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城

1917年6月，鄧中夏從湖南省宜章縣鄧家灣村來到北京，以優(yōu)異成績考取北京大學中文系。此時，北京大學在蔡元培校長的改造下，呈現(xiàn)出一種空前的活躍氛圍。鄧中夏稱之為“自由討論的空氣和任我飛翔的藍天”，可謂意氣風發(fā)。恰如他的同學張楚所言：“愛國英雄喜出頭，妙如學士登瀛洲。趁時快快云梯上，好看文光射斗牛?！?/p>

但不久，面對民族危亡、社會動蕩，鄧中夏愁緒萬千。他不禁寫下了“人是傷心愈感秋，況經(jīng)終日在高樓。眼中有淚悲銅狄，堂上無波覆芥舟”“風月抬尋歌士女，雨云翻覆憶交游。坐看世事成今昔，徒椅危欄動容愁”等詩句，表達了強烈的憂患意識和濃厚的愛國情懷。

1918年5月，段祺瑞政府與日本簽訂《中日共同防敵軍事協(xié)定》。這一賣國行徑激起了留日學生及國內愛國學生的堅決抗議。鄧中夏、許德珩等北大同學組織領導了數(shù)千人的反日愛國請愿斗爭，成立“學生救國會”。隨后，他們創(chuàng)辦《國民》雜志，以“增進國民人格、灌輸國民常識”為主旨，邀請李大釗作指導、《京報》主筆邵飄萍和畫家徐悲鴻作顧問、楊昌濟撰稿。鄧中夏擔任編輯股干事及編輯事務，他常以“大壑”為筆名，在《國民》雜志“國內外大事”欄，先后發(fā)表《和平問題》《鐵路統(tǒng)一問題》《中日新交涉》《和平會議之經(jīng)過》等八篇時政文章，倡導和平統(tǒng)一、宣傳反帝愛國思想。

當時的愛國青年都積極行動起來，探索救國的辦法。8月19日，毛澤東為赴法勤工儉學之事來到北京，他和蔡和森等“新民學會”會員住在景山東街三眼井吉安所左巷七號。此時，楊昌濟已被蔡元培聘請為北京大學哲學教授，住在鼓樓后豆腐池胡同的“板倉楊”寓。鄧中夏多次去看望好友毛澤東，并一起拜訪恩師楊昌濟。北京的“板倉楊”寓，如同長沙的“板倉楊”寓一樣，成為鄧中夏、毛澤東等同學經(jīng)常請教新問題、交流新思想的場所。當年，鄧中夏經(jīng)蔡和森介紹認識毛澤東。他們經(jīng)常利用周末時間，聚集在長沙天鵝塘“板倉楊”寓，“聆教，或聽治學、做人方法，或求改正筆記，或談論天下大事”，可謂“指點江山，激揚文字”，“救國之情溢于言表”。

其后，通過楊昌濟引薦，毛澤東被李大釗聘為北京大學圖書館助理管理員。他工作的地方緊挨李大釗的辦公室。這樣，鄧中夏與毛澤東的交往更加便利、頻繁，他們一起學習交流、參加哲學研究會、新聞學研究會及社會實踐活動，并在李大釗的影響下逐漸成為馬克思主義的追隨者。其中，李大釗發(fā)表的《庶民的勝利》《Bolshevism的勝利》《新紀元》等文章，激發(fā)了他們對俄國十月革命學習和研究的熱情。

1919年3月，在李大釗的指導下，鄧中夏等人發(fā)起組織“北京大學平民教育講演團”，以“增進平民知識、喚起平民之自覺心”為宗旨。在“講演團”籌辦過程中，鄧中夏曾邀請毛澤東參與指導。據(jù)許德珩回憶：“在李大釗的影響下，鄧中夏于1919年3月發(fā)起組織平民教育講演團……北大學生有很多人都參加了，敬愛的毛主席也參加了這個組織來指導我們?！薄爸v演團”成為先進知識分子與工人、農(nóng)民之間建立聯(lián)系的重要方式，不僅促進了馬克思主義的通俗化、大眾化，也為將來革命事業(yè)鍛煉了骨干、積蓄了力量。

3月12日，毛澤東因母病重匆忙離京。在這半年多時間里，鄧中夏和毛澤東一起積極尋求“如何解決國家和人民的憂患”之法，他們相互砥礪，共同奮斗。

1919年5月1日，中國外交失敗的消息傳到北京。當天下午，鄧中夏召集《國民》雜志社的各校學生代表，在北京大學西齋飯廳召開緊急會議，商討對付辦法。5月3日晚，鄧中夏與許德珩、廖書倉等人在北河沿北大法科大禮堂舉行全體學生大會，并邀請北京十三所大中專學校代表參加。在會上，鄧中夏強烈呼吁：“我們要不做亡國奴，就要外爭國權，內懲國賊。我們要求政府拒絕在和約上簽字，我們要抗議，要用實際行動反對帝國主義列強?！贝髸Y束后，鄧中夏等人作為直接組織者，依然忙碌著，“幫助擬標語，起草通電，與各校聯(lián)系，籌劃游行示威的具體路線等，幾乎一夜沒有合眼”。

5月4日，鄧中夏親自率領北大學生游行隊伍前往天安門廣場，舉行了聲勢浩大的示威游行。其后，由于三十二名學生被捕，鄧中夏主持召開各學生社團負責人緊急會議，商討營救辦法。會議決定成立“北京大學學生干事會”（簡稱“北大學生會”），作為斗爭的直接領導機構。鄧中夏當選為文書股干事，負責對外宣傳聯(lián)絡等工作。5月5日，在“北大學生會”號召下，北京各高等學校開始舉行同盟罷課。5月6日，“北京中等以上學校學生聯(lián)合會”（簡稱“學聯(lián)”）正式宣告成立，鄧中夏作為北京大學學生代表，被選為“學聯(lián)”干事會宣傳股主任，后來又擔任“學聯(lián)”的總務干事。

為了取得京外學界的支持，5月23日，鄧中夏來到湖南。他向毛澤東、何叔衡等人詳細介紹了北京學生運動的情況，商量如何改組湖南學生聯(lián)合會，聲援北京學生運動。毛澤東連夜召開了新民學會會員會議。據(jù)會員蔣竹如回憶：“5月23日晚上，我正在一師十三班的自習室里復習功課，忽然毛澤東同志把我叫了出去。并告訴我：北京派來了兩個代表……現(xiàn)在要商量一下怎樣響應北京的學生運動。于是，他邀我和陳書農(nóng)、張國基等幾個人，到一師后山操坪里，在月光下商談了一陣?！?/p>

5月25日，鄧中夏參加了毛澤東在楚怡小學主持召開的長沙各校學生代表聯(lián)席會。經(jīng)毛澤東介紹，鄧中夏與蔣竹如、易禮容、彭璜等二十多名學生代表見面，并作了報告。根據(jù)鄧中夏的提議，湖南長沙各校學生代表當即作出三條決議。為了籌建湖南省學生聯(lián)合會，鄧中夏向代表們介紹了北京“學聯(lián)”的章程和組織機構設置情況。5月27日，湖南省學生聯(lián)合會正式成立，立即宣布全省學校實行總罷課。其后，鄧中夏告別毛澤東等人，匆忙趕往北京。

從6月1日至5日，在平民教育講演團的帶動下，北京各校幾千名學生上街演講宣傳，卻遭到北洋政府的殘酷鎮(zhèn)壓，共有一千多名學生被捕。這激起了全國人民的同情和憤怒。6月5日，為抗議北洋政府迫害學生的罪行，上海市六七萬工人舉行大罷工，其他各地工人也相繼加入。6月28日，在全國民眾的強大壓力下，中國代表拒絕在巴黎和會上簽字。

暑假，鄧中夏回到鄧家灣。在家鄉(xiāng)期間，他廣泛走訪、了解家鄉(xiāng)父老，向他們宣傳五四運動精神，號召青年們去創(chuàng)造新世界。當時，有村民曾問道：“你將來大學畢業(yè)后怎樣報答鄉(xiāng)親父老？”鄧中夏毅然答道：“我要做公仆，我要聯(lián)合同志，做到人人有飯吃，個個過富裕生活。我的目的要為廣大群眾謀福利，絕不為個人自私自利單獨謀財?！边@是新文化運動以來，尤其經(jīng)過五四運動的洗禮，新一代知識青年人生觀、價值觀的生動寫照。

1920年3月，在李大釗領導下，鄧中夏、高君宇等在北京大學發(fā)起組織“馬克思學說研究會”，鼓勵有志的愛國青年學習馬克思主義，為創(chuàng)建中國共產(chǎn)黨做好思想與干部上的準備。5月，鄧中夏多次率領“平民教育講演團”到盧溝橋、豐臺、長辛店、海甸、羅道莊等處講演，為黨的創(chuàng)立奠定工人群眾基礎。據(jù)楊東莼回憶：“五四以后許多重要的組織工作幾乎都是在李大釗同志的指導下，由他一手搞起來的。我常常見他整天都在找人談話、研究和處理問題，很少看見他休息。那時，他除了參加少年中國學會的活動以外，還積極地從事了鐵路工人的組織和教育工作。”

中國的五四運動及馬克思主義的廣泛傳播引起了共產(chǎn)國際的高度重視。4月，共產(chǎn)國際代表維經(jīng)斯基等人來到北京，研究在中國建立共產(chǎn)黨的問題。之后，在北京大學圖書館辦公室，維經(jīng)斯基與李大釗、鄧中夏、劉仁靜、張國燾等舉行多次座談。10月，在李大釗的發(fā)起和領導下，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成立。鄧中夏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最早的成員之一。11月底，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改名為中國共產(chǎn)黨北京支部，李大釗擔任書記，張國燾分管組織交際，羅章龍分管宣傳，鄧中夏分管學生與青年團的工作。

12月，受黨組織委派，鄧中夏帶領張?zhí)?、張國燾、楊人杞等人去長辛店，籌備“長辛店勞動補習學?！保瑸樵诠と酥忻孛芙Ⅻh的組織作準備。1921年5月1日，長辛店工人俱樂部成立，這是我國北方第一個產(chǎn)業(yè)工會。當天長辛店工人舉行了隆重的“五一”紀念活動，鄧中夏應邀參加，并作了熱情洋溢的演講。為了表達此刻激動心情和盛贊這一歷史創(chuàng)舉，鄧中夏寫下了一首詩：

如今世界不太平，重重壓迫我勞工。

一生一世作牛馬，思想起來好苦情。

北方吹來了十月的風，驚醒了我們苦弟兄。

無產(chǎn)階級快起來，拿起鐵錘去進攻！

紅旗一舉千里明，鐵錘一舉山河動。

只要我們團結緊哪，沖破烏云滿天紅！

6月3日，根據(jù)共產(chǎn)國際代表馬林的建議，上海共產(chǎn)黨組織通知各地早期共產(chǎn)主義組織分別派兩名代表到上海參加黨的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6月上旬，鄧中夏被北京共產(chǎn)主義小組推舉為代表，但由于他早定于7月初到南京參加少年中國學會召開的重要會議，7月中旬到重慶講學，便以“工作忙不克分身”為由辭謝。最后，會議推舉劉仁靜、張國燾出席大會。鄧中夏未能出席具有偉大歷史意義的中共“一大”，但他為大會的籌備和召開做了大量工作。

7月23日，中國共產(chǎn)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召開。北京代表張國燾在會上宣讀了鄧中夏、劉仁靜起草的《北京共產(chǎn)主義組織的報告》。這次大會宣告了中國共產(chǎn)黨的誕生，成為“開天辟地的大事變”。鄧中夏在《中國職工運動簡史》中說：“中國共產(chǎn)黨成立了，中國工人階級從此有了他們自己的政治領袖，開始引導他們走向革命的大道?！?/p>

1922年5月1日，鄧中夏以長辛店工人代表的身份出席第一次全國勞動大會，7月，出席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被選為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委員。不久，中國勞動組合書記部由上海遷至北京，鄧中夏出任書記部主任。

為了貫徹中共“二大”精神，鄧中夏組織、領導了波瀾壯闊的工人大罷工。從1922年8月到1923年2月，他領導了長辛店、開灤五礦、京漢鐵路等工人大罷工，推動了中國第一次工人運動高潮的到來。“二七”慘案后，鄧中夏遵照組織安排到達上海，其后擔任上海大學校務長，7月，被選為中共上海區(qū)委委員長，積極恢復上海的工人運動。1924年，國共合作后，中國工人運動逐漸走向恢復。5月，鄧中夏被任命為“中共中央工會運動委員會”書記。1925年2月，上海日本紗廠工人罷工后，黨中央專門成立了罷工委員會，任命鄧中夏、李立三為總負責人。在黨的統(tǒng)一組織領導下，罷工斗爭堅持了三十八天，最終取得勝利。這次大罷工為“五卅”運動的爆發(fā)準備了條件、拉開了序幕。

其后，為了聲援“五卅”運動，鄧中夏代表全國總工會急赴香港，和蘇兆征等同志一起，領導和發(fā)動香港工人舉行大罷工。在罷工之前，針對當時香港工會組織渙散，黨團員力量薄弱問題，鄧中夏提出“穩(wěn)住大頭，上下兩手緊抓，四面八方兼顧”的方針，“從上下兩個方面著手，一方面在各工廠散發(fā)傳單，一方面與各工會領袖接頭”，從而統(tǒng)一了黨團員思想，團結了工會力量，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1925年6月19日，鄧中夏主持召開“全港工團聯(lián)合會”委員會議，決定即日起舉行總罷工。會上通過了他和蘇兆征起草的《罷工宣言》。宣言中說：

中國自從鴉片戰(zhàn)爭之后，帝國主義除了經(jīng)濟的政治的文化的侵略以外，還要加以武力的屠殺，是而可忍，孰不可忍！故我全港工團代表聯(lián)席會議，一致決議與上海、漢口各地取同一之行動，與帝國主義決一死戰(zhàn)。我們?yōu)槊褡宓纳媾c尊嚴計，明知帝國主義的快槍巨炮可以制我們的死命，然而我們亦知中華民族奮斗亦死，不奮斗亦死;與其不奮斗而死，何如奮斗而死，可以鮮血鑄成民族歷史之光榮。所以我們毫不畏懼，愿與強權決一死戰(zhàn)。

這一宣言極大地激發(fā)了省港工人的斗志。當天晚上，在“全港工團聯(lián)合會”的領導下，各工會相繼宣布正式罷工。兩周后，參加罷工的總人數(shù)達二十五萬人。這就是震驚中外的“省港大罷工”，省港大罷工為大革命的順利進行提供了條件。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廣大共產(chǎn)黨員和革命群眾被反動派大肆屠殺，工農(nóng)運動遭受嚴重挫折，中國革命開始走向低潮。1932年1月，鄧中夏奉命從湘鄂西蘇區(qū)來到上海工作，雖然“遭到王明宗派主義的打擊、在蘇區(qū)被撤銷了一切領導職務、被當作機會主義者來對待”，但他“依舊忠誠黨的事業(yè)，沒有一點消極悲觀的影子”。其后，全國赤色互濟總會遭到嚴重破壞后，鄧中夏被中央任命為互濟會的黨團書記兼主任。他一方面努力恢復被破壞的組織，另一方面又經(jīng)常拋頭露面，進行各項宣傳動員工作。其艱巨性、危險性可想而知。1933年5月15日晚，由于叛徒出賣，鄧中夏在上海法租界不幸被捕。在獄中，不管敵人威逼利誘、嚴刑拷打，鄧中夏依然不屈不撓，堅決斗爭。他常說：“一個人能為最大多數(shù)中國民眾的利益，為勞苦大眾的利益而死，雖死猶生，比泰山還重?！薄盀榱藗€人升官發(fā)財而活，那是茍且偷生的活，雖活猶死?！?月21日，在南京雨花臺，鄧中夏英勇就義，年僅三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