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yán)輝文
汪集,位于鄂東的小城,一直像是一種必經(jīng)之地式的存在。它似乎永遠居于某個甘當(dāng)配角的中間點上。從前位于從陽邏到新洲邾城的中點,如今又恰巧位于武英高速中間。
在汽車時代,看起來更是容易被飛馳的速度所忽略的。然而汪集味道那么濃郁,湯總是及時香起來。這就有了走進汪集泊車歇息的理由。
很有一些年頭了,我沿著新施公路東向上班,總是車過倒水河大橋不久,靠近新河加油站附近,就會被某種持續(xù)的,從呼吸器官直搗消化器官,然后讓人一塌糊涂的香味所侵?jǐn)_。下班反向而行呢,則是過舉水河大橋不久,未及越過長嶺崗,香味就開始搖撼車窗了。
包裹于這片汪集香中,您可以想像,這片位于新洲區(qū)正中間,由倒水河與漲渡湖合抱而成的廣袤湖河平原,從地面到上空,都已被一種數(shù)代以來無盡飄揚的香味所環(huán)抱,成為了一種濃得化不開的汪集符號。您不免要疑心老天爺也是偏心的,早已對大地進行了功能分區(qū)。比如這一片土地,是專門負責(zé)制造汪集香的。
最早的新施公路是從現(xiàn)在的汪集正街穿過的。像那時所有的集鎮(zhèn)一樣,所謂正街不過是公路的一部分。路邊搭起一個個簡易的棚子,是汪集湯的車間兼餐廳。我最初喝上汪集湯,已不能記得確切的緣由。當(dāng)時,我們搭乘一輛搖搖晃晃的舊公共汽車恰好拋錨了,疲憊的中年司機打開引擎蓋,從煙霧蒸汽中冒出頭來,滿頭冒汗又很抱歉地說,得幾個小時才能修好。走過路過,豈容錯過?于是我有機會停駐,隨便走進了一間棚子,首次品嘗了汪集雞湯。
與汪集香首次邂逅時,我喝著黃燦燦香噴噴的雞湯,耳食了一則店老板娘的故事。她是好心人,家庭小作坊本不需要更多人手,卻收留了一個非親非故的流浪少年,留他做事,供他吃喝,給他工錢,教他認識了勞動的價值及尊嚴(yán),讓他體驗人間真情的同時走上了人生正軌。幾十年過去了,那個店和老板娘的名字我早已忘記,少年后來有什么續(xù)集已不得而知,只記得人們交口稱贊時,老板娘毫無矜色,臉上一副不值一提本當(dāng)如此的從容。
那是我逮住什么寫什么的青年時代?;丶液罅ⅠR手寫新聞稿,寄給省電臺。不久,一位外地的同學(xué)來電說,我在收音機里聽到你寫的汪集雞湯故事了。
這次喝湯似乎冥冥之中參與了我的人生走向。幾經(jīng)輾轉(zhuǎn),我從一名教師成了本地宣傳部的一員,從事新聞報道工作。而與此同時,作為富裕起來的標(biāo)志,眾多汪集雞湯店從正街上的棚子里,搬到了已經(jīng)改線的新施公路沿線那些準(zhǔn)徽派閣樓中。一家一家的雞湯店廳堂明亮,灶間旺火晝夜不息舔食瓦罐,烹煮著熱火朝天的富庶生活。雞、鴨、鴿子、牛、羊、豬、魚,凡物皆可入湯,凡湯都洋溢著不可方物難以仿制的汪集香,那是傳統(tǒng)煨湯文明的集大成,我有時徜徉其間,總是在大快朵頤之余,恍覺自己進入了一間間煨湯博物館??梢韵胍姷氖?,隨之而來汪集作為一個集鎮(zhèn),開始了朝向一座平原小城轉(zhuǎn)型的嬗變。那些年間,我和我的同事們,給熱心又專業(yè)的省市媒體記者帶路,一次一次地把汪集雞湯送上了報紙版面,汪集香變成了視聽新聞。印象比較深的是,我還在黨報撰寫評論文章,就汪集雞湯與韓國泡菜在經(jīng)營模式、發(fā)展規(guī)模、品牌效應(yīng)、品質(zhì)堅守等方面進行比較,為汪集雞湯的持續(xù)興旺建言獻論,還獲得過報社當(dāng)年的言論獎項。我有幸參與了一些宣傳工作,幫助汪集雞湯穿越本土湖河時空,香遍荊楚大地,我與汪集香的緣份,也是我工作生涯中足資慰藉的一份經(jīng)歷。
去年,汪集開展了一個全國性的“我愛汪集”征文,我受邀陪同來自全國各地文學(xué)界的評委和獲獎?wù)?。?dāng)然不免用汪集味道來招待文朋詩友。席間,一位清麗的女詩人對每一道菜都不吝贊美之詞。出于修身健美管理身材的需要,她聲稱從不喝湯,卻為汪集土雞湯破了戒。看她纖瘦的模樣,我們也相信她從不吃大塊的結(jié)實肉,這次她很意外地兼愛上了壯實的鴨腿。一邊吃還不忘一邊開玩笑說,要汪集對她驟增的體重負責(zé)。這也罷了,畢竟汪集雞湯、陶河炒鴨名氣太大了,誰不想嘗試一下呢。一位男作家顯然是有過童年挨餓記憶的,反復(fù)問煎得金黃透亮的米豆腐的成份,得知竟然是碎米粉做的,半信半疑了好半天,才說出一句話,米做的菜怎么可以這么誘人?經(jīng)歷過吃大米咽小米年代,并聲稱從此下輩子也要做“肉食動物”的他,把一盤米豆腐獨食了半盤,連聲叫好的同時,大呼:何不再上一份?一位更年輕的女詩人,天生受不了茼蒿的怪味,當(dāng)我們正準(zhǔn)備換一種蔬菜的時候,她卻在誤食了第一口茼蒿之后,不忍停箸,連吃幾口后,才吟出一句詩:因為汪集愛上了新鮮茼蒿。
每道菜都香到骨子里。外地作家詩人們,問我們,這是哪里請來的大廚?用獨特作料這么香?
我開玩笑說,你們不知道嗎?我們發(fā)明了一種作料叫“汪集香”。
這時,送菜出來的店老板老實交待,汪集人開店不需要請廚師,也很少用市面上的作料,就跟你們摸到一個都會寫詩一樣,我們摸倒一個就是天生的大廚。
汪集人天性中擁有一種醇厚敦實的哲學(xué),應(yīng)用于種菜、養(yǎng)殖、烹飪,于是天生會燉制土雞湯,炒制板鴨,加工諸如此類的土菜。而這種哲學(xué)的功效恐怕遠不止于這些形而下的食物,汪集香能穿越時空,持續(xù)紅火數(shù)十年,或許不能簡單歸結(jié)為偶然的飲食現(xiàn)象。這些年來,汪集出現(xiàn)了數(shù)代接力照料非親非故殘疾老人的邵桃榮家族,也出現(xiàn)了熱心慈善事業(yè)的魏劍英團隊。中國道德模范候選人以及中國好人榜入選者,或許更加豐富了屬于這片土地的汪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