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志勇
九一八事變已經過去了90年,但其歷史意義并沒有因時間的流逝而褪色。日本著名歷史學家江口圭一曾指出,十五年戰(zhàn)爭,就是源于以日本“占領中國東北為根本原因的侵略戰(zhàn)爭”〔1〕,強調了九一八事變在日本侵華史上的重要地位和影響。毋庸置疑,從縱向看,九一八事變是近代以來日本實行大陸政策的必然結果;但從橫向看,引爆九一八事變的因素錯綜復雜,是多種因素的集聚、碰撞造成的。思想決定路線,意識決定行動。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日本對外認知的變化是引發(fā)九一八事變的重要原因之一。對現(xiàn)存國際秩序“不公”的認知、“滿蒙權益”論的提出、對蘇聯(lián)及共產主義的恐懼引致反蘇防共意識的強化,日本這些認知邏輯的發(fā)展、交錯及合流,就是引發(fā)九一八事變的重要深層原因。
從明治維新到九一八事變爆發(fā)之前,僅僅半個多世紀的時間,日本的國際秩序觀經歷了劇烈的流變,1931年九一八事變的爆發(fā)正是這一流變的結果。九一八事變打破了日本耿耿于懷的東亞“九國公約”秩序,并在事變發(fā)生后不久就開始了以日本為中心的“東亞新秩序”的建設。但建立以日本為中心的國際秩序的“夢想”,并非出現(xiàn)在九一八事變期間,而是由來已久。
東亞最早的國際秩序是“華夷秩序”。在古代,由于先進發(fā)達的中華文明的優(yōu)越地位,從漢代開始,東亞逐漸形成了以中國為中心的“華夷觀念”和“華夷秩序”。這種觀念和秩序對日本的外交和思想都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對于延綿千年的華夷秩序,日本表現(xiàn)出復雜的心態(tài)。它時而崇尚、虛心學習,主動向中國上表納貢;時而蔑視對抗、嘗試自立門戶。在這種游離的過程中,日本的思想家和統(tǒng)治者對“華夷秩序”有了充分的體驗和理解,表現(xiàn)出了濃厚的興趣,試圖建立一個以自己為中心的“日式華夷秩序”,以對抗乃至取代以中國為中心的“華夷秩序”。
到了江戶時代,日本大思想家山鹿素行(1622—1685)將中日“華夷秩序”關系進行了新的解釋,他在《中朝事実》中稱:“唯本朝神圣相續(xù),大賢英才日興,挹其宜制其禮,是乃天地人物事義之中,至誠無息之道也。故皇統(tǒng)與天壤無窮。禮儀因循,天下由之……是中國之稱唯本朝所以不虛名也。”〔2〕也就是說,大清建國使“華夷變態(tài)”,中國退變成了“異朝”,日本上升為“本朝”和“中國”。它體現(xiàn)了日本“華夷觀念”的重大變化。經過長期的從思想到行動的積累,17世紀30年代,主政的德川幕府終于把“日式華夷秩序”觀付諸行動。幕府將軍不再接受大清皇帝“日本國王”的冊封,對外稱“大君”,建立起了日本獨立的“大君外交體制”。在這一體制下,日本把中國、荷蘭作為“通商國”,與之保持貿易關系,而將朝鮮、琉球作為“通信國”,視之為藩屬國。大君外交體制的建立是前近代“日式華夷秩序”形成的標志。但19世紀西力強勢東漸,改變了東亞國際秩序的模式。在強大的近代國際條約體制的沖擊下,“日式華夷秩序”未完全成型就被迫解體。
明治維新后,日本進行了一系列資本主義近代化改革,迅速成為亞洲強國,在對外關系上追求脫亞入歐,加入西方條約國際體系中。但日本在與西方列強的交往中,特別是在與列強交涉修改不平等條約的過程中,體驗、領會了“弱肉強食”的帝國主義外交真諦,遂開始摸索建立新的東亞國際秩序。日本首先通過甲午戰(zhàn)爭摧毀了以大清帝國為中心的“華夷秩序”,然后通過日俄戰(zhàn)爭戰(zhàn)勝了歐洲老牌大帝國,建立起了在東亞的優(yōu)勢地位。但這一時期,東亞尚未形成獨立穩(wěn)定的近代國際秩序,日本雖然占據(jù)了優(yōu)勢地位,簽訂過日英、日俄、日中等雙邊國際協(xié)議,但畢竟國力有限,只能附屬于列強主導的東亞國際關系,東亞基本上是國際共管的局面。
1914年7月爆發(fā)的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給東亞國際新秩序的建立帶來了重大契機。日本利用戰(zhàn)時德國無力東顧之機,趁火打劫占領了德國在中國的租借地青島及膠濟鐵路沿線,并借機強迫袁世凱政府承認對華“二十一條”,攫取了大量侵華權益。戰(zhàn)后,在重建世界新秩序的巴黎和會上,日本以為其戰(zhàn)時掠奪的“戰(zhàn)利品”會得到列強的承認和保障,但是西方列強并未把黃種人的日本“小伙伴”放在眼里,雖然形式上支持日本的分贓要求,但并未把日本作為戰(zhàn)勝國平等看待。由于中國代表拒簽和約,日本企圖繼承德國在山東權益的目的未能達成,這極大刺激了日本。戰(zhàn)后,昭和天皇在反思戰(zhàn)爭時談到,巴黎和會上日本受到的西方列強的人種歧視和繼承德國在青島利權被拒,是日本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的“遠因”〔3〕。
參加和會的日本代表團中有一位成員,目睹了西方列強的傲慢和凡爾賽會議體現(xiàn)的西方“弱肉強食”的國際秩序,“悲憤不已”,立志要改變這一“不合理”的國際秩序,建立“日本本位”的新國際秩序。他就是后來東亞新秩序的倡導者和創(chuàng)建者近衛(wèi)文麿。近衛(wèi)出身貴族,很受天皇信任,又倡導革新,受軍部和民眾推崇,是一位深受天皇和國民期待的年輕政治精英。近衛(wèi)不僅精通國內政治,對國際關系也有自己獨特的看法。對于現(xiàn)有國際秩序架構的認識是近衛(wèi)文麿構筑新國際秩序觀的基礎。對于一戰(zhàn)后構筑起來的新國際秩序,近衛(wèi)首先感受到的是實力原則。他在《戰(zhàn)后歐美回覽錄》的《媾和會議所感》一文中感慨道:“第一所感乃力量支配之鐵則至今依然存在?!薄?〕他深感“媾和會議”完全由法、英、美“三巨頭”為主導,“合理的人種平等提案因由實力不足之日本提出遂至被葬送,而無理之門羅主義因由具實力之美國主張而堂而皇之寫入聯(lián)盟規(guī)約之中”〔5〕,認為日本在所謂“五大國”中只不過是看客而已。
近衛(wèi)文麿對一戰(zhàn)后世界領土資源分配的“不公”進行了猛烈抨擊。他認為,“國際間存在不合理之狀態(tài)。世界上有增殖力極端旺盛、發(fā)展力極端充實之民族,然此民族被迫居于狹小之領土過窮屈之生活。另一方面,卻有坐擁極其廣袤之領土卻人口稀薄,且受惠于天然之富足之國。如此之領土分布,怎能稱之合理之狀態(tài)”,分配不公,國民生存發(fā)展權不公,如此國際秩序“毫無正義可言”〔6〕。面對這不公平的國際秩序,近衛(wèi)坦言:“只要此狀態(tài)不加改善,又如何能保證不再起第二次第三次之世界大戰(zhàn)呢?”〔7〕
面對國際秩序的“不公”,近衛(wèi)產生了“改造世界”的想法。他通過參加凡爾賽會議的體會和長期對國際秩序的觀察與思考,于1918年12月在《日本及日本人》雜志發(fā)表了題為《排除英美本位之和平主義》的長篇文章,闡述了自己的國際秩序觀。在文中,近衛(wèi)旗幟鮮明地抨擊了既存的以英美帝國主義為本位的“不公”的國際秩序,主張以“日本人本位”來看待戰(zhàn)后的國際秩序。近衛(wèi)批評說,雖然日本是戰(zhàn)勝國,但“我國的國際地位實與德、意無異。本應倡導打破現(xiàn)狀,現(xiàn)在卻高唱英美和平主義,把國際聯(lián)盟視為天降福音一樣,渴盼仰止,這態(tài)度實在太卑躬屈膝”,“英美人的和平是將利己維持的現(xiàn)狀冠以人道的美名,將自己的野心神圣化”;面對英美這樣的“既得利益者”和“維持現(xiàn)狀論”,日本“為了自己的生存,也不得不向德國一樣,作出打破現(xiàn)狀之舉”〔8〕,“我們考慮日本本位,是為了確認日本人的正當?shù)纳鏅啵斶@一權利受到不正當?shù)膲浩葧r,有堅決進行抗爭的決心”〔9〕。
近衛(wèi)“打破現(xiàn)狀”和“日本本位”的思想代表了日本統(tǒng)治集團對一戰(zhàn)后國際秩序的認知,既是后來打破華盛頓體系、建立“東亞新秩序”的思想基礎,也是日本發(fā)動九一八事變的國際秩序觀背景。
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日本在中國的“獨大”之勢與列強在華利益發(fā)生沖突。1922年2月,西方列強與中、日在華盛頓會議上簽訂了“九國公約”,確立了中國對外“門戶開放、機會均等”原則,否定了日本在華的特殊地位,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日本在遠東的過快膨脹。而日本在政黨政治主導、協(xié)調外交占優(yōu)的國內政治背景下,接受了華盛頓體系,采取了與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相“協(xié)調”的外交方針。自此,華盛頓體系成為東亞的國際秩序核心。但是,接受華盛頓體系是軍部擴張勢力暫時向政府妥協(xié)的結果,日本一直沒有放棄對“特殊利益”的追求,一旦時機成熟,就會沖破華盛頓體系的束縛,建立以日本為中心的東亞國際新秩序。〔10〕事實上,華盛頓體系剛建立起來,日本特別是軍部激進勢力就認為日本在該體系中吃虧了,像陸軍巨頭宇垣一成就表示:“華盛頓會議如此抑制日本,也顯示出當下國際秩序依然由強力支配?!薄?1〕實際上,“九國公約”墨跡未干,日本已開始進行反對和破壞這一東亞國際秩序的活動了。
1929年爆發(fā)的世界經濟危機也波及了日本,造成日本經濟急劇惡化、法西斯勢力猖獗、社會動蕩。對內“昭和維新”、對外重建國際秩序,成為日本的國家發(fā)展新動向。打破約束日本對華侵略擴張的華盛頓體系,占有滿蒙,成為日本擺脫國內外危機的首要目標。一些革新的右翼團體與軍部的法西斯勢力串通一氣,掀起了一股強大的改造國家,實際上就是法西斯化的暗流。他們的目標是對內推翻政黨政治,建立以天皇為中心的專制政權;對外擴張軍備,奪取戰(zhàn)略要地滿蒙。在國內政變及激進活動不成功之后,以石原莞爾為代表的軍方革新派開始把工作重心從國內轉向國外,把國家改造運動的中心轉向對中國的侵略,通過解決滿蒙問題,凝聚國民支持,然后將侵略成果延伸到國內的國家改造上去,打倒資產階級政黨政權,建立天皇獨裁、軍部主導的政權。這一“先外后內”戰(zhàn)略轉變加快了日本對中國東北的侵略步伐。
而此時日本軍事理論家、關東軍作戰(zhàn)主任參謀石原莞爾提出“世界最終戰(zhàn)爭”論,成為日本特別是關東軍、軍部對外發(fā)展和建立新的國際秩序的理論指導。石原從更廣域的視角看待“滿洲問題”。他認為世界東西文明將通過戰(zhàn)爭走向統(tǒng)一,而當時的世界分為四個國家集團,即蘇聯(lián)、歐洲、美洲和東亞,這四個國家集團之間的戰(zhàn)爭是決戰(zhàn)性的戰(zhàn)爭。在準決戰(zhàn)性的戰(zhàn)爭中,蘇聯(lián)和歐洲集團將會被削弱,退出世界范圍內的競爭,只有美洲和東亞兩個國家集團存在下來,于是這兩個集團之間的戰(zhàn)爭就是決戰(zhàn)性的戰(zhàn)爭。而在美洲集團中,美國是首領,在東亞集團中,日本是當然的首領。這兩大集團的戰(zhàn)爭,實際就是以日本為代表的東方文明與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文明之間的戰(zhàn)爭,而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者無疑將成為世界的中心。石原莞爾稱這一最終戰(zhàn)爭是人類歷史上“空前絕后”的戰(zhàn)爭?!?2〕而為了保證日本在世界最終戰(zhàn)爭中取勝,國土面積小、資源匱乏的日本必須占有和“開發(fā)”滿蒙,這是日本取得世界最終戰(zhàn)爭勝利的根本保證和唯一途徑。從這個意義上,滿蒙就是日本的“生命線”〔13〕。
石原莞爾“高屋建瓴”地從世界大勢和國際秩序的高度對日本侵占滿蒙重要性和必要性的論述,深受關東軍、軍部以及法西斯勢力的歡迎。這樣,“以面向世界最終戰(zhàn)爭而領有滿蒙的石原獨自的構想,在板垣強有力的支持下,成為關東軍計劃的基礎”〔14〕,成為日本向中國東北擴張的主要理論依據(jù)。
如上所述,日本發(fā)動九一八事變絕不是偶然的,而是日本長期以來追求建立以日本為中心的國際秩序的必然結果。隨著日本擴張主義的膨脹,一戰(zhàn)后形成的東亞國際秩序——華盛頓體系成為其國力發(fā)展的絆腳石。對日本來說,打破華盛頓體系的束縛、侵占中國東北、建立以日本為“本位”的新國際秩序,正是九一八事變在國際秩序方面的意義所在。
“滿蒙權益”論是日本發(fā)動九一八事變的主要理論來源。這一歪理邪說不是某人在某個時間一蹴而就的,而是近代以來在日本對華侵略的過程中逐步演變而成的。①關于日本學者特別是一些御用學者提出的“滿蒙權益”論的理論基礎以及近代日本“滿蒙觀”的演變,可參見鄭毅、李少鵬:《近代日本社會“滿蒙觀”研究》,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8年。
大陸政策在近代日本對華政策中占有核心地位。日俄戰(zhàn)爭之后,日本在南滿設立關東都督府,將所謂“用十萬鮮活生命換來的”南滿視為己有。一戰(zhàn)期間,大隈重信內閣強迫中國承認“二十一條”,寺內正毅內閣搞“西原借款”,都以鞏固和擴大滿蒙之特殊地位和權益為對華政策之首要目標。1917年,俄國爆發(fā)十月革命,蘇俄政府廢除日俄協(xié)約,使得日本的“滿蒙權益”受到“威脅”。此外,中國國內軍閥混戰(zhàn)和張作霖在東北稱霸并有意結交日本〔15〕,都使1918年9月上臺的原敬內閣感到有必要制定適應新形勢的對華政策特別是對滿蒙的政策。為此,1921年5月中旬,原敬內閣召開東方會議,決定了《對滿蒙政策》。該文件認為:
滿蒙與我領土接壤,對于我國防及國民經濟之生存,關系極為緊密和重大……在滿蒙扶植我國勢力,乃是我國對滿蒙政策的根本,我今后不僅應謀求確保與靈活運用我國在滿蒙既得的特殊地位及利權……而且要更加努力獲得我國國防及國民之經濟生存上所必要的地位和利權?!?6〕
對于東北王張作霖,原敬內閣權衡利弊,決定對其進行援助。但援助目的非常明確:“帝國援助張作霖的主要宗旨,不在于對張作霖個人,而在于通過援助他掌握滿蒙實際權利,鞏固我國在滿蒙之特殊位置。”〔17〕原敬希望通過援助張作霖獲得北滿鐵路利權,將勢力范圍擴張至中國東北北部。原敬內閣制定的“滿蒙政策”奠定了日俄戰(zhàn)爭后日本“滿蒙政策”的基礎。1927年田中內閣再次召開東方會議制定的“滿蒙政策”,不過是原敬內閣“滿蒙政策”的繼承和發(fā)展。
1927年4月,主張積極侵華的軍人政客田中義一組閣。面對國民政府北伐和“革命外交”的“威脅”,田中強化對華特別是對滿蒙的侵略政策。6月27日,田中義一主持召開東方會議,決定了《對支政策綱要》。該文件警告:
滿蒙、特別是東三省地區(qū),對我國防及國民生存上具有重大的利害關系……。萬一動亂波及滿蒙,由于治安混亂,有侵害我在該地特殊地位和權益之虞時,不論來自何方……都要決心不誤時機,采取適當措施。〔18〕
顯然,田中內閣已把中國的滿蒙視作日本的領地。而會后流傳的“田中奏折”特別是奏折中“惟欲征服支那,必先征服滿蒙,如欲征服世界,必先征服支那”的侵華政策進一步凸顯其對華戰(zhàn)略。雖然奏折本身真?zhèn)坞y辨,但不久發(fā)生的九一八事變、七七事變、太平洋戰(zhàn)爭等歷史事實都印證了日本對外侵略路線的真實存在和中國對日本這一路線的準確判斷。①相關研究證明,田中奏折最早披露于1929年10月在日本京都召開的第三屆太平洋學會大會期間。中國代表團沖破日本阻撓,將英文版的田中奏折在會上進行了散發(fā)。詳見王美平:《太平洋國際學會與東北問題——中日“學者外交”的嘗試》,碩士學位論文,南開大學日本研究院,2006年。
1928年8月9日,田中在交給出席巴黎《非戰(zhàn)公約》簽字儀式的日本全權委員內田康哉的訓令《對支那政策要旨》中又重申:“滿洲是日本的外部城郭,其治亂興廢影響日本、朝鮮,對我國擁有重大關系……鑒于東三省在歷史、政治和經濟上與帝國具有特殊關系,所以維持該地治安、維護我國的特殊利益,乃是日本國民最為深刻的迫切要求?!薄?9〕
在軍部和政府積極策劃奪取滿蒙的同時,日本朝野大肆宣揚“滿蒙權益”論,為其向中國東北侵略擴張制造輿論。日本不少御用學者更是聞風而動,“支那非國”論、“滿蒙非支那領土”等中國觀、“滿蒙觀”論調甚囂塵上,為日本侵略中國東北搖旗吶喊。著名中國問題專家矢野仁一就系統(tǒng)地提出了“中國非國”論,他在《論滿蒙藏本來非中國領土》一文中聲稱:中國歷史上并沒有明確的“國境”,中國“真正的邊境”是在和列強交涉的過程中才逐漸確定的。而“滿洲本來就不是支那的領土”、“支那本來就沒有國境,如果按照支那統(tǒng)治的理論來說,不僅蒙古滿洲而且世界也都是中國的領土了”;他認為日本在滿蒙的鐵路、土地商租權、移民、駐軍等“滿蒙權益”是“源于日俄戰(zhàn)爭的事實以及支那的中立態(tài)度,是支那承認的歷史性的基本權利”〔20〕。這些日本學者的“中國非國”論和“滿蒙權益”論的提出和散布,為九一八事變捏造了理論基礎,對事變的爆發(fā)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而日本“滿蒙權益”論的“集大成者”是曾任滿鐵副總裁的右翼政治家、外交家松岡洋右。他到處宣揚歷史上滿蒙是中國的邊境之地,中國對其至多也就是擁有“宗主權”,“絕對說不上是領土”,“完全不能將其與支那本土的領土視作同一”〔21〕。
1929年10—11月,在京都召開的第三屆太平洋國際會議上,松岡洋右作為日本代表在會上發(fā)言,系統(tǒng)地闡述了其“滿蒙觀”“滿蒙特殊權益”論和日本的立場。松岡“論證”了日本對“滿蒙特殊權益”的“合理性”,并對日本的侵略行徑進行了辯解。綜觀其辯詞,其核心大致有以下幾點:(1)滿蒙自古以來就是獨立于中國本部的邊緣地域,與其他中國領土相隔離,是“別有洞天之地”;(2)滿蒙的近代開發(fā)和經濟繁榮主要源自日本的積極貢獻;(3)因為中國無力驅逐俄國侵略者于領土之外,日本為了自己的生存,也為了中國,傾注國力進行了日俄戰(zhàn)爭,付出了巨大犧牲。作為報償,日本在滿蒙擁有經濟、軍事、政治上的“特殊權益”是理所當然的;(4)日本在滿蒙的活動特別是滿鐵的建設,不僅是為了自己,同時,“毫無疑問”也為各國和中國帶來了利益?!?2〕松岡洋右在反駁中國代表發(fā)言時,甚至無恥地宣稱:日本在日俄戰(zhàn)爭中付出了死傷10萬、耗費軍費20億日元的巨大代價,完全可以“割取全部滿洲”,但日本沒有這樣做,而是以付出巨大犧牲幫助中國將被俄國侵占的滿蒙奪回,又返還給中國。中國本應采用具體的方式給予日本滿意的“感謝”,但中國一點也沒有做。在國防上,面對蘇俄南下的威脅,中國沒有能力抵御,不能給日本提供國防上的安全保障,在此情勢下,日本不可能改變對滿蒙問題的態(tài)度。松岡洋右在演說中極力彰顯日本在東北發(fā)展中的功勞,堅稱過去20年間東北經濟的發(fā)展、商業(yè)的發(fā)達、人口的增加和居民的繁榮,主要都來自日本的付出?!?3〕
不僅在國際舞臺,松岡洋右在國內也大肆宣揚其理論。在1931年1月23日的眾議院會上發(fā)言質詢幣原外相日本外交政策時,他更加放肆,攻擊幣原外交在對華特別是滿蒙問題上“軟弱無力”“無所作為”,露骨地鼓噪日本“滿蒙權益”論。他在議會高喊:“我認為,滿蒙問題是事關我國存亡的問題,是我國的生命線!在國防上經濟上也是如此!”〔24〕由此贏得了與會議員的陣陣喝彩。松岡洋右是日本“滿蒙權益”論的集大成者,在煽動輿論“捍衛(wèi)滿蒙特殊權益”、支持軍部武力侵占中國東北方面發(fā)揮了很大作用。
最終把“滿蒙觀”發(fā)展為侵華行動的是日本政府和軍部,起先導作用的是關東軍,其推動者則是關東軍的中堅軍官石原莞爾和板垣征四郎兩大名參謀,他們的對華認識和“滿蒙觀”頗具代表性,是其發(fā)動九一八事變的思想基礎。
主張武力解決滿蒙問題的軍事思想家、關東軍作戰(zhàn)主任參謀石原莞爾著有《最終戰(zhàn)爭論》,他在書中詳細論述了滿蒙對日本的重要性和日本占有滿蒙的“合理性”。石原莞爾認為,中華民族尚缺乏建立近代國家的能力,“滿洲”應由日本擁有和“治理”。他提出“滿蒙不是漢民族的領土,其關系與我國更加密切”,滿族與蒙古族人“更接近大和民族”,中國連年軍閥混戰(zhàn),“猶如我國的政爭,無休無止,難以形成真正的國家武裝力量,主權的確立完全無望”,如果日本僅與“這樣的支那人”開戰(zhàn)的話,可以采用“殲滅戰(zhàn)而迅速屈服之”〔25〕。
九一八事變前夕,他在《滿蒙問題私見》中寫道:為了保證日本在世界最終戰(zhàn)爭中取勝,日本應當舉全國之力,不惜一切投入戰(zhàn)爭,但日本國土面積小、資源匱乏,如果與美國抗衡,必須占有和“開發(fā)”滿蒙,這是日本取得世界最終戰(zhàn)爭勝利的根本、也是唯一的途徑,從這個意義上講,滿蒙就是日本的“生命線”。他認為,“滿蒙的農產品足以解決我國民的糧食問題;鞍山的鐵、撫順的煤等資源,足以確立我國重工業(yè)的基礎;滿蒙的產業(yè),可以幫助我國解決失業(yè),走出蕭條”〔26〕。石原莞爾的“滿蒙生命線”論與日本軍部分離滿蒙、侵略東北的方針相一致,所以大受軍部歡迎,很快成為其向中國東北擴張的主要理論依據(jù)。
九一八事變的另一個策劃者關東軍高級參謀板垣征四郎在對華觀和“滿蒙觀”上追隨石原莞爾。他認為:“縱觀中國四千年的歷史,易姓革命不斷,幾乎就是一部戰(zhàn)亂的歷史。老百姓熱衷于自然的部落經濟共同體,只希望安居樂業(yè),政治、軍事只是支配階級的一種職業(yè)而已,中國與近代國家相去甚遠。不僅一般老百姓缺乏國家意識,就連統(tǒng)治階級也是國家意識淡薄,只是熱衷于為了自己利益的權力爭奪,作為國家,支那的將來令人悲觀。”〔27〕
九一八事變爆發(fā)前,他向軍校教官作了題為《從軍事上看滿蒙》的講話,講述了他的“滿蒙觀”:
滿蒙對帝國之國防及國民之經濟生活,具有極其深厚而特殊的關系,解決滿蒙問題是日本帝國之使命。滿蒙是帝國國防第一線,從消極方面說,是完成朝鮮之防衛(wèi),從積極方面說,可牽制俄國向東發(fā)展,并握有對支那有力的發(fā)言權。滿蒙資源豐富,擁有國防資源所必需的所有資源,是帝國自給自足絕對必要的地區(qū),而且將來開發(fā)的余地甚大,滿洲的價值在于將來,實乃前途無量,而當今僅用外交和平手段,已不能達到解決滿蒙問題的目的?!?8〕
上述日本朝野和軍人侵略主義的“滿蒙觀”和“滿蒙權益”論,是導致了九一八事變爆發(fā)的最直接原因。
日本發(fā)動九一八事變還有一個重要的認知背景,那就是防共反蘇的需要。這里面既有日本國內政治的需要,也受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影響。
從日本國內看,明治維新后,日本建立起了近代天皇制專制政權,代表了資產階級和大地主階級的利益,在意識形態(tài)上實行資本主義制度,保護私有制,反對以否定私有制為宗旨的共產主義思想和制度。但是,隨著日本資本主義經濟和社會的發(fā)展,特別是一戰(zhàn)期間,日本資本主義高速發(fā)展,工人隊伍特別是產業(yè)工人隊伍急劇擴大。工人階級成長起來后,組織工會、開展工人運動。1919年,全國發(fā)生工人斗爭2000多起,參加者達到30多萬人?!?9〕而俄國十月革命的爆發(fā)對日本的工人運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1919年8月30日,最大工會友愛會改名為“大日本勞動總同盟”,開始領導工運從經濟斗爭轉向政治斗爭,1920年5月2日,在東京舉行了日本第一次有1500人參加的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游行。
隨著日本工人階級的壯大和工人運動的發(fā)展,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思潮進一步擴大,馬克思主義開始在日本傳播。1906年,《社會主義研究》創(chuàng)刊,刊載了《共產黨宣言》。俄國十月革命的勝利加速了日本馬克思主義政黨的建立。1922年7月15日,在共產國際的幫助下,日本共產黨在東京秘密成立。日本共產黨的成立“不僅在我國無產階級的歷史上,而且在日本人民的歷史上,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30〕。日本共產黨制定了開展無產階級革命、推翻天皇專制制度、建立自由民主新社會的政治綱領,這與近代天皇制國體嚴重對立。為此,日本共產黨一成立就處于非法狀態(tài),受到政府的鎮(zhèn)壓?!?1〕但日本共產黨不顧危險,領導或參與了大正期間轟轟烈烈的工、農運動,影響很大。
日本共產黨的反體制活動和其領導的工、農運動的蓬勃發(fā)展,以及共產國際向日本輸出共產主義的行動,直接威脅到了日本天皇制政權的統(tǒng)治,使日本統(tǒng)治者驚恐不已。1925年,為阻止共產主義等激進思想和活動在日本的蔓延,日本政府頒布了《治安維持法》,對“組織以變更國體或否定私有財產制度為目的”的團體和個人進行嚴厲鎮(zhèn)壓。①起初規(guī)定處十年以下勞役或關押。1928年修訂后,改為可處死刑?!踩铡掣N裁褪欣杀O(jiān)修:《日本史史料集成》,東京:第一學習社,1980年,第333頁。但日本共產黨仍在艱難的處境下開展斗爭。
由于日本的共產主義運動受蘇聯(lián)主導的共產國際的指導,使得日本統(tǒng)治者對蘇聯(lián)從意識形態(tài)上非常仇視。要阻斷來自蘇聯(lián)的共產主義“威脅”,控制或占有滿蒙成為日本的重要戰(zhàn)略選擇。把滿蒙建成抵御共產主義的橋頭堡,成為日本政府、軍部和右翼勢力的一致目標。日軍參謀本部認為,蘇聯(lián)五年計劃完成后,國力特別是軍事力量必然迅速得以強化,日本應與其對抗,并“防東亞之赤化于未然”,為此,日本應排除萬難,“謀求迅速強化國防力量”〔32〕。1927年上臺的首相田中義一特別重視反蘇防共,他強調指出:
滿洲是日本的外部城郭,……有必要徹底防止共產主義分子潛入該地。共產主義分子的潛入,不僅擾亂秩序,破壞經濟基礎,使東三省陷入毀滅,而且對我統(tǒng)治朝鮮也會產生許多危害,并有最終在對俄關系上產生惡劣影響之虞?!?3〕
顯然,日本政府已經意識到了滿蒙在反蘇防共戰(zhàn)略上的重要地位。
日本的反蘇防共還與中國的政局息息相關。既然滿蒙還在中國的主權之下,日本就不得不將滿蒙的反蘇防共與反中國整體的共產主義運動結合起來。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后,集中力量領導工人運動,掀起了中國工人運動的第一次高潮。1924年初,在共產國際的推動下,中國共產黨與孫中山領導的國民黨實現(xiàn)了第一次合作。國民黨修改了黨章、改組了國民黨組織,選舉了有共產黨員參加的國民黨中央領導機構,實行“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工”的新三民主義政策,革命形勢大振,劍指軍閥統(tǒng)治。中國共產黨勢力和影響的增強以及革命形勢的高漲也引起了日本統(tǒng)治者的關注。日本在正面應對蘇聯(lián)之外,也感覺到了中國“赤化”的危險和對占領滿蒙的威脅。日本陸軍元老、陸軍大臣宇垣一成批評外務省對中國“無赤色危險”的判斷,他認為“支那正逐漸由白色變?yōu)榛疑僮優(yōu)樘疑?,現(xiàn)正在變向赤色,只要有數(shù)萬強有力者的共產化,就會一躍導致支那全國性的赤化,這從俄國的事例中可以得到證明。日本必須對此有足夠的認識”;他主張,作為“防止赤化的第一線”〔34〕,日本應該向北滿推進,并利用滿蒙的勢力人物張作霖為日本服務;除要求“對自西伯利亞侵入的共產化”〔35〕予以特別關注外,宇垣還提出了在中國全境應對共產主義化及蘇聯(lián)“威脅”的對策:(1)加強列強對華協(xié)調,形成以日本為中心的協(xié)調形式;(2)通過協(xié)調,從政策層面形成對共產派的包圍,利用列強的輿論機關抨擊俄國的對華政策和中國共產派的行動。此外,以實力封鎖山東、江浙及廣東等地的要點,阻止俄國武器的進入;(3)經與列強協(xié)調,向“穩(wěn)健派”供給武器和軍資,以“壓制驅除”長江上游和南方地區(qū)的共產勢力。宇垣認為,采取這些政策才能消除南方共產勢力的影響,才能做到將中國共產主義對滿蒙的影響和對帝國的危及“防患于未然”〔36〕。
日本反蘇防共不僅是觀念上的,而且落實到了行動上。1917年,俄國爆發(fā)十月革命,建立起了無產階級的蘇維埃政權。1918年3月,蘇俄宣布退出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協(xié)約國對俄國革命十分恐慌,決定對其予以“懲罰”,進行武裝干涉,企圖把革命扼殺在搖籃中。日本作為協(xié)約國的一員,借機積極參與撲滅社會主義新政權的行動。參謀本部早就擬定了《對俄領遠東派兵計劃》,提出不受協(xié)約國制約,自主出兵,將北滿、西伯利亞地區(qū)納入日本的支配圈。8月2日,日本發(fā)表出兵宣言,與美國共同出兵西伯利亞。8月至11月,日本共出兵7.24萬人〔37〕,占領了貝加爾湖以東的西伯利亞,攫取了中東鐵路和西伯利亞鐵路,并與叛亂軍政府展開合作。但此后不久,蘇聯(lián)紅軍對遠東叛軍展開了猛烈進攻,叛軍潰敗。武裝干涉失敗后,1920年初,英、美先后宣布解除對蘇俄的封鎖,從遠東撤軍。日本起初還想賴著不走,但在國際上已被孤立,國內要求撤兵的呼聲也日益高漲。在此情況下,原敬內閣不得不于1922年6月23日決定從西伯利亞撤兵。此次武裝干涉歷時4年多,日本共派遣軍隊24萬人,消耗軍費約10億日元,損兵折將3300多人〔38〕,但最終侵占的“成果”基本上都“吐了出來”。武裝干涉蘇俄最終以失敗告終。
此外,從地緣政治來講,滿蒙是蘇聯(lián)南下的主要通道。同時,日本隨著軍事力量的增強,從滿蒙北上也成為日本軍事擴張主義的重要戰(zhàn)略選項。由此,滿蒙的地位不言而喻。1924年,板垣征四郎曾經在《從軍事上認識滿蒙》中提出,“一旦俄國人跨越國境,那么占領朝鮮就將是時間問題”,強調為了抵御來自俄國的威脅,鞏固在朝鮮的統(tǒng)治,必須占領滿蒙。而石原莞爾的“滿蒙領有”論,除了出于軍事上的考慮外,還出于意識形態(tài)上的考慮。簡而言之,“領有滿蒙”具有防止蘇聯(lián)威脅,鞏固在朝鮮的殖民統(tǒng)治和形成防止“赤化”隔離帶的多重功效。
當然,還與一個無法回避的歷史積怨問題,也是日本反蘇防共的重要原因之一。日俄戰(zhàn)爭讓俄羅斯帝國蒙羞。日本一直擔心蘇聯(lián)會卷土重來,向日本報“一箭之仇”,與日本爭奪滿蒙,并威脅日本的殖民地朝鮮和日本本土。為此,日本將滿蒙視為最重要、最前端的國防線、生命線?!?9〕日本軍事史專家藤原彰也指出,日俄戰(zhàn)爭后,對俄作戰(zhàn)成為日本陸軍的“第一目標”〔40〕。特別是蘇聯(lián)第一個五年計劃完成,國家實力大增后,日本擔心其南下滿蒙,進而先下手為強,以武力奪取滿蒙,建立阻止蘇聯(lián)南下或北上進攻蘇聯(lián)的戰(zhàn)略基地。九一八事變就是在這種強烈的反蘇防共意識和認知下引發(fā)的。事變爆發(fā)后,日本迅速占領了中國東北,扶植溥儀成立了偽滿洲國,極度強化關東軍,建立起了戰(zhàn)爭經濟體制,按照預期目標將“滿蒙”建成了反蘇防共的橋頭堡。并在1938、1939年初試鋒芒,在張鼓峰和諾門坎與蘇軍激烈交戰(zhàn),試探北上進攻蘇聯(lián)的可能性。但兩次試探性進攻都被強大的蘇聯(lián)遠東紅軍擊退。這兩次戰(zhàn)役特別是諾門坎戰(zhàn)役的意義重大,它改變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走向和進程。日本對蘇慘敗后,認識到日蘇軍力懸殊,蘇聯(lián)防線堅固,日本無力攻破,不得不暫時放棄北進,轉而專心南下太平洋,對英美開戰(zhàn)。由此,蘇聯(lián)在遠東的壓力減輕,隨即抽調大軍回歸歐洲,應戰(zhàn)納粹德國。1945年,日本在太平洋戰(zhàn)場敗局已定。8月8日,蘇聯(lián)對日宣戰(zhàn),百萬大軍突進中國東北,日本關東軍迅速土崩瓦解。蘇聯(lián)的參戰(zhàn)加速了日本投降的進程。雖然日本的反蘇防共意識清晰、戰(zhàn)略預判也比較準確,但最終還是噩夢成真,蘇聯(lián)南下滿蒙,使日本侵略者遭受了“滅頂之災”。
反蘇防共甚至還在戰(zhàn)后的東京審判中成為印度法官為日本侵華辯護的重要借口。東京審判期間,代表印度出庭的法官帕爾(Radhabinod Pal)在其提交的意見書中認為,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成功以后,“共產主義成為世界的噩夢是眾所周知的事實”〔41〕。他在意見書中大肆攻擊共產主義在中國的傳播,稱其“與外國的侵略相匹敵”。在他看來,共產主義比帝國主義、殖民主義更危險。他在猛烈攻擊西方帝國主義對亞洲殖民統(tǒng)治的同時,對日本以排除共產主義為借口干涉、侵略中國主權表示“理解”,暗示在中國擁有殖民權益的帝國主義國家有權為了保護其權益進入中國,“與發(fā)展的共產主義進行戰(zhàn)斗”。他強調共產主義“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今天都仍然是威脅,它對列國的外交政策帶來了極為重大的影響”〔42〕。在其意見書中,所有日本對中國的侵略行動幾乎都被冠以阻止共產主義的名目。在此問題上,帕爾首要的批判對象從西方殖民思想讓位給了共產主義,其“鶴立雞群”,以反共為借口為日本侵略辯護的行徑得到了日本政府和國民的“交口稱頌”,成為日本的“恩人”,并在靖國神社為其樹碑表彰?!?3〕
九一八事變的直接發(fā)動者是關東軍,但真正釀成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是日本國家整體對外認知上的錯誤。對現(xiàn)存國際秩序不滿的國際秩序觀、“滿蒙權益”論和為消除蘇聯(lián)及共產主義威脅必須反蘇防共的意識,構成了一戰(zhàn)后日本對外認知的核心。日本發(fā)展大陸政策,打破“不合理”的現(xiàn)存國際秩序,建立“日本本位”的國際秩序,就需要擁有滿蒙資源的保障;日本要“保證”國家政治和國防“安全”,就必須反蘇防共,建設滿蒙前線基地;日本在滿蒙擁有“特殊權益”,滿蒙是日本的“生命線”,而其正在受到中國的“威脅”,日本必須加以“保護”。正是在上述認知邏輯的相互作用下,日本發(fā)動了九一八事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