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蕊,毋 丹
法蘭克福大學與漢堡大學、柏林大學、萊比錫大學在20世紀上半葉相繼設(shè)立漢學講座或成立中國研究所,形成德國四大漢學中心[1]。法蘭克福大學中國學院(China-Institut an der Goethe-Universit?t Frankfurt am Main)由德國漢學家衛(wèi)禮賢(Richard Wilhelm,1873-1930)創(chuàng)建,1925年11月14日成立,以輸入和傳播中國文化、促進中德學術(shù)交流為宗旨。法蘭克福大學所藏中文古籍主要保存在大學漢學圖書館,少量分散于大學中央圖書館,手稿部則保存有《德漢字典》等中西文合璧本若干。漢學圖書館藏書中,凡索書號為500xx者屬于Forke-Sammlung(佛爾克特藏),譬如,清刻本《吳吳山三婦合評牡丹亭還魂記》二卷,五十五折,夢園藏板,索書號為[50072]。據(jù)德國法比安歷史藏書手冊(Fabian-Handbuch)記錄:1957年,法蘭克福大學利用市政府經(jīng)費采購了漢堡漢學家佛爾克教授(Alfred Forke,1867-1944)的遺書,這批書籍遂被稱作“Forke-Sammlung”。除了中文書籍以外,佛爾克教授舊藏中還包含一部分西文書籍。
佛爾克的研究涉及中國哲學、文學等領(lǐng)域,三卷本《中國哲學史》和德譯本《論衡》《墨子》是其代表作。佛爾克于1887年進入柏林東方語言學院學習中文,1890 年攻讀法學博士,同年以領(lǐng)事館翻譯官員的身份前往北京,駐華13載。1903-1923年任柏林東方語言學院漢文教授,期間(1914-1918年)赴加州伯克利大學擔任中文教師,1923年以后在漢堡大學任教[2]。值得一提的是,佛爾克在中國戲曲研究方面頗有建樹。他于1927 年將《灰闌記》全本直譯成德語,并出色地翻譯了《元曲選》中的10種。此10種元曲分別為《氣英布》《漢宮秋》《連環(huán)計》《梧桐雨》《黃粱夢》《鐵拐李》《來生債》《看錢奴》《鴛鴦被》《留鞋記》。在其去世后,稽穆(Martin Gimm)于 1978 年為這 10 種德譯本撰序,整理出版,命名為《中國元代戲劇》[3]。
筆者在法蘭克福大學漢學圖書館訪書時,獲見9種廣州書坊刊印的粵劇戲本,包括五桂堂刊本3種、以文堂刊本3種、明德堂刊本2種、成文堂刊本1種。這些戲本題名前或冠以“班本”“正班”,或冠以“戲橋”“新戲橋”,其具體涵義需加以考證,且此4種冠名之間有何關(guān)聯(lián)亦亟待辨析。上述9種粵劇戲本尚未編輯索書號,或為新近入館書籍。茲撰文介紹,饗祀學林。
廣州五桂堂(1849-1948)為清末及民國年間廣東少數(shù)幾個延續(xù)經(jīng)營數(shù)十年的書坊之一,由晚清落地秀才徐學成與其堂弟兄徐學源及林貴、畢襄合股創(chuàng)辦。早在清道光年間,五桂堂便開始刊印書籍,書坊位于廣州第七甫。后改名為五桂堂書局,并于1915年在香港開設(shè)分局,至1972年結(jié)業(yè),稱“省港五桂堂”,其刊印的諸多書籍都印有“正鋪廣州市第七甫分局香港文武廟街”字樣,與總店以示區(qū)別[4]。五桂堂以專門刊印發(fā)售木魚書、南音、龍舟、曲本、小說而聞名。據(jù)學者統(tǒng)計,該書坊在清末民初就已刊行《南音》136種1,003卷,《龍舟》45種85卷。此外,還刊行了大批《木魚》《粵謳》《班本》《俗曲》以及日歷、通勝、學校課本等[5]。
五桂堂作為晚清至民國時期粵港地區(qū)書坊業(yè)的佼佼者,收購過包括丹柱堂、富桂堂、以文堂在內(nèi)的多家書坊舊板,并且在民國初年較早引進和使用機器印刷機,極大地提升了印刷產(chǎn)量?,F(xiàn)今保存下來的廣府曲本等通俗文獻中,不少出自五桂堂。再者,五桂堂在香港設(shè)立分鋪,鮮少受到政治因素的影響,1960年代末至1980年間流播至英、法、德等歐洲國家的書籍中不乏該書局印發(fā)者。法國漢學家班文干(Jacques Pimpaneau)、陳慶浩等學者就曾于20世紀六七十年代在香港購得一批五桂堂刊行的書籍,帶回巴黎,供法國學者研究使用[6]。
法蘭克福大學漢學圖書館藏有五桂堂刊班本三種,分別是《無心插柳》《西逢(蓬)擊掌》《柳絲琴》。
班本《無心插柳》上下二卷,二冊。清五桂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十行十七字,小字雙行,四周單邊。上書口刊“無心插柳”。題名下刊“五桂堂板”。封頁題“無心插柳/敬惜字紙/第一戲橋與別不同/五桂堂板”。
首句:(末內(nèi)搜板)嘆人生好一比荷錢雨載。(上唱中板)那東風來水面一但離開,在生前,空自有金銀寶貝。
末句:(末唱)一見媳婦嬌容態(tài),不由老漢笑顏開,但愿仝歡千百載。(齊唱)從此后,兩家門福壽無涯。(仝人衣)(撒場終)。
《俗文學叢刊》所收廣州五桂堂板《無心插柳》[7]與該本系同版印本。但前者上卷缺第8頁,且封頁不同。
班本《西逢(蓬)擊掌》一卷,二冊。清五桂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七行十六字,小字雙行,四周單邊。上書口刊“西逢擊掌”。題名下刊“五桂堂板”。封頁題“西蓬擊掌/敬惜字紙/第一戲橋與別不同/五桂堂板”。
首句:(外上引)女兒彩樓擇佳婿,坐聽人家報好音。
末句:(旦唱)夫妻相敬情無限。(生唱)典賣釵環(huán)度貧難。(仝下)終。
《俗文學叢刊》收錄有廣州五桂堂板《班本西逢擊掌》一卷,一冊[8]427-456。經(jīng)比對,《俗文學叢刊》本與法蘭克福本系同版印本。然而,《俗文學叢刊》本封頁樣式更為晚近,且印有“分局香港文武廟街”,可知該本為1915年以后印本,印售時間晚于法蘭克福本。
正班《柳絲琴》四卷,四冊。清五桂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八行十八字,小字雙行,四周單邊。上書口刊“班絲琴”。題名下刊“五桂堂板”。內(nèi)封面題“五桂堂/鋪在粵東省城第七甫開張常有新出戲橋及各款書籍發(fā)客”。卷目包括《柳絲琴》《彈琴會妻》《李奇嘆更》《桂枝寫狀》。
首句:(武生上,引)看到花花世界,還要草草生涯。(埋位,白)家下有一千,日里用二錢,并無生活計,不滿十三年。
末句:(趙白)慢再要磨還來要落碓春,你呀。(各開位)取你狗命。(眾殺楊田)(大撒科場,完)(班本柳絲琴終)。
兩相比較,該本與《俗文學叢刊》收錄的廣州五桂堂板《柳絲琴》[9]系出同版。然后者各卷封頁僅題劇名,并無卷目,其設(shè)計風格更為晚近。筆者認為,法蘭克福藏本的印售時間較早。
以文堂(1897-1905)位于廣州狀元坊內(nèi)太平新街,主要以出版通俗小說為主[10],同時也出版粵劇、南音等刊物?!端孜膶W叢刊》收錄的粵戲刻本、機器板中有相當一部分即出自該書坊?,F(xiàn)藏于法蘭克福漢學圖書館的以文堂刊粵劇戲本分別是《神針記》《山伯訪友·英臺祭奠·還陽配合》《鴻雁寄書》。
戲橋《神針記》五卷,五冊。清以文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九行二十字,小字雙行,四周單邊。上書口刊“神針記”。題名下刊“以文堂板”。封頁題“以文堂/神針記 買身葬母 一卷/粵東省城狀元坊內(nèi)太平新街問□”。卷目包括《賣身葬母》《巧合姻緣》《女扮男裝》《神針害命》《太府訪察》。
該本卷一末刊“此書共成五本,一卷賣身葬母,二卷巧合姻緣,三卷女扮男裝,四卷神針害命,五卷太府訪察。請認以文堂板,照原班唱作,與別本不同”。卷二末刊“狀元坊內(nèi)太平新街以文堂板”。卷三末刊“請認以文堂板,唱作格外不同”。卷五末刊“此本戲橋,照原班唱作,愈唱愈有味,與別本不同,買者細看,請認以文堂字號為記,庶免有誤”。
《俗文學叢刊》收錄有廣州以文堂機器板印本,五卷[11],封頁題名作“改良神針記”。另外,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有廣州成文堂據(jù)舊板刻本印本《改良神針記》五卷;佛山博物館藏廣州五桂堂機器板《神針記》,殘本[12]258。
新戲橋《山伯訪友·英臺祭奠·還陽配合》三卷,三冊。清以文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八行十六字,四周單邊。封頁依次題“以文堂戲橋山伯訪友/太平新街”“太平新街/以文堂戲橋英臺祭奠”“賽韶英出頭還陽配合/太平新街以文堂板”。
《山伯訪友》共四卷,法蘭克福本缺卷二《英臺問米》。另有佛山博物館藏以文堂機器板印本,四卷;京都大學人文研藏廣州五桂堂機器板印本,四卷;中山大學圖書館藏省港五桂堂機器板印本,四卷[12]222。就刊印時間而言,法蘭克福本為現(xiàn)存版本中最早者。
正班《鴻雁寄書》五卷,五冊。清以文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七行十八字,小字雙行,四周單邊。封頁題“粵東省城狀元坊內(nèi)太平新街以文堂板”。“鴻雁寄書”題名下刊“下卷偷令出關(guān)/太平新街以文堂板”,卷末刊“下卷偷令出關(guān)”。“偷令出關(guān)”題名下刊“下卷番女追夫”,卷末刊“買者細看”?!胺贩颉本砟┛跋戮砥劫F回窯”。卷目包括《鴻雁寄書》《偷令出關(guān)》《番女追夫》《平貴回窯》《夫妻團圓》。
需要指出的是,《平貴回窯》與《夫妻團圓》兩卷的版式不同于前三卷: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八行十七字,小字雙行,四周單邊??套煮w亦有差別,非出于同一刻工之手。由此可見,該本乃拼合兩種書板而成。
《俗文學叢刊》收錄有廣州以文堂板《鴻雁寄書》五卷[8]457-552,卷一題名下刊“五桂堂板”。據(jù)此推測,《俗文學叢刊》本卷一書板或原為五桂堂刊刻。經(jīng)比對,《俗文學叢刊》本版式與法蘭克福本同,但存在斷板、闕字等現(xiàn)象,各卷卷末亦無下卷卷目提示,板面多有漫漶。綜上所述,《俗文學叢刊》本版式與法蘭克福本并非同版,后者刊印時間當更早。
廣州明德堂在清道同年間已經(jīng)開始刊印戲曲、俗曲唱本,原址位于廣州第七甫?,F(xiàn)存該書坊刊印書籍較早者,有清道光戊子年(1828)《正粵謳》一卷,藏于佛山市博物館[13];清同治八年(1869)《陰陽扇》[14]等。由此可以推斷,廣州明德堂至遲在清道光八年(1828)至同治八年(1869)時已有刊印活動。法蘭克漢學研究所圖書館所藏《黃土崗祭奠》和《衣錦榮歸》,題名前皆冠有“新戲橋”。
新戲橋《黃土崗祭奠》一卷,一冊。清明德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八行十九字,四周單邊。內(nèi)封頁題“黃土崗祭奠/明德堂板/粵東省第七甫”。卷末刊“下卷衣錦榮歸”。
首句:(□式,正旦,小生,花旦,仝上。式唱)大家一齊吧路趕。(正旦唱)想起賊人太無良(滾花)。
末句:(丑做手門門)連爾趕埋又何妨。(白)一統(tǒng)山河唔受咁多。(下,入場)。
新戲橋《衣錦榮歸》一卷,一冊。清明德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九行二十字,四周單邊。上書口刊“衣錦榮歸”。內(nèi)封頁題“衣錦榮歸/明德堂板/粵東省第七甫”。
首句:(二王掃板,生旦內(nèi)唱)可恨著狠毒婆狼心盡喪呀呀。(重句,快板,生旦仝唱)害得我兄妹們好不凄涼呀。
末句:(撒火,仝唱)一家人叩謝天地理所本該,那□□□□呀(入場,下)。
《黃土崗祭奠》《衣錦榮歸》分別為粵劇《七賢圖黃土崗祭奠》卷二、卷三?!端孜膶W叢刊》收錄有廣州以文堂板《七賢圖黃土崗祭奠》三卷[15],卷一為《七賢圖》,每卷首尾頁皆刊有“以文堂板”。經(jīng)比對,明德堂板《黃土崗祭奠》《衣錦榮歸》與以文堂板內(nèi)容和版式同,刊刻字體異,或據(jù)同一版本刊刻,然明德堂本尚未見著錄。
廣州成文堂位于廣州市西堤二馬路正興大街,具體經(jīng)營時間尚不明確。山東大學收藏有數(shù)十種成文堂刊印的龍舟歌、木魚書、南音唱本[16],絕大部分為刻本。其中《王允獻刁嬋》卷端題“同文堂”,《大鬧發(fā)瘋婆子》卷端題“金玉堂”,《新本窮極賣上》卷端題“原本以文堂”,《特別改良新串呆佬拜壽》卷端題“羊城三元堂”等,可見成文堂當與同文堂、金玉堂、以文堂、三元堂等存在商業(yè)往來??瘫局?,還有少許機器板印本,而機器板印本大約自民國初年開始逐漸盛行。由此推測,廣州成文堂的經(jīng)營時間區(qū)域應在清后期至民國年間。
法蘭克漢學圖書館藏新戲橋《蘇武牧羊全套》四卷,十齣,四冊。清成文堂刻本。版式為白口,單魚尾,無界行,半葉九行十八字,小字雙行,四周單邊。上書口刊“蘇武辦”。內(nèi)封頁題“昭君出塞/新華原本 正興街成文堂板/國豐年新班本/蘇武牧羊全套”。齣目包括《父女打掌》《玉堂歸娶》《延壽獻圖》《匈奴犯界》《昭君和番》《觀音點化》《蘇武牧羊》《猩母追夫》《蘇武回國》《忠則盡命》。
首頁刊題識:“蓋聞博古通今,各朝亦有忠臣烈女。昔大漢時昭君娘娘被毛延壽所害,觀音菩薩點化為神。仝時蘇武司馬被困匈奴,流落番邦看羊,與猩母成婚,乃天意姻緣,免忠臣無后,所生二子。蘇武回國,帶二子仝歸,猩母分別,成其證果。是書乃國豐年名班所串,新華靚卓新分仔各老官喬段,首本奪目可觀。本堂親往該班取此書白回來刻成發(fā)售。省城正興街成文堂謹識”。
上述題識先介紹故事梗概,再言本書坊所出曲本系依照名戲班國豐年所演刊印,版本獨特。諸如“本堂親往該班取此書白回來刻成發(fā)售”等識語,實乃書賈為了彰顯所刊售的曲本唱詞最貼切戲班演出本而打出的廣告。國豐年為清后期(19世紀末)至民國間廣東一帶的名戲班,演出活躍。《鏡海叢報》記載有光緒二十年十月初三該戲班在澳門的演出狀況[17]?!端孜膶W叢刊》收錄有粵戲《蘇武牧羊》二種,一為四卷本,廣州五桂堂印行;二為蘇武唱段二張筒子頁,廣州醉經(jīng)堂本[18]。
兩相比對,五桂堂本與成文堂本戲本內(nèi)容和行款皆相同,書口與刊刻字體有別。再者,五桂堂本首頁刊有“富桂堂主人題識”,與成文堂本所刊題識相較:除了落款不同,后者“新分”在前者作“新芬”以外,題識內(nèi)容并無不同。由此可以推斷,五桂堂本與成文堂本并非同版,所據(jù)或為同一底本。
富桂堂是清代咸豐元年前后廣州的一家書坊,主要刊行粵劇、木魚書、通俗小說等書籍。如《玉葵寶扇》、班本《綁子上殿》、大明全傳《繡球緣》等皆有富桂堂刊本。該書坊還刊印過如《紅毛番話貿(mào)易須知》之類的實用性英文讀物。法國國家圖書館收藏有40余種富桂堂刊廣府戲曲俗曲唱本,屬現(xiàn)存南音、木魚書、班本中版本較早者。《俗文學叢刊》收錄的廣州五桂堂本,當是五桂堂重印富桂堂刊板,并改換封頁。
至于廣州醉經(jīng)堂本,其卷端題“新華原本蘇武牧羊”,首句為“(二王掃板)蘇子卿困匈奴一十九載”,末句為“(收板)帶著了那養(yǎng)兒,以待將來。呀呀(完)”。版式與上述兩者皆不相同。
綜上所述,成文堂刻新戲橋《蘇武牧羊全套》至今尚未見著錄,其版本或與五桂堂所據(jù)富桂堂舊板存在源流關(guān)系。
部分粵劇戲本于題名前冠有“班本”“正班”“戲橋”“新戲橋”,即如前文所述9種粵劇刊本。舊時廣府地區(qū)的粵劇演出,講究要有“班味”,一般將戲班通常演唱的戲本稱作班本。梁沛錦先生在《粵劇劇目通檢》中談到:隨著粵劇的普遍盛行,劇本既可觀賞又可案讀,清末廣州不少書局把戲班的劇本主要情節(jié)加以刊行,稱為“戲橋”“班本”,作流行讀品發(fā)售。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圖書館早年購藏的粵劇劇本,及李家瑞等編的中國俗曲總目,傅惜華編北平國劇學會圖書館書目其所載有關(guān)粵劇的劇本,不少是屬于此類班本[19]。易言之,“班本”和“戲橋”亦指清代后期廣州書坊刊行的粵劇戲班劇本的“精華案頭本”。此外,周丹杰《晚清報刊中的粵劇班本及其創(chuàng)作群體探考——以<時事畫報>為主要考察對象》[20]一文將廣府地區(qū)的“班本”釋義為:不僅指代粵劇戲班的劇本,更包括了晚清以后出現(xiàn)的以粵劇班本形式撰寫的案頭劇本。
實際上,“班本”一詞的概念有著豐富的內(nèi)涵。同治十一年《南海縣志》有曰:“自道光末年,喜唱弋陽腔,謂之班本。其言鄙穢,其音侏離,幾令人掩耳而走。而嗜痂逐臭,天地無之?!盵21]這里的“班本”指清嘉道年間流行于廣東的弋陽腔。
民國《東莞縣志》卷九記載了“晦日送窮”風俗:“其習彈唱者,以紙糊鳳皇,兩小童戴之對舞,舞畢唱班本歌曲,曰舞鳳?!盵22]舞鳳是舊時東莞的風俗之一,兩小童在對舞之后會演唱班本歌曲,即粵戲。而在民國年間,最為流行的粵戲便是“江湖十八本”。
此外,歐榘甲《觀戲記》對“班本”的解釋則更為寬泛:“且夫班本者,古樂府之遺也,樂府者,古詩之遺也?!对姟啡傥迤员恢芟?,以正風俗,以宣教化。樂者感人最深,故歲終使者采風以入樂,使知民間疾苦,而時變其政。是故十五國風之詩,皆十五國所演之班本也?!稘h書·禮樂志》《房中歌》《郊祀歌》《大風歌》《秋風歌》《匏子歌》等類,漢時所演之班本也?!袊挥衽d則已,如欲振興,可不于演戲加之意乎?加之意奈何?一曰改班本,二曰改樂器?!盵23]析言之,班本既可指代廣義的戲曲,又可單指戲本。不僅如此,民國時期編寫的其他劇種或新戲劇名中也有題“班本”者。諸如:感惺《賣貨郎班本京調(diào)》,東亞病夫原著、天寶宮人編串《歷史新戲孽海花(班本)》,汪笑儂《新排瓜種蘭因班本》等,足見劇名附加“班本”曾通行于各類戲曲劇本當中。換句話說,戲本署名“班本”并不是粵劇獨有。故而,筆者認為,所謂“班本”既指戲班演唱的劇本,也指依照戲班唱本精簡而成的書坊印本。
另外,何謂“正班”?泉州傀儡戲有“正班”和“土班”之分:前者指傳承正統(tǒng),表演正宗的知名班社;而后者則指不符合傳統(tǒng)表演規(guī)制的農(nóng)家班社、宮廟班社[24]。但粵劇戲本題名前的“正班”是否也有指表演正宗的名戲班呢?則有待考辨。
首先,粵劇戲本題名冠有“正班”者,常常也換作“正班本”。例如: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佛山倫教同文堂刻班本《進奇花》,封頁題“同文正班本進奇花”。所以,“正班”應是“正班本”的簡稱形式。
再者,上述以文堂板正班《鴻雁寄書》卷五《夫妻團圓》卷末刊:“此本與別板格外不同,且與戲班亦異。班說平貴回朝登位。試問那朝是平貴做天朝皇帝,太過受駁,故刪之。別板說平貴回到中途看見寶釧,欲假意調(diào)戲試妻,亦系受駁,而且太過褻瀆,今故通本改妥。戲橋婉轉(zhuǎn)自然,句話新鮮合韻,非但止此,尚有招子庸夜吊秋喜,亦系通本改妥,與別本不同。買者細看,請認以文堂字號。”這段廣告語意在凸顯以文堂刊本版本精良,不僅刪改了戲班劇本和別本中故事情節(jié)有悖于史實、內(nèi)容太過褻瀆之處,還對文辭加以潤色,使敘事邏輯更加合理,關(guān)目自然順暢,語言生動合韻。又如《俗文學叢刊》所收以文堂板《正班大儒供狀》[25],封頁題“新出班本王大儒供狀”;法國陳慶浩先生藏廣州五桂堂刻《金絲蚨蝶》,卷端題“正班金絲蚨蝶”,封頁則作“新出正班本”。此處“正班”等同于“新出班本”或“新出正班本”。
筆者以為,粵劇題名前附加的“正班”,當有重新更正、修訂班本之意。但值得深究的是,書坊以“正班”冠名,是確有修改、潤色之實,還是為了吸引讀者購買,追求銷量的商業(yè)噱頭,則需具體??蔽谋竞蠓揭娬嬷?。
再論戲橋,一般多指戲班(劇團)印制的演出說明書,主要介紹演出劇目內(nèi)容,引導觀眾欣賞戲劇,又叫作場刊,廣府民間俗稱為“戲橋”。因為“戲橋”的篇幅較少,要求文字概括力強,簡潔明了,讓觀眾一下子就能清楚地了解劇中的人物、事件、劇情矛盾和發(fā)展等,因此,“戲橋”中劇目部分的內(nèi)容介紹多由劇作家本人負責撰寫[26]。然而,粵劇劇本中有部分題名冠有“戲橋”,其內(nèi)涵卻與上述釋義大相徑庭。
《嶺南白話報》第四期刊登有伯耀《改良新戲系轉(zhuǎn)移社會的妙藥》一文,言:“話去造戲?,就話革胙,出人族,話佢系下九流,哈,個的見識,真系奇怪咯,因系戲橋一門,對于社會的感情,確系好大關(guān)系嘅。”[27]根據(jù)文意,這里的“戲橋”應指戲曲的橋段。更具體地說,特指粵戲的橋段。而粵劇題名前的戲橋,則如梁沛錦先生所言,與“班本”同義,都是指清末廣州書肆刊行的戲班劇本的精華本。正如廣州五桂堂板班本《鳳嬌投水》[8]37-118,正文首頁刊“本堂所出戲橋俱照名班抄刻買者細看”。正文首頁所刊“戲橋”即對應題名前的“班本”,乃俱照名班戲本抄刻而來。
至于“新戲橋”,與“新班本”同義,可釋解為新出戲橋。例如,新戲橋《蘇武牧羊全套》,封頁題“國豐年新班本”。同樣,“新戲橋”是否確實為“新”,亦需商榷。
整體而言,現(xiàn)存粵劇劇本中以20 世紀二、三十年代出版的排印本數(shù)量最豐,晚清至民國年間的刻本留存較少,據(jù)周丹杰《粵劇劇本的著錄與研究》[12]所錄統(tǒng)計,大約有300余種。法蘭克福大學漢學圖書館保存的9種粵劇坊刻本,不僅刊印時間早于現(xiàn)知的藏本,且其中3種版本尚未見有著錄。進一步說,法蘭克福藏本既豐富了現(xiàn)存粵劇刻本的數(shù)量和版本狀況,又提早了部分粵劇劇目的流傳時間,對于研究粵劇文本和廣州書坊業(yè)的發(fā)展,以及廣府文化的內(nèi)涵與傳播都具有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