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平

廣東省話劇院有魄力、有勇氣、有智慧。他們敢于冒險，把“中國核潛艇之父”黃旭華的故事搬上話劇舞臺，在院長楊春榮帶領下，啃下了一塊硬骨頭，創(chuàng)作這樣一部深沉嚴肅的軍事題材的話劇。上海觀眾被深深地感動了，記住了這部話劇的主人公的名字：黃旭華。

《深海》的劇名富有深意，它的含義，不只是展現首次在浩瀚南海進行的300米的極限深潛試驗，也不只是表現“共和國勛章”獲得者的非凡貢獻，更是展現了一個偉大的軍事科學家的高尚靈魂?！吧詈！辈粌H是一個物質空間的概念，更是主人公深廣的心理空間和如同深海般的大愛情懷。由“深海”延伸而來的“深潛”，一是表面意義的解讀——中國自力更生制造的核潛艇游弋的深海，表明核潛艇作為國之重器縱橫于大洋深處，雖然充滿了無窮的未知與巨大的風險，但更是主人公施展抱負和雄心的廣闊天地。二是黃旭華帶領團隊鑄就的正是埋藏于深海中的一座萬里長城和一把鋒利無比的利劍。因此他是國家安全的堅強捍衛(wèi)者，是當之無愧的國家和民族的脊梁。

為什么中國一定要制造核潛艇？黃旭華在戲里說過一段鏗鏘有力的話：“我想再強調一下，當原子彈出現之后，一個嚴峻的課題就擺在每一個世界大國領導人面前。那就是一旦遭遇敵方核武器第一波攻擊時，陸地上所有的核基地全部被摧毀將是大概率的事。那么還有沒有還手之力？有，這就是戰(zhàn)略導彈核潛艇！如果我們在深海之中潛伏著哪怕就是一艘戰(zhàn)略導彈核潛艇，我們就保有了對敵方實施核報復的能力。也正是因為有這個能力，敵方就不敢輕易觸碰核按鈕。一句話，核潛艇就是一個國家具有第二次核打擊力量的國之重器?！闭蛉绱?，黃旭華在制造核潛艇面臨各種困難時，表現出了勇往直前、萬死不辭的英雄主義精神。

由周振天（執(zhí)筆）和陳萱編劇、黃定山導演的話劇《深?！罚蛴^眾準確地呈現了我國核潛艇研制和跨越式發(fā)展的數十年艱難歷程，全劇的主調是弘揚愛國主義、英雄主義精神，戲的總體品格是崇高、堅挺、嚴謹、正氣，但導演也不忘濃墨重彩又細致入微地描繪了黃旭華的內心深情。最動人的是與妻子、母親情感交融的幾場戲，把他作為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愛的活生生的人樹立在舞臺上?！渡詈！纷羁少F的，是藝術地表現了主人公的大愛深情。

鞠月斌飾演黃旭華，楊春榮飾演妻子李世英，兩位藝術家演的這對知識分子夫妻是珠聯璧合，可謂絕配。俄語專業(yè)畢業(yè)的李世英，明白丈夫從事的工作對于祖國的重要，一直相依相隨，甘愿為他改變自己的一生。第七場戲，黃旭華在“文革”初期被發(fā)配到養(yǎng)豬場去養(yǎng)豬，這是巨大的不公。妻子帶著女兒去看望他，說：“屈啊，旭華，你太屈了！”“把你打成反動權威，把你發(fā)配到這養(yǎng)豬，我受不了！受不了！再不讓我說，我就要瘋了，就要瘋了！”她卷起黃旭華的鋪蓋，想拉著丈夫一起離開，卻發(fā)現被子里落下一堆研究核潛艇的資料。一個總設計師睡在又臭又臟的豬圈里，依然癡心不改地研究核潛艇。妻子難過地流下了眼淚。但是黃旭華說：“為了核潛艇我什么委屈都可以忍受?！彼闹心钅畈煌氖敲飨膰谕校骸耙蝗f年也要搞出核潛艇！”黃旭華對事業(yè)的忠貞不移，妻子對丈夫的關愛備至，在這場戲里表演得淋漓盡致。種種挫折并不能阻擋黃旭華研制核潛艇的堅強決心，在他的帶領下，1970年底，我國終于自力更生研制成功第一艘核潛艇。

第九場戲是黃旭華要親自參加核潛艇深潛300米試驗的前夜，也是最感人的。極限深潛300米，意味著艇身每平方米要承受300噸的重壓，任何一點細小的疏漏，都會造成艦毀人亡的后果。1963年，美國王牌核潛艇“長尾鯊號”潛入大海不到200米處爆炸了，100多位官兵無一生還。這一慘劇，令全世界研制核潛艇的人提起潛入200米就膽戰(zhàn)心驚;而明天，黃旭華領頭研制的核潛艇卻要深潛300米，而且他要親自進艇……夜深了，妻子看見丈夫還伏在桌子上寫東西，她知道他是在寫遺書，黃旭華欲言又止，李世英憂心詰問;一對結婚30余載的恩愛夫妻，在生死考驗的特定情境下發(fā)生了激烈沖突。丈夫對事業(yè)的恪盡職守，妻子對丈夫的擔憂牽掛，在這場戲里通過你來我往的語言，形成了至性至情的感人的戲劇力量，沖突合情而又合理，交流自然而有深度。臺上的情感“交鋒”，帶給臺下觀眾無比的感動。經過一場充滿激情的推心置腹的對談，妻子終于贊同丈夫的決定，含淚揮手送別。步步驚心的深潛300米??！有黃總在現場，全艇官兵信心倍增。在接近極限之際，從280米起，以5米甚至1米一停頓的速度緩緩下沉。黃旭華的眼底、耳孔在超重壓力下滲血了。但是，值得慶幸的是，試驗終于獲得成功！電話鈴響了，妻子幾次止步，想聽電話又不敢拿起電話接聽，后來喜極而泣，她再次放送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鋼琴協奏曲》，迎接丈夫的凱旋。

這一場夫妻重逢的戲，演得真誠、激情而有分寸，觀眾在臺下流著感動的淚水，為這對英雄伴侶的大義和深愛鼓掌慶賀。黃旭華和李世英，以一輩子的相守相知、相濡以沫、患難與共、忠貞不渝，踐行了他們共同的誓言“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無論富有還是貧窮，無論是健康還是疾病，無論青春還是年老，我們都風雨同舟”。上海的戲劇專家給予了高度評價，認為這兩段夫妻對手戲，在演員表演和導演處理上，都達到了當今戲劇教科書級的水平。

最后，黃旭華和老母親30年后重聚一場戲，同樣是催人淚下、無比感人。飾演母親的國家一級演員楊藝徽，在劇中戲分雖然不多，但她每一次出場，都渾身是戲。1938年，母子在日本鬼子投下炸彈時被迫分離，黃旭華拿了母親給的唯一一張火車票逃離汕頭。母親在這時給兒子留下了一把銀梳子。一把銀梳子是一個巧妙的道具，含有深刻的情意。1988年，核潛艇深潛300米成功后，母子終于在老家相聚。兒子跪在母親的腳下。90多歲的母親完全理解了兒子30年沒有音訊的原委。她說：“兒子30年沒回來，他在為國家做大事情……為國盡忠，就是最大的盡孝??！”黃旭華聽了這一番深明大義的話語，淚流滿面，再次拿出銀梳，要給母親梳一梳頭。但是，老母卻接過銀梳子，顫抖著輕柔地給兒子梳理斑白的頭發(fā)，黃旭華跪著依偎在母親身旁，觀眾也被深深打動了。抓住細節(jié)刻畫人物的心理活動和抒發(fā)深層情感，正是《深?！纺芨袆尤诵牡乃囆g魅力所在。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深?！吩谝曈X呈現上面，舞美設計周丹林和燈光設計胡耀輝融合了多媒體手段，在舞臺上營造出了一場場精彩的、開闊宏大的場景畫面，突破了傳統舞臺的概念;舞臺空間構建質感厚重，圓型外框勾勒出潛水艇的橫切面，鋼梁、欄桿、大臺階，又可以自由靈動地轉換時空，借助多層次的光影變化，突出戲劇懸念，給觀眾帶來富有美感的視覺沖擊。在舞美上運用現代科技營造出多空間的表達，呈現黃旭華的日常生活以及神秘的水下核潛艇環(huán)境。現場的音效也增加臨場感和心理力度。音樂或節(jié)奏強烈或內含深蘊的抒情性表達，對劇情的展開、氣氛的渲染和意境的營造，都起到了烘托作用。

劇終，搞了一輩子核潛艇、如今已過90高齡的黃旭華，說了一番意味深長的話：“正因為我們有了戰(zhàn)略導彈核潛艇，擁有讓敵人心驚膽寒的第二次核打擊力量，從根本上提高了我們國家的戰(zhàn)略安全！我們是熱愛和平的民族，我們正致力于建立公平公正的世界命運共同體，所以希望我們的核潛艇永遠默默藏身于深海，永遠……”他能有如此博大的胸懷，正源于他心中對親人、對祖國、對人民、對人類的深深的愛。黃旭華，不愧為一位值得中華民族永遠崇敬的大寫的人！

《深?！肥撬囆g家們用心用情用功打造的一曲集思想性、藝術性、觀賞性于一體的英雄贊歌！我相信它不但能立得住，而且一定留得下，走得遠！

由廣東省話劇院有限公司出品的大型原創(chuàng)話劇《深?！罚瑓⒓印八嚻鹎靶小眱?yōu)秀新創(chuàng)舞臺作品上海展演，于10月31日至11月1日在上海東方藝術中心歌劇廳上演。滬上專家觀看該劇后，紛紛表示深受感動，對主旋律題材演繹得如此扣人心弦大加贊許，認為這是一部值得上海創(chuàng)作者學習的作品。就讓我們跟隨專家的視野，再一次回顧這部劇作。

榮廣潤：

這部戲把真人真事寫得這么真切，我個人認為是非常成功的。我想寫一篇文章，題目已經想好了——“潛到心的深?！?。戲寫了深潛300米的過程，同時也是潛入到人物內心世界。這戲是近幾年，塑造先進英雄人物的作品中難得的好作品，為寫英雄人物提供了很好的經驗。

酈國義：

這是一個非常平實的戲，平實中見精彩。史詩性的事件，史詩性的作品，深刻的生活提煉。關鍵是情懷，有情懷才能深刻提煉生活，這戲思想的高度很值得學習。表演深刻又含蓄，舞美既有氣勢又有細節(jié)。這個戲為文藝創(chuàng)作提供了典型人物，會在話劇史上留下一筆。

毛時安：

非常感動，應當動員上海文藝界來看這個戲，對比，學習，找差距。我們最近發(fā)現一個問題，當現實的感動變成藝術，感動就消失了，某種程度上還引起反感。為什么？如何把現實的感動轉化為藝術的感動？如何把新聞報道的感動轉化為舞臺的感動？《深?！氛宫F了中國現當代歷史的莊嚴和莊重，寫出了人生的壯麗，寫出了人性的柔韌，這是種水滴石穿的力量。

很多舞臺上沒有人的精神情感生活，這部戲寫出了人物內心深處的憂傷和沖突。演員始終把激情收斂得非常嚴實，控制人物內心的波瀾。

劇本依然是一劇之本，既有博大精深，又有靈動細膩飄逸，既有傳統故事敘述，又有現代結構穿插。以300米深潛為支點，反復進入人物內心。

藝術家要展開想象的翅膀，現在很多創(chuàng)作都被新聞報道束縛住了。銀梳子就是藝術家的想象力。藝術家要像虔誠的朝圣者，匍匐前行在現實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