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霞

臘月二十八，天空陰沉沉的。刮了幾天的北風(fēng)，還沒有停歇的意思。

小半晌，一輛三套馬車停在馬家溝知青點的院門口，趕車的是車倌馬大鞭子。馬大鞭子一手拉著閘繩，一手舉著大鞭子，對著院里的屋子喊：“知青們，趕緊上車出發(fā)啦！”

知青點的兩扇門同時開了，四個知青跑出來，跟頭把式地上了馬車。馬大鞭子瞅一眼兩男兩女四個知青，突然皺緊眉頭說：“不對呀，咱村不是有五個知青嗎？那一個呢？”

緊挨馬大鞭子坐著的李國梁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說：“馬叔說的是夏小雨吧？哦，她不回城了，就留在馬家溝過年了?！?/p>

馬大鞭子知道，馬家溝是個窮村子，日子難熬，誰都不愿意多待。如今，好不容易過年了，上面允許知青回城，還專門派了車接送，夏小雨怎么能不回去呢？馬大鞭子說：“咋不回去呢？”

另一個叫趙剛的男知青說：“夏小雨的父母是化肥廠工人，不久前廠里出事故雙雙離世。過年是個團(tuán)圓的日子，父母不在，夏小雨回家會更傷心，所以她選擇留在這里了?！?/p>

馬大鞭子追問一句：“那她人呢？”

女知青米娜說：“在北山，天沒亮就跑山上去了?！?/p>

“去北山干啥？天這么冷，風(fēng)又這么大。”

“不想看著我們走唄?！泵啄日f，“我讓她回城上我們家過年，她不肯，真是個倔脾氣?！?/p>

馬大鞭子松開車閘，一揚手里的鞭子，馬車骨碌骨碌向前奔跑起來。

跑出去不遠(yuǎn)，李國梁左看看，右瞧瞧，狐疑地對馬大鞭子說：“馬叔，方向不對吧？咱們?nèi)ス纾瑧?yīng)該往南走，怎么是往北走呢？”

馬大鞭子不吱聲，只管趕著馬車往前走。又走過幾戶人家，他一拉閘繩，跳下馬車，幾步走到院門口，扯著嗓門喊：“馬小麥在家嗎？”

屋門一開，跑出來梳著兩條大辮子的馬小麥。馬小麥說：“爹，喊我啥事？”

“你去趟北山吧?！?/p>

“去北山干啥？”

“夏小雨在北山，你去把她找回來。”

馬小麥看看馬車上坐著的四個知青，似乎明白了什么。

馬大鞭子又說：“記著，找回夏小雨后，別讓她回知青點了，讓她跟你住一塊兒?！?/p>

馬小麥點點頭，轉(zhuǎn)身進(jìn)屋，取了件棉襖，邊穿邊跑出門去。

看著女兒跑遠(yuǎn)了，馬大鞭子回到馬車邊，揮著大鞭子，把馬車掉轉(zhuǎn)頭，然后跨上了車轅。

馬車上了路。

馬家溝離公社十幾里地，都是山路。北風(fēng)打著呼哨，一路追趕著馬車?？焐挝绲臅r候，馬車來到公社農(nóng)機(jī)站的大門口?？h里派來接知青回城的，是兩輛帶帆布篷的汽車。此時，車斗子里，已聚集了十幾個從各生產(chǎn)隊送來的男女知青。

馬大鞭子把馬車停在一個背風(fēng)的地方，回頭對四個知青說：“下車吧，回家陪爹媽好好過個年。正月初六，我趕馬車還來這里接你們，咱們不見不散?！?/p>

四個知青下了車。李國梁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對馬大鞭子說：“馬叔，你在這里等一下，我們到供銷社買點年貨，麻煩你給夏小雨捎回去?！?/p>

馬大鞭子插好馬鞭，掏出旱煙袋，挖一鍋煙葉，風(fēng)大，點不著火。半天，馬大鞭子說：“去吧去吧，我等你們。”

工夫不大，四個知青回來了。

李國梁和趙剛拎著大包小包的年貨。米娜和另一個女知青的手里，還拿著卷成卷的年畫和對聯(lián)。

四個知青嘰里咕嚕上了馬車。李國梁把年貨擱好，笑瞇瞇地對馬大鞭子說：“馬叔，咱們走吧?！?/p>

馬大鞭子一愣：“你們，不回城了？”

李國梁說：“不回城了，我們還回馬家溝……”

馬大鞭子認(rèn)真地看著四個知青，眼圈紅紅地說：“好好好，你們都是好孩子?！?/p>

說著，馬大鞭子一揚馬鞭，馬車便轟隆隆地向前奔跑起來。

耳邊，北風(fēng)那個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