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甜

（貴州大學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貴州 貴陽 550007）

辯證法是黑格爾哲學的核心，想要了解黑格爾整個的思想體系，辯證法是一把至關重要的鑰匙?！稗q證”一詞本身就是西方哲學里占據(jù)顯赫地位的概念，而黑格爾通過邏輯學的分析與推演，將“辯證”的內涵賦予了更豐富的內容。黑格爾在《小邏輯》的“邏輯學概念的初步規(guī)定”的最后部分提到了邏輯思想就形式而論的三方面。賀麟稱：“黑格爾的《小邏輯》是構成他的《哲學全書》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黑格爾的《小邏輯》是作為他整個哲學的大綱式的著作，其中有對黑格爾的方法論即辯證法的集中體現(xiàn)。

黑格爾辯證法的最重要特征是一種能動性的思想，他在《精神現(xiàn)象學》中說：“一切問題的關鍵在于：不僅把真實的東西或真理理解和表述為實體，而且同樣理解和表述為主體?！焙诟駹枌⒎穸ㄖ穸ǖ霓q證法作為其哲學體系的基本方法，這種方法乃是理念自身所具有的且是內在的。

一、辯證法的理論淵源

自古希臘的赫拉克利特提出邏各斯以來，邏各斯當中包含的邏輯、規(guī)律、尺度、理性，便成為整個哲學探討的核心領域。“辯證法”一詞也隨之出現(xiàn)，芝諾被視為“辯證法之父”，他通過一系列悖論來揭露思維中的矛盾，黑格爾在其《哲學史講演錄》中指出：“芝諾主要是客觀的辨證的考察了運動，并稱芝諾為‘辯證法的創(chuàng)始人’”。其后，智者派把辯證法弄成確定概念，混淆真理和謬誤之間的界限的同義語。辯證法到了蘇格拉底那里，他運用辯證法去攻擊一般人的通常意識，特別是智者派，他向對話人發(fā)出疑問與詰難，常常使談話人對最初信誓旦旦的肯定論斷在他的引導下最后變成矛盾的結論，這就是蘇格拉底著名的“助產術”。而后柏拉圖繼承并發(fā)展了蘇格拉底的“助產術”，在柏拉圖哲學中，辯證法第一次以自由的科學的形式出現(xiàn)，即以客觀的形式出現(xiàn)，他運用辯證法以指出一切固定的知性規(guī)定的有限性。柏拉圖的弟子亞里士多德開始把辯證法與邏輯學聯(lián)系起來，視之為形成概念、下定義和檢驗定義是否正確的方法。在近代哲學以前，辯證法可謂只具有工具論的意義，其中“辯證”所指的方法為辯證的方法，并未在認識論與本體論層面有所關注。直到康德，他為了揭示理性自身的矛盾，引進了辯證法的概念，康德指出辯證法是對于理性矛盾，即二律背反的發(fā)揮，康德認為每一抽象的知性概念，如果單就其自身的性質來看，就會轉化到它的反面。而黑格爾認為辯證法“是現(xiàn)實世界中一切運動、一切生命，一切事業(yè)的推動原則”；“是知識范圍內一切真正科學認識的靈魂”。

二、對黑格爾“思維”概念的厘清

黑格爾在《小邏輯》開頭的導言部分，并沒有一開始就講自己的邏輯學，而是反復地言說自己對于哲學的理解，包括哲學的定義、哲學的作用、哲學的內容等等。而在道出自己對哲學理解的種種后，再筆鋒轉向對“思維”的考察。再最后直接闡明本書的主旨。

在過去的哲學知識中，哲學被認為是研究關于普遍性和規(guī)律性的科學。首先，黑格爾認為哲學是對于事物的思維著的考察。同時又認為，“哲學是以思想、范疇，或更確切地說，是以概念去代替表象”，“哲學須證明其特有的知識方式的需要，甚至必須喚醒一般人認識哲學的特有知識方式的需要?！倍軐W的內容包含活生生的精神的范圍、屬于原始創(chuàng)造和自身產生的精神所形成的世界，亦即屬于意識所形成的外在和內心的世界。黑格爾認為哲學的內容就是現(xiàn)實。這里的現(xiàn)實是存在的真，最現(xiàn)實的就是最真實的，真實就是現(xiàn)實，哲學研究的對象就是現(xiàn)實性。哲學的最高目的便是確認思想與經驗的一致。其次，黑格爾認為，思維是哲學的儀器或工具。同時，哲學的形式就是思維，哲學的內容也是思維，以哲學的思維去思維的時候才能達成真正的思維。黑格爾的“現(xiàn)實”乃是思維的現(xiàn)實，這種現(xiàn)實就是哲學所要研究的真理，而真正理性的思維才能達到思維本身，即思想。真正的哲學思維即思辨的思維，思辨的思維是全體的思維，“這種思辨思維所特有的普遍形式，就是概念?！彪S后，黑格爾又分析了精神與思維的關系，即“精神在最深的意義下，便可說是回到它的自己本身了。因為思維才是它的原則、它純真的自身?！笨陀^的思維只有超越現(xiàn)實的時候才能達到客觀，本質就是映現(xiàn)在思維之中的，思維的根本任務就是思維認識到思維的本性即能動性，思維需要克服思維?！八季S因對自身進行反思，從而自身達到經過中介的直接性，這就是思維的先天成分，亦即思維的普遍性，思維一般存在它自身內?！苯涷瀮热菔撬季S活動的顯現(xiàn)。最后，黑格爾認為，真理就是全體。這意味著要用全體來理解黑格爾的辯證法。概而言之，哲學是獨立自為的，是自己創(chuàng)造自己的對象，自己給自己提供對象，是一個自己返回自己的圓圈。黑格爾又說，理念是自己與自己同一的思維，理念借自己與自己對立以實現(xiàn)自己，且在這個對方里只是在自己本身內的活動。黑格爾的理念是客觀精神，這個客觀精神就是全體，黑格爾哲學的邏輯起點乃是理念。

更進一步的闡釋，我們會發(fā)現(xiàn)，黑格爾哲學體系中，思維與存在是同一的。黑格爾說，“客觀思維一詞所表示的，應是作為哲學的絕對對象的，而不光是作為哲學目標的真理”，“思維，正如它構成外在事物的實體一樣，它也是精神事物的普遍實體”。黑格爾的思維不是指具體的人身上體現(xiàn)出來的精神或意識，而是指客觀事物本身的內在的運動、發(fā)展和合乎規(guī)律的本質存在。只有思維才能把握住事物的普遍性或共性。在黑格爾哲學中，“真正的本體論是認識論，真正的認識論是邏輯學，即關于純粹思想的科學，因此真正的本體論也就是邏輯學：認識論成了邏輯學和本體論一致的中介?！贝嬖谀耸撬季S；思維可以認識存在；思維產生存在。黑格爾通過以上三方面的內容達成了邏輯學、認識論、本體論的統(tǒng)一。

三、辯證法的三個進程

黑格爾曾把自己的哲學稱為“構成真正的形而上學或純粹的思辨哲學的邏輯科學?！笨梢姟八急妗迸c“邏輯”是黑格爾哲學的關鍵詞。黑格爾曾提及自己對于辯證法的理解，“思辨的東西就存在于這里所了解的辯證的東西之中，因而存在于從對立面的統(tǒng)一中去把握對立面，或者說，在否定的東西中去把握肯定的東西。這是最重要的方面，但對于尚未經訓練的、不自由的思維力量來說，也是最困難的方面?！痹诤诟駹栒軐W里，主體性是最高原則，精神是自己產生、發(fā)展又返回自身的絕對之物，辯證法作為一種否定性運動就是概念自身的運動。它包括兩次否定：一次是對矛盾的否定；一次對這種特定否定之否定。

在《小邏輯》中黑格爾寫道，“邏輯思想就形式而論有三方面：（一）抽象的或知性理智的方面，（二）辯證的或否定的理性的方面，（三）思辨的或肯定理性的方面?！边@三方面的內容貫穿了邏輯學或真理的各個環(huán)節(jié)，換而言之，辯證法是在整個思維運動的過程都運作的原則。接著黑格爾對上述三方面的內容進行了詳細的解析。1.“就思維作為知性理智來說，它堅持著固定的規(guī)定性和各規(guī)定性之間彼此的差別。以與對方相對立。知性式的思維將每一有限的抽象概念當作本身自存或存在著的東西?！痹谶@一階段，知性還停留在具體里。2.“在辯證的階段，這些有限的規(guī)定揚棄它們自身，并且過渡到它們的反面?！钡搅宿q證的階段，思維會對知性的規(guī)定即有限性進行揚棄。黑格爾自己解釋道，“辯證法卻是一種內在的超越，又于這種超越過程，知性概念的片面性和局限性的本來面目，即知性概念的自身否定性就表述出來了?！?3.“思辨的階段或肯定理性的階段在對立的規(guī)定中認識到它們的統(tǒng)一，或在對立雙方的分解和過渡中，認識到它們所包含的肯定。”到了思辨的階段，思辨邏輯的內容包含了以上的兩方面內容，同時，思辨真理揚棄了知性所堅持的主客對立，證明了自身乃是完整、具體的真理?！袄硇缘乃急嬲胬砑丛谟诎褜α⒌碾p方包含在自身之內，作為兩個觀念性的環(huán)節(jié)?！贝藶檗q證法的三個進程。

辯證法的核心在于否定性。這樣的一種概念辯證法是怎樣進行的？辯證法包含了兩個重要概念，即“肯定性”與“否定性”。黑格爾解釋道，“就肯定性作為較高真理的同一性而言，肯定即自己與自己同一的關系，同時也表示肯定并不是否定。孤立的否定性不外是差別本身。同一性本身實即無規(guī)定性；反之，肯定是自身的同一，而被認作與另一物相反；否定是具有非同一的規(guī)定的差別。故否定乃是差別自身內的差別?！薄翱隙ǖ臇|西是那樣一種差異的東西，這種差異的東西是獨立的，同時對于它與它的對方的關系并非不相干。否定的東西也同樣是一種獨立自為的否定的自身關系、自在存在，但同時作為單純的否定，只有在它的對方里它才有它的自身關系，它的肯定性。因此肯定與否定都是設定起來的矛盾，自在地卻是同一的。兩者又同是自為的，由于每一方都是對對方的揚棄，并且又是對它自己本身的揚棄?！痹谡J識過程中，如果在已有的基礎上推進認識，就會獲得一個與已有認識基礎不同的知識。此一知識不同于前者，而相對于前者，可把它看作是其否定，是其反題。否定的存在推進了認識的動力。否定乃是認識過程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甚至是其基礎。作為辯證法基礎的否定便類似于這樣的否定，它甚至就是這樣的否定。簡而言之，在認識過程中，正題與反題是不同的，它們之間甚至可能出現(xiàn)邏輯上的矛盾。由于人們不接受、不容忍諸如此類的不同或矛盾，從而會試圖超出二者而達到一種新的認識，也即達到合題?？偠灾?，辯證法是形式邏輯的必然結果。但辯證法卻不僅僅停留于形式邏輯層面。黑格爾認為，人們在理解事物時，應該摒棄那種非此即彼，非黑即白的單一、片面的思維，而應該用對立統(tǒng)一的思維來理解，對于事物的矛盾、哲學體系的矛盾也應該如此來把握。黑格爾指出，“辯證法構成科學進展的推動的靈魂。只有通過辯證法原則，科學內容才達到內在聯(lián)系和必然性。”

黑格爾的辯證法最初是概念的辯證法，是絕對理念在發(fā)展中否定自身，樹立對立面，然后又揚棄這種對立，最后返回到自身的階段?？梢院唵握J為先是直接觀念一分為二，再合二為一。因為否定性是黑格爾辯證法的主要特征，所以必須對此有清晰的認識。而黑格爾自己在運用辯證法時最初是為了解決認識論的問題，即針對康德哲學的二元論和不可知論的問題。黑格爾認為理性的任務就在于把握思維與存在的統(tǒng)一，而康德哲學并未完成這一任務。黑格爾在《哲學史講演錄》中說到，“康德哲學是在理論方面對啟蒙運動的系統(tǒng)陳述，認為可以知道的只是現(xiàn)象，此外沒有什么真實的東西。他把知識歸人意識和自我意識，但堅持這種觀點，認為知識只是主觀的和有限的知識。當康德接觸到概念和無限的理念、揭示它的形式的范疇并進到它的具體要求時，他又否認這無限的理念為真理，把它認作一個僅僅主觀的東西，因為他業(yè)已把有限的認識認作固定的、最后的觀點了?？档逻@種哲學使得那作為客觀的獨斷主義的理智形而上學壽終正寢，但事實上只不過把它轉變成為一個主觀的獨斷主義，這就是說，把它轉移到包含著同樣的有限的理智范疇的意識里面，而放棄了追問什么是自在自為的真理的問題?！焙诟駹柵锌档碌恼軐W是把客觀的獨斷論轉變?yōu)橹饔^的獨斷論，將知識看作只是主觀和有限的認識，懸置了對自在自為的真理的追求?？档碌霓q證法歸根結底乃是認識論意義上的，因而不能將主客體統(tǒng)一起來，將思維和存在統(tǒng)一起來。因為在黑格爾哲學里認識論與本體論是同一的，所以辯證法突破了基于認識論意義上的辯證法的二元論。與此同時，黑格爾還強調思維中的辯證法無處不在，這樣的辯證法已是事物內部的普遍性原則的體現(xiàn)，它隨著理念的發(fā)展而在體系內運動，同時理念便實現(xiàn)自在自為的運動。

四、辯證法的影響

辯證法是世界的存在方式，是絕對精神的自我運動的顯現(xiàn)，辯證法既是本體論的，也是存在論的。辯證法既是自然界的存在方式，也是人類社會歷史的存在方式與發(fā)展方式。對于在哲學上的影響也是極其深遠的。首先，在黑格爾的同一哲學，即理性哲學發(fā)展到了極端，隨后哲學便迎來了以非理性為主的哲學思潮，以叔本華、尼采等為代表，但他們對理性哲學的反叛未嘗不可以看著仍舊是辯證法的體現(xiàn)，看成理念的自在自為的發(fā)展方向的再現(xiàn)。特別是二戰(zhàn)過后，人們對于帶有強烈目的論色彩的哲學的反思，也可看成一種對傳統(tǒng)形而上學的“否定”。其次，辯證法強調“揚棄”，“凡有限之物都是自相矛盾的，并且由于自相矛盾而自己揚棄自己”，即把否定的東西在后面的肯定中保存下來，這樣，每一個后來者都是前者歷史的積淀。“揚棄”這一概念對馬克思主義思想同樣影響深遠，強調否定中的肯定成分，這一思路才能發(fā)展出后來黑格爾的主體精神螺旋式上升的形態(tài)。同時，“揚棄”對社會實踐產生了革命性的力量。最后，辯證法在黑格爾那里被置入“絕對理念”之內，但辯證法本身潛藏著從“絕對”向“相對”的過渡的可能性，這為后來哲學發(fā)展走向多元化提供了理論可能。

雖然在黑格爾之后再無這樣龐大的體系來囊括所有的哲學范疇與現(xiàn)實世界，這甚至被后來的很多哲學家詬病，比如卡西爾在《人論》中便提及黑格爾的體系是削足適履，但我們仍然要看出黑格爾哲學的高明之處。從辯證法之中，便可以管中窺豹，看出黑格爾思想的高度與廣度。

五、結語

辯證法不僅是黑格爾哲學的攸關之處，在黑格爾那里更是世界的存在方式，只有辯證法的思維方式和方法論才能正確地理解和把握世界，是思想返回到自己本身和思想的發(fā)展了的自身持存的方式，它是自在自為的。要想明白黑格爾的邏輯學，就必須先明白辯證法的真正內涵。正如黑格爾所說，“辯證法的出發(fā)點，是事物本身的存在和過程加以客觀地考察，借以揭示出片面的知性規(guī)定的有限性?！鞭q證法的世界觀維度是本源性的，這是辯證法的本質維度，因此需要從本體論與世界觀的維度去理解辯證法。而辯證法的三個進程，即正題、反題、合題，通過對這三個階段的闡明，我們可以反觀辯證法的實質，“在整個自在自為地存在著的差別中既包含有差別本身，又包含有同一性。作為自我聯(lián)系的差別，同時也可說是自我同一。所謂對立面一般就是在自身內即包含有此方與其彼方，自身與其反面之物。對本質的內在存在加以這樣的規(guī)定，就是根據(jù)?！鞭q證法乃是思維的本質規(guī)定的根據(jù)。綜上所述，辯證法并非機械、靜止、片面的，而是處于動態(tài)的運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