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維璽，蘇 勇

（蘭州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甘肅 蘭州 730030）

平民為什么要發(fā)動起事？長期以來，學術(shù)界一直爭論不斷，且大都圍繞平民特性、階級屬性、社會組織和政治傾向展開討論[1]9。但是，在地域差異下，環(huán)境因素所起到的作用卻常常被忽視。在特定的環(huán)境下，人們?yōu)榱松娑扇〉淖罹哂羞m應力的策略也許是農(nóng)民發(fā)動起事的動因。研究表明：“在資源短缺和供應無法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中可能孕育著成為一種生活方式的沖突?！盵1]11那么是什么原因造成資源短缺、生存條件惡劣的呢？實際上是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雙重因素的作用。階州地區(qū)由于在連年不斷的自然災害以及地方政府與土司的壓迫，生存條件異常惡劣，致使當?shù)匮苌隽艘环N掠奪性生存策略。光緒五年（1879）階州地區(qū)強烈地震后，以古旦巴為首的民眾發(fā)動的起事，即是這種掠奪性生存策略的典型代表。

此次起事雖在短時間內(nèi)即被清政府鎮(zhèn)壓，但其所帶來的影響卻十分深遠。當前學術(shù)界對此次事件的研究僅有趙維璽《湘軍集團與西北回民大起義之善后研究》[2]、楊士宏《卓尼楊土司傳》[3]兩部著作有所提及，且未做深入論述。本文擬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以生態(tài)環(huán)境為切入點，對階州瓜子溝起事做進一步的研究。

一、反抗的序幕：階州地區(qū)的環(huán)境

（一）自然環(huán)境

階州地處中國腹心地帶，位于甘肅省南部，白龍江流域，屬西秦嶺地質(zhì)構(gòu)造帶南部隴南山地，區(qū)域性巖漿活動十分活躍，地震頻繁。氣候方面“屬暖溫帶濕潤區(qū)，具有明顯的季風氣候。春季溫暖，氣溫回升，降水偏少，日照時數(shù)漸多，常有春旱發(fā)生；夏季伏旱、冰雹、暴洪等災害性天氣頻繁發(fā)生，危害嚴重；秋季易出現(xiàn)低溫連陰雨天氣，由于日照逐漸減少，氣溫偏低，熱量光照條件不足，嚴重影響秋糧的成熟程度；冬季干溫無嚴寒，降雪少，易成冬干，形成翌年嚴重春旱”[4]106。

由于自然環(huán)境惡劣，階州地區(qū)災害頻發(fā)，民眾生活條件十分艱苦。有歷史記載以來，較為嚴重的自然災害就有：“漢惠帝二年正月，羌道地震，持續(xù)數(shù)月，武都山（今舟曲西北，坪定西南）崩?！盵4]11“漢高后二年正月，地震。是月，灰崖山崩至八月止，壓死四百六十余人?！盵5]39“晉武帝咸寧四年六月，地震，江水溢?！盵5]40“晉惠帝元康七年七月，秦、雍二州（今縣境皆屬）大旱，疾疫蔓延?！盵4]14“隋文帝開皇十六年正月，大旱饑荒。”[4]16“宋神宗元豐四年至元至治二年階州、西固曾遭10次旱災、民饑流食。明崇禎十三年，甘肅大旱。秦隴州成重災，民大饑，人相食，麥價騰貴，斗米銀一兩五錢，至四月麥斗銀二兩。民有父子、夫婦相食者，十室九空，城外積尸如山。”[4]121“嘉慶四年，歲大饑，樹皮剝食幾盡，道殣相望。光緒三、四年，旱。歲大饑，石化為面?！盵5]579

由表1的統(tǒng)計可以清晰的看出自然災害發(fā)生的頻率與起事的次數(shù)是成正比的，而明清之際階州地區(qū)自然災害發(fā)生的頻率極高，這一時期發(fā)生的起事次數(shù)亦是遠遠多于以往各個朝代。

表1 階州地區(qū)歷史時期災害統(tǒng)計表①

光緒六年（1880）的瓜子溝起事正是在地震后爆發(fā)的。由于對自然災害和災后發(fā)生饑荒的恐懼，階州地區(qū)民眾對自然災害的反應十分敏感，突如其來的地震又給當?shù)孛癖娫斐闪撕艽蟮男睦韷毫?。因此，歷史上這一地區(qū)災后所采取的掠奪性策略，在此次地震后亦是無法避免了。

（二）社會環(huán)境

如前所述階州地區(qū)位于甘肅南部，處于政府官僚機構(gòu)與世襲土司雙重控制之下。以光緒六年（1880）發(fā)生起事的瓜子溝地區(qū)為例，這一地區(qū)“橫亙于階、文、西、岷之中，與四川松潘毗連，延袤二百余里，為土司管轄地區(qū)”[2]95，而管轄這一地區(qū)的正是卓尼楊土司?！巴了局贫龋窃?、明、清朝在西北、西南民族地區(qū)實行的一種獨特的管理制度，即中央政府授予民族地方首領以世職，使之蔭襲，并各統(tǒng)其部族，承擔賦役、征調(diào)、守衛(wèi)、保寨、朝貢之責。這種制度濫觴于從秦至宋的羈縻制度，存在的時間長達700多年?！盵6]182

楊氏土司是甘青各土司中勢力最大的土司之一，為洮州衛(wèi)土指揮僉事，治所在今甘肅卓尼縣城。楊氏承襲土司20代，依次為“些地、贊卜必力、扎什癿、哈節(jié)、楊洪、楊臻、楊葵、楊國龍、楊朝梁、楊威、楊汝松、楊沖霄、李氏（女）、楊聲、楊宗業(yè)、楊宗基、楊元、楊作霖、楊積慶、楊復興。明永樂二年（1404），些地率眾獻地投誠，永樂十八年（1418），以功受土司指揮僉事兼武德將軍。哈節(jié)之子旺秀（楊洪），在正德年間赴京朝覲，被賜姓楊，更名為洪”[6]190?！绊樦问四辏?661），楊朝梁歸清，給札管理土務，為外委土司。光緒六年，楊作霖襲職，勢力日益強大。”[7]14307楊氏土司管轄范圍為今甘南藏族自治州卓尼縣和迭部縣全境以及臨潭縣和舟曲縣的部分地區(qū)。

楊氏土司所管轄區(qū)域內(nèi)的民眾生產(chǎn)方式以農(nóng)業(yè)和畜牧業(yè)為主，其土地所有制主要為戶世田、租糧田和兵馬田三種。戶世田主要來源為朝廷的分地，所有權(quán)屬于土司家族，租糧田是土司撥給百姓耕種的田地。戶世田耕種由普通百姓負責，所生產(chǎn)的糧食歸土司所有，百姓只有在耕種完戶世田以后，才能到租糧田上耕種。租糧田所生產(chǎn)的糧食在交納稅賦后，剩余歸百姓所有。兵馬田是土司制下最重要的土地所有制，兵馬田是將土司所有的土地以旗或村為單位，分配給個體農(nóng)戶耕種。耕種兵馬田的農(nóng)戶必須向土司提供大量剩余產(chǎn)品和軍事勞役，且要向清朝地方政府交納巨額賦稅。此外，“如遇土司的生辰紀念，婚喪嫁娶等大事，還得照例送禮、拿錢”[3]155。另據(jù)起義平息后，湘軍將領稱：“該土司住址懸隔，所屬土千總長，限總頭等，以聚斂朘削為事，子女牲物所取，番民無所控訴，皆敢怒而不敢言，以致生趣毫無，動輒思亂，積久更烈，理有固然。”因此，在這種狀態(tài)下，階州地區(qū)的民眾要同時面對自然和社會兩種環(huán)境的壓力，在兩種因素的交互作用下，民眾選擇了掠奪性的生產(chǎn)策略來維持其基本的生存。

二、生存策略的選擇

（一）輿論的制造

關于階州地區(qū)的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前已述及，那么在這種惡劣的環(huán)境之下民眾的生活狀況又是如何？據(jù)史料記載：“（這一地區(qū)）地實不然，階多山，山多石，十日不雨則旱，又十日不雨則災。地力視他州、縣，相倍蓰矣。民不務本業(yè)，男不糞女不織，各隨其地，采柴熬鹽，鑄鏵煮礬，甚且人盜礦。計日見效以為生理，所入幾何？冬夏蔽體皆仰給布商，一切土物椒果，山高路險，舟車不通，貿(mào)易能背幾許？變銀甚艱。民間衣食不給，且倚西、禮小販為命計。”[5]13在這種艱辛的生存條件之下，地方政府若不作為，那么一旦發(fā)生自然災害，民眾為求生存就自然而然選擇掠奪性的生存策略。光緒六年（1880）的瓜子溝民眾起事即是這種模式的典型代表。

光緒五年（1879）5月12日，甘肅東南部發(fā)生強烈地震，其中尤以階州受災最為嚴重。關于災后階州的具體情形，時任陜甘總督的左宗棠在上奏清廷的奏折中有詳細記載。

案據(jù)階州、文縣、成縣、西固州同、秦安、清水、禮縣、徽縣、兩當、三岔州判、涇州、崇信、靈臺、安化、寧州、固原、海城、平?jīng)?、靜寧、隆德、化平、西和、洮州、隴西縣丞、會寧、安定各廳州縣先后馳報，本年五月初十日午時地震，至二十二日始定。中間或隔日微震，或連日稍震即止，惟十二日寅時階州及文縣、西和等處大震，有聲如雷，地裂水涌，城堡、衙署、祠廟、民房，當之者非徹底坍塌，即傾欹拆裂，壓斃民人或數(shù)十名及百馀名，或二三百名不等，牲畜被壓傷斃甚多。竊維甘肅土厚水深，山澤之氣每多壅閼，地震之患亦所常見，然不過頃刻動撼，旋即平定復故。此次關隴同時告災，隴右尤劇。各州縣被災情形輕重不同，有一震即止者，有連震數(shù)次始息者，亦有經(jīng)旬不止，人民時虞傾壓，露宿待旦者，危迫號呼，實堪憫惻！牲畜乏人經(jīng)理，被壓傷斃尤多。所有城堡、廟宇、官署、民房率多傾壞，迥非尋常災異可比。[8]323

震后，距階州九十里屬洮州土司楊作霖管轄的瓜子溝受災嚴重，當?shù)卮迕窆诺┌停ㄓ置籽蛉喂?jié)）與其妻羊子滿因房屋倒塌被壓在內(nèi)，經(jīng)同莊人救出后，羊子滿于當日下午產(chǎn)下一子。由于土司與清政府長期的壓迫，地震儼然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古旦巴遂與莊內(nèi)跳神之人納麻點周開始謀劃起事。首當其沖的便是輿論的制造。

中國古代各個地區(qū)在起事的輿論制造方面往往都會采用與宗教相結(jié)合的方式，柯文在論述義和團運動中拳民“降神附體”的儀式時稱：“在中國，當個人和群體的生活沒有太大問題時，宗教信仰就不會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但當個人遇到難題（如不生育、家人生病或生意失敗等）或社會發(fā)生危機（如自然災害、外敵入侵等）時，人們就更愿意使用宗教性質(zhì)的手段?！盵9]88由于這一地區(qū)屬藏族地區(qū)，而跳神又是藏族地區(qū)民眾崇拜自然的一種具體表現(xiàn)。普通民眾對跳神可以與鬼神溝通的說法亦是十分相信。因此古旦巴與納麻點周便決定運用跳神的方式制造輿論，納麻點周在被捕后的供詞中稱：“小的向來跳神的，去年五月二十日地震屋倒，同莊人古旦巴與伊妻羊子滿被壓在屋內(nèi)，由小的們救出，伊妻下午生產(chǎn)一子，問取何名，第三天小的忽然震顫，跳出神來。說他兒子是活佛真人，執(zhí)掌地震之事，定可坐朝，都要幫他造反，每家各出一人可免地震之災，不然地要翻轉(zhuǎn)，活佛有法力，叫人打仗，槍炮皆打不傷，遇城墻搖顫便倒，又說真人不許凡人見面，見者必死。二次雙劍跳神，說法一樣。三次古旦巴跳神說的一樣，四次格血也一樣跳，大眾信服，都來朝拜。”②因此，在輿論的作用下，很快各村各莊便聯(lián)合了起來。

（二）起事過程

當輿論被制造出來后，便開始迅速傳播。隨即以瓜子溝為中心，周邊各地民眾不斷前來朝拜。古旦巴等在與各莊民眾商議過后，隨即決定在四十多個村莊內(nèi)召集五至六千人開始起事，起事日期定于光緒六年（1880）三月初三日?！颁萃了緱钭髁?、岷州宕昌土司馬承烈得到番民將要起事的消息后，出面勸解，民眾無動于衷，前署鞏秦階道龍錫慶等出示曉以禍福，亦未解散?！盵8]457在這種情況下一場為求生存的民眾起義已經(jīng)無法避免了。

時任陜甘總督左宗棠在獲悉此事后，“命前鞏秦階道龍錫慶等布置階州、西固城守，委同知蕭逢元等督團眾嚴扼殺賊橋。飛飭游擊陳再益妥籌防剿；調(diào)秦州游擊田連考駐扎鞏昌，防營提督張佑庭、程文勝各帶所部步隊馳往會剿；飭河州鎮(zhèn)總兵沈玉遂派副將沈福田、馬占鰲帶馬隊四旗，檄總理關內(nèi)營務署蘭州道劉璈自帶步隊一營，前往會督各營剿辦”[8]457。又因古旦巴等起事的目標是入川坐朝，左宗棠認為“此次造謠煽變首要各逆雖僅古旦巴等，其巢穴則在瓜子溝，而山后小徑與四川所屬章臘、松潘廳相通，本番眾聚居之所。而首逆古旦巴既有由階、文、西固入川之謠，蓄謀已久。雖階、文、西固可保無虞，若賊由山后小徑冒險分竄川境，誠恐滋蔓難圖”[8]463。遂命四川督憲丁寶楨設兵嚴防，丁寶禎則令提督莫組促率長勝全軍、李培榮提督率壽字、泰安等營迅速在松潘等處沿疆扼守提防。至此，為古旦巴等人鋪設的天羅地網(wǎng)已經(jīng)完成。

三月初四日，古旦巴等人商議：“古旦巴與雙劍在家護著活佛，納麻點周與古旦巴父親這光，兄弟屈古、格血們，帶同數(shù)百人到利族鮮住莊內(nèi)齊會，先到前山把卡，后西岔阿保趕到利族，說要先打哈河壩漢莊，由西固一路到階州路道寬展?！雹廴鲁跷迦铡凹{麻點周同哈力族番眾二千余人攻哈河壩民堡，并未攻開，反被莊民打死兩個跳神的，眾人敗回”④。初六日，余眾聽聞哈河壩漢民棄莊而逃，又去攻打，遂將民堡攻下，但此時殺賊橋團勇齊至，與哈下、那下、牙下民眾相互配合攔殺數(shù)十人，并將阿保等人抓住，眾人四散而逃。至四月初，洮岷協(xié)副將王仁和與土司楊作霖等各率兵勇，分三路攻上駱駝、下駱駝等番莊，一鼓并進，隨后利族、鐵壩等三十余莊繳械投降。四月十一日古旦巴之子被擒，眾人知活佛已失，解散頗多?！岸?，前署蘭州道劉璈抵瓜子溝，與沈玉遂會商，一面召集逃番，諭令捕獲者可將功補過并于重賞。二十三日，即據(jù)繳獻助叛之納麻點周、雙劍二犯，訊悉古旦巴黨羽分逃不久，當令該番根協(xié)、仁武等跟蹤追捕。陳再益亦派兵丁李倉等搜緝，遂于二十四日傍晚，在離瓜子溝六十里之粗武扎罕山崖，擒獲首犯古旦巴及其婦羊子滿并落木山首匪五斤半，同日拿獲到營。”⑤從三月初四日起至四月二十四日古旦巴被擒，歷時五十天的瓜子溝起事宣告失敗。

三、清廷的善后與事變的影響

（一）善后措施

起事平定后，左宗棠等清軍將領認識到了階州地區(qū)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對民眾生活造成的巨大負面影響，故在善后過程中將賑濟難民放在了重要的位置。為此擬定了詳細的賑濟章程：

第一，編查戶口，厘定冊式。對人口進行劃分，規(guī)定：“凡男女定以十歲外者為大口，十歲內(nèi)者為小口，由局刊定冊式，一戶男女大若干口，小若干口，耕地種幾石幾斗幾升賑。次則每戶刊列一行，將現(xiàn)在歸莊各戶報名查點各若干口，并按地照式填注，逃出者不算，由委員另札記備查，在于某戶上查注是否有無立功名字樣，戶冊造清呈局?！雹揠S后由局將各戶應賑糧銀數(shù)目核注連票，另行委員攜冊前往點驗散發(fā)，作為領取賑糧憑證，令各戶持票赴局領去。

第二，計口授賑，糧銀兼資?！胺灿鲭y番漢各戶，糧種、房屋、牲畜、什物大半焚掠一空。收撫之初，非糧無資口食，非銀無以遂身家，今編戶后就地概給口糧一月，不論男女等類。大口給凈面一斤，小口半斤，按日計算，麥米照折，由委員親赴各莊，逐戶點驗，按口發(fā)給，如運糧不便者，仍給票令，各赴某局領取。若采糧不及，即照價發(fā)給錢文，令其自買。其起屋、種籽、畜物非錢莫辦，而錢難兌運分銀亦便，至賑銀必視難戶輕重，功罪分上中次等則填注冊內(nèi)?！雹咭源藖斫鉀Q受害民眾的基本生活問題，并達到于撫恤之中，寓功懲之意。

第三，視民眾損失程度，發(fā)給賑災銀兩。根據(jù)損失程度依次分為良莊、撫莊、良番三個等級，損毀嚴重，大口賑銀二兩，小口一兩；損毀較重，大口賑銀一兩四錢，小口七錢；損毀較輕，大口賑銀六錢，小口三錢⑧。

通過上述措施，受戰(zhàn)爭破壞之各莊與各族群眾，基本生活得到了保障，當?shù)氐纳a(chǎn)生活秩序逐漸得到了恢復。

（二）事變影響

古旦巴領導的此次起事發(fā)生在藏族世襲土司管轄范圍之內(nèi)，該地區(qū)土司本就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然而在平定起事的過程中，該地土司表現(xiàn)并不得力，由此引起了以左宗棠為首的官員的強烈不滿。在起事平定的過程中龍錫慶等人認為：“逆首古旦巴煽亂，該土司既不能消患未萌，復不能專任討賊，及倉皇募兵，隨同官軍進剿，由龍前署道稟準津貼兵糧后，又向各番族任意派供，且約束不嚴，兵多滋擾?！雹岫谄鹗缕蕉ㄖ螅笞谔囊嗾J為：“署洮州土司楊作霖少不更事，平時既不能彈壓，臨事又不能討賊，且縱土兵騷擾，自應參辦。至此次古旦巴謀逆，系藉活佛為名，據(jù)上法改土歸流，不為無見，現(xiàn)在剿撫初定，尚須從緩計議，將來或照滇黔例，改為土知州、土州同，同歸地方官節(jié)制，嚴無不可?！雹?/p>

河州鎮(zhèn)總兵沈玉遂更是力主革除土司，他認為土司不僅沒有起到防衛(wèi)地方的責任，反而對其治下各族群眾肆意壓迫剝削，所以致函左宗棠稱：

溯自順治以后，該番地為鐵布、三角坪、五坪三處，已變?nèi)危瑢覠┐蟊?，要皆將就了解，未及遠謀。茲又有瓜子溝之變，該土司雖早聞之，既不能消患于未然，復不能專任討賊，由其年少昏庸，耽于嗜好，已屬難資彈壓。以平日只知斂怨，故臨時呼應不靈，甚至糾集無賴番兵，到處騷擾。轉(zhuǎn)向官局求給口糧，及龍道稟準籌給后，仍然責令捕匪之鐵壩各番族，按莊攤派?？钟趽峋植秳沼械K，一而傳諭禁止，飭令趕緊撤回，免致多事。是土司不僅無益于管理番民，反至胥受其累，仰又彰明較者耳，似不為援案，改土歸流之為愈也。應擬法，以該番地就近劃歸階、文、西、岷各地方官受轄，或?qū)⑺鶎俑鲉T允，酌量移駐，以資控馭，仍酌留二三營，在此開道修路，藉資靜鎮(zhèn)。?

然而左宗棠在對局勢進行深入分析后認為改土歸流之事應從長計議，故批示稱：“現(xiàn)在番地平定，諸事就緒，所有應除弊端，謹遵憲批，擇其甚者去之，已擬分條飭楊、馬二土司照辦。惟該土司屬少不更事，所用長跟人等，又覺無一可靠，期善后不無結(jié)有治法之虞，曾與龍道熟商，實非變通不為功，周歷番地，情偽盡知。似與云貴當日改土情形稍別，若非辦理省便確有把握，斷不敢妄議更張，究俟回省酌擬條目，繪圖貼說，另呈核奪?！?

除沈玉遂外，蘭州道劉璈亦認為改土歸流已勢在必行了，但左宗棠仍然力主緩辦，他在給楊昌濬的信中稱：“楊、馬兩土司于屬番造謠滋事時不及覺察，所帶土兵復無紀律，自應參革。惟劉蘭洲速議改土歸流，亦難率準。鄙意或照滇、黔舊制，改土知州、土州判歸漢官管轄，尚非不可，暫緩圖之?！盵10]567

雖然改土歸流的政策最終并未實行，但左宗棠等人還是對土司的勢力范圍進行了壓縮，強化對土司的監(jiān)管與武力防范。至此，世襲土司的勢力開始日趨衰落。此后，土司制度雖仍然存在，但已無法與往昔相提并論了。

四、結(jié)語

在自然環(huán)境與社會環(huán)境的交互作用下，會衍化出一種掠奪性的生存策略。就中國古代而言在國家強盛，政府統(tǒng)治較清明的情況下，矛盾并不是特別凸顯，然而一旦處于王朝統(tǒng)治末期，政府的苛捐雜稅接踵而至，那么在自然災害催生之下民眾的起事便會出現(xiàn)。19世紀70年代，清政府的統(tǒng)治根基已然出現(xiàn)了動搖，而階州地區(qū)世襲的土司制度亦是與帝制時代的發(fā)展一脈相承，在地震的影響之下當?shù)孛癖婇_始奮起反抗，土司的統(tǒng)治基礎遭到了沖擊，土司已然管不了屬民，政府亦是撫不順土司，隨著帝制時代的結(jié)束，與之相伴的土司制度也消失于歷史長河之中。

注釋：

①數(shù)據(jù)來自曾禮校注《階州志集校箋注》，甘肅人民出版社，2013年；李宗慈《明清時期隴南地區(qū)自然災害研究》，西北師范大學，2012年。

②李瀛：《剿辦階州瓜子溝番匪案稿》，甘肅省圖書館西北文獻部藏，第39頁。

③同②，第36頁。

④同②，第36頁。

⑤同②，第20頁。

⑥同②，第60頁。

⑦同②，第70頁。

⑧同②，第72頁。

⑨同②，第9頁。

⑩同②，第9頁。

?同②，第11頁。

?同②，第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