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說:這個故事是我很多年前構(gòu)思的,后來因為忙其他事一直沒寫,時隔兩年,我終于把這個故事寫完了。謝謝我的好基友@嵇荷女士一直鞭策我,謝謝編輯貓空大大的耐心指導(dǎo)。盡管生活很難,但人生總有意外之喜,希望小可愛們喜歡這個故事!
歡迎來微博@CC是九藍?找我玩耍,么么!
字?jǐn)?shù):9550
約圖建議:女生(醫(yī)生)穿著白大褂坐在醫(yī)院花園的長凳上,男生(網(wǎng)球運動員)穿著運動服,背上背著網(wǎng)球拍,站在女生面前遞給女生一支冰棍,女生腳邊放著一個馬扎(類似小板凳,他們的定情信物)。
摘句:
他把告白的話說得這樣坦蕩又隨意,偏偏又裹挾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赤誠。
一
謝晚漁第一次遇見楚宸熙是在一個冬日將盡的黃昏。
那天傍晚,著名網(wǎng)球大師穆航在康城臨終關(guān)懷醫(yī)院辭世。謝晚漁作為他的臨終關(guān)懷醫(yī)生,目睹了那場聲勢浩大的告別儀式。在她宣告穆老心跳停止的瞬間,親友齊聲慟哭,響徹病房。
謝晚漁悄悄退出病房,回到辦公室喝了兩大杯冰水,依然覺得心緒難平,便裹著大衣出門,在醫(yī)院門口的小賣部買了一根老酸奶冰棍,獨自去了醫(yī)院的后花園。
“你好,請借我一塊錢。”頭頂突然傳來一道清越的嗓音。
謝晚漁抬起頭,看見面前站著一個穿著網(wǎng)球服的少年。
少年手上拿著吃完的冰棍,沖她揚了揚:“我想再買一根冰棍,可是我沒帶現(xiàn)金,手機也沒電了?!?/p>
謝晚漁摸遍全身,也沒有找到一張現(xiàn)金。
“抱歉,我也沒帶現(xiàn)金?!?/p>
“哦,那算了?!?/p>
謝晚漁看著他失望的模樣,鬼使神差地開口:“要不……”她揚了揚手機,“一起去買?”
少年的眼睛瞬間一亮:“好?。 ?/p>
雖然只是一塊錢的老冰棍,少年卻執(zhí)意要還錢。他奪過謝晚漁的手機,存上自己的號碼:“晚點我把錢轉(zhuǎn)給你?!?/p>
“真不用?!敝x晚漁接過手機,無意間掃到號碼上存的姓名,下意識地念了出來,“楚宸熙,你就是楚宸熙?”
“你認識我?”
其實謝晚漁并不認識他,不過卻經(jīng)常聽說他的名字。
她第一次聽說這個名字是在穆老剛進醫(yī)院時,有一天他的學(xué)生們來看他,病房里圍得滿滿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她從病房出來時,看見走廊盡頭的窗戶上趴著一個穿藍色衛(wèi)衣的少年。
同行的小護士見她駐足觀望,便貼心地為她介紹:“那是曾經(jīng)火遍全國的網(wǎng)球天才楚宸熙,十二歲就獲得了全國網(wǎng)球大賽少年組冠軍,十六歲進入國家隊,同年宣布退役。我是他的顏粉?!?/p>
而后謝晚漁經(jīng)常會聽到小護士們議論他,聽說他又偷偷來看穆老了;聽說他的情商很高;聽說他的性格很好;聽說他曾連續(xù)四年蟬聯(lián)全國單打冠軍……
她和這位網(wǎng)球王子未曾謀面,卻熟知他的一切。
謝晚漁實在不好意思告訴他,自己是從同事們的花癡中了解他的,于是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你怎么不進去?”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楚宸熙卻聽懂了。他的笑容微微一僵:“他生前就不想見我,死后我就別去給他添堵了。”
他曾是穆老的得意門生,當(dāng)初他一意孤行退役惹怒了穆老,這些年穆老一直不肯見他,至死都不曾原諒他。
楚宸熙望著哭聲浩蕩的病房,眼中好似被山海間所有的霧靄籠罩:“我還真是差勁,總是讓人失望?!?/p>
謝晚漁看著他悲戚的模樣,只覺得剛才吞下去的冰棍好似凝成了冰碴,扎得胃里莫名的難受。她拉了拉衣領(lǐng),吸了一口冷空氣,這才輕聲開口:“其實你很好?!?/p>
自從他出現(xiàn)在醫(yī)院后,每次護士們提起他,就好像人生重新有了希望一樣,以至于謝晚漁每次聽著他的名字,莫名覺得醫(yī)院被死亡籠罩的壓抑氣氛都消散了。
楚宸熙猛地抬起頭:“真的?”
謝晚漁點點頭,他便笑了,眉眼彎彎,迷霧盡散。
二
當(dāng)晚楚宸熙就把錢還給了謝晚漁,而后兩人便沒有任何聯(lián)系了。
謝晚漁沒想到半個月后,會在二手家具市場再次遇見他。
當(dāng)時她看中了一把舊馬扎,剛想伸手去拿,卻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她轉(zhuǎn)過頭,那人也正好看向她,竟然是楚宸熙。
“送你?!背肺鯍叽a付了款,把馬扎遞給她。
謝晚漁沒有接:“為什么?”
“感謝你的借錢之恩?!背肺醪挥煞终f地把馬扎往她懷里一塞,“你要是實在覺得過意不去,請我吃飯好了?!?/p>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謝晚漁大大方方地收下,“我借你一次錢,你還一個謝禮,剛好扯平?!?/p>
她說完拿著馬扎就走,楚宸熙又追上來:“謝醫(yī)生,你吃晚飯了嗎?”
謝晚漁知道他想說什么,故意不接招:“吃了。”
“我沒吃?!?/p>
“那你去吃啊!”
“沒錢?!彼粗?,一臉真誠,“所以你得請我吃飯。”
謝晚漁被他的神邏輯逗樂:“我們又不熟,你這樣強迫我請你吃飯很沒禮貌的?!?/p>
楚宸熙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道:“對不起,我沒帶錢,快請我吃飯,謝謝!”
謝晚漁看著他認真的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
楚宸熙見她笑了,又湊過來:“謝醫(yī)生,請我吃飯好不好?”
吃飯的地方是楚宸熙選的,康城最好的米其林餐廳,一頓飯能吃掉謝晚漁一個月的工資。
從進餐廳那一刻起,謝晚漁就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楚宸熙每點一道菜,她就在心里默默悼念一下自己即將去世的錢包。
等到楚宸熙點完一桌子菜后,謝晚漁已經(jīng)不對自己的錢包抱任何希望了,索性敞開肚子狂吃。
一番風(fēng)卷殘云過后,謝晚漁撐得捂著肚子癱在座位里,一抬頭發(fā)現(xiàn)楚宸熙正望著她,眼中明明帶著促狹的笑意,偏偏因為那雙好看的笑眼,讓人無法生氣。
侍者拿著賬單走過來,禮貌地笑著:“恭喜謝小姐,您被選中為今天的生日錦鯉,本餐免單。”
謝晚漁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楚宸熙,只見他也一臉意外。
從餐廳出來后,楚宸熙一路都在夸謝晚漁運氣好,免費吃了一頓生日大餐。
謝晚漁開口打斷他:“剛才的飯錢是多少?”
楚宸熙故意裝傻:“我不知道,不是免單嗎?”
謝晚漁毫不留情地拆穿:“第一,我沒有提前訂餐,就餐時也沒有提供任何身份信息,餐廳怎么會知道我今天生日?第二,我不是這家餐廳的會員,也非潛在客戶,他們干嗎要費勁幫我制造這么大一個驚喜?”
楚宸熙無奈地笑了:“謝醫(yī)生,既然你知道是驚喜,坦然接受就好,拆穿了多沒意思?!?/p>
謝晚漁撇撇嘴,掏出手機:“多少?我轉(zhuǎn)你。”
“不用了,就當(dāng)送你的生日禮物好了。放心,這錢是我之前比賽自己賺的。”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楚宸熙揚了揚手機,一臉驕傲:“朋友圈是個好東西?!?/p>
謝晚漁想起去年生日時,在朋友圈許下的愿望,希望今年生日能來米其林餐廳吃大餐,還有好心人幫她買單。
她沒想到連父母朋友都忘記的生日,會被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從那么久遠的朋友圈里翻出來,鄭重其事地為她慶祝。
她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種被人重視的暖,眼眶微微發(fā)熱,嘴上卻依然不饒人:“這位好心人,你還真夠無聊的?!?/p>
三
謝晚漁生日過后,楚宸熙就自作主張把自己歸于她的鐵桿好友,沒事就往醫(yī)院跑。
醫(yī)院里的護士們都是楚宸熙的“顏粉”,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偶像,自然是樂不可支,大家也不再找借口請假調(diào)休了,出勤率高得出奇。
謝晚漁看見昔日務(wù)實勤懇的同事們整天不務(wù)正業(yè),沉迷美色,實在痛心,越看楚宸熙越覺得礙眼,忍不住去護士站趕人:“你天天往醫(yī)院跑,不用上學(xué)嗎?”
楚宸熙啃著護士送的蘋果:“現(xiàn)在是寒假?!?/p>
“寒假就不用去學(xué)校了嗎?”
“不用?。 ?/p>
周圍的吃瓜群眾“撲哧”一聲笑出來,謝晚漁這才反應(yīng)過來,強詞奪理道:“我的意思是寒假也不能松懈,學(xué)習(xí)是一輩子的事,怎么能有寒暑假之分?”
楚宸熙看了一眼一本正經(jīng)胡說八道的謝晚漁,強忍住笑,從善如流地站起來:“謝醫(yī)生教訓(xùn)得是,我這就回去學(xué)習(xí)了?!?/p>
等他一離開,護士長就忍不住數(shù)落謝晚漁:“謝醫(yī)生,你不知道我們這種每天面對生離死別的工作有多喪嗎?現(xiàn)在好不容易從天而降一個拯救大家的小太陽,就這樣讓你無情地趕走了!”
謝晚漁梗著脖子辯解:“我這不是怕他給大家添亂嘛!”
“請讓他繼續(xù)添亂好嗎!像我們這種年紀(jì)的人,人生終極夢想不就是一夜暴富,迎娶小鮮肉嗎?”她不懷好意地看著謝晚漁,“可以啊謝醫(yī)生,四舍五入,你這等于人生圓滿了?!?/p>
“別胡說,人家還是學(xué)生!”
“真愛不分性別、年齡,加油,姐看好你!”
謝晚漁懶得解釋,徑直往自己的辦公室走,心想只要楚宸熙不再出現(xiàn),過幾天大家自然忘了這茬。
誰知她回到辦公室時,楚宸熙已經(jīng)坐在辦公室里了。
謝晚漁一臉意外:“你在這兒干嗎?”
楚宸熙拍了拍面前厚厚的一摞書,笑得好乖:“學(xué)習(xí)啊!”
“學(xué)習(xí)跑我這里來干嗎?”
“原來謝醫(yī)生這么討厭我??!我還是去護士站學(xué)習(xí)好了?!?/p>
謝晚漁一聽他又要去護士站禍害大家,趕忙阻止:“你就在這兒吧!”
楚宸熙聞言變臉?biāo)频膿Q上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是真的嫌棄我?!?/p>
謝晚漁嫌棄地翻了一個白眼,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開始工作。不知道是不是護士長那番話的緣故,再和楚宸熙同處一室時,她心里莫名有些別扭。
從那天開始,楚宸熙每天按時來謝晚漁的辦公室,美其名曰“學(xué)習(xí)”,其實是來干擾謝晚漁學(xué)習(xí)的。
那段時間謝晚漁正在寫博士論文,忙得焦頭爛額,楚宸熙不停地找她說話,被罵一頓,安靜五分鐘,又忍不住找她說話。
謝晚漁故意不理他,他便舉著畫紙在她面前晃悠:“謝醫(yī)生……謝晚漁,晚漁,漁漁,賞臉看我一眼唄。”
謝晚漁不勝其煩,抬頭瞪他。
“送你?!背肺醢旬嫾埻频剿媲埃荒樓蟊頁P的表情。
謝晚漁看了一眼畫紙,莫名其妙:“送我大馬猴干嗎?”
楚宸熙不滿地用鉛筆敲了敲她的腦袋:“什么大馬猴!這是我給你畫的素描肖像!”
謝晚漁被他糟糕的畫工氣笑:“畫得不錯。”
楚宸熙氣呼呼地抗議:“我好歹也畫了一個小時十五分,你用三秒就把我打發(fā)了,也太不走心了吧!”
謝晚漁好笑地看著他:“我既要工作,又要寫論文,還得敷衍你,三秒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好嗎?”
楚宸熙不高興地撇撇嘴:“感謝你百忙之中抽空敷衍我?!?/p>
四
臨近年關(guān)時,楚宸熙突然不再來醫(yī)院了。
起初謝晚漁覺得很開心,沒有他在身邊聒噪,仿佛世界都變得美好了。
可是在習(xí)慣性對著身邊空蕩蕩的位子說了幾次話后,她漸漸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
有好幾次她都想主動發(fā)消息,問他為何突然不來了,消息刪刪寫寫了好久,最終沒有發(fā)出去。
過年時謝晚漁借口醫(yī)院值班沒有回老家,大年三十晚上,她不想一個人在家,便主動替同事值班。
等到吃完年夜飯的同事來換班時,已經(jīng)晚上十一點了,謝晚漁滿身疲憊地回到家,看到楚宸熙靠在她家門口,一時愣?。骸澳阍趺丛谖壹遥俊?/p>
楚宸熙晃了晃手里的外賣袋:“來找你一起吃年夜飯??!”
“你怎么知道我家住這兒?”她防備地后退了一步,“你該不會是跟蹤我吧?”
楚宸熙一臉無語地把她推到門口:“快開門,我都要凍死了?!?/p>
謝晚漁撇撇嘴,不情愿地掏鑰匙開門,又聽見他說:“我前段時間去美國看我父母了,途中把手機弄丟了,今天回來剛補的卡,給你打電話你關(guān)機了,就找護士長要了你家的地址?!?/p>
謝晚漁從鞋柜里找了一雙客用拖鞋給他:“你大過年不在美國陪父母,找我干嗎?”
楚宸熙脫鞋的動作一頓,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把問題拋回來:“你大過年怎么不回家?”
謝晚漁把包往鞋柜上一扔,走到沙發(fā)上癱倒:“過年沒帶對象回家,會被七大姑八大姨手撕了的!”
“那你以前過年怎么回家的?”
“大學(xué)畢業(yè)前大家覺得我還小,不怎么催,大學(xué)畢業(yè)后我過年就沒敢回過家了?!?/p>
“你該不會是母胎solo(單身)吧?”
謝晚漁惱羞成怒:“拿碗筷去,我都要餓死了?!?/p>
楚宸熙忍著笑,歡天喜地地拿來碗筷,又從酒柜里找了一瓶紅酒,兩人就著烤串喝起了紅酒。
窗外的鞭炮聲此起彼伏,電視里放著春晚節(jié)目,謝晚漁忽然覺得,這些塵世的熱鬧好像與她有關(guān)了。她有些恍惚地想,如果沒有楚宸熙,這個年該是何等的凄涼。
她舉起酒杯,由衷地說:“謝謝?!?/p>
楚宸熙舉杯與她輕輕相碰:“不客氣,反正我也沒地方去?!?/p>
他的語氣漫不經(jīng)心,可是不知為何,謝晚漁總覺得這句玩笑話背后,飽含了無人知曉的心酸。她借著酒勁問:“你當(dāng)年為什么要退役?”
楚宸熙大概沒想到她會突然這樣問,微微愣了一下,平靜地說:“因為有人想讓我退役?!?/p>
他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成績優(yōu)異,性格討喜,在網(wǎng)球方面天賦異稟。而他的雙生哥哥與他截然相反,所以哥哥從小就活在他的陰影下,他卻毫不自知。
直到十六歲那年,他被選拔進了國家隊,當(dāng)他興沖沖地跑回家和哥哥分享喜悅時,卻換來了一句冷笑:“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把我從這個家里趕出去嗎?”
那一天,他目睹了哥哥號啕大哭著訴說了這十六年的委屈和怨懟,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從父母出國后,哥哥對他愛答不理,是因為真的很討厭他。
所以他選擇了退役,在他失去網(wǎng)球的同時,也失去了父母的寵愛。
“后悔嗎?”
“這是我欠他的。”他抬起頭,醉眼迷蒙地看向她,“你為什么不談戀愛?”
“當(dāng)然是不需要啊!”
“你這種人啊,嘴上說著要干翻全世界,其實不過是想要個愛的抱抱?!?/p>
謝晚漁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擊中,那些偽裝的面具轟然碎裂,她垂著頭,低聲說:“因為沒有遇到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楚宸熙沒想到她在社會上打拼這么多年,還會有如此單純的想法,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
謝晚漁見他不說話,自嘲地笑了:“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一大把年紀(jì)了還這么幼稚?!?/p>
楚宸熙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看我行嗎?”
謝晚漁下意識地避開他的視線,輕叱:“不許調(diào)戲老阿姨!”
楚宸熙乖乖坐好,神色受傷:“你是不是討厭我?”
“我不討厭你?!?/p>
“那你為什么不喜歡我?”
謝晚漁無言以對。她不討厭他,甚至還不認識時就對他帶有天然的好感,可這不能成為她喜歡他的理由。
她正搜腸刮肚地想理由,此時電視里正好在新年倒計時,她趕緊轉(zhuǎn)移話題:“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楚宸熙溫柔地看著她,等到電視里倒數(shù)到0時,他輕輕地說:“謝晚漁,我希望你能幸福?!?/p>
五
從大年三十晚開始,楚宸熙就一直賴在謝晚漁家。
謝晚漁也曾下過逐客令,可每次楚宸熙都裝可憐:“大過年的,你忍心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過年嗎?”
謝晚漁只好作罷,他便興高采烈地賴在她家。
楚宸熙這一賴就是半年,暑假時他索性搬來謝晚漁家住,美其名曰幫她分?jǐn)偡孔狻?/p>
起初謝晚漁是不同意的,無奈年初房東就漲了房租,她原本工資就不高,每個月還要給父母打生活費,早前的存款勉強支撐了半年后就所剩無幾了,只好被迫合租。
楚宸熙搬進來的第二天,恰好遇上謝晚漁休假,她原本打算睡到自然醒,誰知剛早上七點,他就把門敲得震天響。
謝晚漁故意捂著被子裝死,楚宸熙卻不停地敲,她只好起來開門,滿腔怒火還沒發(fā)作,他卻搶先質(zhì)問:“你為什么用它當(dāng)花架?”
謝晚漁看著他手中的舊馬扎,氣得想打人:“其他花架也是用舊馬扎改造的,有什么問題嗎?”
“可是這個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的?”
“這是我送你的?。 背肺跻荒樛葱募彩?,“這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你居然這樣糟踐?!?/p>
謝晚漁把門甩在他的臉上,咬牙切齒地警告:“明天早上你要是敢敲門,我就讓你提前體驗臨終關(guān)懷!”
第二天楚宸熙果然沒有再敲謝晚漁的房門。他從陽臺翻到謝晚漁的窗戶外,敲著窗戶玻璃喊她起床。
謝晚漁火冒三丈地坐起來:“我不是警告過你不許……”
楚宸熙一臉無辜:“你沒說不能敲窗戶啊!”
謝晚漁哀號一聲倒回床上,生無可戀地用被子捂住頭。
楚宸熙從窗戶翻進來,湊到她的頭頂問:“現(xiàn)在七點半,你打算幾點起床?”
謝晚漁捂著被子負隅頑抗:“八點吧。”
楚宸熙歡天喜地地掀開被子,把手機屏幕戳到她眼前:“現(xiàn)在八點十分了,快起來。”
謝晚漁被他磨得沒了脾氣,只好不情愿地爬起來。
楚宸熙獻寶似的端上一鍋看不出是什么東西的東西,放在謝晚漁面前:“嘗嘗?!?/p>
謝晚漁看著鍋里稠乎乎的東西,眉頭緊鎖:“這是什么東西?”
“海鮮泡面粥?。 背肺醢芽曜舆f給她,一臉驕傲地炫耀,“昨晚你不是說想吃蝦仁、海參、蛤蜊、泡面、蔬菜粥,既想一次全部吃了,又怕吃完胃疼,我琢磨了大半夜,才想到這個好辦法,厲害吧?”
謝晚漁把碗往他面前一推:“這么厲害的東西,你還是留著自己慢慢享用吧!”
楚宸熙又不悅地推回去:“謝醫(yī)生,我知道你嫉妒我的才華,可我也是經(jīng)過十年寒窗苦讀才有今天的成就的?!?/p>
謝晚漁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十年寒窗苦讀怎么沒凍死你?”
“我優(yōu)秀。”楚宸熙挖了一勺粥送到她嘴邊,“乖,吃一口。你胃不好,要按時吃早餐?!?/p>
謝晚漁一臉嫌棄地想躲開,楚宸熙手疾眼快一把勾住她的后腦勺,誰知力度太大,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一起。
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面面相覷。
他的呼吸似有若無地掃過她的嘴唇,她只覺得好像有一根羽毛從心底輕輕拂過,那顆波瀾不驚許久的心,莫名地掀起一陣漣漪。
六
楚宸熙是個溫柔細心的人,把謝晚漁照顧得無微不至。
有一天謝晚漁下晚班回來,遠遠就看見他蹲在小區(qū)門口,凍得瑟瑟發(fā)抖,她趕緊跑過去:“你在這兒干嗎?”
楚宸熙哆哆嗦嗦地抬起頭,牙齒都在打戰(zhàn):“樓梯的燈壞了,我怕你一個人上樓害怕?!?/p>
他凍得嘴唇發(fā)紫,睫毛上已經(jīng)結(jié)了淡淡一層水霧,想來已經(jīng)等了很久。謝晚漁有些感動又有些氣惱:“干嗎不先給我打個電話,等我快回來時你再下來?”
“你的手機關(guān)機了,所以我就按照你平時下班的時間下來的。”
這天醫(yī)院有事,謝晚漁下班比平時晚。她把他從地上拽起來,輕聲責(zé)備:“你傻呀,等不到我就先回去??!”
楚宸熙吸了吸鼻子:“我怕上去了會錯過你呀!”
他的聲音很輕,謝晚漁卻仿佛被重物擊中,瞬間紅了眼眶。
高中時學(xué)校規(guī)定必須上晚自習(xí),晚上十點才放學(xué)。彼時她家還住在城中村里,回家的那條小路上沒有路燈,又要經(jīng)過一座荒敗的破廟。她不敢獨自回家,便央求父母去接她放學(xué),被父母大罵一頓拒絕了。她只好獨自回家,每次走到?jīng)]有路燈的地方就狂奔,一口氣跑回家才敢回頭。
她一直以為父母是因為忙才拒絕接她放學(xué)的,直到大學(xué)后有一次她回家,晚上母親支使父親去接弟弟下晚自習(xí),她才知道,原來不是父母太忙沒空接她,而是因為她不重要。
這些年她早已習(xí)慣了自己的不重要,早就明白了世事的炎涼和不堪。可是在這樣一個寒意凜冽的夜晚,在這個破舊不堪的舊樓里,因為身邊這個人的存在,她第一次覺得,這個世界并沒有那么糟。
謝晚漁深吸一口氣,壓住想哭的沖動:“我們只是室友,你付了房租,所以沒必要對我這么好。”
楚宸熙一手牽著她以防她摔倒,一手舉著手機為她照亮:“在我心里,你從來都不只是室友?!?/p>
他的話在昏暗逼仄的樓梯間輕輕飄蕩,如一股滾燙的風(fēng)刮過謝晚漁的耳畔,她的臉驀地有些發(fā)燙。
謝晚漁正暗自竊喜樓梯燈壞了,楚宸熙才沒看到她發(fā)紅的臉頰時,又聽見他說:“謝醫(yī)生,你別告訴我,你沒看出來我在追你?”
他把告白的話說得這樣坦蕩又隨意,偏偏又裹挾著讓人無法忽視的赤誠,謝晚漁的心一下子就被打動了,她第一次試圖正視他說喜歡她的話。
“你喜歡我什么?”
喜歡她什么?
楚宸熙記得第一次見謝晚漁時在一個郁熱的夏日午后,他去臨終醫(yī)院看穆老,在走廊里聽見她和一位醫(yī)生因為是否告訴病人家屬,病人還剩多少時間而起了爭執(zhí)。
她執(zhí)意主張告訴家屬:“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無論怎么逃避,到最后都得接受?!?/p>
她說這話時眼底沒有一絲感情,楚宸熙卻讀懂了她絕情底色下的慈悲。只有正視死亡,才能更好地生活。
那時候他對生活失望透頂,因為她的話,讓他覺得這世上沒有什么是無法面對的,這樣想著,他好像又重新獲得了繼續(xù)走下去的動力和勇氣。
楚宸熙掏出鑰匙開門,牽著她走進房間,微笑著說:“在你身邊我覺得快樂啊!”
房間撲面而來的暖氣讓謝晚漁有些恍惚。她怔了一下才說:“幸福、快樂是人生中的意外之喜,艱難痛苦才是世間百態(tài)中的人生常態(tài)?!?/p>
楚宸熙拿起放在暖氣片上加熱的牛奶,插上吸管遞到她手里:“不要那么喪嘛,人生還是有很多意外之喜的!”
謝晚漁沮喪極了:“今晚又有一個病人離開了,剛才回來的路上我媽又打電話來了。”
楚宸熙知道,她表面看上去冷漠疏離,其實每一個病人離開后,她都會難過很久。而她父母打電話來,除了要錢就是逼婚。
“我娶你?!彼粗难劬?,認真地說,“再過兩年零三個月我就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了,到時候我娶你??!”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她,眼神因這句誓言而更加溫柔,如墜億萬星辰,攝人心魄。
謝晚漁費了好大勁才移開視線,輕輕地搖頭:“楚宸熙,我今年二十六歲了。你知道二十六歲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我有更多的顧忌和身不由己,我沒有資格再像你一樣肆意妄為了?!?/p>
楚宸熙伸出手,撫平她眉間的褶皺:“有我在,你什么都不必顧忌。”
七
謝晚漁被楚宸熙的話打動了。
她終于下定決心拋卻世俗觀念,不顧一切地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和所愛之人共度一生。
然而命運卻在幸福唾手可得的時候,突然轉(zhuǎn)了一個大彎,朝著反方向疾馳而去。
那是楚宸熙二十歲生日那天,謝晚漁請了兩個小時假去給他買生日禮物。她買完禮物剛到他學(xué)校,就接到值班護士的電話,說她的病人自盡了。
謝晚漁趕到醫(yī)院時,家屬們已經(jīng)鬧得不可開交了,家屬們見她出現(xiàn),一窩蜂似的撲到她身邊,揪著她的衣領(lǐng)讓她償命。
家屬們在病人的日記本里找到她和病人的交談記錄,她說如果有一天活著太痛苦,她寧愿選擇有尊嚴(yán)地離開。
謝晚漁張了張嘴,卻不知該怎么開口,她做這份職業(yè)的初衷是讓病人有尊嚴(yán)地離開這個世界。可是這一刻,她突然不知道什么是“有尊嚴(yán)地離開這個世界”了。
家屬們見她不說話,更加氣憤,狠狠地推搡著她,她猝不及防被推了一個趔趄,險些從樓梯口滾下去。
這時有人從背后輕輕托住她:“你沒事吧?”
謝晚漁回過頭,看見楚宸熙正滿臉擔(dān)憂地望著她,她突然就覺得委屈極了,眼淚猝不及防地掉下來。
“哪兒撞疼了?”楚宸熙手足無措地幫她擦眼淚,“我?guī)闳メt(yī)院。”
謝晚漁搖搖頭,楚宸熙看了一眼旁邊虎視眈眈的病人家屬,頓時了然,他把謝晚漁護在身后:“我理解各位失去親人的心情,但請大家冷靜一點,這件事醫(yī)院自會處理,如果真是謝醫(yī)生的責(zé)任,我們絕不會推卸責(zé)任?!?/p>
他說完拉著謝晚漁徑直離開,把外界的傷害統(tǒng)統(tǒng)擋在身后。
這件事越演越烈,醫(yī)患矛盾在微博上掀起巨大的輿論風(fēng)暴,謝晚漁要面對醫(yī)院、病人家屬和社會各界的壓力,處境十分艱難,那段時間楚宸熙一直不離不棄地陪在她身邊。
謝晚漁努力想要忽視外界的輿論,可事情卻朝著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方向發(fā)展,她翹班給楚宸熙過生日的事情被人抖出來,她和楚宸熙的關(guān)系也被各種惡意解讀和揣測。
她無論去哪里都會被人指指點點,就連一向?qū)λ弥焕淼母改敢矔螂娫拋砹R她恬不知恥。那些負面情緒卷土重來,幾乎將她吞噬。
漸漸地,謝晚漁變得沉默起來,每天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不肯面對外界。
楚宸熙試圖帶她出去,都被她拒絕了,他不死心,把她從沙發(fā)上抱起來,為她穿鞋:“別怕,我會一直陪著你的?!?/p>
謝晚漁一腳踢開鞋子,聲嘶力竭地吼道:“你能不能別管我了?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落到這個地步。”
她的話像一柄鋒利的劍,驀地將楚宸熙釘在原地。
其實仔細追究起來,這事的責(zé)任并不在謝晚漁,可是因為他的存在,使得網(wǎng)友們惡意揣測,讓她成了品德有問題的人,不足以被大眾所信賴。
謝晚漁看著楚宸熙受傷的眼神,胸口像被無數(shù)根針扎了一樣,密密麻麻地痛了一片。她下意識地捂住胸口,疲憊地說:“楚宸熙,算我求你了,放過我吧!”
楚宸熙所有堅持的話,霎時冷在嘴邊。他想要讓她幸??鞓罚墒撬拇嬖?,卻成了她痛苦的根源,他只能忍痛放手。
“好。”
八
楚宸熙離開后,謝晚漁也辭去了醫(yī)院的工作,回到了故鄉(xiāng)。
父母對她依舊冷淡,唯一關(guān)心她時就是讓她相親結(jié)婚。
起初謝晚漁是不同意的,在二十八歲生日那天,父母和她大吵一架,指責(zé)這些年因為她未婚,他們受到流言蜚語的傷害。
她問母親,如果她結(jié)婚了,過得不幸福怎么辦。母親不以為意,說不幸福又怎樣。
謝晚漁如墜冰淵,身心俱寒。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了楚宸熙,在那個新年伊始的凌晨,他說希望她能幸福。
可是她卻親手葬送了自己幸福的可能,她蹲在地上,對著遠方,號啕大哭。
第二天她就按父母的意愿去相親,對方是一個中學(xué)老師,五短身材,幾近謝頂,言語間總帶著一種莫名的優(yōu)越感。
聽說她曾經(jīng)是臨終關(guān)懷醫(yī)生,一臉嫌棄:“跟死人打交道啊,那可不吉利?!?/p>
謝晚漁笑了笑沒有說話,謝頂男繼續(xù)喋喋不休:“如果我們在一起了,你只需要在家?guī)Ш⒆幼黾覄?wù)就行了,每個月我會給你一千塊的生活費,家里大事我做主,小事你做主……”
謝晚漁聽得倒胃口,正想著如何打斷他,就聽見一個聲音冷冷地說:“生活費還是自己慢慢花吧,她不需要。”
謝晚漁回過頭,看見楚宸熙站在逆光之中對她微笑,兩年未見,他變得越加挺拔英俊,只是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模樣,依舊是舊時光里那個少年。
“你怎么來了?”她一開口,才發(fā)現(xiàn)聲音都在顫抖。
楚宸熙寵溺地說:“來問你愿不愿意嫁給我??!”
一旁的謝頂男見狀,氣得揚長而去,還揚言要去她父母那里告狀。
可謝晚漁根本顧不上他,只是一眼不眨地看著楚宸熙,仿佛一眨眼他就會消失似的。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她強忍住眼眶中的酸澀。
楚宸熙揚了揚手機,眉眼一彎:“微博是個好東西?!?/p>
當(dāng)初楚宸熙離開后,她刪掉了他所有的聯(lián)系方式,這些年他們沒有彼此的任何消息。昨天是她二十八歲生日,她發(fā)了一條微博,算是和過去徹底告別,沒想到他卻因此找來了。
謝晚漁看著他,眼前忽然被迷霧籠罩,她只覺得這二十八年承受的所有苦難和委屈,都只是為了和他重逢。
楚宸熙溫柔地拭去她的眼淚,把戶口本和一把零錢塞到她手中:“謝醫(yī)生,我到法定結(jié)婚年齡了?!?/p>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