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群
黃鶴樓在長江邊上,始建于三國時期吳黃武二年(223)。當時該樓是一座“軍事樓”,主要承擔瞭望、守戍的功能。
晉滅東吳以后,三國鼎立的局面結(jié)束,國家一統(tǒng),黃鶴樓的軍事價值不大了。黃鶴樓在失去其軍事價值以后,逐步演變成為官商行旅用來登高望遠的賞景樓。這個時候,黃鶴樓還不是特別知名。
唐代詩人崔顥游武昌,登臨黃鶴樓,在此題下《黃鶴樓》七律一首。
宋代嚴羽在《滄浪詩話》中說:“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比绱嗽u價,足見崔顥《黃鶴樓》之佳。
此詩第一句原本作“昔人已乘白云去”,這當是作者原版,有唐代文獻可證。現(xiàn)在通行的版本為“昔人已乘黃鶴去”,一經(jīng)出現(xiàn),點贊者無數(shù),風頭蓋過了原版,原版反而退出舞臺。這種結(jié)果,是作為接受者的讀者參與經(jīng)典重建的結(jié)果,讀者感覺好,便傳唱開來。
那么,“昔人已乘黃鶴去”好在哪?答案是“黃鶴三疊傳天下”,前四句,三個“黃鶴”,前后緊連,一貫而下,朗朗上口,膾炙人口。
清代紀曉嵐說“此詩不可及者,在意境寬然有余”(《瀛奎律髓刊誤》卷一),也就是立意高遠。崔顥登樓望遠,思鄉(xiāng)懷遠,思考人生。
崔顥運用景物,設(shè)置了兩種人生愿望。一種是長生久視,得道升仙,以黃鶴樓為喻。關(guān)于黃鶴樓有一傳說,仙人王子安駕鶴至此,三國費祎在此乘鶴登仙。另一種則是順應(yīng)自然,安適性情,自然生長的漢陽樹、芳草繁茂的鸚鵡洲,都是寄托對象,隱喻詩人要像草木一樣萋萋生長、自生自滅。
但是此兩種愿望,皆被否定。
“日暮鄉(xiāng)關(guān)何處是”,家鄉(xiāng)在哪里?人生的歸處何在呢?不禁讓人心生憂愁。
人生歸宿,這是個終極問題,也是個大問題。詩人沒有回答,也無法回答,但正是這一問,問出了千古憂思之核;正是這一愁,引發(fā)了千古憂思之嘆。
崔顥《黃鶴樓》,有哲思,有情思,有名樓,有景物,有畫面,有意境,有樂感,有章法,故一經(jīng)寫出,便迅速流傳,亦能千古傳誦。
元人辛文房《唐才子傳》卷一記李白登黃鶴樓時,詩興大發(fā),本欲賦詩,因見崔顥此作,暗自佩服,為之斂手,很無奈地說:“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
連高傲的、盛名在外的李白都甘拜下風,此詩身價自然不低。李白擱筆,虛心可敬,抬高了崔顥的地位,這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貶低李白詩作,說李白的《登金陵鳳凰臺》《鸚鵡洲》為《黃鶴樓》的仿作,東施效顰,不及崔顥。這便是文學(xué)傳播的力量,崔顥《黃鶴樓》的名氣,《黃鶴樓》的高地位,是在后代讀者的不斷“炒作”中實現(xiàn)的。
崔顥一首《黃鶴樓》,留在了黃鶴樓上,這就是黃鶴樓上的黃鶴。黃鶴引來了更多的文人詠詩題詞。黃鶴群駐留在黃鶴樓,引來了更多的觀光者。他們?yōu)辄S鶴樓又貢獻了什么呢?答案很明顯。
詩歌名氣大了,黃鶴樓的名氣就更大了。樓因人名,人以詩名,歸根結(jié)底,還是文化。一座樓要想成為名樓,一定要有名作。有名作就意味著有文化、歷史。文化是整個民族的基因,是所有天下景觀的核心要素。江南三大名樓——滕王閣、岳陽樓、黃鶴樓莫不如此。一個沒有文化的景點,稱不上名勝,因為它是沒有靈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