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恒

摘 要：鄭珍為清代著名學(xué)者、詩人、書法家，交游甚廣，有不少墨跡傳世。文章對鄭珍未曾面世的四通書信進(jìn)行考釋，梳理其時間、人物、事件，勾畫鄭珍的生活及交游細(xì)節(jié)，以期對鄭珍的研究起到補(bǔ)充作用。

關(guān)鍵詞：鄭珍 莫友芝 黎兆褀 信札

中圖分類號：K250.6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20）04-94-98

鄭珍字子尹，號柴翁，又號巢經(jīng)巢主、子午山孩、五尺道人等。貴州遵義人。嘉慶丙寅年（1806）生，卒于同治甲子年（1864），年五十九歲。為有清一代樸學(xué)大師，詩書皆擅，《清史稿·儒林傳》有傳。

鄭珍交游甚廣，與本籍黎氏、唐氏等望族皆有親緣，與獨(dú)山莫氏、貴陽黃氏等文人世家也有深厚的交往。再因其學(xué)問通達(dá)，性情豪邁，故而與時任地方長官也多有往來。鄭珍作為清代文人階層的一位重要人物，有大量的著作和墨跡傳世。貴州省博物館就藏有一批鄭珍親筆書信或與他相關(guān)的信札詩稿，其中一部分在已出版的鄭氏文集與各類研究文章中均未見記載。本文對四通未曾面世的信札進(jìn)行釋讀考辨，就其書寫時間、人物關(guān)系、事件背景等方面進(jìn)行考證，以裨益學(xué)界。

一、致莫友芝信

紫湘五弟足下：

椷背書道彼邱甚切。月來曾走審數(shù)次，較午山將就之局自勝。為千秋計，舍荷安往？已決就此。惟念遺意，終是歉然，所恨者仲氏于謀大事，為者極有缺竇，我至今始知之。若前兩年預(yù)我謀，必能事事坦白。且及親在時，已有明言，何至今日為之，使此心多不安也。然力欲為此，亦惟補(bǔ)牢顧犬耳，就中不無愛憎異情，已調(diào)伏就絡(luò)。蓋事無專主，必合眾歡，始免孟浪耳。期約在閏后俟定，更須煩五弟一柬當(dāng)專告耳。前屬相攸貞曜，處子已大，宜早為留意。欲知近日意境，直似一無著落之物耳。

五弟近況何如？比雨艱可畏，家沒舊谷，糴日以增，蓄者就罄，頗念窮乏耳。若時相憐，便致教寤，起我死灰之心，否者惟覺居生不樂耳。

五月廿二，珍頓首。致謝丹翁一紙，煩達(dá)。

紫湘五弟足下：

得書，知呈文被駁，一時荒忽，重勞五弟妥復(fù)為幸耳。吉哉作冰，未面言，頗聞之壽農(nóng)，然非所宜也。貞曜孝友傳家，攸莫樂于此。勞五弟斧之。胡六致書言貧甚，恐難鄉(xiāng)試。日月逝矣，此才可惜，郵便可為勸行，不行，仍是貧耳。山居勢成騎虎，拮據(jù)求竣。念念傷懷，如如何何。不盡。珍再拜，六月初二日

此二通書信與鄭珍的另一通信同裱于一卷之上。卷高二十五厘米，寬一百一十一厘米。前一通用楷書書寫，后一通用行書書寫。此卷于1955年收入貴州省博物館，經(jīng)專家鑒定后定為文物收藏。

此兩札同為鄭珍寫給好友莫友芝的信件。莫友芝（1811—1871），字郘亭，號子偲等。莫友芝的“紫湘”這個號并不常見。胡長新曾師從莫友芝，故有記 “長新隨事先君司鐸遵義時，承命從學(xué)莫紫香先生”1。在凌惕安編著《鄭子尹先生年譜》（以下簡稱《凌譜》）中也說“郘亭當(dāng)?shù)拦庵刑栕舷恪?。古人字號中常常使用同音字，故“紫香”又作“紫湘”。再因莫友芝排行第五，因此鄭珍稱莫友芝為“紫湘五弟”。

兩封書信中都提到了同一件事，即鄭珍為長女淑昭說親一事。第一封信中有“前屬相攸貞曜，處子已大，宜早為留意”一句，“相攸”指相女婿，“處子”即指閨中的女兒。意為鄭珍覺得女兒已到待嫁的年齡，他曾經(jīng)有意于貞曜。第二封有“吉哉作冰，未面言，頗聞之壽農(nóng)，然非所宜也。貞曜孝友傳家，攸莫樂于此”一句。“作冰”即作媒之意。鄭珍再次提到吉哉為女作媒一事，但他還是覺得貞曜孝友傳家，比較適合。第一封信落款為“五月廿二”，第二封信落款為“六月初二日”。故不難判斷，兩封書信為最近往來之函。并寫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綜其原因，有如下三點(diǎn)：

一、鄭珍父親文清公故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四月三十日，是年九月，望山堂成，鄭珍“隨父柩遷入新居”3。道光二十七年（1847）夏，鄭珍葬父文清公于子午山，黎太孺人墓右。在他當(dāng)年作的《米樓記》中有載“今年夏，于母孺人墓右營先子兆峻”4。鄭珍在父親故去后，一再給父親尋找墓地，最終決定葬于子午山。第一封信中首句：“椷背書道彼邱甚切。月來曾走審數(shù)次，較午山將就之局自勝。為千秋計，舍荷安往？”可知鄭珍近來都在請莫友芝幫擇地，他自己也曾數(shù)次去看，但“為千秋計”，最終選定“午山”。“彼邱”很可能指的是離子午山不遠(yuǎn)的莫友芝父親莫與儔所葬的青田山。就此處看，此信應(yīng)寫于鄭珍父親文清公故去后的道光二十六年（1846）四月三十日，到下葬之前的道光二十七年（1847）夏之間。

二、道光二十五年仲冬，鄭珍自古州歸家后，“……文清公5以喜。計材致工，謀于子午山左臂曲中平阿，實(shí)之以屋，夾堂以箱，間以門塾”6。次年四月，新居未成，而文清公逝世。直至“九月子午山左臂曲中平阿新屋成，先生移前記望山堂者名之”7，故六月鄭珍寫此信給莫友芝時有“山居勢成騎虎，拮據(jù)求竣”一句。

三、第二封信書中所提到的“胡六”為胡長新（1819—1885），字子何，因排行第六，故稱“胡六”，是鄭珍在古州的學(xué)生。道光二十五年（1845），鄭珍任黎平府古州廳訓(xùn)道，兼掌榕城書院。胡長新“乙巳初間，聞先生任古州校官，私心猛喜，幸典型可近接也。村學(xué)館谷，抗心辭去，歲試畢負(fù)笈來古，遂新炙愿”8。胡長新跟隨鄭珍學(xué)習(xí)不久，鄭珍就上書時任貴州巡撫賀長齡言：“府學(xué)廩生胡長新，年少而貧，獨(dú)能日夕相從，留意根柢之業(yè)。此子如不廢學(xué)，必作黔東冠雞。惟得此一士，足相告語耳”1。是年仲冬，鄭珍將回遵義，胡長新因有事，先回黎平，鄭珍特寫詩送之，即《別子何》三首，中有“耕稼儻足恃，時還讀我書。前途更幾許，而養(yǎng)千金軀”的囑咐?？梢娻嵳鋵L新期許甚至。胡也未負(fù)所望，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應(yīng)鄉(xiāng)試，并中舉人。貴州在道光二十六年的鄉(xiāng)試為當(dāng)年秋天，此信落款為“六月初二日”，剛好在鄉(xiāng)試前夕。故鄭珍書中有“胡六致書言貧甚，恐難鄉(xiāng)試”之句。此封信也是鄭珍惜才，請莫友芝寫信勸胡長新去鄉(xiāng)試之見證。

因以上三點(diǎn)，故推定此兩通札信寫于道光二十六年（1846）。

信中提到的“吉哉”應(yīng)為鄭珍的朋友。道光二十六年（1846），望山堂建成，鄭珍曾在新居招待親友，并作詩聯(lián)句。在《巢經(jīng)巢詩鈔外集》中就收有此詩，即《壬寅八月朔望山堂成，偕仲弟子行、季弟二苕玨、奉大人雅泉先生、招同庹仲奎以繩、王敦父德厚、黎柏容兆勛、丁吉哉元勛、莫郘亭友芝、黎仲咸兆熙、莫子厚名芝、黎季和兆燮落之，席上聯(lián)句》。從詩題中可知，吉哉丁姓，名元勛，吉齋其字。鄭、莫寫作“吉哉”，綏陽人，縣學(xué)生員，曾任《遵義府志》協(xié)采，與鄭、莫友善。詩中丁吉哉作有“天空風(fēng)送涼”“處已氣乃剛”等句2。據(jù)《凌譜》載，道光二十二年（1842）“五月八日，攜3黎兆勛、丁元勛、莫庭芝、黎兆普泛舟夷牢溪至禹門山”4。又道光二十四年（1844）臘月朔，鄰翁招飲，適莫友芝來，同拉去。晚歸，丁元勛復(fù)至，友芝出次東坡江上值雪詩，先生5因依韻作”6。可見，丁吉哉與鄭珍交往密切，故而有為鄭珍長女說媒一事。信中提到的仲氏即鄭珍的二弟，名，字子行?！皦坜r(nóng)”為黎兆熙，字仲咸，號壽農(nóng)為鄭珍仲舅黎恂的二子。“貞曜”不詳。但從前后兩封信中可以看出鄭珍相中了貞曜為長女婿。鄭珍長女淑昭生于道光六年二月十一日7，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五六月時，年已二十有余，故而信中有 “處子已大，宜早為留意”之句。鄭淑昭二十二歲結(jié)婚，也就是兩年之后的道光二十八年（1848） 8。故而大致可以猜測“貞曜”應(yīng)是鄭淑昭日后的丈夫趙廷璜。

二、致黎兆祺信

叔吉足下：

廿辰刻得書，知東患為甚，殊增愁嘆，所需諸件付來力去。以天運(yùn)人事計之，吾里靠山一帶，若浸浸蠶食，必及平壩。此曹雖有竄正、綏之意，亦必其勢急切始然。否則，去慣就生，雖鼠智亦慮及也。各砦速宜固結(jié)眾心，事事堅密，以為必不能破之計，即禹門亦不得以人多地固稍疏我戒，此為至要。近日大姊病，吾頗憂，想數(shù)日當(dāng)平復(fù)耳。椒園弟愈否？值此時勢，多得一人辦能理為急。時時念之。

柴翁書九月廿日城局

叔吉足下：

廿二辰刻接信，知疾已愈，為砦務(wù)須早晚出去，殊勞也。大姊病氣食，似痢，頗劇。三四日憂殊不堪。今日有起色，為稍慰。賊已出境，擬月尾十初與大姊省墓，一審吾弟所辦。但望大姊病從此愈，續(xù)服溫補(bǔ)之劑，使能支持而歸耳。弟為地方起見，撐持到今，如何拋得下。大氐1古來地方大故，易于樂成，難與慮始。盤庚圣解，遷民易居，試觀三篇中，婉轉(zhuǎn)苦切，費(fèi)了許多語言。為帝王且如此，何況吾輩匹夫。以此思之，吾盡吾心以外，都可付之一笑。地方人所言掘墓等等，實(shí)其人記之于心可也。此時東方惟恃篠翁與吾弟作長城。吾觀篠翁慷詞義膽，于吾弟絕無芥蒂。渠非不計東方，無吾弟是無左臂也。龍坑之砦，現(xiàn)方力督雨田速歸辦理，想必不至玩延。新臣諸君素是柔懦，欲求完全，要須從吾弟設(shè)法輔之，想來決不至抗命耳。

柴翁書 廿二日午正城局

火藥，校局云須陸續(xù)往取，不能驟多，此后預(yù)備此物為要。

以上此二通書信裝裱于同一卷軸之上，高二十六厘米，寬一百四十九厘米。皆用木刻花箋紙書寫，2001年入貴州省博物館，經(jīng)專家鑒定后定為文物收藏。兩通均為鄭珍寫給黎兆祺的書信。黎兆祺字叔吉，號介亭，是鄭珍仲舅黎恂第三子，也是他的內(nèi)弟。兩信都有提到大姊生病一事。鄭珍妻為黎恂長女，黎兆祺稱大姊。第一封信中有“近日大姊病，吾頗憂，想數(shù)日當(dāng)平復(fù)耳”之句，第二封信有“大姊病氣食，似痢，頗劇。三四日憂殊不堪。今日有起色，為稍慰”之句。又兩信也都提到“筑砦”一事。再看時間，第一封信的落款為“九月廿日”，第二封信的落款為“廿二日午正”，可以看出兩封信的時間相距很近，也應(yīng)是近日來往之函。

咸豐十一年（1861），號軍起義，流轉(zhuǎn)于遵義地區(qū)。十月，號軍進(jìn)樂安，鄭珍帶領(lǐng)家小四處逃難?！读枳V》咸豐十一年中記有“十月樂安寇至，挈孥奔命，憂與窮俱”2。次年元月十七日，號軍占子午山，燒毀望山堂，鄭珍有詩《聞望山堂以十七日為賊毀，書示兒》3之后，鄭珍攜家小暫居于遵義城中的啟秀書院，李蹇臣《守拙齋詩鈔·序》中的文字可為旁證，“……及今年正月，山堂灰燼，益復(fù)心腐。近乃寓家破塾”4。直到號軍撤走后，是年十月，鄭珍才回子午山。而鄭珍給黎兆祺的兩封信札正是寫于望山堂被毀之后，鄭氏一家暫居啟秀書院之時。究其原因，有如下三端：

一、咸豐十一年，號軍起義之時，“南鄉(xiāng)庠生徐漢蔚知官軍不足恃，與庠生甘超聯(lián)絡(luò)各團(tuán)筑寨十三，互相援應(yīng)”。同治元年，黎兆祺、黎庶蕃兄弟與劉漢英等 “相度禹門形勢，鳩工積石，五閱月而寨成?！?故信中有“各寨速宜固結(jié)眾心，事事堅密，以為必不能破之計，即禹門亦不得以人多地固稍疏我戒，此為至要”。一句。

二、據(jù)《凌譜》載，同治元年（1862）十月，號軍撤走之后，鄭珍才攜妻子回子午山。歸時鄭珍寫《還山》一詩，有“我聞冠烽急，冠去我事牽。乘此兩粗緩，與婦歸午山”6。鄭珍回到子午山后，思舊日所藏書，收拾積灰而埋之，又有《埋書》詩四首，其中有“我巢正月焚，我歸十月初”之句7，再次證明，鄭珍從啟秀書院回家是在十月初。因此，第二封信中有“賊已出境，擬月尾十初與大姊省墓，一審吾弟所辦”之語，可知此信正是寫于鄭珍回子午山前夕，號軍撤離樂安之后，而黎兆祺已在禹門寺筑寨。

三、兩封信落款皆有“城局”二字，當(dāng)是“城防局”之省稱。此時鄭珍與家人暫居于遵義城中的啟秀書院中，或時至城防局詢問局勢，順使于此作書。故署 “城局”。

第二封信落款時間為“廿二日午正”，第一封信的時間為 “九月廿日”。 故而推斷，此二封信札應(yīng)寫于同治元年（1862）九月。

信中有提到椒園和篠翁二人。在《續(xù)遵義府志》中有載：“庶番字晉甫，別號椒園，少從鄭徵君學(xué)詩……咸豐壬子舉人，黔亂作，從兄兆祺結(jié)寨禹門頗著勞績?！笨芍穲@是黎庶番的號，且曾與兄長黎兆祺同在禹門結(jié)寨筑寨，故而鄭珍信中有問“椒園弟愈否？值此時勢，多得一人辦能理為急”?！独m(xù)遵義府志》中所載“張師敬字小皋，邑庠生，東里洪江人。性強(qiáng)很，好武……同治元年正月，賊目劉義順、朱明月由五里坎、大板角入寇，踞禹門寺。師敬與黎兆祺、鄒開貴督團(tuán)勇分擊之，賊敗走湄潭”1。正可與之相互印證。鄭珍有詩《偕蕭吉堂游桃源山，山經(jīng)甲寅兵燹，亭觀蕩然無遺，歸與張篠皋思敬同守夜話》，可知張師敬又號篠皋。而在第二封信中的“東方惟恃篠翁與吾弟作長城”一句可知，信中所提到的“篠翁”即張師敬。再如，《續(xù)遵義府志》中評價張師敬“性強(qiáng)很，好武”，并說他多次組織團(tuán)練與起義軍作戰(zhàn)，故而鄭珍在信中說“篠翁慷詞義膽，于吾弟絕無芥蒂”。

通過以上考釋可知，此四封未面世的信札涉及鄭珍的家庭生活和交游情況，在一定程度上再現(xiàn)他與家人、親戚、朋友等相處狀況，還原了他生活中的一些日常細(xì)節(jié)，展示了一個地方學(xué)者，在清末，尤其是在咸同農(nóng)民大起義的特定時期的生存狀況，為進(jìn)一步研究鄭珍提供了更多的資料，同時對鄭珍年譜有一定的補(bǔ)充和完善作用。

Abstract：Zheng Zhen is a famous scholar， poet and calligrapher in the Qing Dynasty. He had many friends， most of whom were officials and literati in Guizhou Province. Many of his letters have been survived until these days. Some letters are still unknown up to now. Now， I have studied several unknown letters and sorted out the key factors such as time， characters and events， hoping to further find out the supplement of Zheng zhen's research work.

key words：ZhengZhen;Mo You Zhi;Li Zhao Qi;Letters

責(zé)任編輯：王堯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