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睿涵 君懿

每當夜幕垂臨，人們極目星空之時，無不感嘆宇宙的浩瀚和邈遠，其絢爛之美攝人心魄。古人仰望蒼穹，面對耀眼無比的星空，似乎在冥想天界與人間應當存在某種聯(lián)系。于是，充滿想象力的古代先民開始用神話故事去摹繪天上的美景：各路神仙傲居天宮，不僅身著雍容華貴的深衣，而且身懷上天入地的絕技；他們還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世間百態(tài)，閑暇之余還裝扮成凡人，體悟人世間的七情六欲。“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來今曰宙。”人們期盼從星月排布中去捕捉生命的奧秘，去洞察天地間深邃的內(nèi)在哲理。

為了更好地詮釋天地之間的義理，人類開始用造物論去揭示天際中星辰運行的軌跡。華夏先民自殷商時期就開始占卜測運，兩漢之際讖緯之術盛極一時。南北朝時期，隨著佛道的興盛，占卜之術與宗教哲學緊密相連。唐代以后，西方天文學開始傳入中土，占星術由此萌發(fā)。兩宋之際，占星術已成為市井街巷里人們熱議的話題。據(jù)說，北宋文豪蘇軾就是一位不折不扣的“追星族”。人們不禁驚嘆，宋人內(nèi)心的星星世界究竟有何逸趣？

星座之說的由來

星座之名最初緣于占星之需。早在公元前3000年，古巴比倫人就開始探索星際奧秘，并衍生出較為成熟的天文學理論。他們將太陽運行一周的黃道等分為十二個星座，當然也包括其他一些星座。這是人類有史以來最早有關星座之名的記載。另有一個說法是，在公元前2000年，古希臘天文學家希巴克斯為測算太陽在黃道上運行的方位，遂將黃道分割為十二個區(qū)段，以一年的春分點為0°，即黃道零度。由此算起，每隔30°為一宮，并對各宮內(nèi)的星座予以賜名，它們依次是“白羊、金牛、雙子、巨蟹、獅子、處女、天秤、天蝎、人馬、摩羯、寶瓶、雙魚”宮，統(tǒng)稱“黃道十二宮”，即“十二星群”。

此后，“十二星群”又演變?yōu)槿藗兯熘摹笆亲保謩e是：雙魚星體位于赤經(jīng)1時、北赤緯15°附近，其形酷似連綴于一體的兩條魚，故名“雙魚座”。白羊星體位于赤經(jīng)3時、北赤緯20°附近，其形酷似一只公羊，故名“白羊座”。金牛星體位于赤經(jīng)4時20分、北赤緯16°附近，其形似一頭公牛，故名“金牛座”。雙子星體位于赤經(jīng)7時、北赤緯22°附近，其形酷似一對孿生子，故名“雙子座”。巨蟹星體位于赤經(jīng)8時25分、北赤緯20°附近，其狀似一只螃蟹，故名“巨蟹座”。獅子星體位于赤經(jīng)10時30分、北赤緯15°附近，其狀似一頭雄獅，故名“獅子座”。處女星體位于赤經(jīng)13時、南赤緯2°附近，好似一位手持一捆麥子的少女，酷似古巴比倫神話中的豐收女神之像，故名“處女座”。天秤星體位于赤經(jīng)15時、南赤緯15°附近，其形似一女子手持一天秤，意指羅馬正義女神阿斯特拉雅，故名“天秤座”。天蝎星體位于赤經(jīng)16時30分、南赤緯30°附近，其形酷似一只蝎子，故名“天蝎座”。人馬星體位于赤經(jīng)19時、南赤緯25°附近，其形像一個騎士張弓搭箭，呈蓄勢待發(fā)之狀，故名“人馬星座”，也稱“射手座”。摩羯星體位于赤經(jīng)21時、南赤緯20°附近，其形像一只具有魚尾巴的山羊，故名“白羊座”。寶瓶星體位于赤經(jīng)23時、南赤緯10°附近，其形像一個人從水罐中倒出一股清泉，這可能與古時寶瓶星體從東方升起以及中東地區(qū)洪水泛濫的雨季相關，故名“寶瓶座”。

諸星拱衛(wèi)環(huán)繞，天文學家從形態(tài)中想象它們的物象，本意是為了記憶和辨識。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一天文奇觀竟與后人預測禍福吉兇的算命相聯(lián)系?；蛟S你會疑惑，西方人究竟是如何通過占星來預測運勢的？事實上，在他們看來，人的一生際運均與星勢密不可分。

首先是定宮位，凡出生時位于東方地平線下、卯位上的星座，即為第一宮命宮。由此，逆時針確立十二宮位，依次為第二財物宮、第三兄弟宮、第四田宅宮、第五男女宮、第六奴仆宮、第七妻妾宮、第八病厄宮、第九遷移宮、第十官祿宮、第十一福德宮、第十二相貌宮。此十二宮，對應人生的十二個方面。

其次，看七曜（日月五星）所在宮位的情況，以此推斷人生的各個方面，后來又有九曜（七曜加上羅睺、計都）、十一曜（九曜加月孛、紫氣）之說。羅睺、計都、月孛、紫氣稱為“四馀”，因不是真實存在的星宿，故名“暗曜”。羅睺、計都和日食、月食有關，而月孛、紫氣究竟為何物？目前，天文學家對此尚存爭議。一般而言，木星、太陽屬吉星，火星、土星、羅睺、計都、月孛屬災星。若眾星曜聚于同一宮中，或位于正對的宮位，則被認為對命主的運勢有較大影響。西方術士有口訣，倘若好的運勢，謂之“金騎人馬”“水居雙女”；倘若不好的運勢，謂之“木打寶瓶”“火燒牛角”。

再則，結合流年中七曜在各宮的情形，推斷此年吉兇。北宋太祖開寶七年（974年）在敦煌刊刻的《康遵批命課》中，就記載了一則以星宮運勢算命的例子。據(jù)史料記載，某人出生時正好天蝎宮位于東方地平線下，此人就以天蝎宮為命宮。然后經(jīng)術士推算，大約23歲到26歲時天蝎宮出位，由此，占星術推定此人如在此年歲，必遭疾病之患。利用七曜運行來推定運勢，需要具備相當?shù)臄?shù)理和天文知識，最早的精密科學遂由此產(chǎn)生。事實上，占星術是建立在對星宿認知的基礎之上。所謂星宿，指的是人們常說的八大行星以及恒星太陽和流動的彗星等。當人們仰望星空之時，遠望浩瀚“珍珠”散落于綢緞般墨藍的夜幕之上，遂情不自禁地想探索其蘊含的奧秘。在古人看來，蒼穹的奧秘不僅蘊含著自然界的法則，同時也暗藏著人類命運的真諦。

古老的華夏占星術

與西方人尊崇占星術一樣，中國人也有一套屬于自己的占星系統(tǒng)。華夏先民為求農(nóng)事順遂，于是日夜觀測星象，逐步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東方星象學。這套星象學與西方占星術一樣，可以查究吉兇、輔國理政，正所謂“古之欲正世調(diào)天下者，必先觀國政，料事務，察民俗，本治亂之所生，知得失之所在，然后從事”。

早在遠古時期，華夏先民就與占星術結下了不解之緣。三代時，凡君王出征、祭祀先祖，都需要夜觀星象，以占卜吉兇。春秋戰(zhàn)國時期，占星術被用來預測君王及國家禍福。凡王朝更替、新君登基，都需要觀星象以取吉日。這一時期，不僅諸子百家在思想領域內(nèi)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星象學也頗為興盛，諸如宋國的子韋、齊國的甘德、楚國的唐睞，都是享譽一時的星象家。秦漢時期，占星之術與讖緯之學緊密相連，在政治權力斗爭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西漢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天官書》中對宇宙與人世間的關系，以及星宮體系的淵源和流變進行了周詳?shù)挠涊d。東漢史學家班固在《漢書·天文志》中記錄了張衡發(fā)明的地動儀，并將張衡所撰寫的《靈憲》等天文學著作收錄其中。在董仲舒等人宣揚的“天人感應”時代，小小的星宿被賦予了政治功能，上至國家攻伐，下至官員任免，似乎都可以從星宿的變化和運勢中得到印證。在古人看來，星宮的位移與王朝的命運息息相關，占星術成為帝王手中權謀的一把利刃。漢宣帝劉詢?yōu)榱绥P除以霍光為首的外戚勢力，便以星宮變化為名，將“賊”的名目強扣于霍氏家族，剿滅了霍氏家族在朝中的勢力，以此鞏固皇權。魏晉南北朝時期，戰(zhàn)火紛飛，百姓命運多舛，人們將自己的人生際遇假托于星空之中。三國時期，諸葛亮出山之初就對劉備說：“亮夜觀天象，劉表必不久于人世，荊州日后必歸于將軍?！绷何涞墼凇队蜗稍姟分幸嘣疲骸八A究靈奧，陽精測神秘?！薄稌x書·陳訓傳》中記載星象家陳訓“少好秘學，天文、算歷、陰陽、占候無不畢綜”，陳訓也平步青云，官至諫議大夫，成為一代碩儒。

那么，古人是如何夜觀星象的呢？明末清初三大家之一的顧炎武指出：“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七月流火，農(nóng)夫之辭也?！窃趹簦瑡D人之語也?！码x于畢，戍族之作也?！埼卜?，兒童之謠也?！痹谒磥?，上古時期夜觀星象并非少數(shù)人的特權。三代時，凡男女老少，不論布衣還是官宦，都渴望探索蒼穹中的奧秘，以此尋找自己的人生坐標。秦漢以后，因為解讀星象與君王之治休戚相關，也就成了欽天監(jiān)等少數(shù)人的特權。經(jīng)過歷史積淀和日積月累的觀測，星象學得以茁壯成長。

東方星象學

或許你會疑惑，星象學和天文學是否同宗同源，甚至就是合為一體的呢？在古人看來，天文指的就是天象，即由日月星辰乃至云氣所構成的種種跡象?！稘h書·藝文志》中記載：“天文者，序二十八宿，步五星日月，以紀吉兇之象， 圣王所以參政也?！兑住吩唬骸^乎天文，以察時變?！边@里所說的天文，指的就是人們通過劃定二十八星區(qū)，推算五星日月，以此記錄與人事吉兇禍福相關的星象異變，并作為圣主明君治國理政的參考。

從史料記載上看，古人在談及天文星象之時，多選用“天文”為專用名詞，一般不用“星象”代指。

那么，古人所說的星象指的又是什么呢？事實上，古人所說的星象大抵指的就是占星術。從今人的知識圖譜上看，占星術只是星象學的一個部分，即根據(jù)天空各類星象的性質、位置及異常變化，來預測和占卜自然界及人世間的異常變化。譬如，古人觀測到“天裂”這一天文奇觀，就會用占星術去解釋其背后的寓意。據(jù)《京氏易妖占》記載：“天開見光，流血滂滂?！彼^“天開”指的就是天裂，而“流血滂滂”，指的就是人世間即將發(fā)生戰(zhàn)爭或面臨被屠殺的兇險。《漢書·五行志》中遺存有劉向的《洪范五行傳論》，其中就談及漢惠帝二年（公元前193年），東北方向發(fā)生天裂，“寬一十多丈，長二十多丈”。星象家預言，朝廷不久定要發(fā)生重大變故。果不其然，沒過多久，周勃帶兵進剿呂后，誅其全族。漢景帝前元三年（公元前154年），北方再次發(fā)生天裂奇觀，又有紅色人形出現(xiàn)，長十余丈。不少星象家言之鑿鑿，恐國中生變。確如所言，同年吳王劉濞率先叛離，吳楚等七國之亂遂起，死傷者無數(shù)。

占星術除了觀測星空異常之外，還有一套闡釋理論作為支撐。以天裂為例，按照占星之說，之所以會產(chǎn)生如此星象，主要在于宇宙天地間陽氣不足、陰氣過盛。天、君主都屬陽氣之類，而地、大臣則屬陰氣之類，故陽氣不足、陰氣太盛時就會發(fā)生天裂，意在暗喻君主勢弱，故遭外戚或權臣所欺凌。在古人看來，天、地、人本來就是一個和諧的整體。陰陽二氣是調(diào)節(jié)萬事萬物變化的氣韻所在，倘若陰陽不和，必生異變。漢代遺存至今的“東宮蒼龍”“南宮朱雀”“西宮白虎”“北宮玄武”等氣勢圖，大抵說的就是這類神話故事。

星座文化在宋代的發(fā)展

古巴比倫產(chǎn)生十二星座之后，便將其記錄在一部名為《當天神和恩利勒神》的泥板書之中。這一學說很快就傳入古希臘，而后又傳至天竺（今印度），并被佛教僧徒吸納進佛經(jīng)之中。隋朝初年，一位名叫那連提耶舍的印度高僧來中國傳教。他帶來了大量佛經(jīng)，并親自翻譯成中文。在他所翻譯的一部名為《大乘大方等日藏經(jīng)》中，就記載了十二星座的學說。唐代以后，隨著佛教在中原大地的廣泛傳播，星座文化很快被中國人所接受，并借用中國的神獸或神祇來加以詮釋，從而促使其“中國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