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廣勝
(河南大學出版社,河南 開封 475000)
北宋科學家蘇頌、文學家蘇轍及名臣韓忠彥的碑刻墨跡流傳于世的極為罕見,河南大學圖書館藏有一幅他們三人撰寫并書丹的 “宋元祐七年題記石刻” 碑文拓片,此碑刻文字不見于現存宋人文集和碑帖集,具有很高的文獻和書法研究價值。
河南大學圖書館藏 “宋元祐七年題記石刻” 的碑文拓片(見圖1),館方著錄拓片拓紙高56 厘米,寬74厘米;上列19行、行10字,下列26行、滿行12字,總字數411 字;蘇頌、蘇轍、韓忠彥撰文并書丹,刻石出土地點和時間不詳。
圖1 “宋元祐七年題記石刻” 的碑文拓片
從圖1 可以看出,落款為 “安陽韓忠彥題” 和“眉山蘇轍題” 的兩篇記文,除個別字跡漫漶不可識讀,文意尚通達明白;上列殘存的19 行文字,與下列右側有 “丹陽蘇頌謹記” 的文字,其前后的文字已泐滅,殘存的字句也多漫漶而不可識,整篇文意已不太明了,但其書法風格一致,當屬同篇記文。館方對拓片的文字作了如下識讀:
……□□不勝□□拒□萬勝□事跡覽之歆然因追感□□□□屯衛(wèi)公國初時納同安□□頗相近悲愴累日不能□□衛(wèi)士南唐為漳州刺□居泉州同安縣未幾泉□□進納土入□左補闕喬公維岳知州□初至恩信未洽盜起同□□□游洋兩聚眾至數十□屯衛(wèi)以入州屯衛(wèi)訊□□所以反側者得非以□□ □□□□□□□□□□□□□□□□□□□□先□□□□□□□□□屯□□□安百余里一□□□□□□□失乃遣少□□□□□□□□然喬公□□□□□□□戮一□不□□□其遠跖未易量也丹陽蘇頌謹記 中□相
李氏祖以布衣處閭巷一旦遇寇盜之將至能挺身奮策使不犯我境而去一鄉(xiāng)之人皆賴
而獲免觀乎智勇有足尚者若斯人也逢時得位則功名志節(jié)豈易量哉傳曰十室之邑必有忠
信于此見之矣六世孫大夫君發(fā)揚潛德□有傳□□□□□□者云元祐六年十二月立春日
安陽韓忠彥題 知樞密院
盜將入吾邑迎以財遺之此理可以卻盜使盜不受而為暴吾□必致死此理□以□盜然
□□時或荒亂之暇及此李氏祖真智□□然非有孝子慈孫孰□信于六世之后者耶元祐七
年十二月九日眉山蘇轍題 門下侍郎
細加辨認,館方在識讀時出現一些錯識和漏識,如“拒□”之“□”為“卻”字的漏識,“中□相” 之 “□” 乃 “書” 字漏識,“荒亂之暇” 中 “之” 字乃 “不” 字之誤識等。
從拓片可以看出,此石刻為殘石,所刻字跡多有漫漶,嚴重者甚或不可句讀,這給全面了解碑刻內容造成了困難。幸運的是,筆者在整理明清河南方志所錄宋人文獻時,在《中牟縣志》明正德十年(公元1515 年)刻本和天啟六年(公元1626 年)刻本中意外地發(fā)現有與此拓片內容相同的蘇頌、蘇轍和韓忠彥的跋文,這為全面了解、識讀該題記碑刻文本提供了文獻上的參照和佐證。今將三人的跋文從《中牟縣志》明正德十年刻本迻錄于下:
成均大夫李君,出示諸公題其祖德中牟君開運未拒卻萬勝群盜事跡,覽之歆然。因追感頌高祖父屯衛(wèi)公國初時納同安叛寇,事頗相近,悲愴累日,不能已。屯衛(wèi)仕南唐,為漳州刺史,既罷,居泉州同安縣。未幾,泉帥陳王洪進納土入朝,詔以左補闕喬公維岳知州事。喬公初至,恩信未洽,盜起同安之黨洋、游洋兩聚,眾至數千,欲脅屯衛(wèi)以入州。屯衛(wèi)訊之曰:“君輩所以反側者,得非以陳侯委土而去,州未有帥,乃為此乎?今新守即汝帥也,能往自歸,則吾為爾先?!?于是眾呼曰:“生死從公?!?屯衛(wèi)自同安百余里,一夕至州,則已土其門矣。乃遣其少子夜縋入城,具道所以然。喬公實時開門納其眾,不戮一人而決境安帖。州上其事,詔起屯衛(wèi)赴闕,以刺史前資,一命授左監(jiān)門衛(wèi)將軍,事見《太宗實錄》。方見任用,辭以疲老,進官而罷。中牟縣遭五季紛擾,以白徒率鄰里捍強寇,義列如此,曾無一人為之稱述表顕,于時迨今,百五十年,乃得諸公褒紀,寖以著聞,豈有善者始雖晦者終必顕發(fā)乎?中牟君之后六世,生值圣時,繼有仕者,而成均君方以治行稱于時,趨向不茍,其遠跖未易量也。中書丞相丹陽蘇頌謹題。
李氏祖以布衣處閭巷,一旦遇寇盜之將至,能挺身奮策,使不犯我境而去,一鄉(xiāng)之人皆賴而獲免,觀乎智勇有足尚者。若斯人也,逢時得位,則功名志節(jié),豈易量哉!《傳》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 于此見之矣。六世孫大夫君發(fā)揚潛德,乃有傳于后,可謂善述者云。元祐六年十二月立春日,知樞密院安陽韓忠彥題。
盜將入吾邑,迎以財遺之,此理可以卻盜,使盜不受而為暴,吾眾必致死。此理可以殺盜,然倉卒時,或荒亂不暇及此。李氏祖真智者耶!然非有孝子慈孫,孰為信于六世之后者耶?元祐七年十二月九日,門下侍郎眉山蘇轍題。[1]52-53按:蘇頌(1020—1101),字子容,同安(今屬福建廈門)人,北宋杰出的天文學家、藥物學家,著有《本草圖經》《新儀象法要》,哲宗元祐時官至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宋史》卷340 有傳。蘇頌的跋文無留題年月,據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元祐七年(公元1092 年)六月九日,蘇頌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2]11301,八年(公元1093 年)三月六日,罷為觀文殿大學士、集禧觀使,隨即出知揚州(今屬江蘇)[2]11463,則此跋當題于元祐七年六月至八年三月間。又據鄒浩所撰《故觀文殿大學士蘇公行狀》,蘇頌的高祖蘇光誨,五代后晉初年與留從效討伐泉南叛將黃紹頗,留從效上表朝廷任其為漳州刺史?!伴_寶末,盜起,劫漳州為盟主,余黨環(huán)城下,監(jiān)郡何承矩與州將喬維岳欲屠城遁去,漳州一夕殪盜魁十余人,送首級于州,余眾皆潰,城門始開。歸朝,賞功,遷左屯衛(wèi)將軍。”[3]511-512此與蘇頌跋中所述其高祖 “不戮一人決境安帖” 完全不同。蘇頌云其高祖事見《太宗實錄》,因今存《太宗皇帝實錄》殘缺,查證無獲。
韓忠彥(1038―1109),字師樸,安陽(今河南安陽)人,北宋名相韓琦的長子,宋徽宗崇寧時官至尚書左仆射兼門下侍郎,《宋史》卷312《韓琦傳》有其附傳。韓忠彥的跋文,(乾?。吨心部h志》卷10 和(同治)《中牟縣志》卷11 也有著錄,皆題作《義士李冠卻賊事》。
蘇轍(1039—1112),字子由,眉山(今屬四川)人,蘇軾弟,北宋著名文學家,唐宋八大家之一。宋哲宗元祐七年(公元1092 年)官至門下侍郎,《宋史》卷339 有傳。蘇轍的這篇跋文,(乾?。吨心部h志》卷10 和(同治)《中牟縣志》卷11 也有收錄,文題皆作《義士李冠全城退賊事》?!豆沤駡D書集成》卷384《方輿匯編職方典》著錄此文,題作 “《跋義士李冠全城卻賊記》[4]15030,并誤為蘇軾所作。
以上3 篇題跋文的發(fā)現,不僅可以補足拓片殘缺部分的文字內容,通過文字比對,對碑刻文字書寫行列格式也可作較為準確的判斷。如拓片 “進納土入” 上方明顯有 “王洪” 2 字,其上行下據方志文補入 “帥陳” 2 字,滿行為12 字;其本行下補入“朝詔” 2 字,則行8 字;其下行起首補足 “以” 字、行末補入 “事喬” 2 字,滿行12 字,以下依次補入所缺字,滿行皆為12 字。由此可以判斷,拓片原石上列文字至少有30 行,除極個別行為8 字外,基本為每行12 字。而下列文字則因字體大小不同,蘇頌的撰書的跋文每行12 字,蘇轍撰書的跋文每行10字,韓忠彥撰書的跋文每行8 字。
從(乾?。ㄍ危吨心部h志》收錄的韓忠彥和蘇轍跋文題名可知,三人碑刻是為義士李冠拒卻盜賊保全城鎮(zhèn)之事題寫的文字,蘇頌的跋文更提到,他是在 “成均大夫李君出示諸公題其祖德中牟君開運未拒卻萬勝群盜事跡” 后欣然作跋的。以下結合文獻,對三人作跋的緣起加以考述。
宋人楊彥齡在《楊公筆錄》中記載說:“李師德朝請作《李氏述先記》,稱其先為開封中牟縣人,常居萬勝鎮(zhèn)。在開運末,中國失御,寇盜蜂起,一日傳賊將至,其曾祖率里中少年,約以金帛賂賊,如其不受,則相與決戰(zhàn)以死。賊至,感其言,皆曰‘此義士也’,乃相戒不相犯,里中賴之獲安。元祐丁卯歲,尚書郎李常公擇為之跋尾?!保?]15據此可知,“大夫李君” 乃李師德,他為其先祖后晉開運末年(公元947 年)拒卻群盜事跡撰寫了一篇記文,名為《李氏述先記》。元祐二年(公元1087 年),李常曾為其題跋。李常(1027—1090),字公擇,南康建昌(今江西永修)人,《宋史》卷344 有傳。據《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元祐元年(公元1086 年)三月辛未,李常由吏部侍郎任戶部尚書[2]8990,李常題跋即在其任戶部尚書任內。除李常外,蘇軾也為《李氏述先記》作有跋文,其文云:“東坡居士曰:‘賊以百倍之眾臨我,我無甲兵城池,雖慈父孝子,有不能相保者。李君獨能鋤耰棘矜,相率而拒之,非其才有所足恃,德有所不忍違,惡能然哉?余恨不得其平生行事本末,當有絕人者,非特此耳!士居平世,徼幸以成功名者,何可勝數,而危亂之世,豪杰之士湮沒而無傳者,亦多矣,悲夫!’元祐七年八月二十六日書?!保?]2081這篇讓大文豪蘇軾都感嘆再三的《李氏述先記》是何樣的文章呢?上引《楊公筆錄》只為我們提供了《李氏述先記》的內容梗概,而(明)正德《中牟縣志》則載有其全文:
師德幼侍祖父寺丞,官于尋之安豐,因先人殿丞在,左右言及鄉(xiāng)里,命師德前曰:“吾之鄉(xiāng),乃東京開封府中牟縣。自唐占籍,經五代兵火,亦未嘗失所居。縣之北鎮(zhèn)曰萬勝,有先人之敝廬在。開運末,中國失御,夷狄亂華,寇賊所在蜂起。一日,傳賊將至,吾之曾祖率里中少壯數百輩,約曰:今賊之來,汝等安忍拱手與老幼待死?不若出金帛以餌之。彼受不擾即已,如或不然,與汝力圖一戰(zhàn),死亦無悔。遂偕眾禱于鎮(zhèn)之西北隅吳王祠,乃托神之靈,待賊于境。賊果至,吾祖曰:汝之來,所須者財賂耳。我今竭槖中所有以俟,汝無復干吾里。不爾,則吾誓與汝決勝負于此。一賊感其言,躍馬而出,曰:‘此義士也?!讼嘟湟圆煌?,里中安堵如初。汝當志之。” 師德竊讀前史,感傷五代衰季,天下之民墜于涂炭,復思故鄉(xiāng)昔日獨免兵禍,而又聞耆艾之言,往往與祖父合,當時一境獲安,皆吾祖之先慮也,常恨不能紀載以傳諸子孫。元豐二年秋,因被朝命按京東西田,十一月二十一日,乘暇偕左藏庫副向宗彛、中牟縣尉趙演、明州鄞縣尉陳裕,同訪所謂吳王祠。因思祖父曩昔之誨,竊恐廓廡間有志刻存焉,果于堂下香爐石之上明著其事,仍見六世袓之名諱冠,于【與】里人拜而讀之,感泣不已。復慮歲月寢久,遂至磨滅,因書石于左,庶使吾鄉(xiāng)永戴吳王之賜,而德吾祖之深。六代孫朝奉尚書屯田員外郎、散騎都尉、賜緋魚袋李師德謹記。[1]50-51
從記文可知,李師德祖籍北宋開封府中牟縣萬勝鎮(zhèn)(今鄭州市中牟縣萬勝村),元豐二年(公元1079 年)時官至尚書屯田員外郎。后晉開運末年(公元947 年),契丹進犯中原,兵鋒直抵后晉都城開封,在中牟縣萬勝鎮(zhèn),他的六世祖李冠率鄉(xiāng)黨青壯年義拒強寇,使家鄉(xiāng)免遭生靈涂炭,鄉(xiāng)人在吳王祠刻石頌其功業(yè)。因考慮到先祖事跡刻石可能隨歲月流逝而至磨滅無聞,李師德遂作記刻石,以期流傳后世。
記文撰成后,李師德在元祐年間把其記文廣泛呈送給一些著名文人和顯宦,請他們題跋。除了上面提到的蘇軾、蘇轍、蘇頌、韓忠彥、李常外,據(正德)《中牟縣志》,在元祐年間(公元1086—1093年)的不同年份,職任門下侍郎的呂大防、中書侍郎劉摯、中書侍郎范百祿、尚書左丞王存、尚書右丞胡宗愈、尚書左丞許將、尚書左丞梁燾、尚書右丞鄭雍等宰執(zhí)大臣對《李氏述先記》均題有跋文[1]53-57,限于篇幅,此處不再轉錄。
從上引跋文的題寫日期來看,蘇轍的跋文作于元祐七年(公元1092 年)十二月九日。從拓片來看,蘇頌的題跋刻在韓忠彥的跋文之前,韓忠彥的跋文題于元祐六年(公元1091 年)十二月,蘇頌的跋文雖沒有題記年月,但元祐七年六月九日,蘇頌才由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2]11301,這說明諸跋刊石時,并沒有按題寫時間的先后為序。那么諸跋刊石于何時何地呢?在將諸跋刊石后,李師德又作了一篇記文敘述了刊石的情況,其文云:
中牟三異鄉(xiāng)劉村里吳寺渡之東,汴水之北,其地四平,忽變崗阜,隱隱隆隆,雄壓西南,股引而北,乍起乍伏,辛壬癸甲,環(huán)擁不斷,艮回辰巳,屹然而峙,盤揖相照,勢垂巳尾,諸方水來,容與前會,榮紆緩平,道出于丙,加之群木森茂,郁然四合,跂而望之,邃如山谷,長河經乎南,大崗周其北,乃吾先祖之安宅也。師德嘗以當世名公書六世祖保完萬勝之行,揭石于鎮(zhèn)之西北隅吳王祠,慮后之子孫不能周知,今吾再勒于先壟之前,庶乎繼繼承承,歲時展奉,孝思追感,恭事不怠。復當懷想諸公旌異之意,無荒而嬉,無肆而忽,無怠于學,無廢其業(yè),無朋于小人而不親君子,修身勵行,以忠以弟,恐忠乎敬之戒之,且于沒而后已。元祐八年四月辛未六代孫李師德書。[1]57
據李師德此文,元祐八年(公元1093 年)四月,以上諸人的題跋先后在兩處刊刻上石:一是在萬勝鎮(zhèn)西北隅的吳王祠內,二是在中牟縣三異鄉(xiāng)劉村里吳寺渡東邊、汴水北岸的李冠墓前。吳王祠坐落在高崗之上,經過四五百年的風風雨雨、兵燹水災,到明正德年間(公元1506—1521 年)已經廢毀[1]19,李冠墓前的石刻也不知所蹤。那么拓片原石出自何處呢?據(乾?。吨心部h志》記載,清順治十六年(公元1659 年),時任中牟知縣的吳彥芳,在中牟縣學宮地下發(fā)現了一片殘碑,碑上刻有韓忠彥、蘇轍的跋文。碑被發(fā)現時,“石高盈尺,闊倍之”,旁邊還有蘇頌等諸公的跋語,殘闕不可讀,但 “字法遒徑【勁】,勝于古帖”,吳彥芳視若珍寶,將其移入縣衙,專門建筑室舍以供奉之,名曰韓蘇齋。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 年)殘石被移至中牟縣衙三堂的東壁[7]91。此殘石是出自吳王祠還是李冠墓前,什么年代被移入中牟縣城內的,因文獻不足,已不得而知。但從記載來看,與我們今天見到的河南大學館藏 “宋元祐七年題記石刻” 拓片,形制和跋文布局相同,這篇出自中牟縣衙的殘石當是拓片所自出的原石。
宋代題跋文,大多沒有落款,即或有落款,也沒有統(tǒng)一的款式。以蘇軾的題跋文為例,跋文大多沒有落款,即或有落款,也無日期、官銜、籍貫(郡望)、姓名(或別號、謙稱)等均俱者。如其《跋李氏述先記》,落款“元祐七年八月二十六日書”,僅有年月日期;《跋鄧慎思石刻》落款題 “元祐元年十二月日,眉山蘇軾書”[6]2068,年月、籍貫、名字兼題;《書韓魏公黃州詩后》落款 “元豐七年十月二十六,汝州團練副使蘇軾記”[6]2156,除年月日期和名字外,還有官銜。而以上所錄蘇頌、韓忠彥、蘇轍三人的跋文,跋尾落款,除名字外,無一例外地都系有官銜。這種整齊劃一的模式,當不是出自各個題跋人,有可能是在諸跋刊刻上石時加上去的,而后人在收錄跋文時又作了文序上的處理。之所以這么說,一是韓忠彥跋落款題 “元祐六年十二月立春日,知樞密院、安陽韓忠彥題”,所題年月系銜與韓忠彥當時的職任不符。據文獻記載,哲宗元祐五年(公元1090 年)三月,韓忠彥由中大夫守尚書左丞同知樞密院事,七年(公元1092 年)六月才遷升為太中大夫、知樞密院事[2]11301。宋代樞密院是循唐、五代之制設立的最高軍事行政機構,專掌軍國機務、兵防、邊備、戎馬之政,設有樞密使和樞密副使。神宗元豐官制改革,罷樞密使、樞密副使,設知樞密院、同知樞密院,作為樞密院的正副長官[8]3800。一字之差,正副之別,在封建等級制森嚴、官員風聞奏事盛行的宋代,韓忠彥也不可能冒險把自己的官職搞錯,李師德更沒有膽量擅自給韓忠彥加官進爵。那是否可以懷疑是后人在輯錄文獻時出了差錯,漏掉了 “同” 字呢?如果是紙質文獻,在傳抄轉載中完全有這種可能,但刻石否定了這種可能。從拓片中可以辨識出,落款為 “安陽韓忠彥題” 后清清楚楚地有 “知樞密院” 4 個字。二是從拓片上看,官銜在跋文題識之后,這不符合題款官銜在人名前的習慣,在落款 “XX 題”“XX 記” 下也不應再出現其他文字。但落款為“安陽韓忠彥題” 后卻又出現了 “知樞密院”,“丹陽蘇頌謹記” 下又出現了“中書相”,“眉山蘇轍題”下又出現了“門下侍郎” 等官銜,特別是這些官銜的書體都是一樣的,而與3 人跋文的書體卻明顯不同,且也不是在籍貫和名字之前。這說明,3 人的官銜不是題跋時就有的,而是后來刊石時添加上去的。
河南大學圖書館藏的這幅名為 “宋元祐七年題記石刻” 的拓片當出于清代中牟縣衙所藏的《李氏述先記》題跋石刻殘片,其殘缺的部分,當還有宋代名人蘇軾、李常等人的跋文墨跡。諸跋文是為李師德的《李氏述先記》而題,名之為“《李氏述先記》題記石刻” 更為允當。跋文的題識原本沒系官銜,而是諸跋刻石時添加上去的。蘇頌和蘇轍在書法上都很有造詣,目前流傳于世的蘇頌、蘇轍、韓忠彥的碑刻墨跡極為罕見,因而該拓片是不可多得的宋代碑刻書法藝術珍品,拓片所出殘石已不知所終,更凸顯出其重要的文物價值。同時,拓片作為一種實物文獻,與書籍文獻相互印證,相得益彰,自然又具有很高的文獻價值。而進一步分析跋文作者與李師德的關系,還可以深化對元祐時期文人士大夫交往等相關課題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