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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的風刮過北方

        2021-02-04 07:29:56惟崗
        延安文學 2021年1期
        關(guān)鍵詞:日子陽光

        惟崗,本名劉維剛,陜西神木人。陜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散見于《延河》《西部》《延安文學》等,出版散文集《自然札記》,詩集《里程表》《輕奏鳴》。

        在北方的十一月,冬天最普遍的季節(jié)法令已經(jīng)頒布,干燥寒冷的天氣徹底進入軌道,大部分植物、動物遵照不誤。當農(nóng)人將最后一袋糧食裝倉入庫后,偶爾還會去已收割畢的田野中走上一圈,回想一下今年與它相依為伴的日子。這是思想豐收的時刻,他低垂的頭顱,緩慢的腳步,顯然是在土地中搜尋最有價值的精神顆粒。在這樣的日子,應(yīng)該敞開大衣,漫無目的大步行走在高山上,去初冬領(lǐng)略一下那完全拓展開的世界。此刻,冬天還沒有放開膽子向前大踏步邁去,那濕地和屋瓦上的霜晶,仿佛是預(yù)先的試探和前奏,或者是一次必要的熱身活動。在初冬的深谷中,一條小溪從蕭索的枯草中幽幽而至,當經(jīng)過這個斜緩的石槽時,細碎的水花在石階上急驟而下,如撒落的銀白色水晶,發(fā)出清悅而奔放的舒暢之音,仿佛是對秋天致以最后的、深情的答謝。

        漫步河道,遇到了入冬后的第一排冰花,它們還沒有顯露出棱角分明的鋒芒,在依然溫煦的陽光和激越的水流面前顯得謹小慎微,猶如冬之大軍派出的偵察兵,以確證秋已徹底離去。這些冰花附著在河床邊沿,在草叢的幽深處,在潮濕的角落里,一些透亮的冰錐倒掛在巖石上,在陰暗的角落里逐漸拓展開來。冬天正以足夠的耐心來彰顯它的雄心壯志,抒寫它鐵骨錚錚的英雄史。

        冬天就是大自然枕戈待旦的日子,它躺在落葉鋪就的絨床上,對來年的春天開始細算運籌。就在這枯草遍及的荒野之地,目之所及,一片肅穆威嚴之感從四周襲來,褐色的土地仿佛陷入更經(jīng)久的沉思,它讓所有的生命褪去昔日的繁華。樹木只剩下遒勁的枝干直立在風中,河流冰封,開始收集整理它叮咚的樂譜,忙碌的松鼠終于要堵住洞口愜意地睡上一整個冬天了。大地結(jié)束了濃妝艷抹的日子,披一身素裝,天際中閃電和雷暴那些怒氣沖沖的性情變成了安靜、仁慈的善意面孔。

        深入冬天,就連最不引人注目的小草,也顯示出了一副平和從容之態(tài),先前那些柔情蜜意和妖嬈風姿全然不見了,顏色全部變成枯黃,葉子上的紋路清晰可見,枝節(jié)硬而分明。大斑啄木鳥敲擊樹木的聲音干脆有力,仿佛可以將鐵釘釘入樹干。野兔在這個時節(jié)顯得得心應(yīng)手,強健的筋骨終于在那些讓植被纏繞的歲月中脫身出來,釋放它對自由狂奔的憧憬。

        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氣溫驟降,西北風刮了起來,讓寒冷更加肆無忌憚。一只粗心冒失的喜鵲飛向空中,可能是今年才長大,根本沒見過冬天的勁風,把它嚇壞了,艱難地保持著平衡,風向它的側(cè)面猛吹,翅膀在驚恐中無法扇動,像一頁被風揚起的碎紙。樹梢間呼嘯聲一陣接一陣,整個曠野成了風的世界。先前陽光還靜靜灑在荒草身上,一派悠然閑適的景象,風一下子打破了這種祥和,那些長滿絮花的蘆草仿佛被風點燃了,激烈地搖擺起來,陽光興奮地跳躍著。野兔在這樣的日子里也不會停下它覓食的腳步,我發(fā)現(xiàn)山野中一些零星的小刨坑,每個坑里都留下一截被咬斷的白色根須。我挖出一根細細咀嚼了一下,是甜地丁,一種略帶淀粉汁液、微甜的清新之感傳遍全身,頓時讓我覺得,如沐浴在了和煦的春日燦爛陽光之下。就在這數(shù)九寒天之際,野兔發(fā)掘的根須和我發(fā)現(xiàn)的美一樣,都對我們有益。大自然永遠在重新開始,對它的收獲和失去從不估量,它在這最貧窮的時候倒是最富有,最清醒。這些日子,它要在風中一次次清掃自己的院落,讓雪一場接一場來掩蓋它在其他季節(jié)的跡象,仿佛那都是一時沖動而揮霍的情感印痕,要在冬日來一次最深徹的反省。

        在十一月,自然要作一次徹底的擯棄,將那些荒枝敗葉統(tǒng)統(tǒng)遺棄,云朵不必飄來,河流禁止奔涌,讓陽光從此一如既往,鳥兒無須隱藏,自然要立志實施它最高的理性和極簡的法令了。

        十二月,冬天徹底拉開它的大幕,正襟危坐。那些嚴寒中的生靈都已準備妥當,開始接受它冰冷的訓(xùn)令了。

        清晨,太陽升起時格外莊嚴,殷紅布滿整個東方的山脊,在冬日短暫的白晝中,這是最神圣的時刻。天空在十二月猶如一個安靜的處子,它收起了電閃雷鳴,不再對土地叫囂,天地一時達成和解,再也不用對那些肆意招搖的植物頤指氣使。暴躁的豬獾在艱難地吃完河邊的最后一批根莖之后,沮喪地離開了,冬天把幾乎所有的宴席全部解散。現(xiàn)在,是天和地暢談的莊嚴時刻,那高懸的藍空,以從未有過的平和之態(tài)俯瞰大地,陽光以更精純的色質(zhì)傾向原野,草木、鳥雀不再接受它的溫度,我的心仿佛也被帶入到那浩渺的天空中聆聽晨曦的諄諄教導(dǎo)。

        寒流在十二月接踵而至,整個高原猶如矮下去一樣。風開始肆虐,朝高地猛吹,登上任何一個制高點,遠處沉悶的“唰唰”聲一陣接一陣從光禿的樹枝間襲來,又向遠處掠去。

        冬天的風是矯健的。行走在這兒,身體任何裸露的部分都會被無情地告知,讓人瑟瑟發(fā)抖,仿佛必須蜷縮在思想的深處才可獲得溫暖。不論什么樹木,在這個時節(jié),幾乎都成了一色,不走近觀察,無法辨別。這不是一個發(fā)表自我的日子,是寒風執(zhí)掌大自然政令的時期,那激起自我意識的暖流還遠在后頭。但寒風對樹木來年哪一枝煥發(fā)生機都了如指掌,樹上的枯枝碎屑不時被清理而掉落下來,厚厚的堆積成一層,它要為春天的新芽疏通路障。無論溝壑,還是渠灣,都會被透明的陽光從早到晚一一光顧,不會有哪一塊被忽略。凜冽的風和明亮的陽光是構(gòu)成冬日的主要內(nèi)容,前者像嚴厲的父親,鞭策、激勵我們接受考驗、鄙歪棄邪,后者則像一位慈祥的母親,自始至終用溫情滋養(yǎng)著我們。

        在十二月,大自然會毫不吝嗇地把陽光拋灑下來,從南到北,都盛滿了澄明的光瀑。先前被煙霾塵封的寰宇,現(xiàn)在,開始熱烈地歡迎新世界的到來。清晰、透亮的自然界都在為步入下個紀元而容光煥發(fā)。目及這遼遠的高原地質(zhì),一座座雄渾的山峰延綿無際,清晰可辨,就連山崖上的光影都折射出分明的性格,這些山體的巨大棱角要盡情欣賞它自己不屈的氣魄了。現(xiàn)在是它們展示其骨骼和力量的時刻。

        只要站得夠高,就可以望得更遠,胸懷也一下子無比豁達起來,渾身暖烘烘,陽光中仿佛蘊含著警醒的顆粒。站在這陽光浸滿的世界,無形中充滿了強烈的偉人情懷,再不必耽于世俗的紛擾和糾葛了。此刻,我和大地都披上了這榮耀的光輝。

        十二月是自然在一年中駛向終點的最后一班列車,它放緩了速度,不會有任何事物被丟下,所有細節(jié)都會被以最精簡的方式保留,如同遠游者浪跡他鄉(xiāng)的行囊。置身于十二月的荒野,那些兒女情長被冬日的篩網(wǎng)一并抖落,一種更直接、更永恒的思想浸透著我的骨骼。

        責任編輯:楊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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