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文
傍晚到家,見大門鎖著,想去問問鄰居我老婆去哪兒了?轉(zhuǎn)身看見四婆弓著背挑了擔(dān)菜從我家門前過,忙上前打招呼:“四婆,搞菜賣呀?”
聽到有人喊,四婆停下腳步抬頭見是我,道:“蔡伢回來了?”大概是一邊駝背被擔(dān)子壓酸了,四婆將扁擔(dān)挪到另一邊,再跟我說話:“不賣菜怎么辦?人不死,嘴還要吃嘞?!?/p>
我小聲問四婆:“松伢叔不給你點錢?”
一提兒子松伢,四婆就來氣:“他自己都是靠兒子給點錢度日,哪有錢給我?”說完一抖扁擔(dān)走了。剛走兩步,大概是看到我家門還鎖著,想起來了,回過頭告訴我,“你老婆在菜園子里?!?/p>
我突然站在老婆面前,嚇了她一跳,盯著我問:“你怎么回來了?”
我說:“六十歲,廠里不要,被辭退了。”老婆聽了一怔,抬頭望了望空蕩蕩的天,沒有說話。頭上父母走了,輪到自己一代。
老婆又瘦又黑,我心疼地問:“不是叫你不要種田地么?莊稼不值錢?!?/p>
老婆歇了手上的活,扶著鋤頭柄對我說:“做點貼貼家用,一個人在家,孫子又不用我?guī)??!闭f完扛起鋤頭收工。
剛進村口,碰到毛公捏著手電筒出去,我上前打著招呼:“毛公,夜了,還往外走?”邊說話邊從荷包里摸出香煙,掏了一支,雙手遞給毛公。
老婆在一旁說:“毛公今年四五月里得了一場大病,一家人花了好多錢,才把他從鬼門關(guān)拉了回來,現(xiàn)在耳朵也聾了。沒有辦法,要還債,托人在工地找了個夜里看場的事,一個月1200塊?!?/p>
毛公走在太陽將盡時候的路上,身影越來越小。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其實我也沒有必要傷感,人活在世上本身就是受罪。無依無靠的人,何止毛公四婆?
老婆邊走邊說:“農(nóng)村沒有辦法跟城市比,簡直沒有一分錢的來路。我們近縣城還好點,只要人勤快,種點小菜挑到街上還能賣兩個小錢,手頭上總要寬松點。離縣城遠的,好多六七十歲的人,不都是騎著摩托車電瓶車到工地上做小工?!?/p>
說著話,到了家門口,正好與淵學(xué)和鵬舉兩人對面一撞。看到我,兩人驚喜地問:“蔡伢回來了?還出去嗎?”
我說:“不去了,年紀(jì)到了。”邊說邊遞煙給他倆。
鵬舉煙還夾在手上就邀我:“不出去正好,明天三個人一起到張家界去旅游?!?/p>
老婆本來進了屋,一聽鵬舉邀我去旅游,趕緊走出來說:“沒工夫呀,回來讓他先歇兩天。”說完客氣地一笑,用手一觸我,先回家去了。
估計淵學(xué)、鵬舉走遠了,老婆又折了回來,小聲提醒我:“你是農(nóng)民,跟雞一樣要不停地用爪子刨食,一天不做事就要挨餓,不能跟他們比。淵學(xué)是退休老師,鵬舉是國家干部,一個月退休工資都四千多塊,聽說鵬舉四千七還要加?!?/p>
老婆還在說,夜幕已經(jīng)降臨。遠處沒有山脊托住的太陽,落在湖水里剩下一點血紅,還在拼命地發(fā)著最后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