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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證據(jù)

        2021-01-01 00:00:00李為民
        時代報告·奔流 2021年5期

        我沒死,身體像箭一樣飛出了監(jiān)控室的門。

        當曹硊的假腿火球般炸裂開來時,我的腦海里深深淺淺浮現(xiàn)出若干面孔:幾個后生胖瘦的身形,曹硊異魅的面孔。我瞬間意識到我已無法將這些畫面慢慢聚攏,往事來不及清晰呈現(xiàn)的脈絡,便漣漪般蕩開了。

        甘燕要去讀研,提出讓她同學曹硊接管一下她的大鵬化妝品公司和監(jiān)管區(qū)的監(jiān)控室。臨別前她約我吃火鍋。傍晚,天悶得透不過氣來?;疱伒觌x曹硊開的聯(lián)華超市不遠,我倆從火鍋店出來,我喝得爛醉,摟著甘燕的肩膀說,你是我兜里最后一塊糖了,別走行嗎?我還單著呢。甘燕回答得干脆,我回監(jiān)控室收拾一下,你去哪兒我都陪著。

        我問,你和曹硊有一腿吧?要不然他的超市會開在監(jiān)管區(qū)附近?

        甘燕回答,人家僅僅是我高中同學,海軍大院子弟,兒子都一歲半了。我說,既然結婚了,我心里就踏實了。甘燕說,這世上其實不缺情侶和夫妻,缺的是愛。我稀里糊涂地被甘燕架著進了監(jiān)控室的主機房,她在機柜側面的磁卡和硬盤存儲柜里搗鼓著,我躺在逼仄的休息間的單人床上,瞇縫著醉眼瞅她。她收拾好后,拍拍我腦袋。我聲音沙啞地說,是不是收拾隱私和證據(jù)準備逃跑啊?她不回答,轉過了身。

        甘燕是我大學同學,原先在經(jīng)開區(qū)的監(jiān)管處負責信息技術的日常事務。監(jiān)管區(qū)升級改造后,幾次碰頭會開下來,她不僅表現(xiàn)得思維敏捷,還很有主見。我們分公司以5000萬的注冊資金拿下標的書后,我指明要她擔任監(jiān)管倉庫和卡口的軟硬件設計開發(fā)兼維保的主管。事實驗證了我的判斷。去年冬天,卡口的管道井弱電纜因摩擦自燃,引發(fā)行政通道掩埋的燃氣管道爆炸。監(jiān)管區(qū)管委會的旬報動態(tài)里只有一行字:事故發(fā)生在黎明,沒有人員傷亡。

        管委會表態(tài)沒有責任事故,推論下來,是設計單位的問題。我含蓄地征求甘燕的意見,說看不到、不知曉有時候真是一種幸福。她反駁說我沒有傾向性,以事實說話。我盯著她,你不會是言不由衷?她譏笑一聲,每個人不一定能看到真相,但一定能夠成為真相。她毫不猶豫地催我立刻報警,結果引來不少警員和幾條彪悍的警犬,領頭的是我的同學馬克山,他是刑偵隊副隊長。那撥人卡口內外繞了幾圈,一無所獲。

        我倆分別做了詢問和筆錄,因我是分公司負責人,不是直接負責和經(jīng)辦,只走了個程序,所有重頭戲落在甘燕的肩上。按規(guī)定和設計方案,行政通道無需監(jiān)控和監(jiān)管,可甘燕有意設計了一套球機監(jiān)控模塊,這就簡單了,監(jiān)控室大屏幕畫面打開,甘燕輕點鼠標,屏幕以360度滾動顯示:通道的井窖蓋騰地一下飛上天,地面被撕開一道口子,渣土猶如井噴,火焰躥了半天高,如蛇般向重車道蔓延。自動滅火噴射器呈扇形撲向火焰,幾分鐘功夫,火勢減弱,卡口執(zhí)勤人員用鐵鏟刨開積雪和渣土堆,扒出一具尸體。太陽升起,陽光照耀著尸體上的污跡、血塊以及破敗的防寒服。畫面放大,辨認出死者是區(qū)內大鵬生物制劑公司的一個會計老頭,名叫蔡曙光。人還有口氣,被120送到了醫(yī)院。

        馬克山后來找我閑聊,問我甘燕這個人怎么樣。我說有能力和背景,看問題尖銳。馬克山笑了,怎么都是優(yōu)點呢?我回答,往往優(yōu)點可能演化成缺點。馬克山意味深長地沖我點頭,雖然我倆是同學,但于公于私你都不信任我。我說,信任是雙方的,上高中你就知道我歷史成績好,讀了史書后,歷朝歷代那么多內耗和殺戮,我告誡自己,不能站錯隊。甘燕能低價拿下監(jiān)管區(qū)升級改造項目,背后肯定有人,我得好好待她,弄不好我會跟著倒霉。再說,她在監(jiān)管區(qū)內有幾十人的小公司,年出口近20億美元的美容半成品,還能拿到政府扶持的補貼和出口退稅。因此我懷疑甘燕讀研有可能是避嫌。

        馬克山持重地咳嗽一聲,低沉地說我不是黨同伐異之人。他讓我領著他進監(jiān)管區(qū)轉轉。我領著他向大鵬生物制劑公司走去,二道卡口彎道有條排污小河,正值初春,河水呈深藍色,像海水的顏色。馬克山向我遞了個眼色,進了公司大門,幾個員工誠惶誠恐地低下頭。一個滿臉皺紋的中年胖子直愣愣擋住我倆的路。我心臟怦怦亂跳,馬克山在學校一向脾氣暴躁,他當然不能容忍這樣的忤逆態(tài)度。他伸出胳膊,一陣噼噼啪啪的爆響,胖子先硬挺挺站著,然后像截木樁似的咕咚倒在地上。我拼盡力氣拉開馬克山,低聲說,他們以為你們是質監(jiān)局的便衣,只有生產(chǎn)那種貨才能排放藍顏色的水,馬克山這才松手。

        甘燕走了,曹硊來了。沒幾天,曹硊就捅出大鵬公司財務上的一個窟窿。我意識到他在試探我,他將維保合同攤在我桌上,出了個主意,合同規(guī)定,維修圍網(wǎng)的兩百多個攝像頭的300多萬費用到年底才能結算,可以將錢劃到公司在香港的一個資金鏈的賬號上,這樣稅務的每季度督查,因為維保期沒到,可以讓管委會向銀行申請貸款,以后發(fā)生的費用可以重復報銷,攤入成本,沖掉所得稅的數(shù)額。

        我盯住曹硊的臉,沉吟片刻,冷不丁冒出一番話:構成洗錢罪應該有這么幾個因素,有意而為之、金融交易和收支不平衡等等,你選修過MBA嗎?廣義上的金融機構交易,必須以原始票據(jù)為準,而進項稅的發(fā)票在維保的供貨商手里,你能保證他們個個都是活雷鋒?一旦暴露,區(qū)區(qū)幾千萬的避稅或者逃稅就足以讓我們上西天取經(jīng),你的好意我明白,看好攝像頭和大屏幕就可以了。我有意加重了語氣。曹硊喉結滾動了一下,有些尷尬地退出我的辦公室。我立刻打電話吩咐財務室,凡是涉及財務報銷的事務,不要讓曹硊介入。

        放下電話,手機響了。甘燕語氣低沉說出了點狀況,讓我最好回避。我鼻翼翕動,問怎么了?警方和管委會進駐大鵬公司?甘燕打斷我,會計老頭死了。我打了個冷戰(zhàn)問誰干的?

        曹硊指使人做的,人從醫(yī)院拖出來后,埋在監(jiān)管區(qū)的西北角,你不要聲張。

        我說你不會腦子發(fā)燒吧,要不你找時間回來一趟,我壓低聲音。

        沒兩天,甘燕果然回來領我去了西北角的一間廢棄的舊車間?;璋档墓鈺炏?,散亂地堆棄著銹蝕的設備和零件。我倆做賊似地爬進了車間,一抬頭,看見曹硊蹣跚著走過來,雙手捧著一條花格圍巾。他對甘燕說,花格圍巾我洗好了,你戴著吧。曹硊眼里燃著熱光,說話間,竟然添了幾許羞赧。甘燕后退著,連連擺手,說她用不上了。剎那間,寒風颯然而過,曹硊杳無蹤影,花格圍巾飄往車間的窗外。我瞪大眼睛,雙腳麻木,一屁股坐在地上,揉搓了好一陣,甘燕沒有解釋,攙扶我緩緩起立。我倆順著花格圍巾飄落的地方,從車間外溝邊的干涸的河床里找來附近村民扔下的土箕和四齒耙。

        甘燕和我累得直喘粗氣,松軟的河溝土一段段地潰退、坍塌,甘燕帶上墨鏡,向我攤牌,我的大鵬公司做麻醉品生意已經(jīng)有5年了。我心里一抖,撥開幾叢蒼耳子、狗尾巴草,方見短短一截墓碑,沒有刻字,孤零零聳起,四處有散亂的磚。我喘了一口氣說,我能猜到,我不想知道以前你們都干了什么,早點收手,對誰都好,都死人了,還不夠嗎?

        甘燕跑到不遠處采來野花和荊條,挽成一個花圈,恭敬地放在半截墓碑前,雙手合十,聲音低低地說這老頭你不陌生,我們學?;瘜W系的,十幾年前偷渡到香港,什么都干,是個傳奇老人。馬克山把他介紹給我的。我頭腦發(fā)蒙,馬克山怎么會這么干呢?

        太陽落山,天色灰暗。我和甘燕坐下來歇息。遠處依然是人聲喧鬧。我茫然地說,你們登錄的那個暗網(wǎng)服務器平臺我已經(jīng)找到了,曹硊曾向我獻殷勤,暗示我通過暗網(wǎng)做國際貿易有危險,因為你永遠不知道對方的真實身份,曹硊到底是什么人?

        甘燕岔開話,他接替我,是因為我被馬克山盯上了,我只能離開。甘燕撿起地上的花格圍巾說,曹硊原先當過特種兵,他爺爺是海軍副司令,文革年間身心受到迫害,一直病癱不起。從小爺爺最疼愛他,他心里不好受。我還想問點什么,甘燕用眼神阻止了我。

        甘燕那晚沒走,我倆上了監(jiān)控室的單人床。

        忽然手機響了,我故意打開免提鍵,為的是不讓甘燕猜忌我。是馬克山低沉的聲音,他問我在哪兒,我喘著粗氣說在爬赭山,準備參加一個藝術品拍賣會。真是大開眼見哪,馬克山嘿嘿笑了,你對藝術品感興趣?不會是洗黑錢吧?我動作加快,詞不達意。馬克山沉默片刻說,我關心的是大鵬公司在網(wǎng)上被炒得沸沸揚揚,萬一緝私局進駐調查,甘燕扛不過來,一旦公司的資金鏈斷了,下批貨的船期還有一個月,她怎么應對?

        甘燕翻身,抓起枕邊的手機說,馬克山,你聽好了,曹硊曾經(jīng)在香港理工大學金融專業(yè)進修過,手里握著國際注冊會計師的證書,如果不是因為他爺爺?shù)氖聦е滤睦砼で粫忂@汪渾水。甘燕扔掉了我的手機。

        我低頭問甘燕,我注意到你的脖子上有針眼,你害怕嗎?

        你覺得害怕有用?甘燕點燃一支煙,你應該見過一種叫古柯的植物吧,古柯樹花小,每朵5瓣,花色黃白,有毒,卻很好看,這世上很多美好的東西,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奪過她手里的煙,深吸了一口,是啊,就像吸煙危害健康,可還是有癮對吧。

        甘燕微笑著抬頭凝視我,明天是地藏王廟會,你陪我去趟小九華廣濟寺求只簽,公司要出貨了。

        第二天黃昏,廣濟寺燈火通明,人山人海。拜佛燒香完畢后,我和甘燕找了個僻靜棧道,緩步走著,道旁青松蔽日,隔著松林下面是長江,浪花優(yōu)雅地涌上退下,身邊的行人魚貫涌過。一個短發(fā)女孩經(jīng)過時,親昵地喊了一聲表哥,又瞅了一眼甘燕問,這是你女朋友?我茫然地望著她,她眼神似乎有東西。甘燕有些疑惑地盯住我。我說,難得在這里邂逅,姨媽的頸椎病好些了嗎?她像只小喜鵲,點頭說好得差不多了,又瞥了一眼甘燕,欲言又止,和我倆點了一下頭,就跑沒影了。

        我回身向甘燕解釋,她是市特警隊的。甘燕似乎并不關注,只淡淡地說,我知道這丫頭,馬克山的女朋友,她正盯著曹硊呢。還記得那條花格圍巾嗎?法醫(yī)鑒定報告給出的答案是:犯罪嫌疑人用圍巾勒住會計老頭的脖頸,用針頭刺過圍巾扎了一針。我問為什么這么干?甘燕回答,知道得越多,受到的懲罰就少不了,這同樣適用你。甘燕嗓音里掩飾不住疲憊,說,我頭暈,去元武酒店吧。

        那個地方離監(jiān)管區(qū)不遠,以前我們常去光顧。進了酒店,我點上菜,還叫了瓶紅酒,我說,喝不完你就帶走,甘燕說,哪會喝不完呢?我喝了一大杯,說,你應該有話要對我講。甘燕點上一根煙,說,沒錯,蔡曙光一直做跨境生意,全部資金都由我負責轉賬和入賬。大鵬公司以前的賬目蔡曙光一直是自己負責掌管,他沒告訴任何人,也沒有歇手,通過馬克山買通上面的人,以加工貿易返銷的模式將貨出口到巴拿馬和克倫比亞一些地區(qū),一旦買賣成交,貨款通過監(jiān)管區(qū)的大鵬公司電匯到開曼群島,那里是金融的自由世界。最近蔡曙光兩次失手,也難怪,80多歲的老人,精氣神沒了。馬克山恐慌,所以采取了一些措施,比如讓曹硊接管我的公司。

        你去讀研是馬克山策劃的?甘燕點頭,把瓶中酒喝完了。

        不遠處的大堂聚光燈啪啪亮起,我忽然驚覺身邊多出幾個拿鐵棍的人。甘燕有些驚慌地站起身,一根鐵棍掄下來,甘燕向前一個趔趄,我奪過鐵棍,朝著甘燕身后那個打手投去,一根鐵棍頂住了我的太陽穴。

        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監(jiān)控室的地板上,光線昏暗。曹硊問,你醉了嗎?甘燕說,別拿醉酒嚇唬人,我要先瞧瞧你的殘腿。曹硊沉默著捋起褲腿,解開綁帶,慢慢松開腿上的假肢,假肢晃了一下。曹硊身體往后一仰,把殘腿挺出來,光影下,殘腿的截面像個狹長的紙盒,多皺、發(fā)亮、沒有規(guī)則。甘燕嘆口氣,靠你的假肢從監(jiān)管區(qū)的卡口來回倒騰,風險系數(shù)太大。

        甘燕伸手要摸,卻被曹硊粗壯的胳膊擋開了。他爬到窗臺前,雙手端著俄式高倍望遠鏡,注視著區(qū)內依山傍水的大鵬公司,轉過臉,沒頭沒腦對我說,你聽好了,現(xiàn)在你是我的手下,我打拼了幾年,我的命不是誰施舍的,是我自己掙回來的,這批貨我已經(jīng)送到超市了,你該怎么辦?

        我抬起頭,甘燕已經(jīng)不見了。

        我撓撓頭,平靜地望著他,沒問題,我會刪掉回放記錄。我又問,咱倆以前見過?他點頭,沉吟片刻說應該是在海軍大院的時候就見過。那時我6歲,你父親是我爺爺?shù)谋=♂t(yī)生。有一次我爺爺被批斗時,站在桌子上被踹了一腳,重重摔下來,被人拿鞋底猛抽耳光,逼迫認罪,導致心臟病突發(fā)當場死亡。老兄,我們有緣。我悵然若失,站起身,曹硊使了個眼色,又進來兩個隨從將我摁住。

        曹硊又吩咐其它隨從打開監(jiān)控室的攝像頭,對準我,半開玩笑地說,我倆今天要了結一件事,要么盡釋前嫌,精誠合作,要么今天就是你的忌日。甘燕手里拿著注射器走進監(jiān)控室,那一刻,我有點眩暈,我開始掙扎,甘燕用手抵住我的胳膊,我沒料到她力氣如此之大。很快,她熟練地扯掉我的上衣,針頭刺入我胳膊上的靜脈血管。甘燕很冷靜嫻熟地做完注射,摟住我,冷冷地吻了我的前額,我的心松弛了,腦子也松弛了,我已經(jīng)沒辦法拒絕她了。一種巨大的荒涼感則在心里蔓延,頭頂天花板上的攝像頭閃著綠光,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我在陽光下微笑著,想起被時光阻隔了十多年的往事。

        我和甘燕同在一所大學讀書,我倆學的是計算機。

        我們是在法醫(yī)系的化學實驗室邊認識的。靜靜的走廊,窗外是靜靜的林蔭路,有學生和老師匆匆走過。路兩旁粗壯的眼睛樹落葉無聲,樹后袒露在夕陽下的草坪不起漣漪。一個影子卻悄悄出現(xiàn)了,后來甘燕告訴我,那人叫曹硊。

        曹硊死死掐住甘燕的脖頸,我沖上前作勢就要去奪刀。曹硊退了一步,喝道,誰敢過來!刀尖猛然外挑,圍著的學生和老師都嚇傻了。甘燕沖我做了個手勢,指著化學實驗室的大門,又點點頭,我一抬頭,領悟過來,我遲疑地走進去,室內除了實驗設備,地上還有一個小塑料袋,里面裝著類似冰糖狀的白色結晶物。我顫抖地拎著塑料袋跨出實驗室,甘燕扭動身體嗚咽著,曹硊眼神發(fā)亮,嗓音沙啞地低吼,拿過來!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到一棵樟樹前。馬克山背倚樹身,兩腳張開,不停地調整射擊瞄準的姿勢。槍聲并不多響,卻是一連串的,曹硊半跪在地上,我聽到嘶嘶突起的聲音,血,是大腿動脈的血狂飆的聲音,曹硊倒下了,甘燕面色蒼白,呆滯不動。

        事后在一間小茶館,只有我們三個人。甘燕平靜地向馬克山描述:我不失望,更不絕望,曹硊罪有余辜,因為他童年受過刺激,有精神疾患,所以他染上了毒癮。他拿到海洛因后,發(fā)現(xiàn)我闖了進來,他本能的反應就是逃跑,我注意到實驗室的連廊,有攀爬的痕跡,也就是說還有個人從連廊的窗戶爬過來,或者爬過去。另外,實驗室的吊頂?shù)椒宽斨g有很大空間,事實上我相信,如果真的還存在另外一個人,他應該比我更加迫切想知道那個制毒的人是哪個系的教授。馬克山面無表情,盯著甘燕,古人所謂,攻城為下,攻心為上,是秘密就要被揭穿。

        甘燕冷笑,你的表情已經(jīng)告訴我答案了,你們抓曹硊之前,就明白他腦子有病。我的目的是獲取監(jiān)管區(qū)大鵬公司的貨源和技術,而稅務登記證上的法人代表是蔡曙光教授。你們做的這個局很漂亮,讓公眾意識到曹硊和蔡教授不是好人,看似繩之以法,卻從地面走到地下,這樣他們好幫助我,對嗎?關鍵你擔憂我掌控不了大鵬公司的前程。

        馬克山起身,拍拍甘燕的肩膀,語氣和藹,沒錯,蔡曙光忽然失蹤,讓所有人心懷忐忑,你很聰明,似乎嗅出了一股死亡的氣息,你想掩蓋大鵬公司的秘密,事實上已經(jīng)微乎其微,但你依舊坦然,因為你找到了接班人曹硊。我希望這一切在隱秘中瓦解,可是目前你需要一個撬起地球的杠桿,誰是杠桿呢?

        我的意識依然能感覺到心臟的跳動聲。我甚至能看見馬克山那雙眼睛充滿驚奇。他和藹地問我,曹硊曾暗示過我,甘燕和你的關系是塊驗金石,我不清楚是為你松口氣,還是為你焦慮?請原諒我在未看到充分的物證前仍然不能相信你。

        我艱難地回答,紅顏知己,這很正常。

        以我對你的性格、為人的了解,我怎么也無法相信你會被情感迷惑,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馬克山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鏡。

        馬克山親切地問我,你搭過積木嗎?越嚴絲合縫,就越怕拆掉,因為那是辛苦換來的杰作啊。

        我終于醒了,這藥性真大啊,我依稀聽見爭吵聲,我的意識漸漸地從恍惚中被喚醒。

        我睜開眼睛,曹硊失望地搖頭,覺得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議。他在我臉上重重抹了一把,他開始抽噎,他把巴掌上的眼淚舉到眼前,驚慌失措地呆望著,然后把淚水揩到假腿上,那一刻,他真是失望極了,甘燕,你怎么會這么傻?甘燕不理他,他可憐地爬過去拉她,甘燕推開他的手,請你不要把個人情緒帶到生意上來,蔡曙光不在了,眼下怎么辦?

        如果李錫盛不是你想象的那種人,那就是插在你命門上的一根刺,曹硊吧嗒一下嘴,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塑料袋,食指摳出粉末,放到鼻孔下,鼻翼翕動,沙啞地說,如果不弄清楚他是什么人,你就徹底失去和我合作的機會。

        甘燕打斷他,你不用告訴馬克山,李錫盛想端掉大鵬公司,那只是假象,你只需要讓馬克山意識到公司經(jīng)營的一切正按計劃進行,他自然會明白李錫盛是什么人了。

        曹硊閉上眼睛,享受著藥性帶來松弛。

        甘燕拉住我的胳膊,溫柔地問,誰有這個眼力能透過你的面部直達你的內心呢?

        我說,你們有理由懷疑我的身份,可我還是感到深深的悲哀,我記得安排工人到你的公司安裝攝像頭時,見過蔡曙光,他曾對你說過,如果他不在了,就不會有人讀懂李錫盛。

        我和甘燕走出監(jiān)控室,在黑暗的通道里慢慢前行,身后好像聽到某種沉悶的聲響。甘燕望著我,眼睛里閃著光,說,我想帶你去見個人。我問誰呢?她嘆口氣,那還能是誰呢,沒有他,我們怎么出貨?我看見監(jiān)控室盡頭發(fā)出耀眼的亮光,那是附近超市爆發(fā)的煙火和禮花。

        新年將至,監(jiān)管區(qū)附近的聯(lián)華超市里,到處都是廣告,別出心裁的一系列廣告。我望著耀眼的霓虹燈光發(fā)呆。當甘燕不顧一切考慮如何出貨時,我盤算要回皖北老家過年了。我給馬克山打電話,他問我和甘燕處得怎么樣了?我說還那樣,她約我去她家吉林過年,我答應了。馬克山口氣硬起來,你不能去。我說,你想知道我的感受嗎?

        馬克山繼續(xù)叮囑我,他的暗示說的我心里七上八下,盡管理智告訴我,若要一個卷入困境的男人為一份所謂的愛而失去他的前程,這有些自欺欺人。只可惜,我對甘燕也有了一份依戀。在北方,我的神經(jīng)呈分裂狀:一邊是零下20度的水汽在肺里結霜,另一邊是空中彌漫的雪片把現(xiàn)實中一切丑陋的東西都給掩蓋起來。在親戚朋友面前,我和甘燕儼然是對情侶。她帶著我堆雪人,哈著氣,用那雙纖細的雙手搓捏我凍僵的面頰,直到搓得發(fā)燒,搓得我倆大笑,并緊摟著躺倒在天堂般圣潔的冰冷中。我鬼使神差地跟著她見到了她一直要帶我見的人,我恍然夢醒,在病床前,我成了她男朋友,而且我還拎了從聯(lián)華超市買來的各類江南風味的食品。

        枕頭有些低平,蔡曙光的頭微微后仰,蓬著一頭灰白的頭發(fā),呆滯地望了我們一眼,淺淺地張著嘴。他呼吸平和,兩只手都插著針頭,纏著膠布,渾身無法動彈。探視后的第二天,我們又回到病房,據(jù)刑警描述了當時的情景:槍聲響過之后,蔡曙光的眉心有個黑洞,他渾濁的眼睛還睜著,臉上的表情好像受到了震驚。

        這回蔡曙光教授真死了。

        十幾個小時前,蔡曙光懷著安靜的心情告訴我們,年輕的時候他也愛過一個女人。甘燕問,有后來嗎?蔡曙光苦笑,搖搖頭,沒有,我只是天天在干休所門口轉悠,希望能看著她從里面出來,她好像有病,總讓人攙扶著。我轉悠了好幾年,直到有一天門崗執(zhí)勤的軍人冷漠地告訴我不用轉悠了,那個姑娘得病死了,有些人在你生命里,來了又走了,就是為了讓你明白,他(她)真的不一樣,別人誰也替代不了啊。護士進來,蔡曙光的鼻子嘴巴罩在氧氣罩里,他的眼神有點發(fā)直,像個孩童似的,他將目光轉向我,眼里呈現(xiàn)出慈祥的光輝,他含混地嘟囔,有什么不要擱在心里,相互惦記一輩子的滋味不好受。

        那些天,我一直不敢出門,甘燕讓我陪她去俄羅斯轉轉,我搖頭,她也不勉強。一個來回就是一周,她獨來獨往,我無聊,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戶外充滿過年的氣味,沉浸在夢想中的我,時不時被打回到了原形:我是誰?

        北方的夜晚像口井,幽深、安靜、神秘,寒風從樹梢上掠過,發(fā)出嗚嗚的聲響。我迷迷糊糊醒來,甘燕蒼白的殘留著淚珠的瓜子臉注視我。我起身抽了一根煙,甘燕躺倒床上,翻了個身。我輕拍她的背,替她把被子掖緊,看表,凌晨兩點半。我問她,睡不著嗎?她搖頭,她告訴我已經(jīng)有一陣子了,腹部總是痙攣,隨后出現(xiàn)一陣隱痛,痛點似乎在子宮里。我習慣地從她挎包里摸出注射器,我用酒精棉球在她脖頸上消毒,她渾身抽搐。我輕聲說一個人的身體不會莫名其妙出現(xiàn)不適和緊張,如果不是病毒與細菌侵擾或其引發(fā)的器質性病變,身體的疼痛只能與精神狀態(tài)有關。她長舒了口氣,我問還痛嗎?她說沒有減輕,也沒有加重。氣溫有些薄涼,我問她去俄羅斯做什么生意?她回答送貨,用下體作掩護。我沉默,我倆沐浴在一種朦朧的靜謐之中,我忽然問為什么這么干?她回答掙錢結婚,想要有個家,大鵬公司不屬于她,屬于馬克山。

        她問我究竟是什么人,我反問你覺得我是什么人還重要嗎?她嘆口氣說,我一直在疼痛和苦惱中睡眠,伴著支離破碎的夢,過去和現(xiàn)實出現(xiàn)重疊與交錯,一會兒是十年前在教室我們倆讀書時情景,一會兒是眼前的你,可已經(jīng)人到中年。我平靜地說,沒有風雨的人生,未免太無聊了,我們該回老家了,曹硊等著出貨呢。甘燕埋下頭說好吧,須臾,她抬頭告訴我要去一趟南京博物院,查閱一些有關她祖輩的資料。

        甘燕附在我耳邊,小心翼翼地開口,好多年前,蔡曙光總是站在干休所的門口,等著我的外婆,偷偷塞給她一個小塑料袋。那個年代,幾乎每天外婆都要被押解到看守所提審,逼她供出在上海地下組織的上線和下線。審訊后,外婆像條破麻袋被丟進牢房,外婆顫抖的手慢慢從懷里掏出那個小塑料袋,像夢囈一樣,反復嘮叨自己的丈夫遭叛徒出賣,在撤往蘇區(qū)途中被殺害。蔡曙光是上海情報站的情報員,他當時的身份是上海同德醫(yī)學院的化學教授。

        回到監(jiān)管區(qū),馬克山消失得無影無蹤,包括我的表妹,也杳無音訊。我無法聯(lián)系他們,只能等待,好在監(jiān)管區(qū)一切平和,甘燕讀研,曹硊繼續(xù)不緊不慢地經(jīng)營他的聯(lián)華超市。

        轉眼過了夏天,從監(jiān)控室里屏幕看,大鵬公司周圍非常安靜,也沒有風,不過奇怪的是頭頂上茂盛的樹葉卻一直在晃動,將正午的陽光不斷分割或者重新聚合,形成各種意味深長的紋理,在不斷的變化中如同一只從幻覺中逐漸成形的枯樹,我看清那棵枯樹是馬克山的影子。他似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對著球形攝像頭恭謙地低下頭,我用對講機呼了他,他回答一會兒過來。

        在監(jiān)控室見到馬克山,他顯得顫顫巍巍,站立有些不穩(wěn)。他解釋說,春節(jié)期間打黑掃黃,胸口受了重傷,心臟做了移植。我下意識地問是誰的心臟。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是他的女朋友,在拼死救他的時候犧牲了。

        我閉上雙眼,心臟像是停止了跳動。我表情僵硬地笑了一下,問什么時候出貨?他一擺手,不安地說,節(jié)奏忽然被打亂,無法彌補,我只能和曹硊分享這批貨了,對方只是告知必須按時交貨,沒有商量余地。曹硊內心忐忑,他不敢從卡口監(jiān)控視頻里運出這批貨,只能穿過圍網(wǎng)送進超市里了。

        要是押錯賭注怎么辦?比如一大群顧客輾轉于一堆豬肉前,或者貨架上堆滿了面包、餅干、橘子和海鮮,周圍卻是擺放整齊的防腐劑和冰塊,雖然那兒離碼頭停泊的外籍輪只有幾公里遠,萬一顧客不小心拿起防腐劑塞到推車里,曹硊盯著超市的監(jiān)控錄像,然后他會逃之夭夭,包括甘燕和她的大鵬公司,因為公司所有的錄像保存期3個月,你的警察同事會怎么看?我不急不慢地問馬克山。

        馬克山幾乎站立不穩(wěn),兩條腿在哆嗦,他踉蹌著靠在我身上喘氣。他吃力而艱難地說,兄弟,換了心臟,有時候不要把我當成以前的馬克山,我感覺我現(xiàn)在是你表妹,快打開017號球機,對準大鵬公司的西北門,他們該出貨了。我猛地揪住馬克山的衣襟,聲音顫抖,我要殺了你,你換了我表妹的心臟,卻逍遙法外,這不是人干的事兒。馬克山氣息奄奄,一屁股坐到地上,你冷靜一下,甘燕懷了你的孩子,可她血液里有藥品的成分,你表妹發(fā)現(xiàn)的。

        我仿佛被一股強大電流擊中,震顫不已,我跌跌撞撞跑到電腦前,鼠標迅速點擊瀏覽器,畫面被茂盛的樹葉遮蔽得嚴嚴實實。去吧,去那兒看看,要是沒什么,就算了。

        沒有絲毫猶豫,我左沖右突向大鵬公司奔跑,高大的梧桐樹葉褪變成一道黑漆漆的裂縫,上空是幽藍透徹的天空,幾個工人弓下腰,動作遲緩,正將幾個編織袋往一輛皮卡車上搬運,甘燕站在院子的最深處,靠著墻,看著眼前這一幕。她穿著一件紫色亞麻西服,里面套著織有淺色亮片花紋的線衫,頭發(fā)扎起來,陽光透過玻璃墻面,折射在她肩頭,乍看上去,像是在她身后豎起了一枝挺拔而斑斕的花朵。

        我命令一個工人爬上梧桐樹,折斷幾根樹枝,甘燕點燃一支煙,架起胳膊,平靜的目光盯著樹蔭處閃著瑩瑩綠光的攝像頭,神情竟有些恍惚,指尖上冒出的稀薄的煙流,很快消融進湛藍的晴空里。我走近她,她冷笑地問你這么干有意思嗎?我反問,那你說怎么干有意思呢?

        回到監(jiān)控室,曹硊一瘸一拐躥出來,他慨然長嘆,我如此地仰慕于我們的前輩,他們像聰慧的航海舵手,可以看到遙不可及的前方,可我的每一個逆反的舉動,都會給我希望營造的局面造成麻煩。每次貨出不了卡口,我懊惱,反省,終于明白是你們給我做了局,你們個個都是演員和藝術家,甘燕,你聽好了,我的心情有些蒼涼,我非常清楚,我的判斷無論對誰都沒有說服力,因為這批貨還沒有出監(jiān)管區(qū),只要貨不擺放到超市的貨架上,我就沒有能力向西班牙的客商證明我是對的。甘燕我佩服你,你和李錫盛不斷制造麻煩和假象來迷惑我,只有馬克山是我的朋友,不對嗎?

        面對曹硊混亂而跳躍的敘述,甘燕始終不語。馬克山消瘦而疲憊的臉上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不屑與厭煩。曹硊,你受過創(chuàng)傷,內心扭曲膨脹,退一萬步,包括你,這里的人都要死,連我都會死在這里,警方應該不會懷疑這場意外不是出于一場災難。曹硊,你想要賭一個向上爬的機會,好吧我給你,去機房,把你超市的食品拿出來,還有那瓶紅酒,好東西要大家分享。

        曹硊眼神閃過一絲猶豫。

        馬克山?jīng)_曹硊低吼了一聲,滾! 然后艱難地從椅子里爬起來,語速緩慢,李錫盛,我感覺自己又是馬克山了。他轉過臉,甘燕,我們要去一個地方給你贖罪,你連我們一個老革命都不放過,我把他弄到哈爾濱去療養(yǎng),沒曾想,唉,馬克山臉色灰暗蒼涼。曹硊趔趄地擋住馬克山的路,槍口對準他。馬克山嘿嘿笑了一聲,揚起手里的遙控器,每次出卡口,你的假腿里裝的貨太少了,不過,這回你可要保護好你的假腿,里面裝的可是烈性炸藥,他頭也不回地拽著像根木頭樁似的甘燕走了。

        天色昏暗,越野車一路狂奔,朝著監(jiān)管區(qū)的縱深處飛馳,裝貨的皮卡車顛簸著尾隨其后。馬克山手握方向盤,掏出懷里一只碩大的手機,命令甘燕打開手機的監(jiān)視屏,畫面里,我支起一張餐桌,曹硊擺上一盤蔥燒鯽魚、一盤蝦仁煎蛋、一盤生煸豆角和幾盤下酒菜,姹紫嫣紅。大家圍坐在一起,曹硊拿起一瓶干紅葡萄酒,給幾只水晶高腳杯盛滿了紅寶石般的酒液。馬克山把贗品帶走了,他忽略了一個事實,半個多世紀前,蔡曙光拿自己研制的配方換了一條命,那個麻醉劑配方還在甘燕的太奶奶手里呢,馬克山的一個浪漫臆想,把事情推到另外一條軌道上,大家圍繞著他發(fā)瘋,可笑吧,干杯!曹硊喝盡紅酒,意猶未盡地說,馬克山不信任我。

        馬克山對著手機漫不經(jīng)心地回了一句,對,我不相信所有人,甘燕在政商兩界都有背景,如果警方出面,甘燕還欠了一條人命,作為人質,我得保護她,但愿私交和正義可以完美兼顧。

        車一路顛簸,一個多小時后,終于停在圍網(wǎng)前。初秋是個傷感的季節(jié),翹首蒼穹,天格外藍,碧綠的樹冠變成一片金黃。圍網(wǎng)外孤零零的一間茅草屋,兩輛車開出圍網(wǎng),緩緩停在茅草屋前,馬克山的眼神解剖刀似的在甘燕臉上游弋。

        馬克山問,你能理解我嗎?

        甘燕搖頭。

        你后悔見你太奶奶,你臉上的憂戚和悲傷像雨后的霧一樣蔓延開來,這樣的表情你在警校實習時我見過,后來藏匿了許多年,今天輕而易舉又浮現(xiàn)出來。

        甘燕顯得悵然若失,問你究竟是什么人?

        這不重要,曹硊聲稱大鵬公司的資金很干凈,如果警方查到跨境販毒,那些資金都是你轉出去的,因為你是財務監(jiān)督,你習慣把毒資轉到澳門賭場的專門賬號里,說點高興的,你喜歡這里嗎?

        甘燕臉上綻放出一絲笑容,小時候這里有個院子,一到夏天,我會把盆盆罐罐擺放到院子里,多么爽氣多么怡人的雨水,太奶奶會把從大雁嶺采到的一種紅艷艷的果子泡在水里,那里有黑森森的叢林,數(shù)不完的奇花異草。

        倆人跨進茅草屋,甘燕看見一個側影坐在床沿,瘦弱佝僂,像一盞年久的破煤油燈。她拘謹?shù)刈诶先松磉?,不停地四下張望,輕輕撫摸老人的后背,老人癡癡呆呆的,干癟的嘴里含混不清地浮出幾個字,貨調包了。

        甘燕回望了馬克山一眼,馬克山微笑沉吟。馬克山冷靜地說,走不掉了,把手機還給我。門外傳來一陣警犬的吼叫,他瞥了一眼破門框,一根軟管攝像頭從門縫塞了進來,柔軟的探頭冒著綠光。

        我手機跳出甘燕給我發(fā)來了一個字的短信。我沖向監(jiān)控室的感應門,這邊甘燕將手機遞給馬克山,馬克山迅速摁動手里的遙控器,平靜地說,證據(jù)沒了。

        作者簡介:

        李為民,蕪湖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理事。

        2006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先后在《人民文學》《當代》《大家》《山花》《江南》《長江文藝》《北京文學》《朔方》等文學期刊發(fā)表中短篇小說200多萬字;出版兩部小說集《每個人都有秘密》《從明天起》;多部作品被《小說月報》《中華文學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刊》《長江文藝·好小說》等期刊轉載。作品多次榮獲海關總署政治部《金鑰匙》雜志文學大賽優(yōu)秀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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