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偉 馮俊
摘要:乾隆年間,大量商貿移民進入重慶謀求生計,租佃房屋是他們在城市落腳的普遍選擇。店鋪商人和流動商販這兩大移民群體雖然存在明顯的房租差異,但都遵行了一定的租房契約規(guī)則。商貿移民之所以首選租房生活,與移民資金短缺和親人留守家鄉(xiāng)兩大因素密切相關。此外,商貿移民也存在回鄉(xiāng)的現(xiàn)象。學界多強調鄉(xiāng)村墾殖移民“原鄉(xiāng)—遷徙—定居創(chuàng)業(yè)”的線性進程,而對城市商貿移民“原鄉(xiāng)—遷徙—租房生活—回鄉(xiāng)”的活動軌跡關注較少??疾烨∧觊g重慶商貿移民群體的租房生活為檢視清中葉的移民遷徙提供了新的視角。
關鍵詞:乾隆年間;重慶;商貿移民群體;城市房屋租佃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清代巴縣衙門檔案整理與研究”(16ZDA126)
中圖分類號:K249? ? 文獻標識碼:A? ? 文章編號:1003-854X(2021)12-0096-09
清代前中期的“湖廣填四川”事件促使四川與湖廣等地產生了密集且不間歇的地域交流,即清代前中期的移民墾殖運動。①? 移民墾殖運動不僅促進了四川人口的增長和農業(yè)的恢復,也為城市商業(yè)的發(fā)展創(chuàng)造了條件。商業(yè)的發(fā)展既為墾殖移民中的剩余勞動力提供了新的城市生存機緣,也推動了商貿移民群體② 涌入城市謀求生計。這個被稱為“城市移民運動”③ 的大事件,沖擊了重慶④的社會環(huán)境,豐富了重慶的城市人口結構。
目前學界對“湖廣填四川”的移民史研究,大多關注移民“原鄉(xiāng)—遷徙—定居創(chuàng)業(yè)”的活動進程,最常見的敘述是移民入川的行動軌跡與鄉(xiāng)村墾殖移民的定居生活,較少探討移民在城市中的居住空間和生活面貌。⑤ 在移民入川的故事線索下,學界也很少探究移民回鄉(xiāng)的現(xiàn)象。⑥
本文通過研究《巴縣檔案》中乾隆時期房屋交易的案卷,展現(xiàn)出乾隆年間重慶商貿移民群體的租房生活場景⑦,并試圖說明資金短缺和親人留守家鄉(xiāng)這兩大因素是如何合力使租房成為了重慶商貿移民群體普遍的交易選擇。移民租房生活和回鄉(xiāng)現(xiàn)象更提醒我們要留意移民活動的復雜性、多元性,在關注鄉(xiāng)村墾殖移民活動過程的同時,也要注意城市商貿移民群體“原鄉(xiāng)—遷徙—租房生活—回鄉(xiāng)”的活動軌跡。
一、移民遷徙與重慶商貿的活躍
經(jīng)過明末清初的長期戰(zhàn)亂,四川人口損耗十分嚴重,“孑遺者百無一二”⑧,“丁戶稀若晨星”⑨。清初四川總督駐節(jié)重慶之后,“哀鴻稍集,然不過數(shù)百家”⑩,“民靡有遺”{11}。清政府為恢復四川的人口與經(jīng)濟,實行了一系列鼓勵招墾、恢復生產的措施。從清代前期開始,四川出現(xiàn)了空前規(guī)模的大移民浪潮。江西、湖廣日漸成為移民主力,故當時有“江西填湖廣、湖廣填四川”之謠。{12} 移民入川使四川人口由康熙二十四年的60余萬人猛增至乾隆元年的327萬人。到乾隆四十一年,四川人口達到了779萬人左右,移民及其繁衍的后裔在乾隆年間大約增長了116萬人。至此,移民墾殖浪潮才基本結束。{13}
清前中期這次移民浪潮源于政府主導的墾殖運動,移民促使四川人口增長,并加速了荒田墾殖,使四川農村經(jīng)濟得以恢復和發(fā)展。另外,人口增長也為城市的發(fā)展帶來了活力。雖然清前中期墾殖移民數(shù)量龐大,然而持續(xù)而來經(jīng)營貿易的流民也很多,流民在原鄉(xiāng)難以維持生計,不得不到別處謀生糊口。{14} 乾隆二十五年,清政府體諒各省流民生活之苦,實行“以流通養(yǎng)貧民”的政策,不再重本抑末,放任流民來川商貿。{15} 乾隆中期,由政府主導的移民入川浪潮雖然基本結束,但是移民自發(fā)前來四川城市經(jīng)商謀生的浪潮才剛剛開始。{16}其中,重慶便是這類商貿移民群體的一個匯集點。
重慶是一座因商興起的城市。明末清初的長期戰(zhàn)亂雖然使重慶受損嚴重,然經(jīng)過近百年的移民浪潮,四川耕地面積擴大,糧食產量增加,制糖、制茶和陶瓷業(yè)等商品經(jīng)濟逐漸活躍起來{17};加之“地當嘉陵江、大江交會之處,而據(jù)其要道,三面臨水”{18} 的交通地理位置,使重慶成為當時長江上游商品集散的中心。到乾隆年間,重慶城內的商貿人口已經(jīng)超過了其他人口所占的比重。例如乾隆三十八年,清政府對重慶定遠廂人口進行了社會構成統(tǒng)計,從中可以看出重慶的人口社會構成情況(見表1)。
表1統(tǒng)計的300戶人口中,從事商貿的人口有201戶(其中行戶與鋪戶有72戶{19},商販有129戶),占總戶數(shù)的67%,可見定遠廂形成了以商貿人口為主體的人口結構。隨著乾隆年間“以流通養(yǎng)貧民”政策的實施,商貿人口紛紛涌入重慶,或尋求商鋪買賣經(jīng)商,或化身為流動商販走街串巷,商貿移民成為新一輪移民運動的主力,重慶的商業(yè)基本上被他們所控制。省外之民僅航運來渝賣貨與“大江拉把者”,“每年逗留川中者不下十余萬人”。{20}嘉慶六年,八省客長清查在渝領有牙帖開行的行戶情況,其省籍分布和具體行數(shù)如表2所示。
嘉慶六年,重慶行戶共有109戶,史載“各行戶大率俱系外省民人領帖開設者”{21},但由表2可以看出,重慶行戶人口實際上都是各省移民。雖然這是嘉慶六年重慶的行戶情況,但亦大體能夠反映清中期重慶商貿人口以移民為主的事實。至此,在店鋪商人、流動商販等商貿人口的涌入下,重慶城內已是“萬家煙聚,坊廂廛市,傍壑凌巖,吳楚、閩越、滇黔、秦豫之貿遷來者,九門舟楫如蟻,陸則受廛,水則結舫。計城關大小街巷二百四十余道,酒樓茶舍與市闥商鋪,鱗次繡錯,攘攘者肩摩踵接”。{22} 當時重慶城內居民稠密,“重屋累居”,“房屋逼處,無有空地”,“民間一檐一廈,均須重租”。{23} 移民在重慶確定自己的生存、經(jīng)營空間時,商人往往需要尋求營貿店鋪,街衢上的流動商販也需要尋找房屋作為落腳點,于是房屋交易便在重慶日漸活躍。
二、移民租佃房屋的交易概貌
乾隆年間商貿移民群體的房屋交易表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其一,店鋪商人為尋求經(jīng)營空間,在商鋪交易時形成了買賣、當和租佃三種房屋交易形態(tài),其中租佃交易最受店鋪商人青睞{24};其二,移民中的流動商販由于生活貧苦、資金短缺,無力買下、當下房屋,往往采用租佃的形式取得房屋居住權,以便在城中進行貨物售賣。{25} 故而租佃不僅是乾隆年間最主要的商鋪交易形態(tài),也是流動商販房屋居住的常見選擇。下文將乾隆年間商貿移民群體的房屋租佃分為店鋪商人的商鋪租佃和流動商販的住房租佃兩種{26},茲分別敘述之。
(一)店鋪商人的商鋪租佃
《巴縣檔案》對移民的商鋪交易記載清晰,契約形態(tài)完整,這為本文從一般租佃與特殊的轉佃交易兩個方面來考察移民來渝租佃商鋪的生活提供了便利。
1. 一般租佃。乾隆年間,從外地來渝凡是依靠商鋪為生而自己又沒有店鋪的經(jīng)商者,租用房屋所有者一定數(shù)量的房屋作為商鋪,租用者稱佃客或佃戶。房屋所有者在保留了房屋所有權的前提下,將房屋使用權轉移給佃客,從而收取一定的金錢, 所有者被稱為業(yè)主。業(yè)主和佃客之間由此發(fā)生了主客租佃關系。乾隆四十八年,江西人李圣、唐祖安租用業(yè)主陳化鵬商鋪有佃約如下:
立佃約人李圣、唐祖安? ? 今佃到陳化鵬名下雙合樓房鋪面四間,當日三面言明佃租錢二十二千,……相干其佃租,言定四季交清,不得短少分文,此據(jù)。
憑證陳泰來、王玉順、張元順、陳青云{27}
李圣、唐祖安租佃陳化鵬商鋪,業(yè)主、佃客與中間人三方同時在場,佃約方能成立。上文中的憑證陳泰來、王玉順等人即是業(yè)主和佃客的中間人。雙方還規(guī)定了租佃商鋪的佃租錢。業(yè)主為使租佃有所保障, 一般都要向佃客收取一定數(shù)額的押金,稱作押佃錢。押佃錢和租錢二者合稱為佃租錢。乾隆十三年,江西人舒克光租佃劉繩武商鋪,支付押佃銀50兩,每年租銀80兩{28};乾隆五十五年,陜西人索金滿租佃李正萬商鋪,支付16兩押佃銀,6年34千(合銀20.4兩)租錢。{29} 二者都包括押佃錢和租錢兩部分金額。租錢作為業(yè)主招佃收益留在自己手中,等到租佃年限到期時,業(yè)主再將押佃錢退還佃戶。{30}
另外,租錢可以按年月日三種時限交租,按月交租如乾隆四十三年,胡璉父子租佃李燦周店鋪,就是每月支付他租錢300文(合銀0.18兩);乾隆三十一年,方既和租佃秦富庶商鋪,每日付他租錢40文(合銀0.024兩),當日交清,這種租佃方式屬于按日交租,又稱作短佃。{31} 月租與日租在租佃中較為少見,按年交租是移民最常見的支付形式。李圣、唐祖安和索金滿在租佃后都是按年交租;湖北民劉文貴租佃鄭品安商鋪,每年支付租錢10千(合銀6兩){32},雙方也以按年交租的約定確定了租佃契約。
2. 轉佃。重慶的商鋪交易還存在著轉佃現(xiàn)象。一種是業(yè)主將商鋪出當與人,又以佃戶的身份將房屋佃轉開鋪,這種主客之間的轉佃關系稱為出當轉佃;另一種轉佃類型則為佃客轉佃。
《巴縣檔案》對出當轉佃的記載較多。乾隆四十八年,江西人王晟三與陳德風所立契約有如下文字:
立當契約人王晟三
今將已分朝天觀右手店房二間、窨子一座,通前直后,一并請合中證街鄰說合,出當與陳德風名下管業(yè),……王姓得受當價銀二十兩,……自當之后,原主開撥生意,每年照季完租其店面。{33}
業(yè)主王晟三經(jīng)營不當,先將商鋪當與陳德風,接受當銀20兩,又轉租受當人店鋪,即是出當轉佃關系。乾隆四十七年,江西人彭德和由于經(jīng)營不利,將商鋪當與彭一萬后轉佃開設,雙方也是出當轉佃關系。{34} 彭德和稱轉佃彭一萬商鋪的年租息錢為96千(合銀57.6兩){35},彭一萬說彭德和轉佃的年租錢為96千{36},這說明彭一萬宣稱的租息錢與彭德和所說的租錢是一回事。但實際上,租息錢不僅包含租錢,也包括利息。乾隆四十八年,陳德風之子陳化鵬稱王晟三虧欠他租錢10余千(合銀6兩多);王晟三稱他將商鋪“押借陳化鵬,市錢八十五千,每年交息二十二千無欠”{37},可知他并沒有虧欠陳化鵬利息錢,只是還欠他10余千租錢,租錢與租息錢并不完全是一回事。轉佃人不僅要支付給受當人一定的租錢,也要支付一定數(shù)額的利息,合稱為租息,簡稱租錢。故而出當轉佃關系既是一種抵押關系,也是一種借貸關系。{38}
出當轉佃關系也存在受當人轉佃他人的情況。如乾隆四十八年,蔡萬育花費1820兩銀子當?shù)媚玛愂仙啼伜?,又將商鋪轉佃與陜西人王瑮{39};乾隆五十年,浙江人稽文昭當下郭廷英商鋪后,又轉佃與人收租。{40} 這兩例出當轉佃關系不再是業(yè)主與受當人之間的交易,主客之間的出當轉佃變成了業(yè)主、受當人和租佃人三方之間的關系。因而乾隆年間的出當轉佃關系包含了業(yè)主自佃和受當人另佃兩種形式。
《巴縣檔案》還存在移民佃客轉佃的交易。乾隆四十八年,王晟三將商鋪當出轉佃后,乏本歇業(yè),又將商鋪出租給陳正舉等人,即是佃客轉佃的形式。乾隆三十七年,劉安林先將商鋪佃與陜西人鄭重賢,其子鄭興隆經(jīng)營不善,又將商鋪轉佃與吳姓某人,也反映了移民轉佃與人的現(xiàn)象。{41} 受當人轉佃和佃客轉佃也需要規(guī)定租用期限、支付佃租錢??傊?,出當轉佃與佃客轉佃實際上是商鋪流轉多次以后租佃形態(tài)的變體。
業(yè)主出當轉佃是業(yè)主參與的雙方之間的交易,受當人另佃和佃客轉佃這兩種涉及三方的交易是否需要原業(yè)主同意呢?清代重慶的房屋包括地面建筑與地基兩部分,房屋所有權與地基所有權是分離的,租用所有者地面房屋的商人不僅需要支付租錢,也需要交給業(yè)主地租錢。{42} 同樣,在轉佃交易發(fā)生時,轉佃人不僅需要付與受當人或佃客房租,也需要支付原業(yè)主地租錢。如陳化鵬受當王晟三商鋪后,又將商鋪轉佃與李圣、唐祖安,二人不僅需要支付給陳化鵬租佃錢,按照佃約規(guī)定的“此房地租錢在外,不在陳姓佃錢內”{43},他們也要支付給原業(yè)主王晟三地租錢。可見商鋪轉佃交易需要取得原業(yè)主同意,轉佃人將地租錢支付與業(yè)主后,方能轉佃房屋。
(二)流動商販的住房租佃
與店鋪商人有固定經(jīng)營場所不同,商販多數(shù)是流動的,不需要商鋪定點貿易。這些外來商販由于不承擔大宗貿易買賣,生活并不充裕,通常租佃業(yè)主的房屋居住。{44} 乾隆三十九年,唐明常租佃李四娘房屋的契約清楚地記載了住房租佃的內容:
立佃字約人唐明常
今佃到李四娘名下瓦房一間,原日二家言定佃錢四兩整,其銀年滿交還。
憑中吳國紳{45}
又陳仕位租佃汪玉文房屋佃約如下:
立佃房人陳仕位
今憑中佃到汪玉文名下瓦房一間,當日言定每年佃錢四兩正。每季一兩,先交后坐。
憑中人王桂芳{46}
房屋租佃與租用商鋪存在類似約定,業(yè)主與佃客需要在中間人見證下規(guī)定租錢數(shù)額和交銀期限。但與租用商鋪不同的是,住房租佃不需要在租房時支付押佃錢,這里的佃錢實際上是住房租錢。陜西人索金滿租佃李正萬商鋪一間,6年支付租錢20.4兩,每年租錢3.4兩;上述佃客租佃住房每年支付租錢4兩,商販租住一間房屋的用錢與商人租佃一間商鋪的租錢相差無幾。另外,賣炭的移民饒錫珍和賣筍子的移民譚于相也與唐明常、陳仕位一樣都是租佃業(yè)主一間房屋,業(yè)主仍然在使用宅院的其他房間{47},可知商販租佃房屋一間,通常是與業(yè)主在一起同宅居住的。
商販并不總是租用業(yè)主完整的一間房屋、與業(yè)主同宅居住,還存在租用商鋪中簡陋床位寄住的情形。{48} 乾隆四十一年 ,江西人肖量海寄住謝老三剃頭鋪,上街賣貨。他因患有癆疾,無錢付費,想要搬往別處居住。從肖量海聲稱無錢付費想另搬他處來看,他在謝老三鋪子寄住,也需支付一定的居住用費。乾隆四十九年,沿街賣竿簾的江西人周大順租熊彩文商鋪床位居住,每月給熊彩文租錢80文(合銀0.048兩){49},故而商販租用商鋪床位也要交一定的租錢,只是租錢比租用商鋪和一間居住房屋的用錢要少些。
對城市租房群體而言,房租無疑是移民的一項重要開支,體現(xiàn)了商貿移民群體的生活實態(tài)。據(jù)以上研究,商販租佃一間房屋居住的用錢與商人租佃一間商鋪的租錢相差無幾,無論是商鋪租佃還是住房租佃,都要遵循一定的市場價格,并受到一定的習慣法規(guī)則的約束。但不同的是,商販群體發(fā)展出了寄住商鋪的租佃方式,這種租錢少于店鋪商人和部分商販租用一間房屋的房租。這說明移民群體之間存在明顯的房租錢差異。
三、租佃房屋的影響因素及移民回鄉(xiāng)現(xiàn)象
乾隆年間,重慶城內的商貿移民群體租佃房屋的現(xiàn)象十分普遍,其背后的經(jīng)濟、社會因素很值得我們思考。資金短缺和親人留守家鄉(xiāng)是促使移民更愿意選擇房屋租佃交易的兩大因素,這為探究乾隆年間的移民活動提供了一個全新的視角:移民來渝并不意味著從此在重慶定居下來,其中未攜帶家眷者比比皆是,因而移民“外鄉(xiāng)人”的觀念十分濃重,成本較低和租用時限較短的租佃形式為以后打算回鄉(xiāng)的移民提供了方便,由此也折射出乾隆年間的重慶存在商貿移民回鄉(xiāng)的現(xiàn)象。
(一)移民資金短缺
首先,從流動商販的角度看,這種類型的移民往往售賣日常生活用品,資金不足,生活貧苦,只能租佃房屋居住。如租佃熊彩文房屋居住的江西人周大順在每月交給熊彩文租錢80文后,所剩并無其他衣物{50};江西人孫德先全部的身家只有如下物件:
破篾箱一只,內裝扇子一把,鐵鎖一把,鑰匙五把,藍布帶一根,木匣三個,舊布圍腰一個;小篾箱一個,內裝皮包一個,捏刀一把,戥子一把,搭連一個,口袋一個,棕薦一條,草鋪一條,扁擔一根,書信四張。{51}
這些物件都是不值錢的日常用品,全部行李中,甚至都沒有一文銅錢,這種貧窮的生活狀態(tài)正是孫德先只能租用他人商鋪床位的一個原因。商販租房居住尚且負擔不起租費,哪里還有足夠的資金承買、受當房屋呢?如江西人肖量海租謝老三鋪子居住,因無錢交納房租不得不搬往更加便宜的地方居住{52};湖廣人譚俸遠租徐伸的房子,因患有癆病,無力負擔業(yè)主租錢上吊自殺;湖廣人鄭公明也因染病無力賣貨支付朱永芳房屋佃錢而自縊。{53} 這些記載都清晰顯示出來渝賣貨的流動商販資金不足、生活貧苦的經(jīng)濟情況,這種情況使得商販根本無力承買、受當房屋,租佃因而成為商販房屋交易的主要形式。
其次,從店鋪商人的角度看,移民租佃商鋪之所以更為普遍,主要因為租佃的成本遠遠小于買和當?shù)某杀?。如湖廣人祝萬利承買商鋪一間需要330兩的價錢;稽文昭受當郭廷英商鋪一間需要55兩;索金滿租佃商鋪一間只需支付業(yè)主押佃銀16兩(在退佃時還可收回),6年租錢20.4兩,租佃的成本要更低。嘉慶六年,重慶府下達諭令清查行戶,“有事故歇業(yè)、資本消乏,即令退帖”{54},商鋪經(jīng)營不當、資金短缺是常見的現(xiàn)象。當開牙行者經(jīng)營不當、資金不足時,地方縣府會明令其退帖關行,因而開行者很少買下或當下商鋪,租佃的形式更便于其退帖關行。如舒克光染病后,無力開設牙行,妻兒又在江西家鄉(xiāng),乏人經(jīng)營,租佃商鋪的形式便為舒克光暫時性歇業(yè)提供了方便。{55}
此外,雖然普通店鋪經(jīng)營商業(yè)不需領帖,但是商業(yè)經(jīng)營的不穩(wěn)定性是相同的,由于經(jīng)營不當時常發(fā)生,關鋪逃避成為商戶時常采取的手段。王慶龍租鋪虧欠房租、客賬,劉舍萬租染房虧欠房租,二人就關掉店鋪、外出躲匿去了。{56} 關鋪躲匿一方面透露了商戶經(jīng)營不當?shù)奶卣?,另一方面也反映了商戶租佃商鋪,無力負擔房租,進而躲避業(yè)主收納房租的現(xiàn)象。總之,由于商戶不時會出現(xiàn)經(jīng)營失當、資金短缺的情況,因而開鋪移民更愿意選擇短期租佃的交易形式。不僅租佃的成本要遠遠低于買和當?shù)膬r格,而且也便于經(jīng)營不利時隨時關閉店鋪,在虧欠業(yè)主房租時可以隨時躲匿潛逃。買和當則使自己擁有商鋪所有權,不便于經(jīng)營失當時關閉店面。另外,重慶的商鋪租佃之所以發(fā)展出了特殊的轉佃形式,這也與受當人或佃客經(jīng)營失當、資金不足密切相關。蔡萬育當下穆陳氏商鋪后,經(jīng)營失利,乏本歇業(yè),便將商鋪轉佃陜西人王瑮開設;陜西人鄭重賢租佃劉安林商鋪,鄭重賢之子鄭興隆資本缺乏,無力開設店鋪,又將商鋪轉佃與吳姓某人開設。這種轉佃現(xiàn)象之所以普遍存在,與移民資金缺乏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因此,商貿移民資金的缺乏影響了他們在重慶城內的生活,房屋租佃交易的頻繁也反映了移民在重慶生活中所處的貧苦境遇,移民在繁榮重慶商貿的同時,卻難以產生城市生活的優(yōu)越感,只能通過租佃獲得房屋使用權。
(二)親人留守家鄉(xiāng)
租佃房屋生活也與親人留守家鄉(xiāng)有著密切的聯(lián)系。移民來渝定居、售賣貨物,其中有很多移民的親人留在家鄉(xiāng)。江西人吳輝萬來渝開設鞋鋪,去世后,兄弟吳響萬來渝向嫂子提議遵母遺言搬兄靈柩回鄉(xiāng)。因吳輝萬父母業(yè)已去世,妻子又是重慶人,因而妻子不愿返回江西。{57} 這則故事體現(xiàn)了移民來渝貿易,父母兄弟仍有在家鄉(xiāng)守候者。乾隆二十四年,湖廣人王盛章與唐國順來渝開鞋鋪,唐國順與人斗毆身亡,王盛章將唐國順死訊報知他仍在家鄉(xiāng)的母親和妻子{58},也反映了唐國順離開親人、來渝貿易的情況;乾隆二十八年,兵丁李朝玉向雞販買雞,湖廣人程其祥與他爭鬧打架,致使李朝玉仰跌城下身死,程其祥被判絞刑,再也無法返回家鄉(xiāng)。他那貧苦無依的父母不僅無法知道兒子此時的悲慘結局,而且還遠在家鄉(xiāng)苦苦等候不遠千里來渝貿易的兒子。{59} 這是乾隆年間很多貧苦移民無奈之下的行為,映射出移民生活困頓來渝求生與親人留在家鄉(xiāng)無力照顧這雙重壓力下的悲涼。
由于來渝移民多有親人留在家鄉(xiāng),因此這些移民大多帶有“外鄉(xiāng)人”的地域觀念。這些移民在與人打官司時往往都要說明自己原籍何處,以與當?shù)鼐用褡鲄^(qū)分。移民“外鄉(xiāng)人”的地域觀念還體現(xiàn)在與人發(fā)生官司時對自己孤旅貿易悲慘現(xiàn)狀的強調。乾隆三十一年,來渝售賣折皮的江南人巫在云被李胡子勒索衣物,巫在云狀告李胡子在案,稱“今幸仁恩榮任,為此懇查拘追給領,以免騙害窮旅”{60}。乾隆六十年,楊正光、楊聚升統(tǒng)率多人去江西人黃廣順的商鋪無事生非,黃廣順控告至縣衙,稱自己是“異孤客居,開設鍋鋪”,從不惹是生非{61}。無論是巫在云對自己“窮旅”身份的認定還是黃廣順對“異孤客居”身份的強調,一方面反映了他們試圖通過賣慘來換取縣官同情的心理,同時更彰顯著移民群體內心深處“外鄉(xiāng)人”的地域觀念。
移民親人留在家鄉(xiāng),不僅意味著他們帶有“外鄉(xiāng)人”的觀念,也意味著移民希望經(jīng)營成功后回到家人身邊,回鄉(xiāng)養(yǎng)老。離開親人、只身來渝的湖廣民董萬成在開商鋪的三十多年間,把積累的廢銅镕成銅餅,其意即是想尋求時機押送回鄉(xiāng),用作養(yǎng)老依靠。{62} 江西民張隆仕離開親屬、只身來渝開設飯店,也帶有回鄉(xiāng)與家人團聚的打算。{63} 因而成本較低和租用時限較短的租佃為帶有“外鄉(xiāng)人”觀念的移民提供了回鄉(xiāng)方便,買和當這種較長期限占有房屋的交易形態(tài)自然占據(jù)不了主流。當下房屋的移民想要回鄉(xiāng)時,往往與業(yè)主發(fā)生糾紛,阻礙了回鄉(xiāng)的行程。乾隆六十年,浙江人稽文昭當下郭廷英商鋪,因其“孀母在籍,家書疊催,欲搬室歸養(yǎng)”{64},業(yè)主苦苦央求他買下商鋪,多番阻撓他退還當約,稽文昭想要回鄉(xiāng)奉養(yǎng)老母的愿望也因遷延日久瀕臨破滅。乾隆四十九年,江北人王文烈也想搬回家鄉(xiāng)度日,業(yè)主央求他承買商鋪,與其發(fā)生糾紛,王文烈最終沒有成功按時回鄉(xiāng)。{65} 曾經(jīng)買下業(yè)主房屋的移民在試圖回鄉(xiāng)時更是難以將房屋賣掉。江西民張隆仕買有飯店一處,他想要回鄉(xiāng)養(yǎng)老時,這處飯店竟成為遷延他回鄉(xiāng)的障礙。不僅飯店無法售賣與人,而且他不得不繼續(xù)開設飯店,尋求買主,積累歸費。因此成本較低和租用時限較短的租佃形式成為回鄉(xiāng)移民的優(yōu)先選擇。陜西人陳太極與李承讓伙開磨房,為便于返回家鄉(xiāng),陳太極等人就是采用租佃他人商鋪的形式開始經(jīng)營的{66};乾隆二十七年,江西人孫德先只身來渝,因得了父親兇信,他收拾行李往千廝門搭船回去,卻不小心跌下城墻死了,孫德先也因租佃劉承章鋪子居住,從而便于其隨時返鄉(xiāng)。{67} 江西人舒克光租佃業(yè)主商鋪,去世后,業(yè)主將商鋪賣與祝萬利,舒克光遺孀及其兒子雖然想要繼續(xù)維持父親的商業(yè),但卻沒有選擇另出高價買下商鋪,而是低聲下氣地央求業(yè)主繼續(xù)讓他們租佃房屋。舒氏母子視自己是“外鄉(xiāng)人”,返回家鄉(xiāng)是遲早之事,因而根本不可能買下商鋪。這都反映了在房屋交易時,租佃是商貿移民優(yōu)先考慮的交易形式。
回鄉(xiāng)依然是乾隆年間很多移民的選擇。如乾隆五十年,在重慶開設太昌行經(jīng)營商貿的龍宗德最終選擇返回江西老家;江西人姜宣才與養(yǎng)子余均義于乾隆三十九年在重慶開商鋪,姜宣才不滿余奢侈靡費,另請他人代替余管理商鋪,乾隆四十一年,余均義也選擇了返回家鄉(xiāng)。{68} 此外,也存在著大量因惹上官司耽擱回鄉(xiāng)的移民。乾隆四十六年,做生意的貴州人梅正朝因祖母在家鄉(xiāng)亡故,他收拾行李回鄉(xiāng),卻被公差誤以為是匪徒,將他緝拿在案;乾隆四十七年,福建人邱應芳的母親在家鄉(xiāng)患病,來渝開煙店的他只得搭船回鄉(xiāng),卻被公差誤以為私販毛錢,錢被罰沒。{69} 上述案例中的兩人都有親人留在家鄉(xiāng),當家中親人去世或身患重病時,他們卻因為攤上官司阻礙了回鄉(xiāng)行程,但也從側面顯現(xiàn)出乾隆年間存在來渝移民回鄉(xiāng)的現(xiàn)象。總而言之,乾隆年間多有親人留在家鄉(xiāng)的移民來渝商貿,選擇租佃房屋經(jīng)營、居住不僅表明移民帶有“外鄉(xiāng)人”的地域觀念,也意味著回鄉(xiāng)成為他們的重要選擇。
三、結語
近年來,隨著歷史檔案、契約文書等史料走入學界視野,下層民眾的日常生活逐漸成為歷史研究關注的焦點。學界的移民史研究雖然留意到了鄉(xiāng)村墾殖移民的定居生活,但對城市移民的居住情況缺乏足夠的關注。《巴縣檔案》所載的房屋租佃案卷不僅具體而微地展現(xiàn)出商貿移民群體的城市生活片段,也為我們了解下層民眾的日常生活提供了新的視角。
隨著清代前中期浩浩蕩蕩的“湖廣填四川”運動的展開,四川在實現(xiàn)人口增長、經(jīng)濟恢復的同時,大量經(jīng)商貿易人群亦涌入四川謀求生計,至乾隆時期,商貿移民群體已然成為新一輪移民運動的主力。商貿移民群體固然選擇購買或者當下房屋安居經(jīng)營,然則租佃房屋生活是乾隆年間來渝的商貿移民群體最普遍的生活方式。依賴租房生活的商貿移民包括了店鋪商人和流動商販兩大人群。這兩大人群在租房時與業(yè)主達成了一定的契約規(guī)則,雙方必須在中間人見證下訂立租佃契約,明文規(guī)定租佃時限和佃租錢額,租佃方能奏效。這種契約規(guī)則類似于清代鄉(xiāng)村田宅租佃協(xié)議{70},由于《巴縣檔案》并沒有將這些移民的原籍精確到坊廂里甲(如訴狀中稽文昭自稱“浙江杭州人”),我們無法藉此判斷這些商貿移民的原鄉(xiāng)為城市抑或是鄉(xiāng)村,也就無法判斷商貿移民的租房契約是否挪自鄉(xiāng)村租佃規(guī)則。但可以肯定的是,無論是城市還是鄉(xiāng)村的居民,在乾隆年間確實已經(jīng)普遍形成了具有民間習慣法性質的租佃契約意識。
轉佃亦豐富了房屋租佃的類型,是乾隆時期重慶商鋪流轉頻繁的產物,從側面體現(xiàn)了重慶商貿的活躍程度。學界通常關注牙行和店鋪商人在繁榮重慶商貿中的作用,揭示了商人團體如行幫、會館等在商貿秩序和商業(yè)糾紛中扮演的舉足輕重之角色,卻忽視了生活更加貧苦的流動商販與重慶商貿蓬勃發(fā)展之間的關系。{71} 流動商販即便只能租用簡陋的床位寄住在商鋪中,但他們同樣充裕了重慶的房屋交易行業(yè),促進了重慶商貿的興盛。這提醒我們既要看到店鋪商人和流動商販這兩大商貿移民群體之間的經(jīng)濟差異,也要充分考慮到他們在推動重慶商貿發(fā)展中共同發(fā)揮的作用。
資本短缺的經(jīng)濟考慮和親人留在家鄉(xiāng)的現(xiàn)實環(huán)境是影響商貿移民租房生活的重要因素。由于移民經(jīng)營商業(yè)往往會出現(xiàn)資金短缺、經(jīng)營不當?shù)那闆r,為躲避債務而逃回原鄉(xiāng)就成為移民的常見選擇,成本更低、租用日期較短的租佃便于移民在經(jīng)營不利時隨時關閉店鋪,躲匿回鄉(xiāng)。此外,乾隆年間尚且處于商貿移民來渝貿易的起步階段,移民并不都是攜家?guī)Мa而來,他們中很多人的親屬尚且留守在家鄉(xiāng),這促成了來渝移民不僅傾向于租房生活,也映射出乾隆年間移民回鄉(xiāng)十分普遍。學界傳統(tǒng)上較為關注移民的鄉(xiāng)村墾殖運動,因忽視城市移民的居住情況,便無法全面認識移民的活動軌跡。移民活動具有復雜性和多元性,絕非只有“原鄉(xiāng)—遷徙—定居創(chuàng)業(yè)”的單一線性進程。本文通過敘述商貿移民的房屋租佃狀況,勾勒出乾隆時期重慶的商貿移民由遷徙、租房生活轉向回鄉(xiāng)的歷程,這說明“原鄉(xiāng)—遷徙—租房生活—回鄉(xiāng)”也是一些移民的生活軌跡。{72}
在傳統(tǒng)社會,農民過著自給自足的鄉(xiāng)村生活,對土地具有較強的依附性。對于響應國家政策入蜀開荒的鄉(xiāng)村墾殖移民來說,獲得耕地也就意味著籍貫的永久遷徙。清前期四川戰(zhàn)亂頻仍,舉家聚族遷徙可以開墾更多的無主荒地,能夠為墾殖提供更多的勞動力,康熙中期僅湖廣寶慶、武岡以及沔陽等處攜家?guī)Э谙嗦嗜氪ㄕ呔筒幌聰?shù)十萬人。而商業(yè)的不穩(wěn)定性及商貿群體較強的流動性則促使他們帶有較強的漂泊心理,商貿移民只身赴渝或結伴而來者居多,他們的親屬大多留在家鄉(xiāng)等候移民衣錦還鄉(xiāng),回鄉(xiāng)依然是游子的歸宿。因此,移民生活軌跡的復雜性和多元性實質上是農業(yè)人口與商貿人口不同生活狀態(tài)的反映。
注釋:
① 《辭?!穼Α耙泼瘛钡慕忉尫譃閺V義與狹義兩種,廣義的移民指較大數(shù)量的、有組織的人口遷移;狹義的移民指遷往國外某一地區(qū)永久居住的人。學界普遍采取廣義的定義解釋清代的移民運動,認為移民是遷離了原居住地而在遷入地定居或居住了一定時間的人口,所有遷移人口和流動人口都稱為移民??滴跄觊g至乾隆年間由政府招徠填充四川鄉(xiāng)村的移民稱為墾殖移民,這場移民潮也因之被稱為移民墾殖運動。參見夏征農主編:《辭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9年版,第1973頁;葛劍雄、曹樹基主編:《中國移民史》第1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0頁;賈大泉、陳世松主編:《四川通史》第6卷,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
② 李中清、龔義龍認為乾隆年間巴蜀地區(qū)的移民主要是商貿移民群體和勞動移民群體。本文主要研究其中的商貿移民群體。參見李中清:《一二五〇—一八五〇年西南移民史》,《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83年第1期;龔義龍:《試析清代巴蜀地區(qū)的人口壓力及其緩解途徑》,《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2年第1期。
③ 隗瀛濤把乾隆年間重慶的移民稱為商業(yè)性移民,忽略了移民中的勞動群體。李中清認為1700年—1850年移民從山區(qū)屯墾轉向城市商貿與傭工,導致以商貿移民群體和勞動移民群體為主的新型城市階層“城市移民”的產生,這種移民與政府招徠的墾殖移民存在根本區(qū)別。參見隗瀛濤主編:《近代重慶城市史》,四川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111頁;李中清:《一二五〇—一八五〇年西南移民史》,《社會科學戰(zhàn)線》1983年第1期。
④ 重慶不僅設有川東道,且設有重慶府和巴縣兩級治所,現(xiàn)今保留的房屋交易案卷集中出現(xiàn)在位于渝中半島的巴縣縣城。為便于現(xiàn)代讀者閱讀,本文并不使用巴縣這一特定稱謂,而以“重慶”一詞指代此地區(qū)。
⑤ “原鄉(xiāng)—遷徙—定居創(chuàng)業(yè)”的過程概括語出陳世松《大遷徙:“湖廣填四川”歷史解讀》一書,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曹樹基:《中國移民史》第6卷,福建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譚紅主編:《巴蜀移民史》,巴蜀書社2006年版;劉宗萍:《近二十年來明清西南人口遷移史研究概述》,《三峽學院學報》2004年第5期。
⑥ 譚紅等學者的移民史研究主要依據(jù)地方志,方志資料對移民回鄉(xiāng)的記載并不多,他們認為移民回鄉(xiāng)是極少數(shù)。出于嚴謹性考慮,他們猜測少數(shù)個體或獨身形式的入川遷徙回鄉(xiāng)的可能性較大,但是缺乏實證性資料。王躍生也注意到了入川的墾殖移民有回遷湖廣的特征,可惜其對移民回遷只是一筆帶過,落腳點依然在移民遷徙定居上。參見譚紅主編:《巴蜀移民史》,巴蜀書社2006年版,第575頁;王躍生:《清中期民眾自發(fā)性流遷政策考察》,《清史研究》2014年第1期。
⑦ 學界雖然對清代鄉(xiāng)村田宅交易的研究已經(jīng)日漸深入,但對城市的房屋交易和居民的租房生活卻關注較少。如張小林對清代北京地區(qū)的民房買賣管理政策進行了梳理,劉小萌也以商鋪為中心,對北京的旗民關系進行了考察。但二人視角并不在庶民商鋪交易上,故對租房問題所談并不全面。參見周遠廉、謝肇華:《清代租佃制研究》,遼寧人民出版社1986年版;方行、經(jīng)君健、魏金玉編:《中國經(jīng)濟通史·清代經(jīng)濟卷》,經(jīng)濟日報出版社2000年版;楊國楨:《明清土地契約文書研究》,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9年版;梁治平:《清代習慣法》,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張小林:《清代北京地區(qū)民房買賣管理政策研究》,《北京古都風貌與時代氣息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市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2000年刊行,第30頁;劉小萌:《清代北京的旗民關系——以商鋪為中心的考察》,《清史研究》2011年第1期。
⑧ 《清史稿》卷120《食貨一》,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3484頁。
⑨ 康熙《四川總志》卷10《貢賦》。
⑩ 嘉慶《四川通志》卷116《職官》。
{11} 民國《巴縣志》卷4《賦役》。
{12} 魏源:《湖廣水利論》,《魏源集》,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388頁。
{13} 李世平:《四川人口史》,四川大學出版社1987年版,第149—155頁;陳世松:《大遷徙:“湖廣填四川”歷史解讀》,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384頁;賈大泉、陳世松主編:《四川通史》第6卷,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416—417頁。
{14}{16} 賈大泉、陳世松主編:《四川通史》第6卷,四川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75、68頁。
{15} 乾隆《巴縣志》卷10《風土》。
{17}{20} 隗瀛濤主編:《近代重慶城市史》,四川大學出版社1991年版,第20、111頁。
{18} 徐珂編撰:《清稗類鈔·地理類》,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52頁。
{19} 行戶與鋪戶都是依靠商鋪貿易的商業(yè)人群。
{21} 《清代巴縣檔案》,嘉慶六年六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5—311—2。
{22} 乾隆《巴縣志》卷2《建置》。
{23} 民國《重慶鄉(xiāng)土志·城內外之概略》。
{24} 買賣是房屋交易中最徹底的交易,如乾隆二十八年,買主湖廣人祝萬利在陳宇安見證下承買業(yè)主劉繩武商鋪,契約規(guī)定支付業(yè)主1650兩,實現(xiàn)了商鋪所有權的徹底轉移。乾隆五十年,浙江人稽文昭在胡明揚見證下,交給出當人郭廷英330兩受當錢,3年后業(yè)主回贖商鋪,即是一種享有一定時限所有權的當交易,業(yè)主被稱出當人,當下者稱為受當人。這兩種交易與《大清律例》對鄉(xiāng)村田宅絕賣和當?shù)囊?guī)定相類似。在涉及商鋪交易的文書中,“租佃”是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名詞,在筆者所見《巴縣檔案》所載乾隆年間23卷完整的商鋪交易案件里,租佃交易發(fā)生了17次,當只有7次,買賣只有4次,其余散見于其他卷宗中關于移民租佃開鋪的案例更是比比皆是,可以說租佃是乾隆年間最常見的商鋪交易形態(tài)。參見《清代巴縣檔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37至清6—1—1004等案卷;馬建石、楊育堂主編:《大清律例通考校注》卷9《戶律·田宅》,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435—436頁。
{25} 流動商販移民往往生活貧苦,無力承買或受當房屋,只能選擇租房居住,租佃因而成為商販房屋交易的主要形式。
{26} 店商租佃的商鋪不僅是固定的經(jīng)營場所,也為自己提供了住所,故商鋪租佃包含有店商的住房租佃情況。流動商販在街衢上挑提售賣,搭擺臨時棚攤,并不需要承擔任何地租,故商販并不需要租佃經(jīng)營場所,只需要尋求住所。
{27}{43}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二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396—12。
{28}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九年六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39—7。
{29} 依清代庫品銀每1千錢銅錢合銀6錢,1兩兌10錢的兌換比率,34千租錢合銀20.4兩。參見四川省檔案館編:《清代巴縣檔案匯編(乾隆卷)》,檔案出版社1991年版,第256頁。
{30} 如舒克光租佃商鋪年限到期,業(yè)主就把押佃銀退還給了舒克光遺孀。
{31}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一年七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260—3—4;乾隆四十一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425—16。
{32}{46} 四川省檔案館編:《清代巴縣檔案匯編(乾隆卷)》,檔案出版社1991年版,第251、164頁。
{33}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一年八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396—8。
{34}{35}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七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61—12。
{36}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七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61—15。
{37}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二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396—2~16。
{38} 鄉(xiāng)村出當人向受當人租種土地,以租代利,就是抵押與借貸的結合。故這種抵押與借貸關系相結合的當出轉佃是類似于鄉(xiāng)村土地當交易的交易形態(tài)。參見鄭力民:《明清徽州土地典當蠡測》,《中國史研究》1991年第3期;謝開鍵:《明清中國土地典交易新論——概念的梳理與交易方式的辨析》,《中國經(jīng)濟史研究》2019年第4期。
{39}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九年十二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74—3。
{40}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六十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003—3。
{41}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三十七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46—4。
{42} 如乾隆四十一年,劉致和租佃龔文林商鋪,店鋪失火,鋪貨化為灰燼后,龔文林喪失了地面房屋所有權,只將地基賣與李良玉,因此房屋所有權與地基所有權是業(yè)主擁有的兩部分權益。又如乾隆二十五年,張時進租佃楊軼群地基修造行房,每年交給楊軼群地租銀66兩。此后楊軼群又將地基賣與漢文,張時進之子張發(fā)魁轉而將地租銀交與漢文,這也說明在所有者地基上修建行房的商人需要交給業(yè)主地租銀?!肚宕涂h檔案》,乾隆四十一年十一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53—4;乾隆四十二年八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01—0954—2。
{44} 乾隆年間關于商販移民租佃房屋的資料不勝枚舉,下面僅以乾隆中期的數(shù)例略作說明。乾隆三十二年,賣湯元的福建人鐘貴和賣雞的湖廣人汪應連都是租佃業(yè)主房子居住;乾隆三十三年,賣扇子的廣東人謝芳奇也租佃了他人房屋居住。參見《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三十二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537—7;乾隆三十二年七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3631—11;乾隆三十三年,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3662—8。
{45}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三十八年十二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091—8。
{47}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四年,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55—57;乾隆五十四年十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774—9。
{48} 如賣皮貨的湖廣人靳盛周寄住在王正朝商鋪,賣水的江西人陳元林租表弟何朝德鋪子床位,都是白日上街售賣雜貨,夜晚回鋪安歇。參見《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七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946—4;乾隆四十一年六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428—2。
{49}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一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425—16;乾隆四十九年八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502—19。
{50}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一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425—15。
{51}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七年五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72—61。
{52}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九年八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502—19。
{53}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八年十一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594—13;乾隆四十七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42—3。
{54} 《清代巴縣檔案》,嘉慶六年六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2—311—6。
{55} 牙行需要領有政府牙帖才能開行貿易,普通店鋪則可以直接經(jīng)營商業(yè)。參見《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九年六月,檔案號:清6—1—939—7。
{56}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二年四月,檔案號:清6—1—1396—6;乾隆五十一年八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581—2—6。
{57}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九年九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348—4—5。
{58}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四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52—2—5。
{59}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八年八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44—9~10。
{60}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三十一年九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177—2~7。
{61}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六十年十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916—4。
{62} 《清代巴縣檔案》,嘉慶二年,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2—282—4。
{63}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九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50—2。
{64}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六十年四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003—8。
{65}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九年六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969—7。
{66}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四年五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424—3。
{67}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二十七年五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72—62。
{68}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年七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359—21;乾隆五十六年六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857—32。
{69} 《清代巴縣檔案》,乾隆四十六年七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2654—4;乾隆四十七年三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3866—13。
{70} 何小平:《清代習慣法:租佃關系研究》,法律出版社2016年版。
{71} 參見劉錚云:《官給私帖與牙行應差——關于清代牙行的幾點觀察》,《故宮學術季刊》2003年第2期;范金民:《把持與應差:從巴縣訴訟檔案看清代重慶的商貿行為》,《歷史研究》2009年第3期;張渝:《清代中期重慶的商業(yè)規(guī)則與秩序》,西南政法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梁勇:《清代移民社會商業(yè)糾紛及其調處機制:以重慶為例》,《重慶社會科學》2010年第2期;周琳:《城市商人團體與商業(yè)秩序——以清代重慶八省客長調處商業(yè)糾紛活動為中心》,《南京大學學報》(哲學·人文科學·社會科學)2011年第2期。
{72} 城市移民中有買下商鋪定居的移民,也有在重慶租房謀生、返回家鄉(xiāng)的移民。另外一些移民還會從重慶再遷往他鄉(xiāng)尋求生計,如江西民劉思普先來渝定居下來,隨后又往瀘州開設店鋪;陜西人張自振也是來渝以后,又往射洪縣賣花生。這二人的遷移活動都遵循了從原鄉(xiāng)遷徙來渝定居后,又往他鄉(xiāng)經(jīng)營貿易的遷徙過程。參見《清代巴縣檔案》,乾隆五十一年七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380—1;乾隆五十二年十一月,四川省檔案館藏,檔案號:清6—1—1410—8。
作者簡介:成功偉,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四川成都,610064;馮俊,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研究生,四川成都,6100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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