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北
如果說代表 “喪” 文化標(biāo)準(zhǔn)身姿的 “葛優(yōu)癱” 還和坐 “牽扯” 在一起, “躺平” 則徹底與 “坐” 決裂, 直接以平躺的姿勢宣布自我奮斗和心理掙扎的終結(jié)。 “躺平” 的身體雖是更徹底地松弛下來, 但其蘊(yùn)意卻有高于 “喪” 者——雖然兩者有著不少精神上的交集。 “喪”與 “躺平” 皆表現(xiàn)出對殘酷社會競爭的厭惡和回避, 但 “喪” 更加顯現(xiàn)為一種意志的頹廢和被動, 而“躺平” 更像是對 “內(nèi)卷” 作出深刻反思后理性和平靜的選擇。“喪” 長著一副厭世的面孔, 而“躺平” 顯然淡定許多——低欲望促成其清靜, 不合作成全其高蹈。甚至, “躺平” 令人不由得作其古風(fēng)之聯(lián)想, 比如大隱隱于市, 樂天逍遙的恣肆做派。 產(chǎn)生這種莫名“高級感” 的原因, 可在一則題為《躺平即是正義》 的帖子得到一些了解, 當(dāng)這個平躺者展示了自己日常的 “躺平” 生活后, 說——“我辦有演員證, 心情好的時候還會去橫店躺”, 配圖為一高髻、 蒙面、黑衣的壯漢閉眼橫陳。 橫店 (異國)、 古俠 (異裝) 和尸演 (異行)一同發(fā)酵出奇特的穿越的效果, 令“躺平” 洞開充滿意味的審美天地。
“躺平” 的幽微, 更是 “躺平”者眼中對物質(zhì)神話的冷縫和耳中對沖鋒號角的罔聞。 在他/她決定從激流中抽身的一刻, 由其社會經(jīng)驗所支撐的生活哲學(xué)被毫不怯弱地表達(dá)出來——沒有對他人的勸誡, 只有與自己的和解——“躺平學(xué)” 雖含無奈, 卻也顯得具備充分的底氣。 這種生活的 “轉(zhuǎn)向”, 看似消極, 卻不狹隘, 這無疑是 “福蔭”后面眾多跟風(fēng) “躺平” 者的精神樹冠。
無論是 “喪” 坐的坍塌, 還是“躺平” 臥的綿軟, 都是對 “直立”之筆挺說不。 作為人類社會構(gòu)織之基礎(chǔ)的 “直立”, 于現(xiàn)今人們對癱坐和平臥的堅決 “執(zhí)行” 下變成某種嘲諷的所在。 從 “直立行走” 到前仆后繼, 人覺察到的除了難遣的疲憊,還有裹挾的異化。 如 《躺平即是正義》 里指出的, 貓能隨時 “躺平”不負(fù) “貓生”, 而人拼命卻不得幸福的眷顧。 這種觀點在動畫片《愛, 死亡和機(jī)器人》 的一集里也得到體現(xiàn)——人類已經(jīng)滅絕, 而貓尚在機(jī)器人的大腿上接受撫摸。“人不如貓” 的慨嘆不是一時的調(diào)笑, 而是不無苦澀的發(fā)現(xiàn)。 自我放平者決定不再過多地與 “直立” 周旋, 是時候把心靈雞湯的語言圈套從脖子上取出, 不必消遣解悶, 至少馬上躺平是唾手可得的舒適。
飄逸而不放縱, 平緩而不死寂, “躺平” 者確知徹底 “擺平”身體的此刻完全歸屬于自己。 一種“在” 的美妙閃耀自由的光暈, 令其耽于傾聽時間流逝的聲音。 “躺平” 者并不愿脫離這塊土地, 不愿離棄這個軀體, 在昏昏欲睡或自我放空之際, 精神因為散漫和淡薄而顯得縹緲難見的時候, 正是這具沉甸甸的身體為存在作證。 這是一尊與大地一樣橫臥的軀體, 通過對“內(nèi)活” 的存延和 “外活” 的休罷,解構(gòu)了那些支撐著垂直社會的令“躺平” 者厭談的信條和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