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的一個下午，趁著陽光晴好，我走出了蟄伏半年的蝸居。從去年九月到成都求醫(yī)問診，十月輾轉(zhuǎn)到湖南看病、治病，返回安順以后，不知不覺，秋天和冬天就在一日日的宅家中過去了。

看見馬路邊一處庭院前，一棵高大的櫻花樹已是一樹繁花，翩翩娉婷笑春風的模樣。一朵朵銀白的花朵隨枝頭風兒搖曳，靜默無聲暗吐芳華。離得太高，聞不見花的幽香，只是看那深褐色的老干虬枝上的花兒，有幾分冬日梅花的古意。竟不覺有些錯愕，分不清這妖嬈的櫻花為何會有些梅的風姿與韻味。想來，是櫻花也感受到了我的落寞，生出些傷感的情愫來。

沐浴著春陽，感受著新鮮的空氣，在東瞅瞅西看看下繼續(xù)前行。不一會兒來到一條河邊，望著這春天里的景致，心情和心思也放飛起來。

這條河離我家并不遠，正常步行不過五六分鐘就可以慢慢踱到。這條位于南郊的河從北門的城中穿過，逶迤至此穿城而過，故黔中古城的老百姓世代稱它作貫城河。

這是一條古老而又普通的河流。說它古老是緣于從明代初期安順建城伊始，它就存在千年之前，并一直默默無聞風雨不改地在建城六百多年之后的時間里，從明清的歲月流過，又從民國的前塵往事里流過七十多年的崢嶸歲月。說它普通是因為河面本身不夠?qū)掗煆V大，也不似中國眾多名城里都有一條聞名遐邇的大河。是以它的平凡與普通在書籍史冊和典故里籍籍無名，不過它仍然真實而低調(diào)的存在著。

在2020年全國第二屆酈道元山水文學大賽征文中，我在《歲月深處的“碧漾灣”》一文中，就深情地講述了這條河在我心中抹不去的情感。

當下，在這個春日融融的下午，陽光傾瀉在這條河上時，我的眼睛貪婪地審視打量著它。

河邊的一株垂柳以清新出塵之姿，輕拂細枝，點點春綠在陽光下生輝，另幾枝小柳樹稀疏地人見猶憐微點頭，潺潺羸弱不禁風。河床里，淺淺的清水緩緩流動，在青荇下水波不興?？粗@寧靜而波瀾不驚的水面，我的思緒也隨著流水仿佛流回了三十多年以前。

那時的我與童年的小伙伴們是多么快樂呀，除了冬天以外，春、夏、秋的許多個日子里，我們都在這里游玩、嬉戲。捉魚、捉蜻蜓、捕蝴蝶，看著放鴨人趕著一群群歡快叫著“嘎嘎嘎”的鴨子，從河面上覓食，在河灘邊下蛋的場景。還有目光迎送橋上火車來來往往，從山里世界開到孩童心中向往的遠方。陽光、山花、野草、稻浪、小蟲、小蝦，無一不是河堤上來回穿梭走過上百遍的身影，一生中銘刻的最真的夢，最美的情。

以至于長大以后，我離開家鄉(xiāng)都時時難忘那條帶給我無數(shù)快樂的河。終于在多年以后，我寫下一篇幾百字的小短文，記述了心中對它的情感和至愛。

故鄉(xiāng)的小河

故鄉(xiāng)的小河，是我兒時的樂園。清粼粼的水來藍瑩瑩的天，如綠絳的水草隨波蕩漾，蜿蜒歡歌一路流向我未知的遠方。

故鄉(xiāng)的小河，是我夏日的天堂。與小伙伴的追逐打鬧中，驚起的是小憩的蜻蜓和穿花衣的蝴蝶，還有那水中的魚兒。迎風笑彎腰的紅柳如美人婆娑多姿。

故鄉(xiāng)的小河，是我游子的夢鄉(xiāng)。河岸的稻花香里青翠連綿一眼看不到頭，輕柔靜謐的河面是我無窮無盡對故鄉(xiāng)的思念。

故鄉(xiāng)的小河，是我青春的回憶。綠色青紗帳的玉米地里，一朵朵金黃的向日葵，伴著落日將生命的張力留在風中。

故鄉(xiāng)的小河，是我歲月的悲愁。青春流逝小河的模樣依舊，不過河水已不再清純，如同已不再年輕的我。

故鄉(xiāng)的小河啊，你可知道，走過歲月的風雨，走過天涯海角，你都是我心中對故鄉(xiāng)眷戀的寄托。你已融入我的血脈和記憶，不時在夢中見到你，我深愛的故鄉(xiāng)的小河。

這條小河留給我記憶中的除了童年時的美景與快樂之外，也曾讓我為之感傷過。

這段時間大約從20世紀八十年代末到2010年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里，受上游環(huán)境污染的破壞，河水一度變得烏黑發(fā)臭。走過橋邊，看見的不是少年時的清波碧草游魚，而是翻滾著黑浪的臭水，讓人不忍多看幾眼。聞到泛著垃圾惡臭味的空氣，簡直不敢多停留片刻，哪里會有心思會讓人駐足觀賞昔日的河岸美景。

在那二十多年時間里，我因在外地工作也很少回家，經(jīng)過那條河的時間雖不多，但偶爾路過幾次，見到河水的巨大變化，心里在刺痛的同時，也不禁生出諸多感慨：比如物是人非的青春流逝，比如對環(huán)境污染造成的心生不快，并因此顛覆和奪走了我少年時心中的美景美夢等。

“歲月不因風雨改，山河迭更應無恙?！毖巯?，當我看到這條熟悉的河流在近些年的治理下，生態(tài)環(huán)境有了很大的變化，散發(fā)著惡臭味的河水變清了，渾濁的水波重新開始清澈，昔日的綠水又回來的時候，不禁心道：綠水青山才是金山銀山，這句話說得多好啊！

望著這條曾經(jīng)帶給我少年時無數(shù)快樂，在我青年時被污染得一塌糊涂，在我中年時又回歸少年時清純的河流時，心中對歲月的更改，對人生的感悟，自然而然又加深了許多認知和啟迪。

就以我個人的經(jīng)歷來看吧，少年時無憂無慮，有一個幸?？鞓返耐?青年時一帆風順，意氣風發(fā);中年時因疾病身體嚴重受損致殘，不僅失去了前途、婚姻、家庭，也在長年累月的病痛中飽受身心的雙重折磨和煎熬。這諸多的苦楚，除了一個人獨自默默承受，在無數(shù)個通宵難眠的夜里，痛苦著，掙扎著，希望著也絕望著，并在希望和絕望中周而復始循環(huán)著。這其中的無助、悲傷、痛苦，不僅不足以為外人道，更不能用筆墨與文字詞語來形容。

本來好不容易重拾對文學的信念與愛好，并以此來遣情抒懷。然而兩年前突患的膝關節(jié)受損又讓我不能正常行走，困頓于家中。僅這樣，就已經(jīng)讓我心中倍加苦楚難受，覺得生活很痛苦了，結(jié)果前年底又突然得了腦鳴和耳鳴，這更是雪上加霜的打擊。每日里，腦中、耳中，嚶嚶嚶或嗡嗡嗡叫個不停，根本無法看書學習和寫作。除了玩手機、看電視、吃飯，就什么也干不了。夜里，腦鳴聲如無數(shù)只蟬在腦中狂叫，更加讓人心煩氣躁。不能入睡之余，那鳴叫聲直接把人弄得絕望。這種不痛不癢卻無形的折磨，甚至比二十多年來手腳變形、讓我致殘的痛風更加折磨人。我不禁搖頭苦笑：這腦中的鳴叫聲真的可以把人叫得懷疑人生。這真是一種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啊。

當我在春日的陽光下，再次來到河邊時，看著水波不興平靜的河水緩緩流向遠方，心中浮起一層復雜的情感，打量、思忖這條河的變化，進行了思索。

想著它從古至今千百年歷經(jīng)的風雨歲月、波瀾不驚，無論是在古樸的古代，還是走過人間無數(shù)滄桑的現(xiàn)代當代，乃至未來，它都不一樣經(jīng)受過各種幸福與苦難嗎？仍然是這條河，有過碧水清波，也有過濁浪滔天、惡臭黑水，甚至還有過死豬、死狗等污穢骯臟之物，然而它一樣泰然處之地面對過，接納過，承載過，用不屈的水波滌蕩著任何時期下不同時光的沖擊。以博大的胸懷吐故納新，包容萬物。最終書就“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的磅礴與偉岸。在歲月的長河中，無論平靜的水、湍急的水，還是激流險灘的水，它們最終還是流向遠方、融入大海的同時，更是融入了天地，融入了自然。而這條河，乃至天下所有的江河，不都是這樣以海納百川的胸襟，在寵辱不驚中活著，奔流著，超越著嗎？那么我呢？從這條河的前世今生以及未來的變化中，我看到的、想到的，不僅是眼前的景象啊，我正應當像這條河一樣勇敢地生活著，在坦坦蕩蕩中直面疾病痛苦和人生。

大丈夫理當如此！

感謝春日里的這條河，賦予我的啟示與力量。走過春夏秋冬、四季年輪，我從它的身上看到，不論歲月交替、風吹雨打、坎坷不平，自當奔流不息、永遠向前的精神。我要以頑強的精神和意志，融入生命不息、奮斗不止的大海與天地。

作者簡介：

張鈞杰，貴州省安順市人。中國鐵路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西部散文學會會員、六盤水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散文詩歌散見《貴州日報》《安順日報》《湛江晚報》《勞動時報》《西部散文選刊》《精短小說》《文學欣賞》《奔流》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