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津 渡

鹿藿

你要像鳳仙花果莢一樣

突然扭曲、華麗麗地爆炸

還是扮演成小丑逗比一個，噗噗噗地

射濺的噴瓜？

年輕時，我們把瘋狂當作全部的愛。

現(xiàn)在，我老了，光頭禿頂

也許是一顆炮彈果

習慣長久的緘默，也許還潛藏火，像顆

一碰，立刻迸裂的響盒子。

事實上，比從前更加敏感細膩

我的頭發(fā)全長進了心里

需要你仔細琢磨。

你既不溫順，像老鸛草的草莢

也不如堇菜莢的謹言慎行。

我見過你纖細的胳膊，用力擁抱

勒進了裸露的巖石，撕裂枯瘦的秋風

千絲萬縷的思念。

來了，一頂珠玉鑲嵌的王冠

在生命最后一刻，詮釋出絕望的珍重。

蒲公英詩人

正是燈火零落之時

人影與杯影在彩妝玻璃上漸次剝脫。

蹲在酒店馬桶上便秘的房客

閱讀報紙上的訃告

他抖動雙臂，紙上留出大片的空白。

結束了，過時無用的文字

如同成堆的蒼蠅滑下，迅疾沖進了馬桶。

還有誰，遲遲不肯安眠

徜徉在睡鄉(xiāng)的小門前，任由卡銷上的拉鏈條耷拉

吞咽樓宇與街道上殘存的光怪陸離

為那個好胃口，深淵似的黑洞

消化現(xiàn)代文明。

而真相一直醒著

仍舊需要在樸素的事物上找到源頭。

當月亮與星子遠離城郊，點亮黑暗的蒼穹

更多的空白在前方交替復制

演換時序與物理。

一切物事都在其中過濾

無論松柏與荊筱，谷物與飛篷

都不免黝黑、粗暴，過于擁擠、淆亂與瑣碎

渴望找到田野中的位置。

小小的蒲公英，飄飄灑灑，渺若塵芒

你這樣的詩人，如何在死后覓得一席之地？

中山碼頭——致育邦，兼懷朱自清

一座堪稱地標的老式發(fā)電廠

煙囪高聳

屹立在屬于它的年代。

晦暗的傍晚，冬雨與遠山連綿

一片擦不去的江南陰郁。

我們憑江而立

隱隱感到，即將來臨的夜晚

或許比江心還深？

在長久的沉默中眺望

仿佛六朝遺跡，紛紛坍塌于郊外的荒蕪。

我的朋友，你的臉色

比老柏油馬路還黑。

二十五年前，我也曾因差事過江

糾結于技術上的問題

因此成為內心里的笑談。

此刻，對岸低矮的站臺

棉袍，一個蹣跚了大半個世紀

肥胖的背影

進一步放大了家國與離愁

又何嘗不是一種安慰？

你看，湍流中突然躍出的江豚

一時訴說驚心的命運

神秘，虛幻，重歸于寂靜。

但一堆滾動的橘子，流淌的光輝

遞來了文字永恒的溫暖。

蚯蚓

日復一日，盲目且固執(zhí)地

履行一種義務。

在田野里，溝渠，草堆，和樹木

陰濕的根須之下

總能看到你，蠢頭蠢腦

蠕動可笑的身軀

熱衷于那活計。

一個泥巴的工廠

泥巴的產業(yè)。

對所有腐爛的草葉，果實和根莖

來者不拒，興致勃勃地

大吃特吃。

經過咀嚼，攪拌

填充到一環(huán)一環(huán)，伸縮的管道

直至，輸送到那出口。

以時間換算

沉悶的黑暗，只是等待拉出來的

一堆新鮮的糞便。

這真像是一位詩人所有的修煉

和他時刻信奉的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