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祥 郝素梅

黃金自古以來就是人類共同喜愛并孜孜不倦追求的貴金屬。這是因為其本身所具有其他金屬不可比擬的物理性質(zhì)以及化學性能，比如：耀眼的金黃色光澤、極好的延展性、穩(wěn)定的化學性質(zhì)。金雖然在地殼中分布廣泛，但貯藏量較少，愈加顯得彌足珍貴。逐漸地，黃金和黃金所呈現(xiàn)的黃色成為了古代皇帝專用的顏色，也成為權(quán)勢和富貴的象征。

根據(jù)考古發(fā)掘資料得知，中國迄今為止發(fā)現(xiàn)最早的金制品的朝代是夏代，甘肅玉門火燒溝墓地出土的金耳環(huán)，但是數(shù)量極少，屬于萌芽階段。直到商周出土的金器才開始增多，進入了初步的發(fā)展和定型階段，這時制造金器是在精湛的青銅器鑄造工藝基礎上來加工作為裝飾和首飾使用。從商周到春秋戰(zhàn)國時期，金器在實用價值、工藝和審美價值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的成就，相應地增加了實用功能和等級區(qū)分。秦漢時期金器進入了繁榮期，西漢更是個著名的多金王朝，數(shù)量之驚人，非常罕見。在有關西漢的歷史文獻記載中，各種用途的黃金數(shù)量竟達200余萬斤。即使存在重復使用的情況，黃金儲存量也是一個巨大的數(shù)字，數(shù)量如此之大，是歷朝歷代所不能比擬的，在文獻中均有記載，《史記》中記載：漢高祖賜田肯黃金500斤;漢武帝賜衛(wèi)青斬首虜之士黃金20余萬斤;賜桑弘羊黃金百斤。《漢書》中記載：漢高祖賜良醫(yī)黃金50斤;漢景帝遣詔賜吏二千石黃金2斤;漢武帝賜遂成黃金百斤，賜趙食其黃金百斤，賜霍去病黃金百斤，賜吾丘壽王黃金10斤，賜東方朔黃金百30斤，賜蔡義黃金200斤;漢昭帝賜廣陵王劉胥黃金2200斤。

從考古發(fā)掘出土的金器數(shù)量來看，和歷史記載相差甚遠。即便是漢代的諸侯、列侯的大墓，隨葬品極其豐富，金器卻不多。比如西漢早期的趙昧墓（南越王）、西漢中期的劉勝墓（中山靖王）中純金制作的隨葬品都很少。這和西漢初期黃老學說的清靜無為思想有很大的關系。秦末農(nóng)民大規(guī)模的起義和楚漢戰(zhàn)爭使得人們處于水火之中，為了讓社會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走上正軌，統(tǒng)治者便開始推行無為政策和黃老之學思想來休養(yǎng)生息，也成為漢初社會狀況最合理的統(tǒng)治思想。從皇室至平民百姓皆采用從簡的政策，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奢華、厚葬的風氣。即使有金器出土，也是以簡、小、少的形式出現(xiàn)。在這種社會大背景下，山東濟南章丘洛莊漢墓9號陪葬坑卻出土了一批金器，重量達600余克，實屬罕見。洛莊漢墓的發(fā)掘被評為2000年全國十大考古新發(fā)現(xiàn)，從1999年至2001年共在主墓室周圍發(fā)現(xiàn)陪葬坑和祭祀坑共36座，出土各類文物3000余件。其中9號陪葬坑出土的5件富有北方草原地區(qū)風格的金制怪獸頭形金節(jié)約（裝飾馬頭的馬具）更是引人矚目。

這5件金節(jié)約整體形態(tài)均為似鳥非鳥、似獸非獸的造型，在中原地區(qū)出土金器中十分罕見。

P9：101，長4.5、寬3.5、厚1.9厘米，70.4克（圖1）。正面為鑄成的浮雕圖案，整體為一怪獸頭部，其頭頂近規(guī)則的波浪形、似為變形蜷曲的鹿角，嘴部似鷹喙、上顎較長彎曲呈鉤狀、下顎較短較尖，眼圓且外凸，橢圓形耳形似馬或鹿的耳朵，下頜呈方圓形狀。眼上部部至耳部刻劃出纖細的“之"字形紋飾，似為表現(xiàn)頭頂毛發(fā)。整體呈現(xiàn)出鳥和獸相組合的樣子。其背面為單橋形鈕。P9：102和P9：101，出土的金節(jié)約形制相同，重量略輕。長4.1、寬3.4、厚1.9厘米，重61.6克（圖2），背面亦為單橋形鈕（圖3）。

P9：193，長3.1、寬2.0、厚1.9厘米，重25.7克（圖4）。正面為鑄成的浮雕圖案，整體為一怪獸頭。除頭頂呈羽毛狀、與上述兩件不同外，其余造型較為相近。但刻劃的“之"字形纖細紋飾分布在眼上部和下頜處。背面亦為單橋形鈕。P9：194、P9：195尺寸和形制同P9：193基本一致，重量略輕，分別為20.9克（圖5）、23.6克（圖6）。

洛莊漢墓出土的這5件怪獸頭金節(jié)約的紋飾在當時的中原地區(qū)較為罕見。這種以鳥獸合一為特點的題材，學術界一般認為與斯基泰文化有著密切的關系，甚至就是該文化的代表性特征之一。我國北方草原地區(qū)的鄂爾多斯式青銅文化中，不少學者認為也包含有斯基泰文化的因素，怪獸圖案在這一地區(qū)的發(fā)現(xiàn)，或許就是最好的證明。如此豐富的、精美的動物紋飾雕刻在金質(zhì)器物上，除了彰顯出墓主人的高貴身份外，還應具有另外的意義，馬、鹿、鳥這幾種動物形象正是北方草原民族所崇拜的典型圖騰。

匈奴人的游牧生活方式?jīng)Q定了其與家畜以及走獸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并始終貫穿于匈奴人的日常生活時空，進而演變?yōu)橐环N特殊的聯(lián)系，最終賦予這些動物圖像特殊的文化象征意義。馬作為游牧民族的重要伙伴，牧民的衣食要依靠它，戰(zhàn)場士兵的生死要托付給它，馬是否優(yōu)良亦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在冷兵器時代的廣袤無垠的草原上，馬的出現(xiàn)使得人們超越了自我束縛，可以自由的在大自然中馳騁，也成為國力強弱的最重要的因素。并且馬代表著雄壯的氣魄和英雄氣概，呈現(xiàn)出激揚奔騰的運動張力，在草原游牧人的心中，馬是僅次于人的第二個英雄，在他們的英雄史詩中，駿馬不僅機智勇敢、忠誠仁義，而且擁有無邊的法力，能上天入地、通人性懂人言，是救死扶傷的超凡英雄，超越了馬匹的自然屬性，具有了人性和神性，逐漸成為匈奴民族共同崇拜的圖騰和草原文明靈魂般的核心載體。

鹿自古以來都象征、代表著美好，鹿與“祿”發(fā)音相同，“俸祿”象征財富，并且鹿溫順、清秀、機警、善跑的特性深受人們喜愛，作為唯一可以發(fā)現(xiàn)靈芝的動物，“富貴長壽”的鹿就成為民眾尊奉的瑞獸。此外，由于鹿的繁殖能力強，所以它還象征著女性。遠古時代人們還相信，鹿頭頂上的長角，它形狀威武，對猛獸有很強的抵御能力，寓有極強的生命力，是通天的橋梁，寓意美好和繁殖。在鹿身上的“奔跑”“再生”等“超人”的技能，使得鹿具有了神秘的力量。關于鹿，文獻史料中有很多記載。比如《漢書·蒯通傳》中記載：“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痹谶@里鹿隱喻著帝位?！度赜洝吩疲骸鞍茁乖?，周平王東遷，有白鹿游于此原，以是得名，該泰運之象?！彼?，鹿也寓意著太平盛世。古代傳說中，仙人大多以鹿為坐騎。實物資料也有很多，如在北方草原地區(qū)，考古學家發(fā)現(xiàn)了一定數(shù)量的雕刻著鹿紋樣的鹿石遺存，并把鹿的嘴刻畫成鳥喙狀，仿佛一種鳥首鹿身的怪獸形象，有學者認為“鹿石可能是用來表現(xiàn)溝通天、地與人聯(lián)系的媒介，將它立于墓地除了紀念意義外，還能起到施以巫術的作用。鳥是天上的飛禽，而鹿是地上奔跑很快的動物，都具有靈性，把這兩種動物融為一體，象征天、地，顯示了萬物有靈的宗教意識。”在古老的巖畫中也存在著大量關于鹿的狩獵圖像，學者研究得知上面的鹿紋主要和薩滿教的宗教活動、崇拜、記錄事情等有關;北方草原青銅器紋樣中，鹿紋造型占了很大比例，尤其在青銅飾牌中鹿造型極其豐富。

把鳥作為神靈崇拜在中國的早期文明中一直存在，在人們無法解釋自然現(xiàn)象的時候，內(nèi)心充滿了疑惑、敬畏和恐懼，在他們看來，這就是一種能通天達地的神力，是需要崇拜和供奉的神靈。在考古出土的文物中，鳥作為圖騰和神的形象也得到了很好的證明，其中在紅山文化、新樂文化、良渚文化中表現(xiàn)得尤其明顯。在歷史文獻中也有很多記載，王充在《論衡·雷虛篇》中寫道：“飛著皆有翼，物無翼而飛，謂仙人，畫仙人之形為之作翼?！北狈接文撩褡宓脑甲诮獭_滿教認為鷹是薩滿化身的神物象征，是天的神鳥使者，它象征自由、和平、勇猛、力量和勝利，至今仍有許多國家還把鷹選為國鳥，象征國家精神。

從上述分析可知，這幾種動物形象在草原民族和漢民族文化中都具有美好、神圣的象征意義。其組合在一起，集雄渾、粗獷、細膩和寧靜于一體。陰陽和諧平衡、雄渾大氣，把英雄氣概、長生不老、羽化成仙、追求和平各種思想文化融合在一起，表現(xiàn)出統(tǒng)一特征的同時又顯示出別出心裁、豐富想象力的多樣性，在靜態(tài)中，露出威懾的神秘力量，在金黃色質(zhì)地襯托下透露出王者的霸氣。這也是草原文化因素器物能在漢地得以傳播的文化背景。由于這些精美的金馬飾具有較高的規(guī)格，因此它們在中原的出現(xiàn)可能不會是民間貿(mào)易的結(jié)果，而應是漢匈官方交往活動的產(chǎn)物，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漢和匈奴的關系時好時壞，兩種文化的交融能得以如此具體的體現(xiàn)，不能不說是一種奇跡。

（作者單位系濟南市考古研究院）

（責任編輯：李紅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