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雪慧 許紅花
摘 要:現(xiàn)代漢語中“X你個頭”是一種新型構式,它以肯定形式表達否定意義,屬于隱性否定的一種。本文探究“X你個頭”的構式特點、否定功能及其形成機制,以期對“X你個頭”構式有更深入的了解。
關鍵詞:X你個頭 構式 隱性否定
日常生活中,我們經常會聽到“吃你個頭”、“看你個頭”等說法,用來表示“不能吃”、“不許看”等意義,表達對一段話或者一件事的否定。在這里我們將這一結構抽象為“X你個頭”的形式,其句義不是組成成分的簡單相加,而是用肯定形式表達否定的含義,需要從整體去把握句義①。
一、“X你個頭”的結構分析
(一)“X”分析
在“X你個頭”結構中,“X”的類型比較廣泛,邵敬敏(2012)認為“X”可以是動詞、形容詞、非謂詞(包括名詞、代詞、副詞、嘆詞、擬聲詞、語氣詞)、語素、字母。但我們通過查找例句,并未發(fā)現(xiàn)語氣詞和嘆詞的實例,所以我們認為,語氣詞和嘆詞不能進入“X你個頭”結構中。
(1)“乖,額娘抱抱,作惡夢了嗎?”“我也要抱抱?!毙¢嚼锏乃臍q小男孩傲慢地伸直雙手?!?u>抱你個頭?!卑査_蘭簡直忍無可忍?!澳阋惶斓酵砭驼翌~娘抱,還抱不夠嗎?”(蘭京《鎮(zhèn)魂天使》)
(2)姑娘大怒道:“笑你個頭,你分明是把我比作野貓、野兔,轉著彎的罵人?!保ń鹩剐隆毒抨幘抨枴罚?/p>
動詞可以是及物動詞也可以是不及物動詞,例(1)是及物動詞“抱”,例(2)是不及物動詞“笑”,二者都可以進行入“X你個頭”結構中。
(3)只聽聞“美女”兩個字便立刻左右尋找道。“美你個頭啦!”龍飛懊惱的給笑羅剎一個爆栗……(血的紋章《天龍王》)
能作“X”的形容詞都是性質形容詞,狀態(tài)形容詞無法進入這個結構中。例(3)的“美”就是性質形容詞。
(4)“不要啦,頗娘。你一變動,這屋里的氣氛就不對,那我來這里還有什么好享受的?!辟M揚古皺著一張俊臉抗議?!斑@兒又不是酒肆茶樓,氣氛你個頭!”太福晉怒斥。(蘭京《地獄新娘》)
(5)“氣煞我也,氣煞我也,我,我——”“我你個頭?。 保ㄞD引自邵敬敏2012)
(6)“這,輝哥?!痹肋M大驚,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u>這你個頭?。∞k不好,就等死吧!”(來源同例5)
(7)這么一來,兇手帶走二味線的時間點,就是在圭一先生遭到殺害的三點到四點之間的這一小時以內?!庇械览恚拇_。“的確你個頭……。(谷川流《涼宮春日的動搖》)
(8)司馬光:“我聽見了!剛才他啊——了一聲就不見了。這一聲他‘啊得有氣勢,‘啊得驚姥姥泣爹爹!”
小強:“啊你個頭!別羅嗦,你到底看見他藏在哪里了嗎?”(林長治《Q版語文》)
非謂詞中的名詞、代詞、副詞、擬聲詞都可以進入“X你個頭”結構中,例(4)的“氣氛”是名詞;代詞分為人稱代詞和指示代詞,例(5)的“我”是人稱代詞,例(6)的“這”是指示代詞;例(7)中的“的確”是副詞;例(8)中的“啊”是擬聲詞。
(9)“擔心我就直說嘛,我不會介意的?!摈煜H鰦傻乜窟^去?!?u>介你個頭!以后你乖乖地給我待在家里,沒有人陪不準出門!”(芃羽《追夢天使》)
(10)難得他們今天終于良心發(fā)現(xiàn),出面維護正義來了。”“維你個頭!人家是來圍剿我們的?!保枋绶摇侗b侶》)
例(9)、(10)中的“介”、“維”屬于語素,不能單獨成詞,但卻可以用在“X你個頭”結構中。
我們在語料庫中發(fā)現(xiàn)了例(12)的存在,說明不僅字母可以作“X”,單詞也可以:
(11)跳什么《bobblepop》,跟泫雅的level差太多了,看的各種火大,bo你個頭啊~帶我走~~~~帶!我!去?。ㄎ⒉?/p>
(12)GO你個頭啊,長成這樣GO什么GO?。。。ㄎ⒉?/p>
例(11)中的“bo”是不成詞的字母,例(12)中的“GO”是單詞。
“X你個頭”結構中可進入“X”中的成分從實詞中的動詞、名詞、形容詞等到虛詞中的語氣詞再到不成詞的語素“介、維”等,最后發(fā)展到英文字母或單詞也可以進入“X”中。說明在“X你個頭”結構中“X”的成分虛化程度越來越高,逐漸脫離其本來含義,著重表示“X你個頭”的否定含義,其結構也越來越緊湊。
(二)“你個頭”分析
“你”、“個”、“頭”可以單獨成詞,“個”和“頭”可以組合為“個頭”表示身高,但在“X你個頭”中這三個語素并沒有組成一個詞。“X你個頭”的本義是表示真正的打某人的頭,從認知的角度來說,頭是一個人最重要的部分,是認識一個人時,最先注意到的部分?!按蚰橙说念^”就被認為是對某人的否定,語義泛化后用來表示否定或者不滿的負面情緒。
“X你個頭”用法最早是在粵方言中發(fā)現(xiàn)的,用來表示對事物的否定。隨著時間的發(fā)展,網絡語言的盛行,“X你個頭”的否定義逐漸被大眾接受,開始在日常交際過程中使用,在此結構中“你”、“個”、“頭”的意義不能單獨分析,需要整體理解。類似的構式還有“X你個鬼”、“X你個腳”等形式。
二、“X你個頭”的功能分析
(一)否定功能
傳統(tǒng)語言學認為表示否定一定要用否定的詞語。這是對肯定句和否定句在形式上的認識。現(xiàn)代漢語中卻出現(xiàn)了很多沒有否定詞卻表示否定意義的句子,“X你個頭”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這些句子在形式上是肯定的,只是用特殊的結構或者是特殊的動詞來表示否定,這種特殊否定就叫“隱性否定②”。
“X你個頭”構式的隱性否定功能存在語義否定和語用否定的區(qū)別。
1、語義否定
“語義否定”是否定句子表達命題的真實性,即否定句子的真值條件。例如:
(13)A稍微在他們外貌上動了動腦子,同樣的面孔,性別卻不同,看上去更有趣不是嗎?
B有趣你個頭。(狼小京《創(chuàng)世戰(zhàn)士》)
(14)林雨翔又委屈又自卑,油然而生一種看名人錄的感覺。他問:“那個地方鬧過鬼?”
“鬼你個頭,哪來的鬼,可怕一點而已!”(韓寒《三重門》)
例(13)中“有趣你個頭”,是對“看上去更有趣不是嗎?”這個提問的不滿,可以理解為“上述動作使得復制人看上去不是更有趣”,否定的是“更有趣”這個命題的真實性,即否定了句子的真值條件,屬于語義否定。
例(14)中“鬼你個頭”,是對“那個地方鬧過鬼?”這個提問的否定,意思可以理解為“那個地方沒鬧過鬼”,否定的是“鬧過鬼”這個命題的真實性,即否定了句子的真值條件,屬于語義否定的范圍。
2、語用否定
“語用否定”不是否定句子的真值條件,而是否定句子表達命題方式的適合性,即否定語句的適宜條件③。例如:
(15)我笑到:“誰叫我們是說唱藝術社嘛,對不對?”“對你個頭!”小達聞言立即跳腳。(董子凱《挪威森林記》)
(16)司馬光:“我聽見了!剛才他啊——了一聲就不見了。這一聲他‘啊得有氣勢,‘啊得驚姥姥泣爹爹!”
小強:“啊你個頭!別羅嗦,你到底看見他藏在哪里了嗎?”(林長治《Q版語文》)
例(15)中“對你個頭”是對“對不對”的否定,小達否定的不是“我們不是說唱藝術社”這個句子,而是否定句子的適宜條件,也即“我們雖然是說唱藝術社,但我不認為你說的話是合適的”。
例(16)中“啊你個頭”并不是對“啊得有氣勢,啊得驚姥姥泣爹爹”這句話的否定,而是對句子適宜條件的否定,也就是說雖然他“啊”了,并且“啊”得“與眾不同”,但我不認為你在這評價他的“啊”是合適的,重點在于要找到他藏在哪里。
總的來說,“X你個頭”構式具有否定的功能,不僅能對句子內容進行否定,還可以對句子的適宜情況進行否定,在使用過程中也要注意區(qū)分二者的不同。
(二)情感功能
“X你個頭”通常被用來表達憤怒、質疑等情感,主觀性比較強。例如:
(17)“阿雅,你來啦!”裴毅軒立即爬起來,并歡呼一聲,“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來你個頭啦!”純雅忍不住破口大罵。(古靈《脫線小女傭》)
(18)“兇手最晚是在四點半以前離開小屋,……就是在圭一先生遭到殺害的三點到四點之間的這一小時以內。”有道理,的確?!?u>的確你個頭。真是這樣就太奇怪了……所以不可能是阿裕先生。(谷川流《涼宮春日的動搖》)
例(17)中“來你個頭”是對“阿雅,你來了”、“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否定,委婉的表達純雅對裴毅軒的一直在等自己的憤怒;例(18)中“的確你個頭”是對“有道理,的確”的否定,表達一種質疑,說明說話者對于前面推理的懷疑,他對前面的推理有所質疑,所以當有人認同前面的推理的時候,說話者用“的確你個頭”來表達自己對二人結論的質疑。
使用“X你個頭”構式來表達情感,不可避免的存在較強的主觀性,例如,在例(17)中,純雅使用“來你個頭”表達自己的憤怒,是因為她對裴毅軒一直等她這個行為的憤怒,內心對裴毅軒存在心疼的情感,主觀性較強。例(18)中使用“的確你個頭”表示對對方認同前者推理結果的質疑,并在接下來陳述了自己的推理結果,通過這個結構,表達自己對前者推理的不認同,主觀性很強。所以“X你個頭”在表達個人情感時,具有較強的主觀性。
三、“X你個頭”的形成機制
(一)規(guī)約化
“X你個頭”的規(guī)約化程度很高,幾乎不需要依靠語境就能表達否定的含義。前文提到,能進入“X你個頭”構式中的“X”很多,也就是說“X”并不是這一構式中隱性否定義的來源,我們假設“你個頭”就是該構式隱性否定義的來源,并進行推理。
因為“個頭”是一個詞,有獨立的詞義,不表示否定意義,所以要分析“你個頭”是否是“X你個頭”構式中隱性否定義的來源,我們從“你個”入手:
(19)美嬌嬌擰了一下“流氓”的獅子鼻,撇著嘴,臉上漾起一起醉人的霞云道:“昨晚呀,你個流氓,霸王硬上弓,強奸人家。(無極《狂風斷劍》)
(20)稍微不注意,就會濺上一褲子泥巴,或者滑上一跤,摔你個“狗吃屎”。(《福建日報》2006-1-17)
(21)“你個三八犢子龜孫子,你瞎眼啦!敢動大爺我的東西……”(萬方《天使漫游拉連河》)
(22)我剁了你!你信不信!你個下三爛,你哆嗦什么?。ㄈf方《小鳥在前面帶路》)
上述例句說明“你個”能夠表達否定含義:“你個”后面通常會接貶義詞,這些詞大部分都是用來表達自己憤怒、不滿等否定的情緒,這使得“你個”逐漸成為一種規(guī)約化的結構,從而逐漸產生了否定的含義。
前面說到“頭”是一個人最重要的部分,與表示否定含義的“你個”結構組合,強化否定表達,“你個頭”與“X”任意組合,使用頻率的不斷增加,使得“X你個頭”結構進一步規(guī)約化,成為表達隱性否定的構式。
(二)主觀化
沈家煊(2001)對主觀性和主觀化作了界定:主觀性是指語言的這樣一種特性,說話人在說出一段話的同時表明自己對這段話的立場、態(tài)度和情感。主觀化指語言為表現(xiàn)這種主觀性而采用相應的結構形式或經歷相應的演變過程。
“X你個頭”構式的演變過程是一個主觀化的過程,說話人為了表明自己相反的立場、否定的態(tài)度和負面的情感,用“X你個頭”構式委婉的表達這種主觀性。例如:
(23)“華少,你這算不算重色輕友?”小王咯咯笑,擠眉弄眼?!?u>色你個頭?!保ㄡ瘎P倫《紫色的月亮》)
(24)他想起了什么,笑了,說:“你不就是喜歡甜的嗎?”艷朵把臉一偏,媚眼一挑,兩片薄薄的嘴唇笑笑他說:“甜你個頭啊?!保ò岩帷缎〕菍氊悺罚?/p>
(25)“有多思念?你倒表現(xiàn)給我看看?!笨纯??看什么看,看你個頭啦!朝云偏頭翻個白眼。(凌淑芬《秀逗大俠》)
上述例子都是“X你個頭”構式來表達主觀否定的用法,例(23)“色你個頭”是對“重色輕友”的主觀否定;例(24)“甜你個頭”是對“喜歡甜的”的主觀否定;例(25)“看你個頭”是對“表現(xiàn)給我看看”的主觀否定。這些否定情感的表達,都沒有使用否定性的詞語,而是用隱含否定的“X你個頭”構式來表達。使用這一構式,能更委婉的表達自己與對方相反的立場,否定的態(tài)度和不滿的情感,主觀性較強。
(三)話語策略
“X你個頭”構式,是以肯定形式表達否定意義的話語策略。在交際中,說話人為了達到某種交際目的,會采用相應的話語策略使得語言表達更加得體。例如,說話人想達到拒絕、勸阻等交際目的,如果直接使用否定性較強的話語可能會使交際難以進行,甚至產生沖突,所以說話人常常會采用委婉的形式來表達自己的否定或不滿等情感。使用隱性否定構式“X你個頭”來表達自己的否定和不滿的情感,更容易使對方接受,從而達到流暢交際的目的。例如:
(26)“飛飛,爹爹,飛飛,飛……”“飛你個頭啦!”水心立即轉頭對著胖胖怒吼。(古靈《惡羊撲郎》)
(27)杰:怎么了?才剛訂婚就叫流年不利?后悔了嗎?
貍貍:后悔你個頭啦!我說的不是這個啦!(古靈《偷吃蜜糖》)
(28)清風道:“好??!你一出去我就自殺?!?/p>
班禪三世道:“殺你個頭!”(劉定堅《六道天書》)
上述例句都是使用肯定形式的“X你個頭”構式表達否定意義,“飛你個頭”表示“不飛”;“后悔你個頭”表示“不后悔”;“殺你個頭”表示“別自殺”。這種用形式上的肯定表達否定意義的話語策略,比直接使用顯性否定的否定義更強。在拒絕別人的同時,又不會使對方難堪,營造出一種委婉含蓄的交際氛圍。
綜上所述,“X你個頭”構式逐步從單獨的詞或短語演變成不可分割的否定構式,是受到主觀化、規(guī)約化和話語策略的影響。其中,主觀化貫穿“X你個頭”構式形成的始終,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
四、結語
本文著重分析了“X你個頭”的結構、功能及其形成機制,說明“X你個頭”是由“X”和“你個頭”兩項組成的固定結構,在使用過程中逐步固化為一種隱性否定構式?!癤你個頭”具有表示否定和表達情感的功能。其演變過程受到規(guī)約化、主觀化和話語策略的影響。
注釋:
①本文所引例句均來自BCC和CCL語料庫.
②隱性否定又叫含蓄否定或隱含否定,是一種特殊的肯定和否定形式及意義不對稱的現(xiàn)象.
③適宜條件就是為了達到特定的目的和適應當前的需要,語句在表達方式上應滿足的條件.
參考文獻:
[1]程祥詩.現(xiàn)代漢語間接否定類固化應答語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8.
[2]方天藝.現(xiàn)代漢語規(guī)約性間接否定構式研究[D].黃石:湖北師范大學,2020.
[3]黃伯榮廖旭東.現(xiàn)代漢語(增訂五版)下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1.
[4]李娜.隱性否定“X試試”的演變路徑和形成機制[J].漢字文化,2020(21).
[5]李號.“語義否定”和“語用否定”[J].邢臺學院學報,2011(3).
[6]邵敬敏.新興框式結構“X你個頭”及其構式義的固化[J].漢語學報,2012(3).
[7]沈家煊.語言的“主觀性”和“主觀化”[J].外語教學與研究,2001(4).
[8]沈家煊.不對稱和標記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9]王蕾.現(xiàn)代漢語隱性否定現(xiàn)象研究述評[J].現(xiàn)代語文,2019(10).
[10]吳繼章.漢語里一種特殊的否定形式[J].漢語學習,1993(6).
[11]王長武.語義取消:表否定的“X你個頭”類格式研究[J].廣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6(4).
[12]王志英.現(xiàn)代漢語特殊否定現(xiàn)象認知研究[D].上海:上海師范大學,2012.
(作者單位:延邊大學朝漢文學院)
作者簡介:孫雪慧(1997-),女,漢族,山東招遠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現(xiàn)代漢語語法;許紅花(1971-),女,漢族,吉林長春人,文學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現(xiàn)代漢語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