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銘輝 郭明英
【內容提要】《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的簽署標志著當前世界上人口最多、經貿規(guī)模最大、最具發(fā)展?jié)摿Φ淖杂少Q易區(qū)正式啟航。RCEP較好地整合了不同自貿協定之間的差異,體現出全面性、先進性、包容性、開放性等特征。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加速了變局的演變。在此背景下,簽署RCEP對于增進政治互信、提升經濟福利、改善地區(qū)治理、提振全球化信心具有重要作用。在短期內,RCEP有助于亞太地區(qū)各國共同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并通過包容性和可持續(xù)發(fā)展推動地區(qū)經濟復蘇。從長期看,RCEP不僅有助于改善地區(qū)發(fā)展環(huán)境,促進中國的高質量發(fā)展,還將為亞太乃至全球的共同發(fā)展提供動力。
【關鍵詞】RCEP;自貿協定;亞太地區(qū);開放的地區(qū)主義
【DOI】10.19422/j.cnki.ddsj.2021.01.006
當今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使這個大變局加速變化。[1]2020年11月15日,包括中國在內的15個成員方簽署了RCEP文本協議,標志著目前世界上人口最多、經貿規(guī)模最大、最具發(fā)展?jié)摿Φ淖杂少Q易區(qū)正式啟航。根據2019年世界銀行數據,RCEP的15個成員國共有22.7億人口,約占世界人口總量的30%;GDP合計26.2萬億美元,接近全球GDP總量的三分之一;總出口額5.2萬億美元,約占全球貿易總額的28%。[2]RCEP的簽署不僅是20年來亞太地區(qū)經濟合作最重要的里程碑,也給處于低潮的經濟全球化和國際經貿合作注入了強勁動力。
2008年以后,全球巨型自貿協定談判不斷涌現。所謂巨型自貿協定,是指由全球主要經濟體參加的大型自貿協定。在奧巴馬政府時期,美國先后發(fā)起《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和《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定》(TTIP)談判,試圖同時與日本和歐洲打造“面向21世紀的高水平自貿協定”。特朗普上臺后,美國的貿易政策趨向民粹主義和保護主義,不僅宣布退出TPP、重新談判《美韓自由貿易協定》和“美墨加協定”,還與主要貿易伙伴發(fā)生嚴重貿易摩擦。不過,美國貿易政策的調整并未改變全球巨型自貿協定談判的總體趨勢。在美國退出后,日本等TPP成員國于2018年簽署了《全面與進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CPTPP)。2019年,日本和歐盟簽署的經濟伙伴關系協定(EPA)正式生效 ,2020年12月30日,中歐領導人共同宣布如期完成中歐投資協定談判。與此同時,中日韓自貿協定正在積極推進之中。
在全球巨型自貿協定談判的推動下,亞洲地區(qū)的自貿協定談判和整合工作大大加快。2011年,東盟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召開了第19次峰會,提出以東盟為中心整合亞太地區(qū)已簽訂的“東盟+1”自貿協定,最終促成一項全面經濟協議。2012年,東盟和中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新西蘭以及印度領導人通過了一份關于RCEP的聯合聲明,計劃于2013年5月啟動RCEP首輪談判,并在2015年底之前達成協議。然而,受全球民粹主義、保護主義思潮盛行等因素的影響,印度等國在談判過程中猶豫不決,[3]RCEP成員國不斷推遲達成協議的最后期限。在2019年11月舉行的RCEP第三次領導人會議上,態(tài)度一直較為消極的印度宣布暫緩加入RCEP。2020年11月,歷經8年31輪的RCEP談判最終達成了協議。
2020年11月15日,包括中國在內的15個成員方簽署了《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文本協議,標志著目前世界上人口最多、經貿規(guī)模最大、最具發(fā)展?jié)摿Φ淖杂少Q易區(qū)正式啟航。圖為11月15日在越南首都河內拍攝的RCEP簽署儀式現場。
RCEP致力于構建一個面向21世紀的高質量經濟伙伴關系合作框架。理論上,在已有的5個“東盟+1”自貿協定基礎上整合的RCEP談判相比其他另起爐灶的新自貿協定談判應更容易。但事實證明,整合多個自貿協定的難度并不亞于重新談判,談判議題設置和自由化程度高低是RCEP談判必須面對的兩大難題。[4]從已公布的協議文本來看,RCEP較好地處理了不同自貿協定之間的差異,體現出了全面性、先進性、包容性、開放性等特征。
第一,涵蓋領域全面。RCEP協定由20個章節(jié)和4個市場準入承諾表附件組成。在正文20個章節(jié)中,既有貨物貿易、服務貿易、投資、原產地規(guī)則等傳統(tǒng)內容,也涉及首次在地區(qū)范圍內達成的水平較高的電子商務合作條款。在具體的市場開放內容上,除了平均90%的貨物貿易自由化水平外,RCEP開放的服務貿易部門數量明顯增加。例如,中國在加入WTO時承諾開放約100個服務部門的基礎上,新增了研發(fā)、管理咨詢、制造業(yè)相關服務、空運等22個部門,并放寬了金融、法律、建筑、海運等37個部門的外資所有權限制。
第二,建立和完善高標準規(guī)則。RCEP將貿易自由化與便利化作為首要任務,超過90%的貨物貿易最終將在成員國之間實現零關稅。更為重要的是,RCEP鼓勵各成員國采取新技術推動海關通關便利化,促進新型跨境物流發(fā)展,如要求成員國對貨物貿易實現48小時內通關,鼓勵對生鮮、易腐商品6小時通關;在投資條款中,地區(qū)經濟體首次全面采用負面清單的方式進行談判和市場開放;在服務貿易方面,日本和韓國等7個成員國采用負面清單方式承諾,中國等其余8個成員國起初采用正面清單承諾,隨后將于協定生效6年內轉變?yōu)樨撁媲鍐?RCEP還制定了統(tǒng)一的原產地規(guī)則和原產地區(qū)域累積原則,將來自RCEP任何成員國的產品價值都充分予以累積,大幅降低了滿足原產地標準、利用優(yōu)惠關稅的難度。
第三,充分展現包容性。RCEP成員國在經濟體制、發(fā)展水平、規(guī)模體量等方面差異巨大,既有中國、日本等經濟大國,也有柬埔寨、老撾等后進國家。如果采用統(tǒng)一標準,眾多后進國家將很難參與到區(qū)域經濟一體化進程中。因此,RCEP借鑒過往東亞合作的成功經驗,充分考慮區(qū)域內經濟體的多樣性特征,在保持自由貿易的基礎上充分滿足各成員國的基本訴求,給予欠發(fā)達成員國一定的過渡期或例外條款。例如,RCEP規(guī)定部分后進成員國同期關稅削減任務比其他成員國要少,規(guī)定部分產品零關稅可以保留20年的過渡期,一些敏感產品可以持續(xù)到2040年。RCEP專門設置了中小企業(yè)和經濟技術合作兩個章節(jié),旨在彌合不同成員發(fā)展水平和能力差異,幫助有關成員更好地履行相關義務,實現貿易自由化和合作利益分享的相對平衡。此外,RCEP還為柬埔寨、老撾、緬甸等國制定國內立法和完善監(jiān)管體系提供了過渡期。
第四,延續(xù)亞太地區(qū)合作的開放性特征。特朗普政府的對外戰(zhàn)略體現出很強的排他性,盡管特朗普政府宣稱“印太戰(zhàn)略”是“自由開放的”,但其把中國視為威脅和競爭對手,并利用盟友和各種手段對華加以圍堵遏制。相比之下,通過簽署RCEP,日本、韓國、澳大利亞等美國盟友選擇了開放而非保護主義,選擇了地區(qū)主義而非民族主義,選擇了合作而非對抗,選擇了團結而非猜疑。這些國家向世界發(fā)出了一個明確的信號,那就是亞太地區(qū)仍然堅持開放的地區(qū)經濟一體化。[5]對于已經宣布退出談判的印度,RCEP成員國也仍然持歡迎態(tài)度,即便協定正式生效以后,仍允許印度以創(chuàng)始成員國身份重返RCEP。此外,RCEP第20款規(guī)定,協定正式生效18個月后,RCEP將向其他經濟體開放,以實際行動踐行“開放的地區(qū)主義”理念。
RCEP的簽署具有多重影響和意義。在政治層面,RCEP彰顯了亞太地區(qū)經濟一體化的決心,有利于增進地區(qū)國家之間的互信;在經濟層面,RCEP將推動地區(qū)深度一體化,提升亞太地區(qū)整體的福利水平。在地區(qū)層面,RCEP整合了原有的諸多自貿協定,有助于緩和 “意大利面碗效應”(Spaghetti Bowl Effect);在全球層面,RCEP提振了經濟全球化信心,為多邊貿易談判提供新動能。
長期以來,受歷史文化、領土爭端、地緣政治等因素影響,亞太地區(qū)經濟一體化長期缺乏強有力的領導,“東盟+1”“東盟+3”以及目前的RCEP都是以東盟為中心的地區(qū)合作框架。在RCEP提出之前,該地區(qū)還存在東亞自由貿易區(qū)(EAFTA)和東亞全面經濟伙伴關系(CEPEA)等區(qū)域貿易倡議。由于這些倡議更多被視為大國競爭的結果,在某種程度上忽視了東盟的中心地位,因此遲遲沒有在亞太地區(qū)各國中形成廣泛共識。2009年,美國發(fā)起的TPP談判得到文萊、馬來西亞、新加坡和越南等一些東盟成員國的響應,無論這四個東盟國家參與TPP的初衷如何,[6]都在事實上拋棄了東盟作為一個整體的談判方地位,進而削弱了東盟的內部團結和以東盟為中心的亞太地區(qū)經濟一體化模式。
TPP使原本糾結于EAFTA和CEPEA的亞太地區(qū)國家不得不轉而應對來自外部的重大挑戰(zhàn)。面對TPP帶來的沖擊,保持亞太地區(qū)合作發(fā)展勢頭顯然比亞太地區(qū)合作方案之爭更重要,[7]由東盟發(fā)起的RCEP談判則是對東盟中心地位的再次確認。從亞太地區(qū)合作的歷史進程來看,經濟發(fā)展在國內和地區(qū)議程上的優(yōu)先地位越高,安全問題就越有可能得到緩解甚至解決,地區(qū)共識和地區(qū)秩序穩(wěn)定也更容易達成。[8]正是由于區(qū)域經濟合作能帶來顯著收益,特別是有助于挽救受到逆全球化和疫情嚴重拖累的經濟,亞太地區(qū)國家采取一致行動,合作推動RCEP盡快簽署。
RCEP體現了亞太地區(qū)國家對貿易自由化和深度一體化的承諾。一方面,RCEP的簽署進一步削減了成員國之間的關稅和非關稅壁壘。例如,日本出口到中國、韓國和東盟、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產品將分別取消86%、81%和88%的關稅。中國對RCEP簽署國的出口額占其出口總額的27%,日本的這一比例為46%。削減關稅和非關稅壁壘有利于強化貿易創(chuàng)造效應,促進亞太地區(qū)經濟總體增長和各成員國的福利提升。另一方面,RCEP成員國將進一步放寬商品、服務、投資等領域的市場準入限制,推動海關程序、檢驗檢疫、技術標準的統(tǒng)一和便利化,促進地區(qū)經濟深度融合。由于RCEP的許多成員國彼此已經簽署了雙邊貿易協定,東盟國家對RCEP伙伴國之間的平均關稅已經從2005年的4.9%降至目前的1.8%,因此RCEP推動地區(qū)深度融合的經濟收益將比關稅和非關稅壁壘削減來得更大。[9]
新冠肺炎疫情背景下,RCEP的簽署對地區(qū)和世界經濟的恢復具有重要意義。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的報告估計,到2030年,RCEP每年將使全球GDP增加1860億美元,并為成員國帶來0.2%的經濟增長。[10]布魯金斯學會最新的研究結果也顯示,到2030年,RCEP每年可為全球增加2090億美元的收入,使世界貿易額增加5000億美元;并估計RCEP和CPTPP加在一起能夠抵消中美貿易摩擦造成的全球福利損失。[11]從成員國角度來看,RCEP將顯著促進經濟增長和吸引外國投資。[12]
作為世界三大經濟圈之一,東亞地區(qū)的經濟一體化長期落后于歐洲和北美。RCEP的簽署是亞太地區(qū)經濟一體化的重大勝利,這是第一個讓中國、日本和韓國這三大經濟體走到一起的自貿協定,結束了東亞長期沒有地區(qū)統(tǒng)合貿易協定的歷史。在全球三大經濟圈的國際分工中,東亞的整體地位將因此得到提升。按照目前的增長態(tài)勢,即使印度不重返RCEP,亞太地區(qū)內部的貿易規(guī)模仍有望超過該地區(qū)與北美、歐洲的貿易總和。可以說,RCEP的簽署很可能強化全球經濟重心持續(xù)向亞太地區(qū)轉移這一已經存在了幾十年的發(fā)展趨勢。
當前,亞太地區(qū)存在大量的自貿協定,每個協定又規(guī)定了不同的關稅減讓和原產地規(guī)則,從而在該地區(qū)造成了交織重疊的“意大利面碗效應”。例如,在原有的“東盟+1”協定中,東盟—日本自貿協定、東盟—澳新自貿協定、東盟—韓國自貿協定的自由化程度較高,采用單一或嚴格規(guī)則的關稅條目分別只占26.4%、14.8%和11.3%;而東盟—中國自貿協定、東盟—印度自貿協定中的相關關稅條目分別達到89.4%和100%。[13]事實上,亞太地區(qū)自貿協定的“意大利面碗效應”大大增加了各國外貿企業(yè)的交易成本,客觀上抑制了相關企業(yè)利用自貿協定的水平。
東盟最初將RCEP作為一項整合工作,目的是改善地區(qū)經貿治理,緩和“意大利面碗效應”。RCEP整合的目標不僅限于東盟與中、日、韓、澳、新之間的“東盟+1”協定,還涉及上述五國之間的復雜關系。為了將多個貿易協定進行統(tǒng)合,RCEP提供了一套涵蓋所有15個成員國市場的原產地規(guī)則,使得任何一個成員國的原產地增值都可以累積計算,從而使亞太地區(qū)產品更容易被認定為RCEP原產而享受RCEP優(yōu)惠條款。這一規(guī)定既有利于降低外貿企業(yè)的合規(guī)成本,顯著提高RCEP協定的利用率,也有利于促進亞太地區(qū)資源的有效配置,提升亞太地區(qū)出口的整體競爭力。
近代以來,經濟全球化經歷過數次高潮,也因經濟大蕭條、兩次世界大戰(zhàn)等原因而遭遇重大挫折。特朗普政府上臺后,美國相繼采取退出TPP、修改北美自貿協定、加征鋼鋁關稅等單邊主義措施,甚至大肆鼓吹與中國經濟“脫鉤”,給亞太地區(qū)乃至全球經貿合作帶來諸多不確定性。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后,諸多國家紛紛采取限制出口、工廠回遷、邊境管控等措施,加劇了過去已經出現的一些“去全球化”現象。面對“美國優(yōu)先”政策、新冠肺炎疫情以及由此引起的經濟衰退,亞太地區(qū)各國需要共同抵制貿易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維護亞太地區(qū)開放與合作的大局。[14]在中美貿易摩擦仍未平息的情況下,日本、韓國、澳大利亞等美國盟友仍選擇與中國深化地區(qū)經濟合作,表明至少在經濟政策方面,這些國家不愿意在美國和中國之間做出選擇。
值得注意的是,有美國學者認為RCEP放大了美國在亞太地區(qū)經濟和政治事務上的衰退,其象征意義大于實際價值。[15]事實上,RCEP簽署與其說是美國影響力衰退的結果,不如說是亞太地區(qū)自由貿易政策和開放地區(qū)主義信念的延續(xù)。[16]這可以從TPP的談判過程得到側面印證:在美國未參與之前,新加坡等國發(fā)起的TPP談判已經出現;美國退出TPP后,日本等國最終達成了CPTPP。RCEP本身也并非排斥美國的產物,相反,RCEP所包含的開放經濟和自由貿易理念為處于低潮的經濟全球化帶來新的契機。
RCEP有望在未來數十年內成為推動亞太地區(qū)經濟增長的重要力量。短期內,RCEP有助于亞太地區(qū)各國共同應對新冠肺炎疫情,并通過包容性和可持續(xù)發(fā)展推動地區(qū)經濟復蘇。從長期來看,RCEP把不同發(fā)展水平的國家聚集在一起,其成功與否將取決于能否促使各成員國實現互利共贏。RCEP將使得亞太地區(qū)更加開放、推動價值鏈更大整合以及實現更廣域的原產地累積規(guī)則,這不僅有助于改善中國的地區(qū)發(fā)展環(huán)境,還將為亞太地區(qū)乃至全球的共同發(fā)展提供平臺。
第一,有助于構建國內國際“雙循環(huán)”新發(fā)展格局。新冠肺炎疫情使得包括亞太地區(qū)在內的全球產業(yè)鏈、供應鏈被動重組,客觀上要求中國加快構建以國內市場為主體、國內外市場相互促進的“雙循環(huán)”新發(fā)展格局,而RCEP則為“雙循環(huán)”新發(fā)展格局提供了重要的機制平臺。在國內層面,RCEP包含的高標準貿易和投資規(guī)則將推動中國改善營商環(huán)境和擴大對外開放,塑造更高水平的開放型經濟新體制;同時,RCEP也有助于提升中國企業(yè)在國內外市場配置資源的能力,進一步優(yōu)化其對外貿易和投資布局,從而促進中國經濟的高質量發(fā)展。在國際層面,RCEP有助于擴大中國半成品零部件等中間產品的出口市場,鞏固其在亞太地區(qū)產業(yè)鏈和供應鏈中的重要地位。值得重視的是,新冠肺炎疫情使企業(yè)生存比以往更加需要互信,擴大了產業(yè)鏈上下游之間的協作和溝通需求,催生出一種更加穩(wěn)定和互惠的供應關系。RCEP將為中國的對外貿易和投資活動創(chuàng)造公平、透明、穩(wěn)定的政策預期,構建從制造、供應到銷售的密切協作,推動中國與亞太地區(qū)國家之間形成更為緊密的貿易和產業(yè)分工體系。
第二,幫助引領亞太地區(qū)和全球經濟復蘇。新冠肺炎疫情導致全球總需求驟降,將世界經濟拖入自大蕭條以來最嚴重的衰退之中,歷經數十年發(fā)展的經濟全球化進程受到嚴重挑戰(zhàn)。在克服了上半年疫情等不利影響的情況下,中國GDP在2020年前三季度比上年同期增長0.7%(按不變價計算),累計增速年內首次實現由負轉正,經季節(jié)調整后環(huán)比增長速度為2.7%,[17]成為全球唯一實現正增長的主要經濟體。RCEP是中國加入的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區(qū)域自貿協定,作為亞太地區(qū)的消費大國,中國加入RCEP不僅能大幅改善自身的外部貿易環(huán)境,為自身經濟增長提供新動能,而且其經濟“外溢”對RCEP成員從經濟一體化中獲益至關重要。聯合國貿易和發(fā)展會議發(fā)布的報告顯示,2020年第三季度全球貿易額同比下降5%;同時認為第四季度的貿易額會有所反彈,但仍無法扭轉年度貿易總額萎縮的形勢,并預計2020年全球貿易額將比2019年低7%至9%。[18]2020年中國的對外貿易增速也有所放緩。2020年1—10月,中國貨物貿易進出口總額為25.95萬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1.1%。其中,出口14.33萬億元,同比增長2.4%;進口11.62萬億元,同比下降0.5%。與此同時,中國與東盟的貿易額逆勢上揚,2020年東盟超過歐盟成為中國第一大貿易伙伴。2020年1—10月,中國對東盟的進出口總額為3.79萬億元,比上年同期增長7.0%。其中,出口2.11萬億元,同比增長7.3%;進口1.68萬億元,同比增長6.6%。[19]截至目前,中國與RCEP成員貿易總額約占中國對外貿易總額的三分之一,來自RCEP成員實際投資占中國實際吸引外資總額比重超過10%。當前,中國是東盟等亞太經濟體的最大進口國和貿易順差來源國。隨著亞太地區(qū)內貿易的重要性大幅提升,RCEP的簽署將進一步助推地區(qū)成員國分享中國的發(fā)展紅利,盡快實現地區(qū)和全球疫后經濟復蘇。
第三,實現與CPTPP規(guī)則的良性互動。RCEP和CPTPP分別代表了亞太地區(qū)兩種不同的自貿協定范式。RCEP的規(guī)模更大,年貿易額和經濟體量幾乎是CPTPP的兩倍。RCEP的成員國更多元,既包括了該地區(qū)的發(fā)達國家,也包括新興經濟體和欠發(fā)達國家。由于成員構成與多邊貿易談判有些類似,因此RCEP存在不少類似于多邊貿易體系中特殊和差別待遇的條款。但也受制于成員國發(fā)展水平的巨大差異,RCEP在投資、服務、知識產權等深度一體化規(guī)則方面不如CPTPP嚴格。RCEP重在改善地區(qū)發(fā)展環(huán)境,而CPTPP則旨在構建“邊境后規(guī)則”。[20]換言之,RCEP與CPTPP并非簡單的貿易規(guī)則制定權之爭,二者事實上是一種相互補充、相互促進的關系,這種互動對于亞太自貿區(qū)乃至全球多邊貿易體系的規(guī)則制定都具有重要價值。目前,中國積極考慮加入CPTPP,充分表明中國已經將實現高水平開放作為中長期目標。
第四,加快落實自貿區(qū)提升戰(zhàn)略。一方面,RCEP首次形成中日、中日韓同時參與的自貿協定,也是中國首次與世界前十大經濟體簽訂自貿協定,提升了中國在全球貿易體系中的地位。RCEP簽署以后,中國已簽署的自貿協定將達到19項,自貿伙伴將達到26個,與自貿伙伴貿易占全部貿易的覆蓋率將提升到35%。[21]此外,中日韓三國還決定在RCEP基礎上推進中日韓自貿協定談判,使之成為RCEP的升級版。另一方面,RCEP加快了中國的高標準自由貿易區(qū)網絡建設。RCEP是中國簽署的、首個以負面清單方式安排投資章節(jié)的自貿協定,為未來中國進一步與發(fā)達經濟體進行經貿談判奠定了良好基礎,進一步提升了中國參與制定全球經貿規(guī)則的能力。當然,自貿區(qū)網絡建設歸根結底是為企業(yè)服務,相關部門有必要進一步引導中國企業(yè)理解和利用關稅減讓、原產地規(guī)則、投資規(guī)則等優(yōu)惠措施,只有國內企業(yè)充分消化并使用RCEP等自貿協定中的優(yōu)惠措施,中國的自貿區(qū)網絡建設才能真正落到實處。
第五,有助于提升“一帶一路”機制化水平?!耙粠б宦贰背h的機制建設目前仍處于起步階段。隨著“一帶一路”從謀篇布局的“大寫意”階段走向精耕細作的“工筆畫”階段,亟需加強以規(guī)則和機制為主體的軟件建設。例如,貿易便利化也是“一帶一路”機制化建設的重要方面,RCEP規(guī)定的包括快速通關在內的相關措施有助于改善部分東南亞國家長期存在的通關效率低等問題,推動當地體制改革和市場環(huán)境優(yōu)化,這反過來也有助于提升基礎設施建設等“一帶一路”硬件投資的回報率。此外,自貿協定作為區(qū)域經濟合作的一種形式,也是中國參與“一帶一路”機制化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事實上,基于RCEP的市場開放將在亞太地區(qū)構建巨大的內部市場,這對于亞太地區(qū)大量的出口導向型經濟體特別是欠發(fā)達經濟體的經濟發(fā)展而言至關重要。毫無疑問,RCEP的經濟“外溢”效應也有助于推動更多共建“一帶一路”國家提高經貿合作水平,為包容性合作提供了最佳實踐。欠發(fā)達經濟體可以通過多階段、分步驟的區(qū)域合作,更好地融入區(qū)域經濟一體化中,實現經濟可持續(xù)發(fā)展,這也是RCEP與“一帶一路”機制化結合的重要貢獻。
習近平主席指出:“解決經濟全球化進程中出現的矛盾,各國應該努力形成更加包容的全球治理、更加有效的多邊機制、更加積極的區(qū)域合作?!盵22]當今世界正處于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全球經濟中心向東轉移的趨勢越發(fā)明顯。亞洲各經濟體擁有互補的比較優(yōu)勢,地區(qū)內的勞動力要素、資本要素和技術要素較為充裕,RCEP的簽署有利于在亞洲地區(qū)構建透明、公平和可預期的政策環(huán)境,促進亞洲地區(qū)產業(yè)鏈、供應鏈和價值鏈的融合。RCEP的簽署體現了亞洲經濟體對開放、包容、互惠的國際經濟秩序的不懈追求,亞洲經濟一體化進程將正式邁入新的歷史時期。一方面,RCEP代表的廣域區(qū)域經濟一體化進程不會就此停止,一個保持了生命力的自貿協定(Living Agreement)有望在域內不斷實現升級談判,深化現有條款并逐步拓展新的領域和規(guī)則,以此推動亞洲區(qū)域經濟一體化發(fā)展進程;另一方面,RCEP作為域內經濟體達成的重要自貿協定,在包括電子商務、服務貿易、投資、知識產權等在內的經貿規(guī)則方面進行了重要探索和嘗試,亞洲經濟體在參與區(qū)域經濟合作和多邊貿易談判過程中將更有信心,這也為下一階段更積極地參與WTO改革和亞太自貿區(qū)建設提供了重要保障。
RCEP對于促進中國高水平開放和高質量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鑒于中國在RCEP市場開放、貿易投資便利化等諸多方面的承諾水平超過了WTO和以往簽署的自貿協定,有關部門需進一步加強協同配合,加快完成國內核準程序,積極推動協定落地生效。針對RCEP協定的具體實施,包括關稅減讓、海關程序簡化、原產地區(qū)域累積等規(guī)則技術準備、標準規(guī)則的統(tǒng)一與互認、研發(fā)和咨詢等服務貿易部門的新開放承諾等,都需要相關部門盡快出臺落實措施。特別是在知識產權、電子商務等具有重要突破的條款方面,還需要進一步梳理完善與協定實施相關的規(guī)章制度,確保協定規(guī)定的約束性義務執(zhí)行到位、國內行政措施和程序合規(guī)??梢哉f,RCEP不僅有助于實現貿易增長和疫后經濟復蘇,更有利于加快中國經濟結構性改革,提升中國經濟的總體效率和競爭力,其潛在價值遠大于直接的貿易收益。
【本文是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中國參與多邊貿易體制改革的方案設計與談判策略研究”(項目批準號:19ZDA064)的階段性成果】
(責任編輯:甘沖)
[1]? 《習近平在經濟社會領域專家座談會上的講話》,載《人民日報》2020年8月25日,第2版。
[2] 根據世界銀行“國家和經濟體數據”計算得出。參見The World Bank, “Countries and Economies Data,” https://data.worldbank.org.cn/country。
[3] 賀平:《印度對RCEP的政策取向:癥結與出路》,載《國際問題研究》2016年第4期,第81頁。
[4] 沈銘輝:《構造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走向統(tǒng)一的地區(qū)架構》,載《東北亞論壇》2013年第4期,第29-30頁。
[5] K. O. Chudinova, “The Impact of US Policy on Economic Integration in the Asia Pacific on the Threshold of the Third Decade of the 21st Century,” International Trade and Trade Policy, Vol.6, No.2, 2020, pp.71-87.
[6] 新加坡參與TPP的主要動機是制定亞太自貿規(guī)則;文萊旨在通過國際承諾實現國內經濟的多元改革;越南和馬來西亞主要是為了進入美國市場。參見Wu Chien-Huei, “ASEAN at the Crossroads: Trap and Track Between CPTPP and RCEP,”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 Vol.23, No.1, 2020, pp.97-117.
[7] 沈銘輝:《構建包容性國際經濟治理體系——從TPP到“一帶一路”》,載《東北亞論壇》2016年第2期,第76頁。
[8] Wei Ling, “Developmental Peace in East Asia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the Indo-Pacific,” International Affairs, Vol.96, No.1, 2020, pp.189-209.
[9] Balistreri Edward J. and David G. Tarr, “Comparison of Deep Integration in the Melitz, Krugman and Armington Models: The Case of the Philippines in RCEP,” Economic Modelling, Vol.85, No.3, 2020, pp.255-271.
[10] Peter A. Petri and Michael G. Plummer, “East Asia Decouples from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War, COVID-19, and East Asias New Trade Blocs,” Peterso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Working Paper, Vol.20, No.9, 2020, p.5.
[11] Peter A. Petri and Michael G. Plummer, “RCEP: A New Trade Agreement that Will Shape Global Economics and Politics,” November 16, 2020, https://www.brookings.edu/blog/order-from-chaos/2020/11/16/rcep-a-new-trade-agreement-that-will-shape-global-economics-and-politics/.
[12] Lee Ji Won and Jinhwan Oh, “ASEAN or Plus Alpha? The Effectiveness of Regional Economic Cooperation,” Asia Pacific Management Review, Vol.25, No.1, 2020, pp.48-53.
[13] 沈銘輝、李天國:《區(qū)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進展、影響及展望》,載《東北亞論壇》 2020年第3期,第104頁。
[14] 張?zhí)N嶺:《新形勢下的亞太區(qū)域經濟合作》,載《當代世界》2020年第11期,第16頁。
[15] Amy Gunia, “Why the U.S. Could Be the Big Loser in the Huge RCEP Trade Deal Between China and 14 Other Countries,” November 17, 2020, https://news.yahoo.com/why-u-could-big-loser-110648490.html.
[16] Yamamoto Rosenbaum Chika, “RCEP or TPP? An Empirical Analysis Based on Global Experience,” Asian Politics & Policy, Vol.10, No.3, 2018, pp.427-441.
[17] 國家統(tǒng)計局:《2020年三季度國內生產總值(GDP)初步核算結果》,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202010/t20201020_1794939.html。
[18] UNCTAD, “Global Trade Update,” October 20, 2020, https://unctad.org/webflyer/global-trade-update-october-2020.
[19] 中華人民共和國海關總署:《2020年10月進出口商品國別(地區(qū))總值表(人民幣)》,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7/302276/3395300/index.html。
[20] 傳統(tǒng)貿易規(guī)則主要關注商品、投資和服務的邊境措施,如關稅、配額、通關程序等;以CPTPP為代表的新型貿易規(guī)則的關注點向“邊境后規(guī)則”轉移,如知識產權、電子商務、競爭政策等,致力于推動國際規(guī)則與國內法律的協調。
[21] 《全球最大自貿區(qū)誕生,有何深意?——商務部副部長兼國際貿易談判副代表王受文談RCEP正式簽署》,新華網,2020年11月15日,http://www.xinhuanet.com/world/2020-11/15/c_1126742970.htm。
[22] 習近平:《在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第五屆理事會年會視頻會議開幕式上的致辭》,載《人民日報》2020年7月29日,第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