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課
五月里。麥子皈依,玉米欲飛。
從南邊走來一場快雨,摳響發(fā)令槍,
小苗兒就猛踩油門,
把嗓子眼里的翅膀尖叫著張開。
與其說伸開腳趾是為緊握地氣,
不如說是在加固和調(diào)整起落架。
從三小片透明的羽翼開始,
體內(nèi)的夢工廠日夜奔忙,
鍛造更綠更大的翅膀,直至,
擠滿六月跑道。
如此這般,每天一厘米,
每天一厘米……
這卑微而雄心萬里的飛行哦!
每只翅膀下,
都安放著一個旋渦狀的小宇宙。
如此這般,
天一個勁地高著,藍著。
太高,太藍,
才能容下一顆飛翔心。
吃甜桿
六月。少年玉米桿在夢中疾走,
朝著一片白房子,想成為糖廠的雇傭軍。
母親對我們說,那是甜桿。
而它們的甜度,總是趕不上
父親偶爾從外鄉(xiāng)帶回來的甘蔗。
但甘蔗林飄在偏南的天上,
我只在課本中郭小川的詩句里巡覷過。
我和弟弟只好翻過陽光釘子一樣尖銳的柵欄,
溜進高出兩個少年信仰的玉米林,
把它們腰斬,偷獵那些多汁的生命。
密林里立刻就傳出孩子的哭泣聲。
而我們吸吮著它身體里的汁液,
心里卻埋怨它較之于甘蔗的平淡。
就像晚上回到家里,端著母親盛好的黃豆面條,
埋怨著缺油寡味的鐵鍋。
到了秋天,一棵玉米桿,
水分退回天空,糖分退給大地,暗合了
人間一個母親生命的秩序。
腰間辭
綠腰間系上水紅纓子,
這是媽媽教妳的駐愛術(shù)。
像村頭女孩難以脫口的秘密。
像流經(jīng)一窩鳥鳴的一溪春水……
七月陽光撫摸你,
加劇了你的嬌喘。
傍晚,低空的蜻蜓愛上妳的腰。
“你的玉米裙在飄舞歌唱……”*
夜里,清涼的風(fēng)邀你跳起月光華爾茲,
或者風(fēng)把月亮拉滅,跳成了貼面舞,
此時的玉米林,通常會傳出咯咯笑聲。
整個豫南,遍地紅纓飄飄,
讓一千個滿腔怒火的夏天,
都柔軟下來。
金牙齒
金牙齒鑲滿夏天的口腔。
而遠在路上的秋風(fēng),搬起敲門磚——
先敲開芝麻之門,再敲這一口好牙。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也敲落了
熟鐵一樣的九月陽光。
夏末的幾天,這些金光燦爛的靈魂,
擠滿豫南鄉(xiāng)村路。
吱扭一聲,推開農(nóng)人的柴門。
臆想孫鳳團醒來發(fā)現(xiàn)口中鑲了顆金牙齒,
懸浮于土坯房窗戶上的塵埃突然亮起。
這個莊稼人——我爺爺,他費力地啃,
或許能啃下堅硬似鐵的1959年。
祥林嫂
寒露生時,去看看田野里那些
在涼風(fēng)里祥林嫂一樣喃喃自語的玉米桿吧!
剛剛在一個季節(jié)里把體內(nèi)的春水流盡,
集攢一生的糖果給予懷里的孩子。
看著它們一天天長大、變胖,
直至露出滿口牙齒。
那些摘了日頭摘月亮的人,一轉(zhuǎn)身
把你的孩子接走。
秋風(fēng)的補丁釘滿你的單衣。
愈來愈硬的風(fēng),正在把塵世吹涼,
把你雕空。
現(xiàn)在,你干枯的發(fā)辮,
在更涼的塵世飄呀飄著,
向著正在趕來擁抱你的火焰,
輕輕招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