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洋
(中央民族大學 北京 100081)
2019年10月20日,13歲大連男孩蔡某試圖強奸10歲女孩琪琪,遭拒后將女孩殺人拋尸。案件一經(jīng)發(fā)生,在社會上引發(fā)強烈關注,廣大民眾對警方不予追究刑事責任,收容教養(yǎng)3年的處理結果更是感到憤憤不平。根據(jù)我國刑法規(guī)定,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屬于無刑事責任能力人,無論其實施任何危害社會的行為,均不負刑事責任,因此,警方的處理結果并無不妥,但要求降低刑事責任年齡以應對低齡未成年人犯罪這一話題再次被拉入公眾視野。
何謂刑事責任年齡?刑事責任年齡,又稱法定年齡,是指刑法所規(guī)定的,行為人實施刑法禁止的犯罪行為所必須達到的年齡。1我國刑法關于刑事責任年齡的劃分采用了“三分法”,具體來說,未滿十四周歲為完全不負刑事責任年齡,這意味著處于此階段的未成年人無論實施何種符合構成要件的違法行為,均不以犯罪論處;十四周歲至十六周歲為相對負刑事責任年齡,只對刑法規(guī)定的八類犯罪承擔刑事責任,實施除此之外的行為也不成立犯罪;已滿十六周歲為完全負刑事責任年齡,行為人實施犯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
刑事責任年齡中,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作為刑事責任年齡的下限,不僅關乎未成年人自身的犯罪懲罰問題,還關乎被害人的權益保護、社會公眾對刑法的反應等多個方面。通常所說的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多數(shù)是指對責任年齡下限的下調。
關于最低刑事責任年齡,我國近代第一部專門刑法典《大清新刑律》中刑事責任年齡下限是十二周歲,規(guī)定“未滿十二歲人之行為不為罪”,[2]1928年《中華民國刑法》中將最低刑事責任年齡定為十三周歲,1935年修訂后又更改為十四周歲,再到1979年刑法、現(xiàn)行沿用的1997年刑法,最后確定為十四周歲為最低刑事責任年齡。直至2020年10月13日,刑法最低刑事責任年齡迎來了一個重大變革,刑法修正案(十一)草案將最低刑事責任年齡下調至十二周歲,規(guī)定“已滿十二周歲不滿十四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罪,致人死亡,情節(jié)惡劣的,經(jīng)最高人民檢察院核準,應當負刑事責任?!辈莅鸽m然對當前社會關注的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作出了回應,但非常慎重,在程序上作了嚴格要求,必須符合特定情形,經(jīng)過特定程序才可讓已滿十二周歲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承擔刑事責任。
為回應社會關切,傾聽民眾呼聲,審議稿雖然就是否降低刑事責任年齡問題給出答案,但在學術界,該問題仍在激烈的探討著。支持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學者們給出的理由包括:(1)青少年們?nèi)找娉墒斓男闹?。隨著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科技的影響,青少年在身體、心理以及智力發(fā)育上較以往都普遍早熟,以往十四周歲才具備的認知能力和控制能力,如今十二周歲甚至十周歲就已經(jīng)具備。(2)下調刑事責任年齡能夠減少未成年人實施惡性犯罪。近年來報道的慘案的實施者的年齡主要在十二到十三周歲,由于未達法定年齡,即便他們的犯罪手段多么暴力殘忍,卻可不受刑法的懲罰。一些甚至不思悔改,借此鉆法律的空子再次實施犯罪,以刑法的權威可以有效震懾住他們,進而減少犯罪。(3)可以保護被害人權益?,F(xiàn)實中發(fā)生的多起未成年人暴力犯罪事件,多以對犯罪者收容教育結尾,受害者家人甚至得不到一句抱歉。對犯罪者的網(wǎng)開一面,只會加深受害者內(nèi)心的不公正感,喪失對法律的信任,進而采取以暴制暴的方式發(fā)泄心中不滿,報復犯罪人,加劇社會沖突。反對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的專家學者們則主張:(1)十四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犯罪的數(shù)量并未想象中的多,不能僅以媒體報道的個別案件以偏概全得出十四周歲以下未成年人犯罪增多的結論。[3](2)低齡犯罪人本身也是受害者。實施暴力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往往缺乏家庭關愛,經(jīng)常出入娛樂場所,無論是家庭、學校還是社會都沒有給予應有的監(jiān)管,低齡犯罪者也是不良社會環(huán)境下的受害者。(3)降低刑事責任年齡無法從根本上降低實施暴力危害行為的發(fā)生率,反而有可能導致這些未成年人被貼上犯罪標簽后,產(chǎn)生反社會人格。家庭的監(jiān)護、社會的監(jiān)管才是抑制犯罪的根源,一味的通過刑罰打壓只會適得其反。
本文認為下調刑事責任年齡或許不是解決低齡未成年人實施惡性暴力事件這一社會問題最根本的手段,但確是最必要、最有效的手段。故對降低刑事責任年齡,本文持贊成的態(tài)度,理由如下:
第一,從刑罰目的來說,無論是一般預防還是特殊預防,降低刑事責任年齡都是合理的。[4]一方面,對于十四周歲以下的未成年人來說,對以往同齡人或自身所實施的不負刑事責任的危害行為一旦入罪,起到了很好的警示與威懾作用,能讓其意識到該種行為已侵犯到刑法所保護的法益,已被認定為犯罪,一旦實施便會受到刑罰的懲罰,進而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不愿實施或不敢實施類似行為。另一方面,對于犯罪者本身來說,以前實施了危害行為卻可以不承擔后果的時代已不存在了,自己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刑罰的嚴厲性也會讓他們不敢再以身試法。
第二,從人性的角度來說,無論是成人或是兒童,內(nèi)心都會存在一定的幽暗成分,需要一定的手段去約束這種幽暗,而法律就是約束手段之一。成年人需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孩童同樣需要為自己的惡行買單。當前一些兒童受互聯(lián)網(wǎng)等影響,心智愈發(fā)成熟,接觸的事物越來越多,其認知能力、控制能力已達到了法律的要求,在明知其所實施的行為具有社會危害性、不被社會允許時仍實施,只是因為年齡小就可以逃避處罰,那無異于默許了這種行為。出于讓未成年人健康成長,重塑正確的價值觀的角度出發(fā),也應該降低刑事責任年齡。
第三,從法律自身角度出發(fā),霍姆斯大法官說“法律的生命不在于邏輯,而在于經(jīng)驗?!敝袊ù髮W羅翔教授也說,如果經(jīng)驗、社會事實不斷地提醒我們十二周歲到十三周歲的未成年人可能會實施一些嚴重的惡性犯罪,不滿十四周歲的未成年人不負刑事責任的邏輯命題就有修正的必要。一方面,刑法要與時俱進,不斷回應社會需要,不斷調整自身以適應時代的發(fā)展,另一方面,刑法的立法凝聚著民眾的共識,脫離民眾共識制定的法律,只會讓民眾質疑法律的公正性,不會被民眾接受,更不會被民眾推崇。
不得不承認,僅通過降低刑事責任年齡進行刑事處罰這一手段,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低齡犯罪問題,除了法律的威懾還需要家庭的引導、學校的教育以及社會的關懷,還需要完善的保護機制。相信在不久的將來,我們會有一套健全完備的未成年人保護機制,為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保駕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