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偉道,韋 東,周婉瑜
(中國中醫(yī)科學院西苑醫(yī)院 北京 100091)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COVID-19)臨床表現(xiàn)以呼吸道感染癥狀為主,基于目前的臨床流行病學調(diào)查,潛伏期1-14 天,多為3-7 天;密切接觸和呼吸道飛沫為主要傳播途徑,在相對密閉的環(huán)境中長時間暴露于高濃度氣溶膠情況下不排除經(jīng)氣溶膠傳播的可能,該病已被《中華人民共和國傳染病防治法》列入乙類傳染病,并采取甲類傳染病的管理措施[1]。
2020 年 1 月 22 日,第 1 批進入武漢的高級別專家小組的1 名成員因感染COVID-19 被隔離治療,回溯整個感染過程,其首先出現(xiàn)雙眼的結膜炎癥狀,表現(xiàn)為眼瞼紅腫、疼痛,于1 天后出現(xiàn)發(fā)熱,由于其全程配戴N95 口罩,但未配戴眼部防護裝置,高度懷疑新型冠狀病毒(2019 novel corona virus,2019-nCoV)首先由結膜侵入,COVID-19 的眼表損害引起廣泛關注[2]。關于COVID-19 造成眼表損害的研究較少,大多以確診病例報道的形式出現(xiàn),在一項對1099 名COVID-19 患者的研究中,只有0.8% 的患者出現(xiàn)結膜充血[3],COVID-19 能否通過結膜途徑傳播尚無法確定[4],醫(yī)生和患者大多關注于其造成的肺部感染癥狀,眼表損害很容易被忽視,可能的氣溶膠傳播途徑,增加了眼科門診和急診醫(yī)務人員的職業(yè)暴露風險。本文參考最新的文獻,探討COVID-19 患者眼表損害的表現(xiàn)和中西醫(yī)對此的認識,探明其機制,并提出可行的治療對策。
COVID-19 的輕癥患者臨床表現(xiàn)主要為發(fā)熱、乏力、干咳,少數(shù)伴有鼻塞、流涕、腹瀉及咽痛、肌痛等癥狀,重癥患者病情復雜,大部分患者在發(fā)病1周后出現(xiàn)呼吸困難和或低氧血癥,嚴重者可急速進展為急性呼吸窘迫綜合征、難以糾正的代謝性酸中毒、凝血功能障礙、膿毒癥休克及多器官功能衰竭等[1]。
COVID-19 患者的眼表損害可分為首發(fā)癥狀和伴發(fā)癥狀,以病毒性結膜炎或者角結膜炎為主要表現(xiàn),如結膜充血、水腫,結膜下濾泡,分泌物增多,角膜損傷等綜合癥狀;但是COVID-19 患者的眼表損害不能直接對應于西醫(yī)的病毒性結膜炎或者角結膜炎,部分患者以眼表單一癥狀出現(xiàn),比如:結膜充血、水腫、流淚。Marvi Cheema[5]報道了北美首例以角結膜炎為首發(fā)癥狀的病例,患者的主要癥狀是結膜充血伴水樣分泌物、畏光、眼皮腫痛、結膜濾泡,角膜上皮缺損由顳部擴大至整個角膜,患眼的結膜逆轉(zhuǎn)錄酶聚合酶鏈反應(RT-PCR)檢測對2019-nCoV 呈陽性。Lu Chen[6]通過臨床病例證實,COVID-19 導致眼表損害可以作為伴發(fā)癥狀出現(xiàn),1 例確診的COVID-19 患者發(fā)病13 天后出現(xiàn)雙側(cè)結膜炎癥狀,表現(xiàn)為結膜充血紅腫,伴水樣分泌物,下瞼結膜濾泡,異物感,結膜RT-PCR 檢測顯示2019-nCoV 陽性,給予對癥治療后,于發(fā)病第17天后眼表損害癥狀基本消失,結膜RT-PCR 檢測顯示2019-nCoV陰性。
葉婭[7]等對確診的30 例COVID-19 患者研究發(fā)現(xiàn):以結膜炎為伴隨癥狀的患者有3例,其中以雙眼結膜炎為首發(fā)癥狀的患者1例,2例在確診后隔離治療期間出現(xiàn)雙眼結膜炎的伴發(fā)癥狀,另外27例確診的輕中度COVID-19 中并未發(fā)生結膜炎,但有2 例結膜囊拭子病毒核酸檢測陽性。Zhou[8]等采用回顧性分析的方法對67 例確診或疑似COVID-19 病例進行了研究,67例病例中1 例結膜囊RT-PCR 檢測2019-nCoV 陽性、RT-PCR 檢測結果可疑陽性有2例,但這3例患者均無眼部癥狀,全部病例中僅有1 例以結膜炎為首發(fā)癥狀的COVID-19 患者結膜囊RT-PCR 測試為陰性?!禞AMA》發(fā)表的1 項研究顯示,臨床確診為COVID-19的38 例患者中,共有12 例有與結膜炎相一致的眼表損害,如結膜充血、化膿、溢淚或分泌物增多,1例以流淚為首發(fā)癥狀,28 例患者的鼻咽拭子RT-PCR 檢測2019-nCoV陽性,其中2例結膜及鼻咽標本檢測2019-nCoV 陽性;單因素分析顯示,與無眼部癥狀的患者相比,有眼部癥狀的患者更可能有較高的白細胞、中性粒細胞計數(shù)、降鈣素原以及c 反應蛋白和乳酸脫氫酶水平,同時,臨床癥狀較嚴重的患者更易出現(xiàn)眼部異常[9]。
以上研究數(shù)據(jù)表明,眼部也是2019-nCoV 的感染入口之一,能否通過結膜途徑傳播病毒尚無法確定。COVID-19 患者結膜RT-PCR 檢測陽性結果較低,可能受采樣時間延遲、病毒濃度和診斷方法靈敏度的影響[10];另一方面,淚液中抗菌成分乳鐵蛋白、分泌型IgA具有保護作用,暴露于眼表的2019-nCoV 可能首先通過淚道持續(xù)沖洗淚液運送至鼻和鼻咽部粘膜,然后引起呼吸道感染[11]。
2019-nCoV 屬于β屬冠狀病毒,其來源可能與穿山甲、蝙蝠、水貂等中間或天然宿主相關[12,13]。武漢病毒研究所Zhou 等研究表明2019-nCoV 與嚴重急性呼吸綜合征冠狀病毒(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 corona virus,SARS-CoV)基因組的相似性高達79.5%,可用來鑒別病毒的7 個保守域與SARS-CoV 的氨基酸有94.6%[14]的相似性。最新研究認為2019-nCoV 與SARS-CoV 屬于同一種屬,且兩者通過相同的途徑進入細胞,可通過細胞膜表面人體血管緊張素轉(zhuǎn)化酶2(angiotensin converting enzyme 2,ACE2)受體進入細胞[15]。2019-nCoV 表面具有穗狀突起刺突蛋白S 及核衣殼蛋白N,刺突蛋白S 參與病毒進入細胞內(nèi)過程,而核衣殼蛋白N 則對病毒轉(zhuǎn)錄和組裝起到作用,這2 種蛋白使得病毒更加穩(wěn)定,與SARS-CoV 相比對人更具有感染性[16]。
眼的結膜上皮是一種黏膜組織,眼角結膜組織大部分暴露于外界環(huán)境中,病毒可通過直接接觸、飛沫、氣溶膠等途徑感染角結膜組織。眼睛與呼吸道在解剖學上為鄰近器官,眼睛既可為病毒的復制提供潛在場所,又可作為病毒通過眼-鼻淚管系統(tǒng)-呼吸道之間的解剖學橋梁轉(zhuǎn)移到眼外部位而導致呼吸道感染的入口,呼吸道出現(xiàn)感染后,病毒可通過這個解剖學橋梁感染眼表組織[17,18]。
COVID-19 感染的受體機制跟ACE2 密切相關,ACE2 廣泛存在于人體各組織中,如角膜、結膜、口、鼻黏膜中均有分布,其中以肺毛細血管內(nèi)皮活性最高[19],Lu 等發(fā)現(xiàn)ACE2 表達和分布與感染途徑密切相關[20]。最新研究表明2019-nCoV 可由刺突蛋白S 結合ACE2進入靶細胞[21],Zhou 等進一步確證了2019-nCoV 進入細胞的途徑是通過結合細胞膜表面ACE2 受體,這種受體機制跟SARS-CoV 是一樣的[14]。在大量的研究基礎上,Yan等進一步解析了完整的ACE2與2019-nCoV受體結合域結合的低溫電子顯微鏡結構[22]。這些基礎醫(yī)學的研究為COVID-19通過眼表組織感染提供了一定的理論依據(jù)。
COVID-19 患者的眼表損害還受多種因素的影響,不一定與2019-nCoV 直接相關,要結合臨床表現(xiàn)和實驗室檢查結果綜合判斷。張明昌[23]指出,結膜出血跟發(fā)熱癥狀、全身疾病、其他眼病疾病相關,比如:高熱的COVID-19 患者會出現(xiàn)眼部血管擴張而充血;處于危重期、晚期的COVID-19 患者出現(xiàn)多器官損傷和衰竭時,眼部組織也會發(fā)生充血水腫,甚至滲出。同時,還應注意區(qū)別其他病毒和2019-nCoV 感染導致的眼表損害,臨床癥狀很容易混淆,病毒核酸檢測是診斷的金標準。
COVID-19 具有強烈傳染性和發(fā)病急驟的特點,歸屬于中醫(yī)“疫病”范疇,病因為感受疫癘之氣[1]。結合當代中醫(yī)大家的認識,本病病位主要在“肺”,病機為“疫毒”夾“濕”,病機特點跟“濕、毒、瘀、虛”密切相關[24]。
COVID-19 眼表損害主要為:結膜充血、水腫,伴水樣分泌物,流淚過多,鏡下表現(xiàn)為結膜下濾泡、角膜損傷等,根據(jù)其發(fā)病特點,可將其歸屬于中醫(yī)眼科“天行赤眼”范疇。祖國醫(yī)學對本病早有認識,《銀海精微》[25]記載:“天行赤眼者,謂天地流行毒瓦斯,能傳染于人,一人害眼傳于一家……是謂天行赤眼,”“天時流行,瘴毒之氣相染,”認為本病具有強烈傳染性,病因為天時流行、瘴毒之氣傳染,因此治療宜涼血清熱解毒。《審視瑤函》[26]對本病的闡述為:“淚澀睛疼,或椒瘡沙擦,或怕熱羞明,或一目而傳兩目,或七日而自清寧,”認為本病病機為三焦浮躁、肺氣壅塞所致。《證治準繩·雜病》[27]曰:“目赤痛或睥腫,頭痛怕熱羞明,涕淚交流等證……往往老幼相染著是也,”認為本病病機為內(nèi)外合邪交攻于目而發(fā),病因與時行熱邪和痰火熱病密切相關,根據(jù)經(jīng)絡、陰陽、表里辨證施治?!赌拷?jīng)大成》[28]對本病的描述為“此癥目赤痛,怕熱羞明,涕淚交流,或瞼腫頭痛……”認為本病乃時氣流行、熱邪乘侮所致,根據(jù)當時四時運氣的不同,本病會出現(xiàn)不同的兼證,如:少陰司天,風熱旺盛,則目瞑而痛;太陰濕土司天,氣郁于上則見瞼腫赤爛,厥陰司天,風燥火侵則目眚等。
內(nèi)經(jīng)有云:“正氣存內(nèi),邪不可干。”結膜在中醫(yī)眼科中對應白睛,白睛隸屬于肺臟,在結合此次疫情的特點,筆者認為COVID-19 造成眼表損害的中醫(yī)病機為:患者正氣本虛,復感疫癘之氣,疫毒直接侵入目絡,襲于白睛;或者疫毒首先犯肺,循經(jīng)上犯白睛所致。
目前針對COVID-19眼表損害的局部用藥治療及循證醫(yī)學研究較少,Lu Chen[6]報道了一例處于感染中期伴發(fā)雙側(cè)結膜炎的COVID-19 病例,結膜RT-PCR顯示2019-nCoV 陽性,給予利巴韋林眼藥水局部對癥治療,5天的患者眼部癥狀基本消失。對于COVID-19患者可能出現(xiàn)的眼表損害癥狀,一經(jīng)確診,應以全身綜合治療為主,局部用藥策略可參考美國結膜炎診療指南[29]中針對病毒性角結膜炎的診療方案,如干擾素滴眼液、0.1%利巴韋林滴眼液、0.15%更昔洛韋凝膠點眼治療;合并細菌感染應聯(lián)合應用抗生素滴眼液,如左氧氟沙星滴眼液等。COVID-19 患者的全身治療,應采用第7 版《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給予相關的抗病毒治療,可嘗試使用利托納韋、α-干擾素、利巴韋林、磷酸氯喹等[1]。
西醫(yī)針對2019-nCoV 缺乏特效的抗病毒藥物,中醫(yī)藥治療發(fā)揮著重要角色,第7版《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的中醫(yī)部分并未涉及眼部癥狀的辨證治療,臨床工作者應該運用中醫(yī)辨證體系靈活運用。通過辨證論治,《中醫(yī)眼科學》[30]將天行赤眼分為初感戾氣和熱毒熾盛2個證型,以疏風清熱、瀉火解毒為治療原則。初感戾氣證證侯表現(xiàn)為:患眼沙澀灼痛,畏光流淚,眵多清稀,白睛紅赤、溢血,胞臉紅腫,耳前頜下可捫及腫核,舌質(zhì)紅,苔薄黃,脈浮數(shù),給予驅(qū)風散熱飲子加減治療;熱毒熾盛證證侯表現(xiàn)為:白睛赤腫,胞瞼紅腫,白晴溢血,黑睛星翳,羞明剌痛,熱淚如湯,口渴引飲,尿赤便結,舌質(zhì)紅,苔黃,脈數(shù),給予瀉肺飲加減治療。COVID-19 眼表損害的中醫(yī)治療應全身辨證和局部辨證相結合,當COVID-19 患者全身癥狀明顯時,以全身辨證治療為主,按照第7 版《新型冠狀病毒肺炎診療方案》的中醫(yī)證候分型辨證論治,魚腥草滴眼液和熊膽粉滴眼液可作為眼局部癥狀的輔助治療。當眼部癥狀突出,全身癥狀不明顯時,以局部辨證治療為主,選用驅(qū)風散熱飲子或瀉肺飲加減;伴有乏力和胃腸不適,加用藿香正氣膠囊,伴有乏力和發(fā)熱,加用金花清感顆?;蛏徎ㄇ逦聊z囊[1]。
COVID-19 疫情爆發(fā)以來,在全國人民的共同努力下取得階段性勝利,感染的高峰已經(jīng)過去,但疫情尚未完全控制,無癥狀感染者也可能成為傳染源。COVID-19 患者的眼表損害可分為首發(fā)癥狀和伴發(fā)癥狀出現(xiàn),結膜囊能檢測到2019-nCoV,眼表損害的發(fā)病機制尚不明確,能否通過結膜途徑傳播存在很大爭議,未來還需要大樣本的臨床研究和在動物模型、體外細胞實驗的進一步探索來提供循證醫(yī)學證據(jù)。目前對2019-nCoV 所致的眼部損害的認識還很不完善,需要繼續(xù)觀察研究,臨床工作者更要重視COVID-19造成的眼表損害,做好臨床防護;在積極研發(fā)疫苗和抗病毒物的同時,發(fā)揮中醫(yī)的特色作用,對已確診的患者采用中西醫(yī)結合方法進行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