢派，以江西派為代表，著眼于山川興勝和建筑外部自然環(huán)境的選擇，即注重外勢自然環(huán)境；另一種是理氣派，以福建派為代表，注重于建筑方位朝向和布局，即講究內格，著眼于人工環(huán)境。據(jù)記載，閩派堪輿的祖師爺黃妙應所著的《博山篇》應是福建歷史上最早的相關著作。閩地的風水文化融合了當?shù)匚幕托叛鲋饾u自成一派，形成了完善的理論體系并迅速在民間傳播，因此風水術在閩南傳統(tǒng)民居上使用普遍。

自從秦漢以來，中原地區(qū)的堪輿文化隨著中原移民傳入到福建地區(qū)，對于福建當?shù)氐木幼…h(huán)境產生了重要的影響。風水文化與閩越本土的“巫文化”相結合，并包含當?shù)氐娜宋娘L俗、思想信念，形成了與其他地區(qū)不同的風水信仰。除此以外閩南地處偏遠，地勢險峻，生存條件十分惡劣，故當?shù)氐木用癫粌H具有開拓冒險的精神，而且試圖祈求一切神秘的自然力量來護佑自己，進行祈福辟邪也是當?shù)仫L水文化盛行的原因之一。福建風水文化的發(fā)展和興盛與理學有關，理學的代表人物則是朱熹。雖然閩南民間的風水信仰在朱熹之前就已經產生，但是經過泉州府學的事件之后，朱熹的相關風水學說和理論被當?shù)厝怂鶕碜o甚至是影響到了全國。隨后，閩南的理學家陳淳（朱子門人）到明、清時代的蔡清、李光地，都講論堪輿、篤信風水。朱子學融合佛、道、釋的同時，也被佛教道教所接受，加速了風水文化在當?shù)氐膫鞑?。在當?shù)?，通過風水先生給人占卜解簽傳播風水信仰，更多的百姓則會通過靈簽和實用通書獲得風水常識，這是因為邀請風水先生需要強大的財力支撐。風水通過世俗化和平民化能夠潛移默化迎合當?shù)匕傩諏τ诿篮迷竿南蛲统缇础?/p>

二、閩南紅磚厝中所運用的風水文化

《黃帝宅經》中提到：“以形勢為身體，以泉水為血脈，以土地為皮肉，以草木為毛發(fā)，以舍屋為衣服，以門戶為冠帶。若是如斯，是事儼雅，乃為上吉。”在傳統(tǒng)的觀念里，風水對家族的興旺和后代的延續(xù)是密不可分的，因此閩派的風水文化對于閩南紅磚厝的影響是不容置疑的，大到村落、建筑選址，小到建筑布局、裝飾甚至是家具以及物體的擺放，都有一套屬于當?shù)氐臉藴省?/p>

（一）建筑選址和朝向中運用的風水文化

老子在《道德經》中說到“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負陰抱陽在建筑中是指坐北朝南，背山面水，當?shù)鼐用駮裱@樣的文化修建住宅。建筑群落位于東南沿海，常年受到東南季風的影響加上當?shù)氐牡匦蔚貏?，房屋的朝向并不是坐北朝南，一般是坐東北朝西南，為“艮山坤向兼丑未”方位，但是具體位置和朝向會根據(jù)風水先生的意思來建造和修繕。不僅營造了最佳的符合居住的環(huán)境條件，并且采光、透風也因此俱佳。其隱藏在背后的科學含義就是背靠山勢抵擋冬季來自北方的寒流，夏季可以充分接受東南風，調節(jié)室內的氣候進行物理降溫。另外，居住地選擇往往是一些地勢平坦和靠近水源的地方，例如盆地、平原以及海濱等地區(qū)。又因閩南紅磚厝的建筑群落主要集中漳州平原、泉州平原等沖積平原，不僅生活便利，更便于聚“氣”以氣養(yǎng)人。這樣優(yōu)越的條件完全符合“山水聚合，藏風得水”村落、建筑選址的基本要求。

（二）風水文化在平面布局和建筑功能中的運用

三間張雙落厝是閩南紅磚厝最基本的形式，這與中原傳統(tǒng)的合院式建筑形制基本相似，由頂落和下落并以天井為中心組合而成。閩南人在建造紅磚厝的時候，往往把祖祠和神龕放在頂落正廳中最佳的風水吉地，閩南有“左祖右神”的習俗：左為宗祠，右為神龕，神明的地位要高于祖先，通過祭拜祖先和祭祀神靈祈求家族興旺。因此紅磚厝建造時，風水師首先要考慮宗祠和神龕的位置。在空間布局上，紅磚厝中的頂落是整個建筑最重要的空間，被稱為“龍脈”，因風水認為龍脈周圍應有屏蔽護衛(wèi)，所以位于主厝兩側的左右護厝被稱為“護龍”，因此風水文化貫穿于整個紅磚厝。傳統(tǒng)的觀點認為，天井是藏蓄之所，是財?shù)摰南笳鳌Ｋ砸筇炀秸似?，以養(yǎng)生氣，體現(xiàn)陰陽交合之美。天井，從建筑功能的角度上來看，具有通風、采光的作用，下雨時，四周的屋檐將雨水匯集到天井之中，形成“四水歸堂”，為居民提供與自然共處的開放空間；從風水角度上來說，看作是“養(yǎng)氣”，具有聚集財富的意思。匯合之后的水不能夠筆直地向外排水意味著財富外流，水流應該從天井下方暗藏的排水溝由內而外，由小而大排出，不可穿房，暗渠要設置成之字、玄字走向，符合“吉氣曲走，煞氣直走”的說法，若直泄而去，則錢財難聚。

閩南紅磚厝的室內特點是“光廳暗屋”：中軸線上的天井、廳堂屬陽具有采光、通風和排水的功能；中軸線兩側的房屋光線暗淡，入口隱蔽屬陰為養(yǎng)陰安身的場所。這樣的住宅布局符合了風水文化中的陰陽相生觀，以更適合人類居住。

另外，閩南人非常注重財富的積累，傳統(tǒng)的觀點認為房屋過于通透會漏財，閩南人大門入口一般不會設置影壁，因此在建造房屋時會通過各種裝飾和構架適當?shù)剡M行遮擋，以防止財氣的外露。大埕是建于紅磚厝前的外部活動空間，不僅僅是為了保護院落的隱私，從風水角度上講考慮大埕對紅磚厝大門口產生遮擋以便能夠起到財富的聚集作用。甚至有的紅磚厝會在埕內挖一口“風水塘”，起到聚氣的作用?？傊?shù)鼐用窀鶕?jù)風水文化對古厝進行改造以達到更加適合人類居住的目的。

（三）建筑裝飾和圖案紋樣體現(xiàn)的風水文化

燕尾脊和馬鞍脊作為閩南紅磚厝典型的屋脊形式，其本身就有許多內在的含義。當時的閩越地區(qū)身處中原南方，南方屬火，圖騰為朱雀，因此當?shù)氐慕ㄖ屎蛯傩栽谝欢ǔ潭壬媳欢x。小到日常器皿大到建筑裝飾都喜歡用朱雀等鳥類的紋樣，經過不斷的演變最終成為極具特征的圖案紋樣。閩南人在住宅上喜歡用燕尾脊代表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受到等級制度的影響，只有具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使用燕尾脊作為裝飾，而普通百姓只能用馬鞍脊。由于天高皇帝遠，當?shù)氐陌傩毡汩_始紛紛效仿，不僅是因為燕尾具有吉祥如意的說法，其“燕尾歸脊”還意味著兒女去往哪里最終要回到家鄉(xiāng)，蘊含著海外華人華僑歸國認祖認宗的含義。普通百姓一般用云紋來裝飾燕尾脊；而地位權勢高或者有錢人家會用一些神獸來裝飾以起到鎮(zhèn)宅、祈福辟邪的作用。這樣繁瑣的建筑裝飾不僅具有防止建筑本體受到風雨侵蝕的實際功能，并且可利用燕尾脊的尖端放電作為避雷針使用。馬鞍脊常常用于普通百姓的住宅或者是建筑的護厝，馬鞍脊的五種形式與五行相對：“金形圓、木形直、水形曲、火形銳、土形方”可以解釋為：圓形的馬鞍脊屬金；木形是將圓角變?yōu)槲鍌€平直的邊；彎曲的弧形像波浪一樣屬水；由幾個銳角組合形成“火型”的馬鞍脊屬火；呈方形的馬鞍脊對應土。在同組建筑群里，往往使用兩組相生的山墻，五行學說中相生為吉。

閩南地區(qū)自古至今有著最大的港口之一，海上貿易十分發(fā)達，當?shù)鼐用褚虼耸种匾曪L向；另一方面，沿海季風時間長，常常會受到風的侵蝕容易形成風災，因此當?shù)鼐用裣矚g將風獅爺這種“厭勝物”放置于屋脊或者瓦片之上，能夠起到鎮(zhèn)宅辟邪、祈祥求福的作用，甚至大一些的風獅爺會放置于村口用來保護整個村落不受風災的影響。泉州的堪輿家認為，“甲卯風為風水之大忌”。風獅爺成為閩南人的保護神，風獅同泉州“風師”同音，而風師是泉州當?shù)貙τ陲L神的敬稱，因此用石頭風師來鎮(zhèn)風止煞。

中國傳統(tǒng)建筑紋飾多以曲線條呈現(xiàn)，印證的是風水學中“曲則生吉”的文化，如繁雜纏繞的草木紋樣、肖形的動物紋樣，以及十分常見的S形、8形。紅磚厝中的山墻圖案大多使用了8象形“吉”，是通過太極圖形演變而來的，具有吉祥如意的含義。閩南紅磚厝中大到屋脊、墻面、門窗，小到雀替、懸魚甚至是大門叩首，其裝飾用以植物紋樣、動物紋樣、宗教圖案抑或是人文風俗、故事記敘等，都體現(xiàn)了紋樣的復雜性，一方面展現(xiàn)當?shù)氐娜宋那槿?，另一方面就是為了祈福，圖一個寓意美好。

（四）風水文化對建筑色彩的影響

閩南人民喜紅色，一方面當?shù)厥苤性幕挠绊?，認為紅色在中國傳統(tǒng)建筑中是最尊貴的顏色，只有帝王宮殿和寺廟才能使用。由于閩南的邊陲性導致了天高皇帝遠，所以當?shù)鼐用翊笈d建造紅色的房屋；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南方在五行之中屬火，火屬赤，閩南地區(qū)認為紅色象征喜氣并且具有驅魔辟邪的作用。因此，紅磚厝的建筑色彩能夠與周圍環(huán)境真正融合為一體，不僅僅與當?shù)匚幕叛鲇嘘P，同時也受到當?shù)亟ㄖ牧系挠绊憽?/p>

三、“天人合一”的生態(tài)觀對閩南紅磚厝的影響

“風水中沒有‘生態(tài)’‘環(huán)境保護’這些詞，但通過對風水理論的研究后，發(fā)現(xiàn)在去掉封建迷信的外衣后，風水的實質內容就是為了達到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要求人類能動地選擇、保護和改善環(huán)境?！币虼?，風水文化其背后隱藏的是天人合一的生態(tài)觀。

天井是人與自然產生溝通最直接的建筑空間，新鮮的空氣能夠通過天井送達室內并用來調節(jié)室內的氣候，配合充足的光照以養(yǎng)生氣，對人的身體是極好的。另外，紅磚厝利用屋脊和瓦當將雨水匯集流入到天井并將雨水儲存在大缸之中，不僅具有消防的作用，還能用來降溫和澆灌花草以達到水資源的循環(huán)利用，多余的雨水通過天井里的暗渠重新回歸自然。

從建筑選址上來說，閩南紅磚厝在建造的時候要集合天時、地利、人和三個條件，目的是為了體現(xiàn)人與自然和諧共生，能夠順應自然，營造符合人類居住的環(huán)境，這才是風水文化的真諦。當?shù)鼐用衲軌蚶贸渥愕年柟夂退催M行養(yǎng)殖種植和灌溉并運用先天的地理位置和氣候條件來滿足生活需求。同時當?shù)鼐用竦纳鷳B(tài)意識極為強烈，會通過種植大量的樹木以保持水土，防止水土流失，從而形成一個良好的生態(tài)環(huán)境，讓自己的居住環(huán)境真正地融入到自然達到“天人合一”。

紅磚厝在建筑材料上的選擇同樣追求人與自然的協(xié)調，符合因地制宜、就地取材的生態(tài)觀：紅磚的制作材料取自于稻田中的泥土制作成磚坯，然后再入窯焙燒，當?shù)赜忻臒熤舜u中的黑色花紋就是在燒制過程中產生。閩南當?shù)厥a灰白色花崗巖，建筑中的底座、柱子、墻體以及窗戶等使用的就是這種花崗巖。由于當?shù)囟嘤甑奶鞖?，使用花崗巖會很大程度上減少雨水對于房屋的沖蝕，增加建筑的使用壽命。杉木是福建地區(qū)產量最大的樹木，生長速度較快并且易于加工，因此居民還利用杉木制作大量精致的木雕和木構件。木材便于回收利用進行再加工，這體現(xiàn)了使用木材的生態(tài)性。當?shù)氐慕ㄖ牧暇≈谧匀唬嬲膶⒆≌c周圍環(huán)境融為一體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

四、結語

風水信仰對于當?shù)鼐用駚碚f不僅僅是祈福辟邪、求取平安的心靈慰藉，其背后的文化隱藏著其科學內涵，強調的是人與自然和諧相處，關注的則是建筑與環(huán)境之間的整體關系。通過淺析風水在閩南紅磚厝中的應用，了解先人的智慧是怎樣將風水與實際功能相結合并體現(xiàn)在建筑中。我們要辯證地對待風水文化對建筑的影響，將風水文化中符合人本思想的觀念與現(xiàn)代建筑相結合以設計營造出更加舒適的居住環(huán)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