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寧 汐
中國民族樂隊自遠古時期的“六代樂舞”即已有之,經(jīng)過先秦的祭禮大樂、漢代的房中樂、隋唐的宴饗樂、宋元時的器樂小合奏、清代的弦索樂隊等形式,到了近代西方管弦樂及室內樂等形式的融入,鄭覲文藉此而于上個世紀三十年代創(chuàng)建了中國民族管弦樂隊,胡登跳于六十年代開始探索民族室內樂絲弦五重奏的形式,并以系列作品創(chuàng)作與之相應地協(xié)調發(fā)展,改革開放后的民族室內樂隊在形式上開始多樣起來,新世紀以來的形式更為多樣,像十二女樂坊(2001)、紅纓束女子打擊樂團(1999)等偏重于大眾審美喜好的類型,像金豈組合、紫禁城民族室內樂團、圣風民族室內樂團等偏重于學術探研的類型。
天姿國樂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產(chǎn)生的,于2004年成立后,就以其音畫系列如《情歌中國》、《國樂丹青》及國樂觀念劇《伎樂?24》等,很快在業(yè)界闖出了名堂,業(yè)界對其印象是游刃于學術與大眾之間的民族室內樂團。在今歲疫情后的深秋,天姿國樂以精心準備的《聆聽國樂》音樂會再次回到大眾的視野中,它是樂團“國風?四季音樂會”之一,展演的9部作品將經(jīng)典曲、新創(chuàng)曲進行合理并置,帶給觀眾別樣的高雅、精致的民族室內樂形態(tài)之美,其格調與手法在雅俗之間探索出自己的個性特色。
音樂會以歷史發(fā)展為序,先后呈現(xiàn)了彭修文配器的《步步高》、關乃忠編配的《望春風》、趙季平創(chuàng)作的《大宅門寫意——盧溝曉月》、羅永暉的琵琶獨奏《千章掃》、崔炳元的《梅花三賦》、郭元的《九寨藍》、王丹紅的《翡翠》《草原天地》《花兒為什么這樣紅》(后一首因音樂會時長而臨時未演)、彭修文改編的《花好月圓》(加演)等作品,將致敬經(jīng)典和探索新曲在同一語境下呈現(xiàn),將民族室內樂自我品牌表演藝術的個性探索詮釋開來,而音樂會呈現(xiàn)的老中青三代作曲家在民樂探索上的成就,天姿國樂以其表演展現(xiàn)了繼承發(fā)展學術性的歷史責任感。筆者在驚艷川蜀之地有這樣一直技藝高超的民族室內樂隊在表演形式探索的同時,也為其民族室內樂創(chuàng)演融合的形態(tài)詮釋而由衷地點贊。音樂會給筆者的突出印象是,注重表演藝術視聽綜合美的協(xié)調發(fā)展,注重作品新探與個性表演的協(xié)同發(fā)展,注重社會責任與藝術品格的融會發(fā)展。
所謂“七分看戲三分聽”,觀眾到劇場(音樂廳)首先要感受的演員的表演藝術魅力。這種表演現(xiàn)場的藝術美由三方面內容構成,一是表演技藝的內涵,二是表演藝術的外延,三是表演場境的氛圍。我以為天姿國樂將這三方面都做到了恰如其分,由此而給人以綜合美的舞臺藝術美享受,將劇場觀演效果發(fā)揮到極致。
從技藝的涵量及其完成的程度而言,當晚的曲目難易程度搭配合理,既有令人贊嘆的高難度作品,也有唯美、飽含情趣的閑適之作,而難易相間、濃淡緩急的次第呈現(xiàn),也遵循了藝術欣賞的規(guī)律,滿足了觀眾臨響樂品不同階段、不同層次的審美需求?!肚д聮摺返姆彪y現(xiàn)代音樂手法展現(xiàn)了演奏的高超,讓觀者在驚嘆演奏技藝之時獲得音樂欣賞中技術魅力的滿足感;《梅花三賦》以古曲素材而挖掘出的多聲部線條交織發(fā)展,給人展現(xiàn)了此起彼伏、綿延婉轉的線條之趣;《翡翠》《草原天地》的演奏所展現(xiàn)粗獷民風之作的大開大合之美,《九寨藍》則以純粹的音樂動機素材及配器的音色漸變而展現(xiàn)了民族音樂的靜美之妙;《步步高》《花好月圓》《望春風》展現(xiàn)的民族民間音樂旋律的多樣形態(tài),以每一種風格與情趣的變換而展現(xiàn)民族器樂表演藝術的各美其美;《大宅門寫意》中的京韻,給演奏留下了對比之美的深刻感受,尤其的指揮家肖超操起了京胡,他的聲情并茂演繹,給現(xiàn)場表演注入了又一份情趣與韻味,讓人感受到這部作品的別樣藝術魅力。所以,從曲目的演奏技術難度及其曲目的風格、內容配置上看,這場音樂會無疑做到了演奏技術欣賞的滿足感。
在表演現(xiàn)場的視覺藝術享受上,這場音樂會亦做到了惟妙惟肖,將每一部作品的內容表現(xiàn)注入了演繹者的才情。在《步步高》《花好月圓》的演奏中,演奏員始終洋溢著喜慶的笑顏,歡快的音樂演奏之時,演奏員也有著豐富的演奏儀態(tài)而與每一部分的音樂內容相合?!睹坊ㄈx》的古雅意境在演奏家的表演中加入了深層視覺意象,這使得觀眾也沉靜下來而關注于“梅花三弄”音樂主題在不同樂器上的色彩顯現(xiàn),將欣賞者帶入音樂內蘊之中?!遏浯洹贰恫菰斓亍吩谘葑嗉业脑忈屩凶⒅亓送庠诖志€條的藝術形象展現(xiàn),而《九寨藍》則以對比的靜若幽蘭的表演氣質,將長線條的音樂織體進行了交疊、漸變的延展。肖超在《大宅門寫意》中注意了外在演奏肢體語言的呈現(xiàn),在觀眾欣賞作品中京韻的同時,也注意到領奏者的表演藝術美。尤為值得強調的是,天姿國樂的整體藝術表演做到了精妙視界,表演不僅在意音樂內容本身的內涵挖掘,還從表演的整體性視覺上注意了藝術美顯現(xiàn),表現(xiàn)在舉手投足上的演奏肢體動作的傳神到位,在每一處音樂細節(jié)處理中的力度把握,在起伏線條的漸變處理上的悠然儀態(tài)等,這些手法不僅在于樂團的整體表演風格的顯現(xiàn),在意在表演現(xiàn)場中演、觀兩者的相互呼應,將欣賞現(xiàn)場的特有意趣進行了充分挖掘,總體上給人以天生麗質、姿態(tài)萬方的國樂表演美感新視界,將高雅、精致的表演藝術美送達每一位觀眾眼前。
此外,從服飾與裝扮、場境與舞美等方面,天姿國樂也將表演美學的外在附加要素進行了精雕細琢。其服飾是富有民族古韻的,其裝扮是飄逸悠然的,其舞美是寫意清微的,其場境也是營造得簡潔有效,這些外飾的表演形態(tài)由外至內地影響了觀眾對作品的欣賞,自然也成為表演藝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最終匯集而呈現(xiàn)了舞臺藝術的綜合藝術美。
樂團的個性及藝術風格的形成還要有相應的作品與之協(xié)同發(fā)展,這些成功的經(jīng)驗已由絲弦五重奏、十二女樂坊、金豈組合、紫禁城民族室內樂團等既往探索所驗證。天姿國樂在十余年的發(fā)展中也明確地知曉這一原理,最為成功創(chuàng)意就是其《國樂丹青》《伎樂?24》等專屬作品的創(chuàng)演。此次音樂會亦是這一理念的又一次展現(xiàn)。除了郭元、崔炳元的專屬委約作品外,《大宅門寫意——盧溝曉月》、《望春風》等作品也有一定程度的創(chuàng)新編配,并賦予了表演成分的加持,還精挑了王丹紅的民族室內樂新作,展現(xiàn)了樂團學術視野上的個性與創(chuàng)新。而這種編創(chuàng)的新意融會,在之前的《蜀宮夜宴》等作品上也有體現(xiàn),至今已經(jīng)形成相當數(shù)量的作品儲備,可見其靈活多變的創(chuàng)新手法表現(xiàn)。
天姿國樂屬于較大型的民族室內樂團,可以勝任的作品比之上述民族室內樂組合在范圍是要大得多,吹、拉、彈、打的四組民族樂器較為齊全,尤其是有的演奏員還能兼任多種同組的樂器,如嗩吶演奏員可以兼任管子、竹笛等吹管樂器,拉弦樂演奏者也能勝任同組樂器,而所有的演奏家還能完成作品中的聲樂部分。因此,此次音樂會中新約之作也都注意到了聲部及其演奏家擅長的技藝。如:《梅花三賦》在展現(xiàn)“梅花三弄”古曲素材的不同形態(tài)之時,就將其主題在梆笛、琵琶、古箏、篳篥等樂器上進行不同音色地呈現(xiàn),而其它聲部在線性思維的呈現(xiàn)、烘托、延展上都做了相應的、獨立線條構建的發(fā)展,從而將張子謙先生的“老梅花”主題進行了多樣美感形態(tài)地展現(xiàn),而所有演奏員共同演唱的聲部部分,則更好地融入樂曲之中,成為音色音響構建的形態(tài)之一,展現(xiàn)了樂團個性表演特色。崔炳元先生在作品首演后對此連加贊嘆,觀眾也對這一新形式的“梅花”主題音樂,尤其是三賦的不同音響空間感有了新鮮的藝術感受,對這一創(chuàng)新產(chǎn)生了濃厚興趣。
如果說《梅花三賦》強調了樂團在詮釋多變音樂織體形態(tài)上的能力外,在《九寨藍》的表演上,天姿國樂又展現(xiàn)了多聲疊加而產(chǎn)生復雜線性思維的表現(xiàn)技藝能力,他們能將作品的線條以看似不變的形態(tài)但卻做到了靜中生動,延展開來,其聲部的進入的多樣手法,如弱化音頭與強調音頭相并用,不同演奏法的對比與統(tǒng)一的并用等,再加上和聲構建的縱向關系的清晰表達,從而展現(xiàn)九寨溝“靜藍”的視覺藝術美感,將現(xiàn)代民樂中的統(tǒng)一音樂材料的音色音響變奏進行了集中發(fā)展,且是大眾可以感知的聲響詮釋。這樣的詮釋是學術式的精細,也給大眾審美以追新獵奇式的純美。
王丹紅的兩部作品《翡翠》和《草原天地》總體上更在意民族民間音樂的拙樸表達,它們都在意大線條、粗輪廓的審美意象。但兩者也是有對比的,前者略微靜美,后者稍顯動美,這些作品的內在形態(tài)在演奏中需要精湛的技藝和慎思的設計。天姿國樂以織體的變延詮釋而展開其二度創(chuàng)作的戲份,尤其加強民族器樂演奏法的多變運用,又在色彩變換、線條的勾勒上做了相應的處理,從而展現(xiàn)了不一樣的民族室內樂音響世界,展現(xiàn)了表演藝術詮釋的個性創(chuàng)新之處,從而進一步豐富的天姿國樂的曲目及其表演范圍,尤其在中大型民族室內樂團的詮釋優(yōu)勢上,使其在與作曲家的合作中展現(xiàn)出了特色與優(yōu)勢。
地方樂團的社會文化構建意識有無與否,亦可見藝術家的社會責任感大小之不同。那些具有學術性探研層面的校內樂團,因其非職業(yè)性,常會躲進小樓成一統(tǒng)。但天姿國樂作為川蜀之地的職業(yè)民族室內樂團,以其強烈的大眾審美迎合和引領并重的責任,從而在當?shù)禺a(chǎn)生了影響力,當晚的音樂會上座率八成以上,即使在演出即將開始時,“黃?!倍疾辉敢饨祪r拋售其票,在同類的室內樂演出中還是較為難得一見的景觀。我以為,它除了以人民為中心的藝術生產(chǎn)宗旨助力外,還與樂團藝術品格的至高審美追求有關,它將迎合與引領之功進行了融會發(fā)展。
在作品選擇及其詮釋中,天姿國樂注意了大眾喜聞樂見的經(jīng)典與新穎獨特的特色作品的搭配與并置。而在表演上,演奏家們注意了最為特性的旋律主題或音色音響的直觀表達,這就是其藝術品格的高潔與大眾審美需求的發(fā)展相協(xié)調。如在《步步高》《花好月圓》的演繹中,樂團特別注意的特色樂器在主題性格詮釋上的粗線條優(yōu)勢,并藉此而展現(xiàn)廣東音樂的清雅音韻和尚高頻的音色親和力。在《望春風》《盧溝曉月》的演繹中,演奏家除了注意了主題旋律的特色構建外,還注意了樂團在整體音響上的烘托、渲染作用,注意了既有影視藝術的場景感、畫面感的音響營造,從而展現(xiàn)了經(jīng)典作品的創(chuàng)新詮釋所賦予的藝術境界,讓人感受到天姿國樂的特色音響及其技藝特色所在。在《梅花三賦》的演奏中,演奏除了注意高潔“梅花”主題形象,還以樂團在多聲部線條的構建上的細微手法,從而展現(xiàn)了大眾可以認知的“梅花”音樂主題和民族室內樂注重精致的多聲音響空間的構造。在《九寨藍》的詮釋上,演奏者緊抓音色色彩的純凈意境營造,以細微的演奏技術處理與大眾的審美情趣相應和。正是抓住了要點,從而觀眾找到了可以抓持的藝術審美基點,雖然受制于藝術品格的非直觀性特點,但卻得到了很好的認知易解的支點,所以,其演奏藝術的品格顯現(xiàn)獲得較好的社會效應,達到了藝術審美引領之效。
注重精致表演形態(tài)與高雅藝術品格的融會,在王丹紅的兩部作品的演繹上更是做到了巧妙的融合。首先得益于兩部作品在素材的選擇和技術操作上,創(chuàng)作中引用的個性鮮明但民風突出的民族民間音樂主題,運用民族室內樂的雅致形式,但卻做了大眾易于接受的“粗放式”手法,其曲名如《翡翠》就是很好的審美意象所指。站在易解的藝術作品的視角,詮釋中加強了天姿國樂特有的手法運用,如注重主題旋律的多色彩附加,這樣的“加濃”“加粗”的主題旋律顯現(xiàn)易于為大眾所感受到,從而使新曲獲得了似曾相識的藝術審美的親切感。在演奏中,又加強了細微之處的多變處理,如:加強拉弦樂的起伏變化,加強吹管樂的鄉(xiāng)野情趣,加強彈打樂的顆粒感、靈動感,從而使其演奏具有平走出奇、趣中藏雅的藝術美感。
“聆聽國樂”音樂會展現(xiàn)了多元文化語境下的國樂民風新發(fā)展,新思考,新探索,它以作品的多風格匯集呈現(xiàn)為形式,以表演的雅致精微詮釋為內涵,將民族室內樂注重多聲、多層音響空間之美的特色進行了大眾可以接受的審美意象詮釋。天姿國樂的創(chuàng)新性不僅在于編制形式上的個性顯現(xiàn),在于服飾裝扮上的視覺表達,更在于融會貫通的藝術綜合美的品格構建,并始終與人民大眾的審美需求及不斷提升的文化需求相協(xié)調發(fā)展,她立足川蜀之地,放眼國內外的舞臺,將民族室內樂推展到特性、個性的陽光大道。隨著其作品的豐富及個性的更好傳揚,可以預見,天姿國樂必將成為一朵民族室內樂園地里爭奇斗艷的花團,將音樂藝術之美傳遞得大野芳菲,播撒在廣闊藝術天地,浸潤于大眾的音樂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