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春 光
(遼寧大學 歷史學院,沈陽 110136)
王古魯(1901—1958),名鐘麟,字詠仁、仲廉,古魯為號,江蘇常熟人,畢業(yè)于日本東京高等師范學校。曾任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專任研究員兼教授,后在北京大學任職,又任北京師范大學教授,1939年曾赴日本任教。對中國小說、戲曲素有研究,曾編著《曲學書目提要》。他在滯留日本期間,對于佚書訪求極為專注,主要走訪了內(nèi)閣文庫、蓬左文庫、尊經(jīng)閣文庫和日光慈眼堂法庫。每發(fā)現(xiàn)珍本,他即不遺余力地進行拍攝,每天在暗室工作常常是從上午9時起到下午2時半止,甚至連帶去的午飯都是在黑暗中摸索著吃的,其勤奮可知。其中,對于小說、戲曲類書籍的訪求,成果很大。他自稱:“在內(nèi)閣文庫閱覽之際,曾竭我全力,攝取古典小說書影二千余頁及稀見而值得供我們作研究參考的容與堂百回本水滸等小說全書七種?!盵1]引言,1僅1941年,他在東京就拍攝小說100余種、膠片8000余張;其中,攝得全書者11種、舊刻小說書影109種,還有手抄和校錄書稿5種。
1 王古魯所攜歸的亡佚小說中,最早引起轟動的是明刊《古今小說》和《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其中,《古今小說》于1947年由商務印書館排印出版,可謂一時紙貴?!豆沤裥≌f》為明代短篇小說集“三言”之一,三言指《喻世明言》《醒世恒言》《警世通言》,其中《喻世明言》又稱《古今小說》,皆系明代文學家馮夢龍所編輯。三言中的短篇小說從不同角度揭露了社會矛盾,抨擊了社會黑暗和人心敗壞,反映了封建時代的社會生活和人民愿望,尤其對于兩宋以至明代城市發(fā)展以后市民階級的生活面貌和思想感情有著比較廣泛深刻的描寫;小說情節(jié)曲折完整、人物形象鮮明、描繪細膩生動、語匯豐富,許多故事膾炙人口,比較集中地代表了馮氏白話小說的創(chuàng)作成就。雖然書中有大量的封建說教、宣揚因果輪回的迷信觀念以及庸俗的色情描寫,但其作為明代白話短篇小說的重要選集,在明代文學史上有著重要地位,對于研究中國古代小說史也具有重要價值。不過,小說在封建社會不能登大雅之堂,何況其中又有“淫詞”,自然不能為統(tǒng)治階級所容。因而清代將三言列為禁書,書焚板毀,有些版本在國內(nèi)無傳,有的雖有流傳,但也不是原本和足本了。
然而,三言問世后,很快傳到日本,并大為流行。據(jù)日本國立國會圖書館藏長崎《商舶載來書目》可知,《喻世明言》即《古今小說》很早便傳入日本。原書為明天許齋刊本,日本尊經(jīng)閣和內(nèi)閣文庫各有收藏,少數(shù)文字間有異同。最早發(fā)現(xiàn)此書的是日本學者鹽谷溫,他在1924年編寫《中國小說史》時,在內(nèi)閣文庫、宮內(nèi)省圖書室和上野圖書館查閱各種資料,意外地看到了“一種非常珍奇的材料”,即三言。這是之前著有《宋元戲曲史》的王國維與著有《中國小說史略》的魯迅所未曾見過的書籍。因此他“驚喜非?!?,作了《關于明代小說“三言”》的演講,將此事廣為傳播。他稱發(fā)現(xiàn)的這些書,“也許不能說是世界上有一無二”,但其為“到今日為止,雖中國人也還沒見過的非常貴重的材料”,從此三言才漸為文化學術界所知。較早發(fā)現(xiàn)《古今小說》的中國學者是董康,據(jù)其所著《書舶庸譚》所記,他在1927年即在東京內(nèi)閣文庫看到了該書,稱在其所見小說中為最佳刻本;此外,他還看到與該書同書異名的《喻世明言》24卷。繼而1931年孫楷第赴日,亦見到了此書。其《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載有內(nèi)閣文庫和尊經(jīng)閣藏《古今小說》40卷40篇,書中稱:“內(nèi)閣文庫藏明刊原本,圖四十葉,極精,第三十七葉記刊工姓名……尊經(jīng)閣所藏為白紙本,插圖形式正文行款亦同,恐系初印本。據(jù)長澤先生言,曾以內(nèi)閣本校之,其序中數(shù)字間有異同?!沤裥≌f’中國已佚。此二本至可寶貴。”[2]卷2,23幾乎同時,日本學者長澤規(guī)矩也等人也在《佚存書目》中著錄了此書。不過董、孫二人為當時條件所限,都未能印行此書并使其在國內(nèi)流傳。直至1947年,商務印書館據(jù)王古魯攝歸的日本內(nèi)閣文庫藏天許齋本照片排印,缺磨頁處據(jù)日本尊經(jīng)閣藏本校訂補足,該書才得以重新在國內(nèi)流布。
《初刻拍案驚奇》《二刻拍案驚奇》,合稱“二拍”,凌濛初編著。凌濛初,浙江烏程(今湖州市)人,明末文學家。所著白話小說甚多,二拍為其代表作。之所以編著二拍,據(jù)其自述,是因宋元舊小說已被馮夢龍“搜括殆盡”,“因取古今來雜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盵3]“序”,1故事取材,有出自《太平廣記》《夷堅志》《剪燈新話》《剪燈余話》等前人小說的,但綜觀全書,大部分是凌氏的創(chuàng)作。“故事中的主要人物,不是以往文學中常表現(xiàn)的帝王將相和英雄美人,而多是平民百姓,市民商人、販夫走卒、娼妓小偷等向來不登文學大雅之堂的人物成了主角?!瓡袥_破了以商為末流的正統(tǒng)意識,肯定了商人們冒險逐利的活動?!瓡胁簧倨乱裁鑼懥烁黝惣轵_盜殺等丑惡故事,展示了金錢情欲漩渦中被扭曲了的人性。許多故事描寫了婚姻戀愛和男女關系,批判了封建門第和嫌貧愛富的婚姻觀念,肯定了青年男女對愛情婚姻自由的大膽追求,反映了與理學‘存天理,去人欲’的思想對立(受李贄影響)。”“事類多近人情日用,不甚及鬼怪虛誕?!乔薪尚牛c一味駕空說謊,必無是事者不同?!盵3]“凡例”,3書中故事主要用通俗簡練的語言敘述,人物形象較為生動、情節(jié)曲折,是三言之后明代白話小說的又一重要著作。出于與三言同樣的原因,二拍全本在國內(nèi)罕有流傳。
《初刻拍案驚奇》的明崇禎元年(1628)尚友堂原刊全本40卷,日本日光山輪王寺慈眼堂法庫有收藏,而國內(nèi)已佚。孫楷第在《中國通俗小說書目》中表示知有此書的尚友堂原刊40卷本,但云“未見”;而國內(nèi)流傳有多種36卷刻本:覆尚友堂本、消閑居本、松鶴齋本、萬元樓刊本、敬業(yè)堂刊本。直到1941年,日本學者豐田穰和王古魯才在慈眼堂法庫發(fā)現(xiàn)該書原刊全本。原刊本不僅卷帙完整,而且所存序文亦可補國內(nèi)清刊本之缺。序文稱:“獨龍子猶氏所輯《喻世》等諸言,頗存雅道,時著良規(guī),一破今時陋習;而宋、元舊種,亦被搜括殆盡?!蛉」沤駚黼s碎事可新聽睹、佐談諧者,演而暢之,得若干卷。其事之真與飾,名之實與贗,各參半。文不足征,意殊有屬。凡耳目前怪怪奇奇,當亦無所不有,總以言之者無罪,聞之者足以為戒?!盵3]“序”,1由此可知此書之宗旨及其所由來。原本又有清刊本所無之凡例,從此凡例不僅可以看到作者編撰此書的立意與體例,而且還可以準確知道此書刊行的年代。過去學者依據(jù)內(nèi)閣文庫所藏《二刻拍案驚奇》的小引斷定《初刻拍案驚奇》刊行于天啟七年(1627),今據(jù)此凡例可知此書雖輯成于天啟七年之秋,但刊行于崇禎元年初冬。再者,依據(jù)《二刻拍案驚奇》小引可知《初刻拍案驚奇》應為40卷,而以前所見該書各本則僅有36卷,此已久成中國文學研究者的待解之謎。而該書原本的出現(xiàn)足以證明《二刻拍案驚奇》小引之不誤,又可證孫楷第《三言二拍源流考》中的觀點——《刪定二奇合傳》中之二篇(《曾孝廉解開兄弟劫》《毛尚書小妹換大姊》)應出于足本《初刻拍案驚奇》——是錯誤的。民國以來,該書鉛印本有1936年上海雜志公司“中國文學珍本叢書”本及中央書店、新文化書社翻印本等。建國后的1957年,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王古魯校注的以覆尚友堂本為底本、參考其他版本的《初刻拍案驚奇》。1967年,香港友聯(lián)出版社出版了李田意輯校的《拍案驚奇》;此本以日本所藏的尚友堂原刊40卷本為底本,又以在日本廣島大學圖書館所發(fā)現(xiàn)的尚友堂原刊本之后印行的39卷本補出40卷本所缺的2葉;此本在國外流行較廣,影響較大。1982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章培恒先生整理的王古魯注釋本,此本以廣島大學圖書館所藏39卷本為底本,校以清刊本中較好的覆尚友堂本及消閑居本;保留了王古魯所作的注釋及其所撰的本書介紹和《明刊四十卷本的拍案驚奇》《稗海一勺錄》三文,成為大陸所出版的最早最完整之本。198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又據(jù)日本藏本影印出版該書,系以39卷本為底本,再以40卷本補其所缺。1991年,中華書局出版的“古本小說叢刊”本中的該書,是據(jù)日本所藏40卷本影印。1992年,海南出版社也出版了該書,系據(jù)日本藏尚友堂本排印。
《二刻拍案驚奇》的體例、內(nèi)容與《初刻拍案驚奇》相似。其中涉及訴訟的故事所占比重較大,展示了人情世態(tài)的丑惡,并揭露了封建官吏的貪贓枉法和斷案之昏庸。此書最早的版本為崇禎五年尚友堂刊本,40卷,現(xiàn)僅有一部藏于日本內(nèi)閣文庫,為天下孤本。1927年,董康在內(nèi)閣文庫見到此書,著錄于《書舶庸譚》中,詳載回目,并稱:“為明人度曲家所取材,中國絕無傳本?!盵4]1931年,孫楷第赴日訪書,亦見此本,著錄于《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中,并稱:“年來經(jīng)鄰邦及國內(nèi)各學者介紹,世所習知,無庸稱贊,唯其書此土無流傳本,苦不能詳其文字。”[2]長澤規(guī)矩也在《佚存書目》中亦載此書。國內(nèi)北京圖書館雖亦藏有尚友堂本,但缺卷13~30,幾缺一半。1957年,古典文學出版社據(jù)王古魯1941年從日本拍回的原本印行出版,才使其在國內(nèi)廣為流行起來。
以上三書于國內(nèi)的重新流布,在亡佚典籍回流史上寫下了閃光的一頁,大大地豐富了我國的文學寶庫。三言二拍集中了我國明代短篇小說的精華,是具有總結(jié)性的文集,在我國小說史上占有極為重要的地位。這些書的重新流布也使我國不少文學家和研究者為之興奮、為之欣喜、為之驚奇,魯迅先生即稱三言等小說的發(fā)現(xiàn)“在小說史上實為大事”。不少學者為此撰寫了專門的論著,從思想內(nèi)容到藝術特色等方面進行了探討,推動了我國古典文學研究的發(fā)展。另外,這些作品對以后的白話小說創(chuàng)作也起到了一定的借鑒作用。
2 王古魯在日本訪書另一引人注目的成果是他在日光輪王寺的發(fā)現(xiàn)。日光輪王寺是之前曾到日本的董康和孫楷第所未曾去過的地方,而在那里的慈眼堂,王古魯在日本學者豐田穰的引導和協(xié)助下,除了看到了中日兩國研究中國文學的人都沒有看見過的崇禎刊尚友堂足本《初刻拍案驚奇》外,還看到了明萬歷刊雙峰堂本增補校正《忠義水滸志傳評林》全書,以及明刊本《鼎鍥全相唐三藏西游釋厄傳》10卷、明刊世德堂本《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記》20卷100回、崇禎刊金閶萬卷樓本《新鐫掃魅敦倫東游記》100回、明刊本《禪真逸史》40回、明崢霄館本《禪真后史》60回、明書林劉大華刊本《鼎鍥國朝名公神斷詳刑公案》8卷、明書林劉龍?zhí)锟尽缎洛浫翊笞滞ㄋ籽萘x三國志傳》等,這使得王古魯驚異萬分。遺憾的是,限于時間和經(jīng)濟條件,他只攝得了《唐三藏西游釋厄傳》《忠義水滸志傳評林》二書,其他只攝得了書影。
而《王古魯日本訪書記》一書,則主要記錄了他在日本對有關描寫三國時期以前的通俗歷史小說的訪求,所提及的歷史小說有20余種:《盤古至唐虞傳》《有夏志傳》《開辟衍繹通俗志傳》《武王伐紂書》《列國志》(舊本,有關武王伐紂部分)《新刻鐘伯敬先生批評封神演義》(二種)《列國志傳》《新鐫全像孫龐斗志演義》《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后集》《秦并六國秦始皇傳》《前漢書續(xù)集》《兩漢開國中興傳志》《全漢志傳》《東西漢通俗演義》《新全相三國志評話》等。所記雖沒有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的多,但敘錄比孫氏之書為詳:所見各書均標注作者、版本、版式、行款、卷數(shù)、回目及序跋和題識等內(nèi)容。有些書孫氏雖已敘及,但因為王氏涉獵較廣、考究較細,故有新的發(fā)現(xiàn),提出了一些新的看法。如對于將《武王伐紂書》《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后集》《秦并六國》《前漢書續(xù)集》《三國志平話》統(tǒng)稱為“元至治刊本全相平話五種”,王氏頗有異義。指出五種書中僅《三國志平話》標注有“元至治刊”字樣,其它四種并未標注;除《樂毅圖齊七國春秋后集》缺扉頁,另三種均注明為“建安虞氏新刊”,而通過在名古屋蓬左文庫新發(fā)現(xiàn)的《京板全像按鑒音釋兩漢開國中興傳志》則可知福建虞氏刊刻了整套的平話集。他說:“這樣大規(guī)模的印刷事業(yè),似不能在短短的三年歲月之中完成。再就內(nèi)容的先后次序而言,《三國志》的雕版,似較在后,而且特別標明‘至治新刊’,似乎有標新立異之意,因此,也許可以推定其他各種決非刊于至治年間,而系刊于至治以前?!盵5]20他因而認為統(tǒng)稱之為“至治刊本”,似不甚妥,不如籠統(tǒng)稱為“元刊平話五種”較為合理。又如關于“列國志”一類的書,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只著錄了一種明刊12卷本《春秋列國志傳》,王古魯則又在孫楷第未曾去過的蓬左文庫發(fā)現(xiàn)了一部明萬歷三十四年(1606)刊印的8卷本《列國評林》。此本與通行之《東周列國志》不同,“故事起自武王伐紂,下迄秦并六國,多取宋元以來傳說,如說話人的話本以及劇本所譜,取為資料。”此書的發(fā)現(xiàn)證明了一種說法,即:“武王克紂,伐罪吊民,則《列國志》是也。”[5]16而《東周列國志》,則沒有述及武王伐紂的故事,這是因為馮夢龍據(jù)舊本之《列國志》“重加輯演”,才“始乎東遷,迄于秦帝”[5]16。這對于研究小說故事情節(jié)的演變過程很有意義。此外,書中所述蓬左文庫所藏明萬歷刊本《兩漢開國中興傳志》《全漢志傳》為孫楷第《日本東京所見小說書目》所未及,彌補了孫書之不足。
王古魯在日本發(fā)現(xiàn)的古本小說還有《熊龍峰四種小說》,此書的發(fā)現(xiàn)及其回流亦是其一大貢獻。此書最早在日本學者長澤規(guī)矩也《京本通俗小說與清平山堂》一文中曾有過介紹,亦引起了鄭振鐸的注意。鄭氏說:“我們見到日本內(nèi)閣文庫的漢籍目錄中,有別冊單行的小說四種:馮伯玉風月相思小說、孔淑芳雙魚扇墜傳、蘇長公章臺柳傳、張生彩鸞燈傳。這四種,我很有幸的都曾見到過。但愿長澤規(guī)矩也的報告已夠說明之?!盵6]原書分成四個單行的小冊子,每種書篇幅都不長,《蘇長公章臺柳傳》10葉、《孔淑芳雙魚扇墜傳》17葉、《張生彩鸞燈傳》24葉,最長的《馮伯玉風月相思》也只有28葉。這四冊書因為都是寫刻,所以簡體字很多,可以從中看出明中后葉所習用的簡體字寫法。長澤氏認為,此四種書“大概系萬歷時期的俗書”,又說:“這四冊或為一種叢書的分冊,也許在同一時間內(nèi),同一個書肆中,為了出版同一種類的書籍起見,所以它們具有這樣類似的形式?!盵7]3所論極是。這四種小說其實是王古魯在日本訪書時的意外收獲。本來這四種書并未在他的拍照之列,只是因為其篇幅不大,故在無意之中順手全部拍攝了,后發(fā)現(xiàn)其底片保存完好,喜出望外。因為這四種小說對于研究明刊話本小說具有重要的價值,于是1958年古典文學出版社將其出版,遂在國內(nèi)廣為流行。
《熊龍峰四種小說》具有很高的??眱r值,王古魯曾將其與國內(nèi)傳本進行了比較,從而校出《清平山堂話本》中的錯簡和缺葉:如《馮伯玉風月相思》第4、5葉倒置,第10、11葉之間缺了1葉。錯簡問題,如果細心,可以檢查出來,可是缺葉則不同——誰能想得出云瓊寄給馮生的詩共有十首(盡管有“自生別后,有詩十余首,并錄寄贈”的字樣),而且馮生遣家僮往迎云瓊的時候,也寄贈了一首“夢魂幾度到河陽……”的詩呢?而《張生彩鸞燈傳》和《古今小說》盡管都收錄有《張舜美元宵得麗女》這一故事,但兩書刊刻年代有距離;雖說在文字上沒有多大變動,但大體也可以看出《古今小說》有過刪削和修飾加工。其他兩種則都為久已失傳的小說,寫得雖然不好,“不過這一類煙粉靈怪傳奇,當時在民間確是很受歡迎的?!@對于了解明代盛行的小說方面,還是很重要的?!盵7]4
3 除了小說之外,王古魯還對亡佚在日本的中國明代戲曲進行了搜求、拍攝,回國后輯成《明代徽調(diào)戲曲散出輯佚》一書,1956年由上海古典文學出版社出版。本書共收集明代安徽弋陽腔系統(tǒng)變調(diào)的青陽調(diào)、滾調(diào)等戲曲散出12出(均原藏日本內(nèi)閣文庫):萬歷三十九年刻本《新刊徽板合像滾調(diào)樂府官腔摘錦奇音》中的6種,即《金锏記》中的《六使私離三關》、《招關記》中的《伍子胥過昭關》、《同窗記》中的《山伯千里期約》、《和戎記》中的《昭君親自和戎》、《長城記》中的《姜女親送寒衣》、《升仙記》中的《文公馬死金盡》;萬歷刊本《新刻京板青陽時調(diào)詞林一枝》中的3種,即《調(diào)弓記》中的《李巡打扇》、《題紅記》中的《四喜四愛》、《琵琶記》中的《臨妝感嘆》;萬歷三十八年刊《鼎刻時興滾調(diào)歌令玉谷調(diào)》中的2種,即《題紅記》中的《四喜四愛》、《米糷記》中的《鞠問老奴》《書館逢夫》;萬歷新歲刊本《鼎雕昆池新調(diào)樂府八能奏錦》中《木梳記》的《宋公明智激李逵》。
上述作品中除《琵琶記》外,都是不易見到或久已佚亡的。明代戲曲中多演民間故事,故為民眾所喜愛,像上述作品所描寫的孟姜女送寒衣、伍子胥過昭關、昭君和番、梁山伯會祝英臺、敬德釣魚(遼王訪友)、胡敬德詐妝瘋冤、楊六郎下三關,以及梁山泊故事李逵扮貨郎下山救李幼奴、玩弄權閹的李巡打扇故事等。這些戲曲有滾調(diào)、青陽調(diào)、池州調(diào),都是明代中葉源于今安徽的新腔調(diào),是徽調(diào)的雛形,對后來的戲曲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
在書中,王古魯對于每出戲都撰有一篇簡介:一方面介紹故事來源和有關的小說,另一方面擇要舉出與本出戲相關的其他劇種曲調(diào);另外,在卷首附有書影23幅,在卷尾則有附錄。這些戲曲的發(fā)現(xiàn),對于研究曲調(diào)的發(fā)展演變具有重要價值,對于解決戲曲史上一些疑而未決的問題提供了新的證據(jù)。如以前日本和中國的戲曲研究者對于梆子腔是否出自弋陽腔頗有爭議,但論辯雙方均缺少充分的資料。而對于本書所收的《昭君親自和戎》一出,王古魯認為其“可以說是很好的‘傳奇家曲,弋陽子弟可以改調(diào)歌之’的一個實例?!覀儞?jù)此還可以看出《綴白裘》所收《青冢記送昭(君)》、《出塞》,以及《納書楹曲譜》所收《昭君》及《小王昭君》的關系。《綴白裘》全書是在清乾隆庚寅(三十五年,即公元一七七○年)刊成的?!肚嘹S洝肥赵诘诹砝铮夸浿忻靼讟嗣鳛椤鹱忧弧?。《納書楹曲譜》較后二十二年,刊于清乾隆五十七年(公元一七九二年),其中補遺所收的《昭君》,稱為‘時劇’,《小王昭君》則稱為‘散曲’”[1]45-46。王古魯拿《綴白裘》所收的《青冢記》和《納書楹曲譜》所收的“時劇”來比較,又與本書所收之《和戎記》本對照,認為“可以明了《納書楹曲譜》和《綴白裘》所收之曲,其源實出于本出”。又說:“由此可見,在明萬歷時期稱為‘時調(diào)歌令’的滾調(diào)《和戎記·昭君親自和戎》出,到了清乾隆時代,《納書楹曲譜》還稱它為‘時劇’,一百多年間它在人民群眾中是始終受著歡迎的了?!毒Y白裘》中稱之為梆子腔(一本作昆弋腔),有了上述的比較,使我們了解清乾隆時代《綴白裘》中所稱的梆子腔確與明代流行安徽的弋陽調(diào)別流的滾調(diào)有關,并且這種具體的實例,也解答了青木正兒氏《中國近世戲曲史》中‘梆子腔果出于弋陽腔一派否耶’的疑問,證明了焦循《劇說》卷一所記‘安慶有梆子腔劇’,確系事實?!盵1]47-48
又如,戲曲家歐陽予倩認為“梆子調(diào),又稱吹腔”,青木正兒則持否定看法。王古魯對本書所收的《升仙記·文公馬死金盡》出與《綴白裘》中“雪擁”“點化”兩出進行了比較,從而得知這一種弋陽變調(diào)中的“雁兒落”“寄生草”“一枝花”等闋在《綴白裘》中概括地稱為吹調(diào);至少可以說,后來的吹腔是從梆子腔中分化出來的,從而可證歐陽氏之說成立。
此外,王古魯還通過《詞林一枝》帶有滾調(diào)形式的各出,說明滾調(diào)早已在萬歷初年從青陽調(diào)中醞釀成長起來,糾正了傅蕓子的“滾調(diào)之產(chǎn)生當在萬歷三十八年左右”的看法,并對弋陽腔能把傳奇家曲改調(diào)歌唱及“錯用鄉(xiāng)語”的特點作了論述[1]引言,1,說明了弋陽腔和它的變調(diào)在戲曲史上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