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瀟含
提交了申請表的那一夜,我緊張得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晚上都沒有睡好。學校提供了很多出國交流的機會,早在大一的時候我就下定決心,怎么說也要走出去看看。于是大一一開學我就開始學法語,鉚足勁等著大二申請去法國交換一年。
我已經(jīng)不記得,大一的時候有多少個周末早上7點就從宿舍出來,到小樹林里讀課文、背單詞,等到9點就去課外補習班上課,一直上到晚上7點才回學校。那個時候,我的手機屏保都是法語單詞的變位,桌子上貼著密密麻麻的便利貼。
在提交申請表半個月之后,我和法語專業(yè)的亞昕同學聚餐的時候,還是感覺整個人暈暈乎乎的,生怕猛地一站起來夢就醒了。
在法國里爾的那段時間里我經(jīng)常到亞昕家蹭飯,我們用電飯煲煮小火鍋吃,過年的時候還會邀請幾個朋友,一起來家里包餃子,一群人邊玩邊包,最后每個人的臉上都沾了面粉,就像圣誕老人的“白胡子”。亞昕做的飯確實好吃,雖然說不上是頂級大廚的手藝,但來自祖國的味道,總是在很多個漫長的夜晚解了我的莼鱸之思。
我們一起買菜做飯,一起逛街買花,還一起逛了五六個國家的圣誕集市……那個時候我覺得“我的心略大于整個宇宙”。第一次離開家,借著上大學的機會完全獨立生活的我,心底突然滋生出一股毫無由來的、無所不能的錯覺。
我和來自捷克的舍友都是公園重度愛好者,我們經(jīng)常去里爾市中心的二手集市花一歐元買一本薄薄的小書,再去超市買一瓶紅酒和一根法棍,躺在公園的陽光下讀書。
歸功于我過度活躍的舍友,我的法語進步很快。雖然還說不出毫無破綻的法語,但是短短一年之后,我的“半瓶水”不僅能晃蕩著跟人聊天,還能磕磕絆絆地讀完加繆的《局外人》。我對波德萊爾和艾呂雅的作品淺嘗輒止,也不時去市中心的美術(shù)館看莫奈、雷諾阿、凡高,雖然看不出什么名堂,但是買了好幾雙印有凡高的畫的襪子回家,也算是心滿意足。
一切短暫的歡愉都在幾個月后急轉(zhuǎn)直下,從當年年底開始,巴黎進行“黃馬甲事件”一周年紀念活動,無限期罷工席卷整個法國,我們學校因為有5位總統(tǒng)都畢業(yè)于此而成為眾矢之的。有一大半時間,校門都被憤怒的市民堵著,而距我們咫尺之遙的市中心總是濃煙滾滾。
舍友總是拉著我坐在廣場上看熱鬧,她說:“我倒想看看他們要干嗎!”最后也沒有看出個所以然來,倒是看到了很多趁亂在街上拿著大喇叭放音樂跳舞的年輕人。
第二年,1月底開學,還沒上兩天課,新冠肺炎疫情來了,學校直接宣布國際生可以結(jié)束學習離開法國,所有的學校停課大半年。
法國總統(tǒng)馬克龍宣布停課的那個晚上,我和3個舍友坐在餐桌前看電視。我們來自4個不同的國家,心里都有些惴惴不安。不過當聽到宣布“暫定”停課兩周的時候,我們都歡呼了起來。只是那個時候沒有想到這個“暫定”會被無限期延長,我們在法國的學習生涯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掐斷了。
后來的故事很簡單,我的舍友紛紛回到各自的國家,我在那個曾經(jīng)很熱鬧的小洋房里獨居了將近3個月之后也回到了家。獨居的那段時間我讀了很多書,看了很多電影,寫了很多字。我自以為比大部分在別人文化之河的岸邊淺嘗輒止的人做得好多了,起碼我在很多朋友的支持下努力在河里泅水。但是回頭看來,一年的時間遠遠無法探索那個巨大的世界,就像是坐著太空飛船環(huán)游宇宙,以為看盡了風景,最終還是要回到地球。
現(xiàn)在,當我在中國北方的一座小城里,回頭看我的大學生活中的這一頁,我在其中看到很多光彩熠熠的時刻,同時也看到很多黯然的時刻。但是,這些黑暗“相當于被無數(shù)燈光包圍著的夜間的黑暗”。
//摘自《讀者·校園版》2021年第7期,本刊有刪節(jié),王果/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