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子
作者有話說:以前家里就是開煙酒店的,由于我“捉急”的算數(shù)能力,有時候不是給顧客多找錢就是少收錢??墒俏以诩议e了沒事做,只能幫忙照顧生意,所以我媽不得不給我報了個補習(xí)班,讓我每天都忙到連收銀臺都摸不上一次。
摘句:下大雨才不浪漫,浪漫的是一起躲雨。
1.
無論多少年過去,周沚溪還是記得那個紅南京只賣十一元五角錢的夏天。高考結(jié)束,她在家中幫著父母照顧煙酒小賣部的生意,午后的太陽無情炙烤著人間,刺得人睜不開眼。
室內(nèi)的冷氣很足,周沚溪坐在柜臺里昏昏欲睡,平均每幾秒都會如小雞啄米般點一下頭。同學(xué)說最近《泰坦尼克號》有可能重新上映,所以她自然而然在夢里夢到了萊昂納多。
“來一包紅南京。”年輕男人推開了小賣部的玻璃門,在柜臺前站定。
這道聲音將周沚溪拉回了現(xiàn)實,她抬起了額頭印有紅痕的臉,睡眼惺忪:“漲價了,十一元五角錢。”
大概是剛睡醒,大腦嚴重供血不足,原本就不擅長算數(shù)的周沚溪在收到來人一張嶄新的毛爺爺時竟愣住了,想了好久好久才從抽屜里拿出了八張十塊錢的紙幣和九枚硬幣。
總歸還是多找了五毛。
只不過,那天的周沚溪一直到最后都沒能發(fā)現(xiàn)這個小小的錯誤,目光所之所及都是眼前這個過分漂亮的年輕男人,她總覺得自己在何處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因而略顯唐突地問道:“我好像見過你,你……叫什么名字?”
“多五毛?!彼人膯栐捖税朊氤雎?,緊接著又笑著補充道,“我是說,你多找了我五毛錢。”
幾乎一瞬間,周沚溪的半張臉都紅透了,尷尬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多五毛先生”沒想過刁難她,將一枚硬幣退了回來,兀自從糖罐里拿出了一個泡泡糖,笑意越發(fā)清爽干凈:“不用找了,泡泡糖一個五毛錢?!?/p>
望著他越走越遠,直至變?yōu)橐粋€黑點的背影,周沚溪這才想起她好像是在電影院門口的海報墻上見過他,主要是因為他和萊昂納多長得過于相像了。
后來的周沚溪常常能在家附近遇見他,她在心里隱約猜測他就是父母口中新搬來的魔術(shù)師。
其實“多五毛先生”的身份多變,有時他還是大院里父母們眼中的教育專家,究其原因是他替他們省了不少補課費且效果顯著,孩子們聽完課后還能免費看一出魔術(shù)表演。
正是為了這一出魔術(shù)表演,周沚溪才偷偷混進了這個由“多五毛先生”主講的小學(xué)補習(xí)班,她一心向?qū)W,從沒考慮過會因“擾亂課堂紀律”而被老師請出去。
兩人面對面站在院子外,“多五毛先生”難得收起了時時掛在唇畔的一抹笑,看上去很是頭痛:“同學(xué),我不干涉你旁聽的自由,但是你提問的頻率也未免太離譜?!?/p>
周沚溪料定他頭痛的很大部分原因是無可奈何,頭一回為自己的淘氣而沾沾自喜,有板有眼地糾正道:“多五毛老師,我不叫同學(xué),我叫周沚溪呀?!?/p>
2.
如果不是學(xué)生家長將周沚溪的“惡劣”行徑反映到父母的小賣部這里來,她斷言自己早就借旁聽的機會問出了“多五毛先生”的真實姓名。
沒了樂子的周沚溪整日無精打采。轉(zhuǎn)機卻在隨后的某一天悄然而至。
那天與上一回?zé)o二致,“多五毛先生”熱衷于擾人清夢,他許久未曾光臨小賣部,進門前還不慎打翻了門口的花盆。
這一回的周沚溪可沒那么好糊弄,在她聽到“砰”的一聲巨響時,腦子里的瞌睡蟲就已死了七七八八,她打著哈欠走出來一看,連眉毛都在盡心盡力的做戲:“天啊,多五毛老師,你竟然撞壞了本店的鎮(zhèn)店之寶!”
事實上,這個盆栽不過是周父從批發(fā)市場進貨時附帶的贈品。
彼時的“多五毛先生”沐浴在日頭下,發(fā)梢皆是夏天獨有的燦爛陽光,他只一眼便知這盆栽是次等中的次品,卻偏偏沒有直接點出,反而好心情的詢問道:“那如果賠償,是需要賠錢還是買一個一模一樣的呢?”
聽大人們說,“多五毛先生”的經(jīng)濟十分拮據(jù),每天一日三餐節(jié)衣縮食。
所以,周沚溪斷不會訛錢。
她想了想,直接一口否決了他的兩個提議,笑吟吟道:“還是打欠條吧?!闭f完她便飛身閃進了柜臺里側(cè),隨手撕下本子上的其中一頁,提筆在正中央寫下了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欠條。
至于底端的簽名位置,她則理所當(dāng)然的留給了“多五毛先生”。
人們常說字如其人,原先的周沚溪嗤之以鼻,直到她看見“多五毛先生”隨手就寫出了兩個好字,才勉強相信了這個成語的一半。
“多五毛先生”姓宋,單名一個璟字。
見他簽完,她生怕他會反悔似的,一把抓過欠條放在眼下仔細端詳了半晌,又指了指他名字中的第二個字,好奇道:“這個字是什么意思?”
“璟字,光彩于形,溫潤如心,是璞玉,更是美玉。”他清潤的聲音在這個燥熱的夏天里顯得格外清爽,不留情面地嘲笑道,“小話癆,這你都不知道?上我的課還是話講太多,聽得太少?!?/p>
聽著這番話,周沚溪沒有立即反駁,鼓著腮幫子愣了幾秒,腦海里第一時間浮現(xiàn)的是一副書生模樣的宋璟,邁著氣定神閑的步子,一步步向她走來。
古人有云“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也莫過于此。
當(dāng)然,宋璟斷然猜不透她此刻的心思,只覺得她現(xiàn)在像一只可愛的小松鼠,滿嘴都藏著橡果子,他的心微微一動,伸手揉了揉她亂糟糟的黑發(fā):“沒大沒小的小朋友,還是多讀點書吧。”
待周沚溪回過神來時,面前的人早已揚長而去,她氣不過,只好追出去沖著他的背影大聲威脅道:“你最好少氣我,現(xiàn)在我可是你的債主了!”
風(fēng)吹動葉影,宋璟恰好行至一棵樹的身邊,好笑地轉(zhuǎn)過身來,聳著肩攤開了雙手,并同時向她做了個滑稽的鬼臉。
3.
過完十八歲生日的周沚溪很看重成年人這一身份。她很討厭周圍人還當(dāng)她是個小孩子,為了向宋璟證明她的能力,她一口答應(yīng)幫助一個小孩爬樹取風(fēng)箏。
可逞強的結(jié)果就是,風(fēng)箏的確是取了下來,她也卡在了樹杈上。
“沚溪姐姐,我有辦法,我?guī)湍憬心愕木刃莵恚 毙『⒃诘紫驴戳税胩?,倒也還算機靈,舉著風(fēng)箏就跑去求助正在院子里組裝機器人零件的宋璟。
宋璟對天發(fā)誓,他從沒見過像周沚溪這么男孩子氣的小姑娘,至少一般姑娘不會爬樹取風(fēng)箏,還害得自己掛在了樹上。
他的手搭在額頭上,瞇著眼朝樹上看去,語氣里是難以掩飾的笑意,大聲問道:“這是你新學(xué)的雜技表演嗎?”
“快救救我!”早猜出他會落井下石,周沚溪氣不打一處來,語無倫次到亂立flag(旗幟),“我保證以后再也不煩你了!”
然而,鐵石心腸宋某人懶洋洋地拋下一句“我憑什么相信你???”便掉頭就走。
見狀,完全吃不準(zhǔn)他套路的周沚溪險些急出幾滴眼淚,氣急敗壞地沖著他冷漠的后腦勺喊道:“宋璟!你要是見死不救,我就是化作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周沚溪再喊不出一句話,奄奄一息地趴在樹上,宋璟這才抱著折疊梯姍姍來遲。他站在樹下拉開折疊梯,漸漸找回了失蹤許久的良心:“快下來吧,你還打算留在上面過夜嗎?”
“我在上面過夜,你應(yīng)該很開心吧?”
聽她濃重的鼻音,宋璟好看的眉頭皺成了一團,邊嘆氣邊爬了上去,盡可能放柔聲音道:“別耍小性子。”
她拍開了他遞來的手:“我沒耍小性子?!?/p>
從小到大,宋璟都是一個對待無聊之事耐心欠佳的人,見鬼的是這一次,他被她拍開手后又不厭其煩地遞了過去,還耐著性子哄道:“聽話。”
很快意識到這一點的宋璟完完全全愣在原地,連沚周溪消了一大半氣主動轉(zhuǎn)過身來都沒察覺到。小姑娘眨了眨小兔子似的紅眼睛,嘟囔了一句:“本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你護駕有功的份上就請你吃個可愛多吧?!?/p>
說起來,宋璟并不是一個十分喜歡吃甜食的人,但他清楚地記得那天的可愛多很對味,甜得恰到好處。
平安下樹后,他們一起躺在了大院里的竹藤椅上,眼前的夜空滿天星斗,周沚溪的問話從涼涼的夜風(fēng)中傳了過來:“宋璟,你那天來店里到底是干嗎的?”
反正肯定不是為了砸壞花盆。他默了默,還是說出了大半心里話:“我想來看看某些人是不是在偷偷哭鼻子,因為家長舉報不能在補習(xí)時間出入大院?!?/p>
周沚溪沒有出聲,過了好半天,她才突然扭過頭來笑看著他,笑得古靈精怪:“宋璟,承認吧,承認你在擔(dān)心我。”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你別不承認啊?!彼f,“你不擔(dān)心我就不會來看我,不來看我就不會砸壞花盆,不砸壞……”
“是、是、是。”他聽不得她的緊箍咒,只好任由她胡鬧,“我擔(dān)心你,擔(dān)心得不得了?!?/p>
得到了這樣的回答,周沚溪輕輕笑了,她喜歡宋璟否認她之后再無可奈何地妥協(xié),畢竟人們總是喜歡向在意的人或事妥協(xié)。
“哦,對了,我說以后再也不煩你是假的?!?/p>
聞及,宋璟下意識地轉(zhuǎn)頭對上了她的眼,這一刻他竟覺得滿天繁星也不過爾爾。
“那一張欠條就當(dāng)欠我一次英雄救美吧。”她這樣說。
4.
天道好輪回,蒼天沒能繞過宋璟的同時,也沒能放過周沚溪。
不知從何時起,高考畢業(yè)季一躍變?yōu)楸戆赘叻迤冢軟b溪壓根記不得高中三年來原來還有一個叫林澤的人,也因此,當(dāng)林澤堵在她家門口和她表白時,她的心情難以言喻。
林澤不是一個輕易言說放棄的人,即便是當(dāng)場失敗,他也越挫越勇、再接再厲。
一直敲一扇不愿打開的門是極不禮貌的,可惜這個道理周沚溪也沒指望林澤會懂,煩不勝煩的她也因禍得??梢悦刻煊薪杩诙阍谒苇Z的出租屋里。
周沚溪每天看他做得最多的事不是潛心鉆研如何成為世界上最偉大的魔術(shù)師,而是坐在一地的模型結(jié)構(gòu)圖紙上組裝機器人。
“小姑娘,你還打算看多久?”察覺到她在觀察自己,宋璟伸直長時間屈起的長腿,存了心思嚇唬她,“你大概也不知道,隨意進入男士房間是很危險的?!?/p>
“危險?”她躺在沙發(fā)上伸了個懶腰,“你還能把我吃了不成?”
他對自己在她面前的可憐威嚴已而麻木,索性換了個話題:“放假這么久,怎么沒見你去找同學(xué)玩?”
“我的同學(xué)們高考之后都去旅游啦!”
“那你怎么沒去?”
“我又沒考好?!?/p>
旅途的全部意義不應(yīng)當(dāng)僅僅是獎勵,宋璟不太能認同她的話,悶聲從一旁的抽屜里翻出了一臺可虛擬全國各地自然風(fēng)景的AR眼鏡,悄悄靠近替她戴上,沉聲說道:“人在路上是為了知道自己不想要什么,而不是想要什么?!?/p>
周沚溪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
可以肯定的是,她長這么大都沒接觸過這樣新奇的科技產(chǎn)品。她沉浸在虛擬世界時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現(xiàn)實世界里開始手舞足蹈,一不留神就撲向了一個尤為溫暖的懷抱。
“從生物學(xué)的角度而言,如果一個人沒有噴香水,但你還是聞見了他的體香,那么這證明是你的基因選擇了他?!边@一段話在以前的周沚溪看來純屬是無稽之談,可這一刻的她分明在他的懷中聞見了好聞的柑橘香。
宋璟虛抱著她,喉結(jié)滾了滾,低聲提醒道:“天色不早了,我想你該回家了?!?/p>
臨走前,周沚溪特意趴在宋璟的窗戶前反復(fù)確認門口沒有可疑人員,才依依不舍地走向了出租屋的大門,她小心翼翼地問道:“知道林澤在追我,你作何感想?”
“恭喜他眼瞎了?!彼恍?。
“宋璟!”她不想聽這樣的回答,絮絮叨叨地說了好些意有所指的話,“你就沒有……一丁點兒不開心嗎?我要是談了戀愛,以后可是很忙的,以后就不會再找你玩啦!”
宋璟仍然保持著最開始的姿勢,懶懶地斜靠在玄關(guān)處望著她,黑眸盛滿了漠不關(guān)心。見他這副模樣,周沚溪嚴重懷疑他根本沒有情商,靈魂拷問道:“宋璟,你這樣會有女朋友嗎?”
女朋友嗎?宋璟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可最終還是僅僅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想你該回家了。”
5.
周沚溪想了好幾天都不認為宋璟的情商會和智商不匹配,所以她默默在心里定下了一個結(jié)論——他在揣著明白裝糊涂,但是她找不到他這樣做的動機是什么。
往往想不通的時候,周沚溪就不會再細想下去了,畢竟想完這個還會有更多的煩惱。特別是最近,有小道消息傳言稱小賣部門前的公路需要承包給個人來翻新和修整,可沒過幾天,又有人傳修路是假消息,有開發(fā)商想要開發(fā)這片老城區(qū)才是真消息。
街頭巷口的大人們說得煞有其事,周沚溪抱著錄取通知書,只想著更快些跑向宋璟的門前,她邊拍他的出租屋門邊興奮地喊道:“宋璟,宋璟,我過本科線了!”
他打開門說的第一句就是“恭喜啊,是大小孩了”。
周沚溪氣得不行,再次強調(diào)道:“都說了多少次了,我不是小孩子了?!?/p>
“那行吧,大老孩,大學(xué)開學(xué)前有想過完成什么心愿嗎?”宋璟不太明白她因何總是抵觸小孩這個身份,也不想去細想,還是以哄小孩似的口吻問道。
周沚溪不是一般姑娘。她興致勃勃道:“你教我變魔術(shù)吧,比如變一朵玫瑰花?!?/p>
宋璟掀了掀眼皮:“包教不包會啊?!?/p>
周沚溪覺得他這話在鄙視她的智商,可她找不著證據(jù),只好催促著他快些準(zhǔn)備這個魔術(shù)所需的材料,她則一個人坐在客廳里乖乖等待,結(jié)果等了好半天就等來他輕飄飄的一句“玫瑰花都焉了”。
“宋璟,你看看滿天黑壓壓的烏云,你確定現(xiàn)在帶我去花市買花嗎?”怪自己鬼迷心竅信了他的邪,此時的周沚溪坐在電瓶車后,惴惴不安。
“大孩子也會害怕下大雨嗎?再說了,下大雨才浪漫啊。”宋璟深感這一天是活了二十四年來最暢快的一天。他也沒想過自己騎車這么有天賦,剛一上手就能騎電瓶車上路。
風(fēng)呼嘯而過,他回想起方才在陽臺,長長久久地凝望著尚且嬌艷欲滴的新鮮花材,本能的沖動令他頭腦一熱就說出了有違事實的話。
下大雨才不浪漫,浪漫的是一起躲雨。
可惜事與愿違,當(dāng)他們買完一大捧玫瑰花順利返回出租屋時,暮夏第一滴黃豆大的雨滴才恰好落在了干燥的水泥地上。
他們沒急著進屋,而是一同站在大院的走廊上靜觀一場雨景。
“宋璟,你可以送我一朵花嗎?”嘩啦啦的雨聲掩藏了周沚溪的心跳,剛一說完她便開始懊悔,末了不忘補充道,“你要是不愿意的話,我以后就自己買好了,說不定以后也會有男生送給我?!?/p>
聽著懂事,可宋璟反倒覺得刺耳極了,當(dāng)即將這一大捧玫瑰花一把塞進了她的懷里,轉(zhuǎn)身進屋前還不忘暗暗諷刺:“男孩子要送要還是送一捧吧。”
望著他匆忙的背影,周沚溪抱著玫瑰花撇了撇嘴:“不想送就不送嘛,干嗎還生上氣了?”
6.
那天后,周沚溪再見宋璟已是兩星期之后。她長時間沒有來找過宋璟,已經(jīng)摸不清他的作息時間,只好憑感覺不定時蹲在大院門口守株待兔?;侍觳回撚行娜耍K于在某一個傍晚,她等來了一輛簇新锃亮的黑賓利。
周沚溪認不得轎車的牌子,自然也不知道眼前這輛車其實可以買下好幾個小賣部,可是她認得從車上下來的宋璟。
這天的宋璟比平日里還要好看,筆挺的黑色西裝顯得他整個人透著一股矜貴。他似是沒想過會以這樣的形象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你怎么在這里?”
其實,周沚溪一直感覺不到關(guān)禁閉一星期的委屈,只是在看到宋璟后突然覺得委屈幾乎溢了出來,正準(zhǔn)備講幾句話就開始不可抑制地掉了眼淚,且越掉越多,大有孟姜女哭長城的架勢。
宋璟不覺得任由她就站在這里放聲大哭是個明智的選擇,頭痛地將她帶進了車里,對著駕駛位的司機說道:“李……師傅,麻煩給我兩張紙?!?/p>
就著他遞來的紙擦凈了眼淚,周沚溪的心情稍稍平復(fù)了些,抽泣了會兒才說道:“我爸媽不喜歡我選的專業(yè),他們覺得小姑娘還是學(xué)護理更穩(wěn)定一點?!?/p>
宋璟不知道該怎么說,萌生出了些許同病相憐的感覺。
金玉其外又能怎么樣呢?實際上他想做的事一樣都沒成,高考志愿不是他本意,被迫學(xué)習(xí)了不喜歡的專業(yè),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想和朋友一起搞科研,父親非逼著他經(jīng)商。
也因此,他一氣之下搬來了這個大院。
“可是,我相信這世上一定有美好的人和事在前方等著我,未來才沒有他們說的那樣不好呢?!彼淖杂芰σ幌驈娪诔H?,抬起手背抹掉了所有的眼淚,釋然一笑,“宋璟,你相信嗎?”
他的喉間一時有些酸澀。他早已喪失了相信什么的能力,可他還是和她說:“我相信啊?!?/p>
他相信的是,她走的路將萬事順?biāo)?,將一生無恙,將長江一夕遇春風(fēng)。
又不知說了多久,周沚溪倦極了,枕著宋璟的肩頭沉沉睡去,在夢里她又一次看見了初見他時所幻想而出的溫潤書生,她不自覺地翹起了嘴角,最后是被一通電話叫醒的。
電話那頭的男人嗤笑了一聲:“阿璟,你到現(xiàn)在還不愿離開那個大院子是因為她嗎?”
“你說周沚溪?”宋璟沒察覺到身邊的女生已而醒來,目光變得很輕很輕,“她是個很有趣的小姑娘,你不覺得她很像Gardenia(梔子花)嗎?都一樣可愛?!?/p>
Gardenia?
周沚溪閉著眼蹙了蹙眉。她記得在神話故事里,Gardenia是一位純潔善良的少女。
男人意味深長道:“說到底,你難道是為了Gardenia嗎?”
宋璟沒說話,但周沚溪覺得答案就在這個不短不長的沉默里。她驚覺原來自己才是那個不禮貌的人,一直在敲一扇不愿打開的門。
他是有喜歡的人,所以才會裝作不懂她一次又一次的試探。
7.
無風(fēng)不起浪,果然如傳言一樣,小賣部門前的馬路不知從何時起開啟了漫長的施工之旅。沒了從前的人流量,也因此,父母的生意每況愈下,他們商議著搬向別處開店謀生。
周沚溪來不及為這段無疾而終的暗戀傷感太久,現(xiàn)如今擺在她面前的是成長中一道必不可少的考題——道別。
趁著搬家公司還沒有搬走家中所有物件,周沚溪想給她與宋璟的這段相遇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就當(dāng)是為了彌補一些遺憾吧。今年一過,她馬上就要二十歲了,他算是她十字開頭的年齡里喜歡的第一個男生。
周沚溪跑進院子里的時候,宋璟正忙著將屋子里的小花小草抱出來曬太陽。他的腰間系著圍裙,手里提著花灑,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今天來是打算學(xué)魔術(shù)的嗎?”
“當(dāng)然不是?!彼昧u了搖頭。
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就這么定定地望向她,忽而覺得這天的陽光真好,令世間萬物都變得可愛。
“宋璟,我要走啦。你看,我就說世界上有很多美好的事?!彼M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可以很輕松愉悅,眼笑道,“我爸媽找到了一家比小賣部更好的門市啦!”
看,他就說,她走的路會很平坦。
宋璟莫名想起很多天前他們一起逆著風(fēng)去往花市,一路上,周沚溪保持著小話癆的本性,將最近的事挨個批了個遍,“真是討厭死那個開發(fā)商了,如果不是他,我們也許就可以不用擔(dān)心搬家了?!?/p>
“你很討厭搬家嗎?”他這樣問。
“不是討厭,是門市哪有那么好找呀?!?/p>
他聽著,的確無法與她感同身受。
如果有心人短暫留意一下就可以發(fā)現(xiàn),修路工程的項目負責(zé)人其實姓宋,那是宋璟的父親,宋父或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一定是一個精明的商人。
奇怪,明明早已不是梔子花盛開的季節(jié),可周沚溪回望向宋璟時還是能聞見柑橘混合著梔子的香味,她釋然一笑道:“估計這會兒也搬得差不多了,我就先走啦,再見!”
宋璟機械地點了點頭,沒有說再見。
再見,有時候是再也不見的意思,所以他不想說。
當(dāng)周沚溪徹底消失在了院門后,里屋才走出來一個人,他與宋璟長得有七八分相似,是一母同胞的兄長:“阿璟,你可真是大慈善家,你真的以為我會相信你是為了Gardenia嗎?”
“這不關(guān)你的事?!彼苇Z冷了語調(diào)。
8.
也許得不到就是最好。周沚溪想,人生沒有很多適逢其意,有得是陰差陽錯。
她和林澤是在大三那年在一起的。
林澤有一肚子的笑話和故事,她從不擔(dān)心他們的聊天會冷場,她喜歡林澤會主動給她買可愛多,喜歡林澤會主動在每一次約會前都給她準(zhǔn)備一束玫瑰花。
看,當(dāng)時的她沒有說大話,生活也果然如料想一般越過越好。父母的生意日漸興隆,由一個小小的賣鋪變?yōu)橐粋€大大的超市,至于幾年前萬般不舍離開的那片老城區(qū),而今已變成熱鬧非常的購物中心。
彼時,周沚溪正面對著購物中心大樓上的LED屏幕,此時此刻正在播放著古早而又永不過時的《坦特尼克號》。
Jack(杰克)和Rose(露絲)站在甲板上,說著那句經(jīng)典臺詞:“you?jump,l?jump?。ㄉ老嚯S)”
“沚溪!”林澤從遠方小跑著過來,“有沒有等很久?”
周沚溪眨了眨眼,吸著鼻子搖了搖頭:“沒有?!?/p>
林澤心思細膩,一眼看穿她的心情不對,柔聲哄道:“不要不開心嘛,我給你變一個我新學(xué)的魔術(shù)!”
同一時刻,不遠處一直停著的一輛黑賓利突然發(fā)動了引擎,那個坐在車里抱著只布偶貓的年輕男人緩緩收回了視線,他說:“李叔,走吧。”
時間一下子倒退,倒退回十幾分鐘前,宋璟剛剛和人談完項目投資的事,天氣燥熱,他的心一動就讓李叔開去新廣場看看。他在等待紅綠燈的間隙,恰好一個側(cè)目就看見了站在路邊的周沚溪。
這個傻姑娘到現(xiàn)在還以為是天降幸事,殊不知,那間新門市是宋璟費盡千辛萬苦尋來的。
人們常說,人命天定。宋璟從小就不信命,偏偏這一次,他鬼使神差地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枚時時帶在身邊、面額五角的硬幣。
如果硬幣拋出了有字的那面,他就下車。
硬幣在空中飛速旋轉(zhuǎn),轉(zhuǎn)過無數(shù)種可能,就在它垂直落入宋璟的手中時,心里那個困惑已久的問題也逐漸浮出了水面,他免不了想起大哥的那通電話。
他說:“你難道真是為了Gardenia嗎?”
宋璟遲疑了。他的遲疑倒不是因為默認,他的遲疑出賣了那場遲遲不落的大雨。
可他總是明白得太晚。
下一秒,林澤笑著從遠方跑來,背后藏著一束嬌嫩到可以滴出水來的玫瑰花。
這一秒,宋璟明白了另一件事。他明白了,那個他沒來得及教給她的魔術(shù),原來早有人為她學(xué)會。
9.
黑賓利一路向前,飛快到甩掉過往種種。
今夜月色真美,和許多年前的一樣美。
布偶貓睡了許久,這會在宋璟的懷中打了一個可愛的懶腰,他抱起它細細凝神看了許久,末了才不無喜愛地輕聲說道:“Gardenia,you're?a?little?cute(梔子花,你有點可愛)?!?/p>
編輯/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