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訊作者) (浙江理工大學服裝學院 310000)
魏晉時期是中國歷史上重要的思想轉型時期,經(jīng)歷了八王之亂、五胡亂華、南北朝分裂的魏晉擺脫了舊禮教的思想束縛,從昔日的皇朝權威、倫常秩序轉向探索個體生命的價值追求,自由放縱的人生態(tài)度在藝術上得到了完美體現(xiàn)。此時,名士們不敢妄言政治,只求亂世之中明哲保身,儒學式微,人們轉而崇尚無為自然的老莊思想,終日飲酒服散,褒衣博帶,熱愛山水,縱情自然,形成了魏晉時期特有的美學風貌——“魏晉風度”。
“魏晉風度”一詞所代指的內涵和概念古而有之,但是以“魏晉風度”一詞為具體的內涵指代卻是在現(xiàn)代,魯迅先生首次提出“魏晉風度”這一概念,詳細描述了魏晉人的特異風姿,之后“魏晉風度”一詞引起學界廣泛關注與闡釋。馮友蘭將“魏晉風度”張大為“魏晉風流”,以晉人風度代替魏晉風度,并提出構成真風流風流的四個條件:“玄心洞見、妙想深情”,進一步深化了“魏晉風度”的人格美的內涵;李澤厚又將“魏晉風度”的內涵在美學和哲學向度上推進了一層,“他們畏懼早死,服藥煉丹以求長生不老,飲酒闊論,玄禮雙休,既縱情享樂,又滿懷哲意,這就構成似乎是那么瀟灑不群、那么超然自得、無為而無不為的所謂魏晉風度?!彼麑⑦@一時期能夠體現(xiàn)人的自覺的藝術形式如繪畫、書法等都稱之為文的自覺;馬良懷在中國思想史的背景下重新給魏晉風度下了較為明確的定義,他認為“所謂魏晉風度,是魏晉時代的士大夫在權威思想的崩潰與重建過程中的精神上的迷惘與困惑的外在表現(xiàn)”。
可見“魏晉風度”從概念的提出以及其內涵的闡釋發(fā)展至今已經(jīng)有了豐富的含義,當代學者對“魏晉風度”內涵的研究,呈現(xiàn)出了明顯的二元對立的局面:
一部分學者對魏晉風度持有褒揚的態(tài)度,魏晉風度體現(xiàn)出了典型的時代精神與精神風貌,魏晉名士的任情放達是一種具有審美價值的精神超脫,“魏晉名士之人生觀,就是意忘形骸,這種人生觀的具體表現(xiàn),就是魏晉風度:放情任達,風神蕭朗,不拘于禮法,不泥與形跡”;陳長義認為魏晉風度的美學內涵可以概括為一個“清”字,魏晉士人不拘禮法、任誕放達、重自由逍遙、 重獨立人格都是魏晉風度“清”之特征的體現(xiàn),這是魏晉風度的本質所在;熊國華認為魏晉風度所體現(xiàn)出的人格之美代表了中國人文精神中特有的富有詩意的人生境界和審美境界。
而另一部分學者雖然也接受魏晉風度所體現(xiàn)的審美風尚,但他們認為魏晉風度的出現(xiàn)是魏晉社會狀況反常的體現(xiàn),其產(chǎn)生與東漢末年以來自然災害和戰(zhàn)爭帶來的大規(guī)模死亡現(xiàn)象和政治黑暗造成的個體的死亡有關:魏晉文人表現(xiàn)出來的反常行為為“麻醉式的狂歡和個人與交往行為的怪誕”,“是一種特定的亂世風度,是一種死亡逼出來的風度”,因而其不再是審美價值的象征而是魏晉士人逃避現(xiàn)實的心態(tài)的具體反映,是對死亡威脅的恐懼導致魏晉名士們的灑脫舉止,通脫個性;正如孔定芳認為魏晉風度是士人借以宣泄和轉移內心對死亡恐懼的無奈之舉而已,是魏晉名士迫于時代壓力的茍延殘喘,“名士們懾于對統(tǒng)治者的淫威,茍全性命于亂世,講自己不想講的話,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心靈完全被扭曲了,這就是魏晉風度?!?/p>
可見,魏晉風度為魏晉名士帶來了新的人生追求和審美范式的同時,其背后的時代境遇同樣帶給魏晉士人無盡的痛苦與恐懼,正如宗白華先生所描述的“這是最混亂、最痛苦的時代,也是精神上最自由、最解放、最富有智慧的時代”,也正是這種矛盾與對立成就了魏晉風度偉大的藝術魅力,為其增添了無窮的神秘色彩。
魏晉時期是中國古代史上轉型的重要時期,士人的心理在此時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美學視角也隨之發(fā)生了轉向?,F(xiàn)實政治嚴酷黑暗,對現(xiàn)實政治極端失望促使士人們轉而相信道家的天道無為,他們不再關心政治,不再情愿將自身完全奉獻給社會秩序,而是以反常的風度對抗社會現(xiàn)實,不拘禮法,特立獨行,“以超然出世的審美態(tài)度審視著人生,對生活進行有距離的觀照,不僅有效的化解人生的諸多煩惱,而且獲得了精神上的獨立自由以及美的享受”;魏晉士人身處亂世,卻能夠以哲學家和藝術家的審美心態(tài)投身自然懷抱,體悟人生真諦;皮元珍認為魏晉風度從根本上說超越了現(xiàn)實功利的羈絆,傳達著永遠不可抗拒的生命的張力。為了擺脫先是政治中皇帝和上層官僚的禮法束縛,士人們提出“越名教”、“任自然”的響亮口號,蔡振豐認為這是“超越于當時政治體制及禮法運作,不矜尚不拘執(zhí)于名教之利害算計”,魏晉士人以不遵守禮教束縛的放縱行為作為新的道德精神的追求,注重個人在生存發(fā)展中的獨立性和自由性,以放縱為榮,自我標榜;江建俊認為魏晉士人生活的最高原則就是真誠而不做作,表現(xiàn)了那個時代追求精神層面的表達的自由精神?!妒勒f新語》中記錄了眾多魏晉士人不遵禮教無拘無束的行為,如此時對人的品評不再只停留于道德、操守、儒學等方面,而是轉為直接欣賞人的個性美,在魏晉名士看來,人的才情、氣質、風貌才是美德的表現(xiàn),男人也沉迷于穿著打扮,涂脂抹粉,出現(xiàn)了古今中外都很罕見的極度追求美貌的獨特現(xiàn)象,長嘯高歌、服散養(yǎng)生、縱情飲酒也是此時魏晉士人證明自己是有追求的,標新立異的行為,汪明雙認為這些行為都是魏晉名士對精神自由的追求和達觀的人生態(tài)度的表現(xiàn)。
學界早已公認魏晉時期是中國古代藝術高度發(fā)達的時期,此時形成了不同于世界其他文明的獨特的藝術風格和審美風尚,大量描繪自然山水的畫作和獨到見解的繪畫理論,以王羲之、王獻之為代表的書法藝術家所引領的“清玄”的書法風格都出現(xiàn)在這一時期。其奧妙就在于魏晉時期在玄學之風的影響下確立了以自然為道德的藝術精神和魏晉風度。“魏晉玄學產(chǎn)生了追求個體的精神自由外,還塑造出中國文人的獨特藝術精神和審美標準”;此時宗炳提出“澄懷味像”、“暢神說”等繪畫觀念,郭少丹認為山水畫可以暢神,不僅僅在于它提現(xiàn)了道,更在于在對山水之道的體驗中,人能夠參照自身,從而肯定自我的價值,以此獲得莫大的精神安慰;山水“質有而靈趣”,觀山水、游山水也可以修身,“畫山水”是“游山水”的修身行為行為的延續(xù),“而畫山水正是表達是人才性和他們修身體道的方法,從而奠定了山水畫是中國文人畫主流形式的地位”;賈國立認為文人畫是魏晉風度在藝術作品中的凝固和延續(xù),因為文人畫藝術中寧靜、淡泊的藝術風格與魏晉文人淡泊名利的自然情懷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聯(lián)。中國的繪畫精神,無論是畫人物、山水、花鳥都不是以追求真實為最高目標,而是表現(xiàn)傳神境界。
魏晉時期不僅出現(xiàn)了畫山水和傳神論的論述,書法藝術也達到了一個高峰,魏晉士人的人格精神與自由思想在書法藝術上得到凝聚,王羲之所引領的“清玄”的書法風格獨具特色,享有“天下第一行書”的盛譽,他也成為“書圣。雖然早在漢代便有了書法藝術,但當時書寫主要是為了實用,并沒有形成對個體的精神層面的藝術追求。景俊勤認為直到魏晉時期,書風開始追求個性風格和以自然為美的審美情趣,形成了超然仙趣、恬淡無欲的特征。
綜上所述,學界對魏晉風度的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豐碩的成果。大致而言,魏晉風度它為士人提供了一種全新的生活方式和審美范式,但這種風度背后的時代背景又將士人圍困于死亡與黑暗之中。于是,魏晉士人蔑視禮教,縱情高歌,任性的放縱自己,以此來表現(xiàn)自己的超脫與獨特,然而儒學教育已經(jīng)在他們內心深處扎下社會責任的根,即使想歸隱山林縱情山水,也無法完全沉溺其中,困惑、迷茫,加上對死亡的恐懼,只能借酒消愁,在醉與醒之中模糊掉現(xiàn)實與理想的邊界。此時山水畫第一次作為獨立的學科進入繪畫領域,以形寫神的繪畫理論指導這中國人物畫的傳統(tǒng),繪畫和書法都可以表現(xiàn)是個體的精神自由和境界。以今人的眼光看待,魏晉名士放浪形骸、狂歡滑稽的玩事心態(tài)并不可取,但他們在那個特定的時代表現(xiàn)出來的獨立思考的精神和人性復歸的通脫卻值得我們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