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乙一
蘇醒過來的只是苔蘚、蕨、車前草
它們打開陳舊的身體
接納空氣中的濕潤。雨水漫不經心
一次次飄過碼放齊整的原木
全都沒有落下來的意思
如今,巨大的鋸木廠
空無一人,適合我獨自在此
俯下身子反復打聽—
你見過生來就不帶姓氏的雜木嗎?
你見過落葉
見過粘在它上面的晨曦嗎?
你是否相信斧頭和拖拉機
最后的下落?
你可知道,森林里,誰做成椅子的扶手
誰成了一扇堅硬的門?
雨越下越大。一只黝黑的鳥站在煙囪上
身上滴著水
卻沒有轉身看我一眼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就在后山
熟透了的山稔果等著我采摘
它們紛紛墜入暮色,顏色越來越重
我在這個夏天學會了燒磚、釀酒
戒掉了煙癮。卻無法來到
曾經的森林,走出漫長的沉默……
從閣樓搬下父親留下的壇子
我相信剛剛走散的甜蜜和芳香
會重新蘇醒
像與他同在的下雨的時光
吳乙一,本名吳偉華,1978年出生,廣東梅州人,當過兵。出版詩集《無法隱瞞》《不再重來》,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紅高粱詩歌獎。系中國作協會員、廣東文學院第四屆簽約作家。
○高堅
白樺林的更深處,隱匿著一個童話
這是風說出的秘密
時間的眼眸,在白樺樹上,睜開或者閉合
夏天的表白,等到冬天才會答復
為一叢野菊花停留,為一朵野菊花動心
在心里調色,用一世的愛素描
忍得住寂寞,不要忽略過程,萌芽,開花,結籽
這需要一座白樺林懂
坐標是北緯48度,如果約定,沒有路
一段童話到神話的距離
還是在風的引領下,尋著野菊花的芳香
白樺樹的眼眸里,有一封沒有郵寄的情信
高堅,蒙古族,有作品發(fā)表于《農民日報》《十月》《星星》《四川文學》《草原》《內蒙古日報》《時代文學》《上海詩人》等報刊,并多次在全國獲獎和入選各類選本。
○黑小白
這是村莊最安靜的時刻
一群灰色的鴿子在上午金色而溫暖的陽光里
從屋頂起飛,在潔白的云朵下盤旋
送走每一縷炊煙和上山的牛羊
麻雀在樹枝,電線和田野間起落
看不清它們的樣子,鴿子劃過天空的翅膀,清晰可見
仿佛春風吹動湖水,輕柔而靈動
山坡上黑色的牦牛和白色的綿羊慢慢散開來
牧人的身影已無處可尋
那些吹散云朵的風,不知是落了地還是去了遠方
而遠方,是一座座起伏的山
山上,或許也有牛羊,或許只是一只鷹在翱翔
山的后面,是我一直未去的地方
風去過,云朵也去過
我就在這里,和一群起落的鴿子,麻雀
安靜地度過了一個上午
當我離開的開始
它們的羽毛,在陽光里熠熠生輝
黑小白,本名王振華,回族,甘肅臨潭人,甘南州作協會員。作品見于《北方文學》《散文詩世界》《散文詩》《延河》等刊。
○李道芝
桑樹是野的,南來北往的鳥雀也是野的
面對突如其來的暮色,一夜之間
所有母體都進入孕育期
鉆進濃密的水火之事
世界一下子,縮小在開合的身體里
構成完整的河之上
唯有河水存僭越之心
它唆使斧子追著桑樹砍
吐出蛇,咬摘桑葚的手指
驅逐開花的鳥聲
失去支撐和攙扶的土地一陣心絞痛
河水就是河水,永遠上不了岸
連同它肚子里的魚蝦蚌殼通通上不了
它只能借助天空的鏡面
看到枯槁的身體與干涸的河床并列
春風一催,新的桑樹破土而出
桑棗和桑棗層疊,掛在高處
李道芝,1991年生于湖北監(jiān)利農村,現工作于廣西田陽。有詩歌發(fā)表于《星火》《廣西文學》《紅豆》《長江叢刊》《滇池》等刊。
○肖建華
采藕的女人,一次次彎下腰肢
從淤泥中拔出潔白的藕
有時候她會停下來,直一直身子
偶爾,也會拔出一節(jié)潔白的小腿
像一片閃電,點明路人的眼睛
肖建華,安徽省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詩歌散見于《詩刊》《詩選刊》《中國詩歌》等刊。
○陳健君
往往在夜間發(fā)動襲擊,記憶中
這似乎是我對暴風雨最初的認識
電閃雷鳴中,將盆子、桶子擺放一屋
然后,父親像一個斗士,搭梯爬上屋頂
用木板、磚頭和塑料布,與風雨搏斗
那時,真擔心父親像稻草一樣被風吹走
真希望自己是一塊巨石將稻草壓住
將擔驚受怕的日子壓住啊
后來,父親靠墳頭野草打探人間冷暖
而我終于如愿成為蒼老的父親
面對風雨有了石頭的定力
在沉默如茅屋的日子里
內心的稻草,常常被風掀動
陳健君,湖南省作協會員,益陽市作協副主席。詩作散見于《星星》《草堂》《詩歌月刊》《詩林》《綠風》等刊及詩歌選本。出版詩集《生存形態(tài)》。
○王超
仲夏,蟋蟀多了起來
有些事物不斷返回,如
這些小小的樂隊,不停地鼓噪
它們蹦出青菜畦,跳出黃昏的舞臺
有時候在鄉(xiāng)村的宅院里隱居起來
帶著它利索的腿與翅膀
帶著頭頂的兩根靈敏的觸須
它打開了體內的留聲機,不停地翻唱
村莊也熱鬧起來,仿佛從未凋敝
季節(jié)和流水直通人間,密不透風的樹林里
又點起了社火,一些蟋蟀就著夜色
宣講起來,它們有著循環(huán)往復的
歡樂與立場,卻從不憂傷—
總會想起一些事物
比如山谷,河流,青青的草
身體里的草不停生長
直到荒蕪,身體里的羊吃著草
吃著夕陽,有時候會吃掉晚霞
垂露也會干涸,像沙?!?/p>
面對另一座山,我用虛無對抗著擁有
正如雪花曾經掩蓋山谷
身體里的羊不曾冬眠
它從溫柔的蒲公英的種子
看見飛翔,看到藍色的荊棘叢
那里沒有花,也沒有石頭
它除了聽任路過的風聲
便是細數這些經年的疼痛
一只潔白的小羊帶著我中年的迷途
王超,80后。江蘇文學院第三期青年作家讀書班學員。出版詩集《用閃爍的眼睛相向》。
○林水文
山野間,我見過一頭正在腐爛的牛
鼻子上的牛繩仍然是牛繩
大頭蒼蠅嗡嗡地盤旋
“瞧,這是一頭逃跑的?!?/p>
我故意丟失過一頭牛
看著它消失在我的視野里
期望它成為一頭野牛,自由地吃草
流水旁幸福地哞叫,生兒育女
不過,它還是順著它的尿跡回來了
沒有成為我理想中的野牛
它向我打著親熱長長的鼻息,炫耀般
“看,我能獨自回來”
一定有什么聲音滲入其中
讓這個傍晚更渾濁
像一條河流滲進了雜質
我看到了河床里的泥沙俱下
打轉的漂浮物,野石,魚蝦
在暮風中,一些在流動過程中被卷進去
像機器轟鳴聲,喘息聲
孤獨的人更孤獨
有自然跟隨,像螢火蟲的光
其中必然有黑暗的,也有明亮的
站在風中,看著聽著這聲音
像游子目睹落日的過程
運氣好些,或許會遇見落日的光輝
灑在自己身上
看著白天的事物退場
林水文,廣東廉江人。作品散見于《作品》《星星》《綠風》《詩潮》《詩林》《詩選刊》《漢詩》《中國詩歌》《天津詩人》《中西詩歌》《延河》《山東文學》等刊,偶有入選年度詩選集。
○謝曉婷
你似乎來不及與我在穿插的光線中相遇
便選擇凋零
你的荒廢是一種美
扉頁上的雜草幾欲掩蓋真相
而泥濘亟待甩干自己
一次敘事,毀于完整
毀于你自暴自棄的志向
歧途沒有選擇。你駕船出海
獲得叛逃的權利
你養(yǎng)在臉盆里的大海,應需
長出報表和秋葵
長出搖搖晃晃的月亮
上弦月矯正你的牙齒
下弦月校正我的口吃
謝曉婷,湖南澧縣人。湖南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綠風》《星星》《揚子江》《芳草》《中國詩歌》等刊?,F為自由職業(yè)者。
○王智勇
我寫詩,為了對抗噪音,尋找片刻的寧靜
此時轟鳴的機器如節(jié)拍器提示著韻律的重要性
我卻充耳不聞,自由散漫地涂抹
讓一切潔白的事物留下創(chuàng)傷的痕跡
這種孤獨恰到好處
朝向人的門緊關著,朝向自然的窗戶敞開著
草色漫延,青山滿屏
我的詩句不知走向何方,一旦開始就不受控制
它要尋找自身的可能性與日益擴大的邊界
而轟鳴機器的片刻停頓
提示著結束或一個錯誤
常常讓我的詩學會了跳躍
從庸常的肩頭掠過
王智勇,原籍河北省邢臺市,現居廣東省珠海市,作品散見于《天津文學》《散文詩》《散文詩世界》《雜文月刊》《散文選刊》《河北日報》《工人日報》等報刊。
○李樹俠
當欒樹葉子落盡
天空倒掛著藍色長衫
從透光的枝丫中間
不經意間,露出了肥胖的白云
偶爾有三兩聲鳥的鳴叫
把林子掏得越來越靜
簌簌的聲響來自松軟的落葉
你深陷于往事的腳印,難以自拔
拐上羊腸小路,把秋天的臉色
深埋在野薔薇體內
遠處的歌聲,像一粒粒露水
珠圓玉潤地滾落
陽光又一次涌進來
這片小小的樹林
在一個人幸福的戰(zhàn)栗里
緩緩垂下金色的眼瞼
李樹俠,安徽桐城人,安徽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詩歌月刊》《綠風》《草堂》《福建文學》《延河》《散文詩》《新華文摘》等刊和多種詩歌年選。曾多次獲獎。安徽省2018年度青年詩人。著有詩集《秋天的一封信》。
○王笑風
從床上起來就寫
夢見和藍鯨交尾
這也算小小的自由
次日又寫:我騎在蝴蝶的身上
蘇醒后的一刻
想要放棄做人的權利
我感到自己的危險
我和我不敢靠得太近
照鏡子也會進入另一世界
我趴在你上面,消失的會是誰呢
還是喜歡飛離我的那個我
留我在世上,讓我代替他享受肉體之歡
他也怕我出事,小心翼翼
帶我離開地面,又用膠水粘住雙翅
讓我遨游大海,又把海水凍結
接骨木樹一身羽翎
它們可能真的飛過
世間萬物,都有自己的秘密
黃色碎花,舌狀裂片
頂端的小葉子光滑無毛
揉搓后有臭氣,但我喜歡那橢圓形
接骨木是很好的藥材,傳說有魔力
蘇格蘭人把它的葉子掛在門上
據說可以遠離厄運與壞事
我看著這東西,常常想到我倆
多像兩截斷開的骨頭啊,茬口結著痂
王笑風,內蒙人,寫詩,偶爾寫別的。作品散見于《草原》《詩潮》《星星》《揚子江》《江南詩》《詩林》等刊。
○季風
秋風薄而涼,村童們騎在樹杈抓星星
那么多牛皮紙信件,被榆錢樹加長的手臂
一張一張扔向大地。聲聲慢
風吹過樹梢,大地的頭發(fā)越梳越亂
院落是舊時祠堂,如今開滿牡丹
墻體爬滿裂紋,像舊事纏身
一對白鷺漂浮在門口池塘,不移動,不言情,只留白
湖面起褶皺,滿臉愁容
香火盆兩側,對襯著兩只仿古瓷器
從瓷器上款款走下唐朝女子
提裙裾,邁門檻,她們向暮色深處走去
仿佛在試探這秋風的急和緩,以及
春天的遠和近
鄉(xiāng)戲就要開場,桂花姍姍來遲
有人彈起琵琶的大珠和小珠,咿咿呀呀
一根弦的骨頭,拖動枯草孤單的影子
榆錢樹葉一層層落下,被夜色壓住身體,喊不出疼
八月十五,月亮的膏藥,高掛在人間
替異鄉(xiāng)人看護好內心的傷疤
季風,本名馬繼峰,有詩歌、散文發(fā)表于《人民日報》《詩刊》《十月》《青年文學》等報刊,獲首屆聞捷詩歌獎、首屆吳承恩文學獎、第二屆詩經獎“十佳作品”獎等獎項。出版詩集《老鄉(xiāng)》《一個人和他的村莊》等?,F居江蘇淮安。
○呂繼斌
那時,我常常能看見
在草坡上,在水洼邊
或在牛蹄踩過的腳窩里
一棵鮮嫩的芽苗
傾情于一場春風的追逐
幾場春雨過后,灌漿的身體
開始儲存一些甜蜜的話語
忘了什么時候開始
我不再愿意靠近你
不再愿意聞你身上的氣息
提防彼此身上長出的芒刺
直到我被一陣風帶走
像一顆迷路的種子落在遠方
我極力偽裝,極力脫離和你同樣的命運
即便有人問及,也羞于承認
我和你來自同一塊泥土
在異鄉(xiāng),走丟了我的秋天
只有故鄉(xiāng)的野稻原諒我的淺薄
捧出的每粒詞都飽含金光
呂繼斌,70后,江西上饒人,現居深圳,教師,上世紀90年代初開始發(fā)表詩歌,擱筆多年,于2017年回歸,有詩歌發(fā)表于《綠風》《延河》《星火》等刊。
○柴薪
我遇見過一只鳥
那是我一生中遇到的最好的一只鳥
她讓我想起很長很長的一截青青歲月
我遇到過的這一只鳥
在她飛走了許多年之后
我還能記得她的身影
我還能記起她的聲音
還能看到她 劃過天空
柴薪,中國作協會員,現居衢州。業(yè)余寫詩、寫散文、寫小說、畫畫。曾獲首屆三毛散文獎、第二屆紅棉文學獎、第二屆上海詩歌節(jié)詩歌獎、首屆南方詩歌獎,第七屆“李白杯”詩歌獎等獎項。
○落風
這是上午,陽光茂盛
我頭頂的樹枝正讓天空開裂
一只新蟬,在潔凈的葉片下
練習一些古老的記憶
這記憶有多古老,沒人能說清
但可以肯定,它不僅僅只
與一只蟬有關,它還包含著
許多人逝去的夢境以及,某種
歷史綿延起伏的余音
那是多么遙遠的過去,我腳下的土地
還是一片翠綠的原野。水田中
農人正在勞作,河邊蘆葦叢生蒹葭蒼蒼
寧靜的池塘,垂柳如煙正隨風飄搖
白云聚集于水面,如同小憩的白鷺
蟬的祖先在林間發(fā)出回響
你也許不信,它們的眼睛里
藏有奔騰的細節(jié),而它們腹中
一個真正的夏天孕育著永恒
落風,1998年生,江西豐城人,寫小說與詩歌。作品見于《詩刊》《草堂》《青春》等刊。
○方向
那么陡峭的雪山上,走下來
你沒想到再回頭
母親蹲在采石磯,舀水
舀到月亮,她放生
舀到小孤山的鐘聲,她放生
舀到白帝城的幾只猿猴,她放生
舀到我的影子,倒入木桶
提回去時,你隨手關上人間黃昏
方向,本名方小為,生于皖南山區(qū)?,F在南京工作,熱愛詩歌,有少量作品發(fā)表于刊物。
○蔣艷
我看到時間之慢
正如你看到時間之快
廢棄的鐵軌和列車,鎖住了
拉桿箱青年的影像
回憶在發(fā)酵,它們沉重而率性
大好河山埋在鐵銹里,一聲不響
齊膝的青草治療荒蕪
沒有一種荒蕪代表遺忘
緩慢占據空虛,空虛落入海里
廢棄如同甩在路旁的易拉罐
我們甩掉空虛,甩掉廢棄
當廢棄如同青草,春風吹綠了
青草如此好看
我們的空虛找到了填充的理由
無形的對視里
小情侶、學生、年輕的游客,在廢舊的
鐵軌和列車旁,留下身影
也許細碎是為了完整
去需要燎原的地方
一座山包,抬起,為平地增添了沖擊感
一座懸崖的誕生,似乎需要止步
平坦的一目了然好像被忽視
愛這忽視的美,如愛那遠去的事物忽有悔意
如油菜花一點點完成它的夢
平地突然揚起的細碎的鱗
如你從愛中走來懷著謙卑的心
蔣艷,籍貫湖北枝江,長于甘肅,現居重慶。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揚子江》《飛天》《詩潮》《綠風》等刊。偶有獲獎。
○劉建輝
入秋的江水像流動的寺廟
飄香的稻谷似香火重生
顫巍巍的父親,轉動夕陽的輪椅
把自己種回江邊的稻田里
所有困苦已灌漿體內
苦修的父親
像低頭抄經的稻穗
血色黃昏。前赴后繼的
破滅的泡沫皈依江水
霍霍秋風的鐮刀凌遲稻田
我撇下中年危機,匆匆趕到風口
攙扶父親。像攙扶
一個靈魂出竅的稻草人
一組晚江中顫栗的水波
劉建輝,生于江西樟樹。詩歌作品散見于《綠風》《牡丹》《北方作家》《草原》等刊。入選《2018江西詩歌年選》《中國詩歌年選2018卷》《中國詩歌年選2019》等。
○張澤歐
我想了多次,把她關在
囚室,僅留黑夜的一條縫隙,一綹
綣慵的小南風
想描寫的一首詩
長出了月色,余下是你不想要的
嘆息。鐵器將風冷卻
留不住酒杯,一幅黯傷的畫
從酒里流失
告誡過自己,不要把它都看得沉重
“失去的風景、走散的人
等不來的渴望,全都住在古道盡頭的
小屋”。她自然會來
如凌晨從廢墟中走出一樣
黑夜是留不住的
你執(zhí)意為我落下秋季紫醬色的果實
張澤歐,生于上世紀60年代末。湖南省作協會員,邵陽縣作協副主席。在各類公開刊物發(fā)表作品多篇(首)。出版《痕之十四》《殤之十四》《流言集謊言集》等詩集六部。多次榮獲國內大賽獎。
○楊勝應
以前我寫過最甜的比喻是
兩枚長在一起的苦瓜最像夫妻
最美的比喻是
頂著雪站成一排的白菜最像姐妹
現在我覺得最悲傷的比喻是
月亮在天上又在水中央
它讓洗臉的人
看見了自己的臉,又看見了絕望
這個時節(jié),麥子不再青
油菜花已經嫁人,秧苗也已長高了好幾寸
渝東南的炊煙,蛙鳴,螢火蟲和月亮
都還沒有滅絕,它們還在等
等一個黃昏,像溪水一樣漫過山寨的田埂
楊勝應,苗族,重慶市作協會員、四川省作協會員。作品見于《詩刊》《民族文學》《星星》《詩歌月刊》《四川文學》《揚子江》等刊。曾獲“揚子江”年度青年散文詩人獎,多次入選《中國詩歌年選》《中國詩歌精選》等年度選本。著有長篇小說《川北風》、散文詩集《從內心出發(fā)》。
○謝直云
胡荽逕,流水之畔長滿野生胡荽
在我家鄉(xiāng),認識胡荽的人不多
但是,只要提起水芹菜
就無人不曉,好像她們熟悉的小妹妹
春天,水芹菜綠了
鮮嫩鮮嫩的,掐得出一汪水來
清晨,鄰家妮子喊一聲“摘水芹啰”
一把把水芹菜就裝進了姑娘們的小竹籃
夏天到了,胡荽逕中胡荽花開
一簇簇白色細碎的花兒鋪到天邊
風吹,是一片涌動的白云
風停,是一席靜臥的香雪
《本草綱目》載:胡荽全草入藥
可以開胃醒脾,祛風解毒
在我家鄉(xiāng),胡荽逕念成胡須逕
是?。」爬系纳酱ㄒ苍撚幸话押毩?/p>
雨,終于停了
深夜,天光的手指
將打碎的蟬鳴彌合起來
一只蟬尋找另一只蟬
聲音沙啞,持久而空茫
“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呀”
無法入眠,恍惚中
我尋找我
一個孩子尋找另一個孩子
謝直云,江西寧都縣人,江西省作協會員,著有詩集、文集多部。
○黎業(yè)東
河灣上空的云朵,灰暗
你的抬頭不是因為雨
昔日喧嘩的勞作,消失
臨水的田畝,將筑起臨水的河堤
再也不用翻土、播種、收割、搬運
這些,將改變怎樣敘述江畔的暮色
章河的彎道不會引起迷路
但江畔的高樹遮住了往昔的陰影
我們曾在樹叢中研究鳥雀和昆蟲
懂得一粒種子落在水湄的歡喜
多年的田埂,要走成末路
母親失去的田畝開完最后一次野花
河灣就暗下來,催促她上岸
她喃喃了什么,我沒聽明白
那重復的語調,被風吹散
黎業(yè)東,江西贛州人。發(fā)表詩歌散文若干。
○歐陽紅葦
一片樹葉,越過屋檐和星星
落到枕邊。這是秘境,一條路穿過河流
在它的下面,那些游動的魚
它們前世與我離別又重逢
我在森林里順著流水
“飛濺到稠李樹的枝杈上,
并在峭壁下彈著琴弦,為她深情地歌唱?!?/p>
當我想抓住某個瞬間,才發(fā)現枝椏空空
身影消散。醒來時,淚濕白發(fā)
多年以后才發(fā)現
浮世依然讓我刻骨銘心
*出自葉賽寧詩句
博物館角落里,他在端詳一個陶器
透過玻璃,安靜沉默。白云懸空雨聲滴落
他們心有靈犀,遠古的海水在翻滾
泥水和肋骨揉成的人形,猶如圖騰刻在肌膚里揉成了陶器
一個個裝滿水和思想的器官,張嘴呼喊
它們隔著玻璃突圍,試圖找回肉身
歐陽紅葦,江西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星星》《詩選刊》《詩歌周刊》《星火》等刊,曾獲獎若干,入選若干全國詩歌選本。
○陳丹
醒來,午夜一點的雨
將家鄉(xiāng)竹鋒掃過風的聲音
穿過大半個城市
忽然打在我心上
一定是我聽錯了
會議室里響起了蛙聲陣陣
漂浮的臉將空氣擠得頭暈了
窗子下白玉蘭將一碗蜜獨自飲盡
地面上也開了很多水花
她踩著一雙白船走過街道
忽然雨水洗刷后的礦工臉龐浮現
夏天的雷鳴和夾竹桃
陣陣花香隱約傳來
而時間只是經過了這里
陳丹,湖南瀏陽人,現居長沙,從事編輯工作,暨南大學文學碩士,湖南省詩歌學會會員。
火在體內蔓延,哪怕成了死灰仍在燃燒
他想起古窯,一雙纖細的手把人間
○韓宗夫
在非凡的空氣中間,找到了成熟的感覺
撥開心中悔恨的大霧,讓弱者的陽光順勢涌入
它卵形的葉子輕輕揚起,從幼嬰到矜持的少女
她的裙邊在夏天的旋律中輕揚
從酸澀到甜蜜,一個時代的優(yōu)秀部分
鹽一樣侵入人類的心臟
當雨水積聚,陽光與成熟的思想
從春天底部抵達一棵樹的枝頭
她背靠著美麗的杏樹,吸收著民間樸素的營養(yǎng)
當杏花開放的時候,日子也飛轉起來
轉眼之間,芳菲盡失,杏花開得一敗涂地
那些獨自幽居的日子,我也曾攀折新枝
沿著詩句一樣平仄的山路,一步步登上石階
在那兒,我叩問著憨鈍的巖石
撫琴長嘯,夢著云也夢見著月
向杏花深處輸送酒肆和牧童,用一堆枯詞敲打木魚
落英下自成蹊。用一刀黃紙汲取泉水
落日追逐著鷹隼,鳥語使空山更空
韓宗夫,山東諸城人,作品散見于《詩刊》《星星》《北京文學》《散文》《草原》等刊,著有詩集《稻草人的村莊》《走丟的鏡子》。
○張雷
眼前的山林是虛構的
花與葉是虛構的
濃綠得可以流淌的顏色是虛構的
鳥鳴和雨點也是虛構的
滴答的掉落也是虛構的
聲音的傳遞和耳朵的接受也是虛構的
我的彷徨是虛構的
我踩過的凹陷的腳印是虛構的
我折下的紫色的杜鵑是虛構的
我手指黏濕的樹汁也是虛構的
我的軀體和皮膚的觸感都是虛構的
對于你來說
山林,我,和我的形象都是虛構的
你合上書信
就把我和春天都合上了
張雷,1986年出生武寧縣山村,畬族,愛好美食、山野和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