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恒
這兩年,有兩位親人去世,我曾在床邊守候。雖然并非肝臟的病癥,但也伴有器官的衰竭。彌留之際的情形,到現(xiàn)在想來仍然很難受。尤其是外婆,受過民國時代教育,生前生活一絲不茍的人,最后被病痛折磨得痛苦不堪、尊嚴全失,每次想起,都不由得淚流滿面。
所以,看到先生家人拒絕插管的消息后,我倒是能大概猜想到當時其狀況。我的感覺不一定準確,但毫無疑問,一定非常糟糕,非常痛苦。也更因為如此,知道有個人,為了你未來的生活付出了那么多,最后還要受那樣的苦,良心總是難安,心里難受得緊。去車站的路上,想到這些,淚就不住地流下來。
最近常常想起孔子的故事。
他一輩子,為了實踐自己的理想,在不同國家間輾轉。有人說他是周游列國,也許說顛沛流離更貼切。他那套仁的思想,極少數(shù)人喜歡,大部分人都不以為然。
有一次,他和弟子們行到陳國和蔡國,結果被兩國的高官陷害,遭人圍困,后來絕糧斷炊,很多弟子都病倒了。子路覺得很悲憤,找孔子問:夫子,行正道,持義理的君子,不應該人人敬仰,推崇又愛戴么?怎么還淪落到這種領地!
孔子說,君子當然會遇到厄難。但君子即便在窮途末路之際,仍然能堅持自己的信仰。倒是那些小人,遇到問題,什么爛事兒都能做出來。
子貢又勸他:老師,你行的是人間大道,但很多人不理解,不喜歡,你不能稍微降低一下標準么?
孔子回他:農夫種地技能很高,但不一定能有好的收成,農夫會說要怪自己能力太高而降低標準么?
倒是顏回的說法很得孔子心意,他覺得,一個人堅持自己的信仰,研習自己的學說,傳播自己的思想,天下不接受,那是天下的事。如果自己因為這個而妥協(xié),放棄信仰,那才是自己的恥辱了。
我古文功底極差,這個故事講的,只是大概意思而已。對孔子,對論語,更不敢妄議。但于我而言,使我能生出高山仰止,雖不能至,心向往之感覺的,就是孔子這種一以貫之、言行合一的態(tài)度。他信仰的東西,他堅持了一輩子。既不降志辱身,也不隱居避世,不怨天,不尤人。
后來,司馬遷為孔子做傳,寫《孔子世家》。他到了山東,拜孔廟,感慨道:之前那些厭惡孔子,排擠孔子,甚至想謀害孔子的王公貴族,那些權傾一時的帝王將相,現(xiàn)在在哪里呢?誰還記得他們呢?但是,當年惶惶如喪家之犬的孔子,其思想已經傳了十余世——后來,又傳了百世,到現(xiàn)在,人們都尊其為圣。
借著司馬遷的一問,那些排擠孔子,迫害孔子,把孔子圍困在陳蔡之間,失去自由,折磨其肉身的小人們,又在哪里呢?
歷史,才是做最終評判的尺度。
說到孔子,就想起以前兩位朋友,在門戶網(wǎng)站歷史頻道工作時,做了一個龐大豐富的孔子的專題,總的標題是從朱熹哪兒傳下來的那句話:天不生仲尼,萬古如長夜。
記得當時有領導好像很不喜歡這個標題,聽說幾次開會都會拿這個調侃。具體為什么,我忘記了。
然而,現(xiàn)在再來看這句話,應該能感同身受了吧。
早晨,在朋友圈,看一位媒體人引用《詩經》 里的一句詩:風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忽然想起這些事情來,也忽然覺得,能在風雨如晦的時候,見到一位真的君子,即便萬古如長夜,內心深處,總還是能留下一點燭火微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