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晶晶 李俊麗
(陜西理工大學,陜西漢中 723001)
在全球化的時代,翻譯發(fā)生了明顯的變化;尤其對于具有復雜文化含量的文學作品和理論著作翻譯,借用勞倫斯·韋努蒂近著概括:“翻譯改變一切?!狈g改變了源語文本的形式、意義及效果,它還改變了隱藏在機構中的價值觀、信仰和再現(xiàn)手段。故此,文化翻譯理論成為21世紀翻譯理論研究中最棘手、最有爭議的問題,它的路向、研究范疇、研究方法都已經(jīng)引起各方關注。如何確切地用目的語闡述源語語言,讓譯文讀者的理解盡量接近源語讀者的理解,并保留“那種使特定作品成為文學作品的東西”,釋意派翻譯理論激起了廣泛回響。
釋意派翻譯理論是20世紀70年代初由巴黎釋意學派的代表人物達尼卡·塞萊斯科維奇和瑪麗雅娜·勒代雷等基于會議口譯實踐研究創(chuàng)建的。釋意派翻譯理論首先是一種口譯理論,“譯者”是該理論的研究核心。釋意學派實踐研究分析發(fā)現(xiàn),在交譯中,譯員所記憶的是相對脫離了語言形式的意義,因之,釋意學派主張“語言是手段不是目的”“語言與文化可分割”。在筆譯中,也同樣如此?;诖耍屢鈱W派提出有效、可行的文化翻譯策略——“以隱譯隱”“化隱為顯”——含有文化因素的文本內(nèi)容采取“化隱為顯”的翻譯策略;非文化因素的文本內(nèi)容,采取“以隱譯隱”的翻譯策略,如此,既避免了由于過多的注解淹沒文本的缺陷,又能夠以科學、經(jīng)濟的手段實現(xiàn)翻譯的價值。釋意學派認為,翻譯的任務是轉達交際意義,提出第一階段主要關注理解(comprehension),第二階段強調(diào)“脫離源語語言外殼”(deverbalisati on),第三階段重點關注將理解的事物重新確切闡述(formulation)。釋意派批判吸收了闡釋學對源語語言理解的重要性的關注,同時又突破了闡釋學的內(nèi)涵、外延簡單地在譯學中內(nèi)化為理解即翻譯的理論主張,更進一步提出“將理解的事物重新闡述至少是與理解同等重要的”。闡釋學認為,在譯學中,翻譯的核心是理解。換言之,譯者只要“理解”原文本,就可直接進行翻譯,由此忽視了“理解”之后“如何將所理解的內(nèi)容準確翻譯成譯文本”的中間環(huán)節(jié)。對這一過程的忽視,將很有可能導致為翻譯而進行理解的努力前功盡棄。由此可見,將理解的事物重新闡述至少是與理解同等重要的,這一點正是釋釋派在闡釋學的基礎上對翻譯理論和實踐更進一層的認知。以下,筆者將重點對釋意理論的三個階段做出闡釋。
釋意理論第一階段主要關注理解。翻譯是利用目標語言所擁有的語言手段傳達原文本的意義或者內(nèi)容[1]。譯者首先要對源語語言和目標語言有著充分的理解。借用皮亞杰(Jean Piaget) 的釋意“同化/調(diào)適”(assimilation/accommodation) 概念討論“闡釋循環(huán)”(hermeneutical circle),即只有在我與某事物之間有共同的基礎、只有當我對它有初步了解時,我才能理解它。理解的對象(亦即翻譯的對象) 應該是信息內(nèi)容,是意義,而不是語言,不是文本表層的詞語,不應只是進行簡單的語言符號層面的轉換,而是對原作品意義的解釋。文學翻譯是文化交流的一部分,文學翻譯是一項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其創(chuàng)造性具體體現(xiàn)在每一部具體的文學文本的文體、語言風格、修辭方式、思想內(nèi)容等表現(xiàn)形式和審美意蘊的差別,表現(xiàn)形式是文學文本的文學性所在,而語言背后的價值判斷、審美意蘊等是文化的核心要素。如何盡可能傳達出源語文學作品承載的全部文化意義,使目的語讀者對源語文學文化通過譯文獲得清晰明確的認識?首先在于對核心概念的基本意義的準確理解。以中國對外譯本為例,中國古代優(yōu)秀的文學文本在對外翻譯時,針對語言的極度簡潔、多體驗性的概念、線性結構不緊密、文字情感蘊藏豐富的中文文本,對文本核心意義的準確理解尤為重要。如對《論語》中“小人”“君子”的理解,在《論語·顏淵》 中,“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小人反之”,“小人”指德行敗壞、品行低下的人,是在道德品質(zhì)上與“君子”相對而言的人,一般作道德高下的標準,是一種價值區(qū)分[2]。而在《論語·里仁》中,“君子懷德,小人懷土;君子懷刑,小人懷惠”中,“君子”指“有位之人”即“士”(知識分子) 和“大夫”(做了官的知識分子),“小人”則指平民百姓,即一般人[2]。此時的“君子”與“小人”是指二者在政治地位上的對應。這種語義上的細微的區(qū)別格外依賴譯者對原文本的準確理解。除此,在中國古典文學中,常用一字寓褒貶的“春秋筆法”,以此寄寓褒貶的方式相對外文文本更多,在翻譯時要斟酌原作者的感情色彩,領會感情色彩也是對源語文化的可靠闡釋的前提。譯者只有在還原文化原意的基礎上,才能做出真實準確的翻譯。
第二階段強調(diào)“脫離源語語言外殼”。1968年,世界著名翻譯家和翻譯理論家塞萊斯科維奇(Seleskovitch,Danica) 提出“脫離源語語言外殼”,即理解一篇文章或一個講話和用另一種語言重新表達的過程,在此過程中伴隨語言符號產(chǎn)生的認知和情感的意義,是對語言符號的超越。簡單來說,就是在獲得源語文本的意義后,如何用目標語表達這一意義的準備過程。在充分理解文本意義后,譯者不能隨意增加或刪減文本意義,但是在用語言服務于文本意義的表達時,語言本身可以做調(diào)整。在正式翻譯之前,要考慮采取何種策略才能對準確捕捉到的源語意義進行妥善、有效的表達。要考慮,翻譯要實現(xiàn)什么樣的目的?瑪麗雅娜·勒代雷在文化翻譯中提出將文本分類為文學文本和信息文本。文學文本即有關描述客觀事實、風俗習慣、態(tài)度和價值觀的內(nèi)隱或外顯著的無處不在的文化因素的文本,這些因素并不全都與語言密切相關。信息文本是指不含有文化因素的信息流。譬如在具體的語境當中,一些物件不必經(jīng)過大量的專門的注釋,讀者就能知道其功能、性質(zhì)。以成語“釜底抽薪”為例,在不涉及成語本事的語境中,只需要解釋其概念意義,而不必對其所涉及的具體的“釜”“薪”的狀貌、功能、演變再做解釋?!案壮樾健痹诟拍钜饬x上指通過阻斷燃料的方式而阻止繼續(xù)燃燒,即此可將“釜底抽薪”翻譯為“Take away fuel,take away flame.”這樣便避免了因“釜”“薪”的具體語義的束縛,而錯失對其所蘊含的觀念的整體把握。在釋意學派看來,“理解一篇文本”意味著理解該文本的概念意義及情感或?qū)徝酪饬x,文化翻譯核心在于將文本所蘊含的文化觀念、習俗和價值觀等的非語言部分傳遞給譯文讀者。意義在語言之外,文化在文本之外,闡釋在理解之后,“闡述理解”——翻譯工作開始。
釋意理論第三階段重點關注重新闡釋。在用目的語重新闡釋源語文本的過程中,譯者被要求首先正確理解文本(講話) 的意思,再盡可能完整、準確地用譯語表達出來。釋意學派認為,翻譯是人類的交流行為,是一種實踐,尋求的是交際雙方的溝通,讓交際雙方相互理解。至于溝通后雙方會有何反應,與譯者無涉。不對要傳達的文化特征進行任何價值判斷,是譯者的基本素養(yǎng)和完成翻譯使命的必要條件。闡釋過程中,與文本無關的文化知識,采取“以隱譯隱”原則,即直接用目的語表達源語文本,不必固執(zhí)地沉迷于文化翻譯的詞匯和語言方面。同樣以“釜底抽薪”為例,如果譯者在翻譯時過分地拘泥于“釜”“薪”這一詞匯的準確,致力于保持其語言上的特殊性,而對其所包蘊的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的文化層面的知識不予關注,便會為譯文本讀者在理解上帶來很多困難,更何況“釜”和“薪”這一實體與現(xiàn)代社會生活有著很大距離。因此必須對“釜”“薪”采取“以隱譯隱”的原則,直接用“燃料”這一概念語來代替具體實物“薪”的理解。語言文字本身是不斷變化的,翻譯就是要用讀者當下習慣使用的語言文字[3]。
翻譯必然是實踐指向的,是注重應用的,是通過大量實際操作體現(xiàn)其價值并完善其品質(zhì)的[4]。但人類的知識是一代一代往下傳承的,必須經(jīng)過富集大量的實踐應用,提煉其中共性經(jīng)驗,梳理其操作環(huán)節(jié),提出人類翻譯實踐的經(jīng)驗本質(zhì),給后來的翻譯實踐提供指導和反思。
近代嚴復在《天演論》“譯例言”中對外文翻譯提出了三條標準:“信”“達”“雅”。其中“信”是“達”“雅”的前提,“雅”是“信”“達”的最高目標。該標準結合了漢民族的語言特色,直到今天依然具有普遍的指導意義。如何實踐這個標準,在具體的翻譯實踐中,今人的方法主要有“直譯”和“意譯”。1925年,周作人在《陀螺》的序中,論述了自己的翻譯觀,堅稱“直譯”是最好的方法;還區(qū)分“字對字翻譯”和“直譯”[5]。在《翻譯四題》里他提出,如果完全翻譯出原作的意思,直譯就是意譯。語言所承載的文化內(nèi)容引起重視,語言與文化的關系開始被關注。
20世紀80年代末,后殖民翻譯理論異軍突起,以政治、經(jīng)濟的不平等所造成的弱勢文化和強勢文化的權利差異為基礎,來研究不同文化中的譯者在受到思維習慣和意識形態(tài)等制約下所采取的翻譯策略[6]。后殖民翻譯理論下指導的翻譯實踐是不客觀的,因為摻雜了譯者的主觀態(tài)度。而且它對文化獨特性的過分執(zhí)著堅持,最終會讓人無法理解,譯文失去意義和價值。闡釋學學者提出重在對源語語言的理解,因“凡能理解的東西總能用另一種語言加以表達”。而沒有提出理解的標準是什么,理解的模糊性和籠統(tǒng)性。將會導致出現(xiàn)“一千個譯者,就會有一千篇譯文”,闡釋學翻譯理論的問題所在——缺乏標準。
劉宓慶不無深刻地說道:“文化理解的基本條件是價值觀的相通或認同,或曰“心照不宣”;文化誤解的根源是價值觀的疏離或相悖,或曰“格格不入”。[7]“對文化的深度理解,也就是對價值觀的理解?!盵7]釋意理論對文化知識的關注將有助于增進對源文本中價值觀的理解,有助于增進不同文化之間的深度交流,對積極促進文化多元主體的溝通發(fā)揮重要的作用。從這個層面上講,釋意翻譯理論無疑直切要害,直擊翻譯最深層次的理論命題。
釋意理論首先明確“翻譯的任務是轉達交際意義”,以實現(xiàn)譯文讀者的理解,盡量接近源語讀者的理解的翻譯目的。譯文讀者的理解與源語讀者的理解是否接近,是翻譯實踐成功與否的唯一判斷標準。譯者被定義為是盡可能全面清晰地理解文本全部內(nèi)容的“異質(zhì)群體的一部分”[8],是轉達者,而不是判斷者。在明確翻譯任務、目的、判斷標準和原則的基礎上,釋意理論認為,語言與文化是可以分割開來的,能夠用語言表達并被理解,就能夠被用另一種語言表達,這將有助于譯者跳出“語言中心主義”的思維模式,使翻譯掙脫語言的囚籠。承認“再現(xiàn)或轉移存在于源語文本中或源語文本預設的全部文化素材”是不現(xiàn)實的,卻可以為了譯文讀者的利益著想,采取“以隱譯隱”“化隱為顯”的文化翻譯策略。這種翻譯策略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要求省略、改變或替換源出語具體的語言信息,但是卻能在最大程度上幫助譯文讀者對源出語傳達的文化內(nèi)涵有比較妥善的理解,使譯文讀者通過譯文文本對異域文化有一定了解,盡管這種了解永遠是不全面的。但實際上,沒有任何一個譯者或讀者能夠?qū)Ξ愑蛭幕蚍钱愑蛭幕袕氐椎?、完全的理解,但是卻能無限逼近于其。正是在這個意義上說,釋意理論無疑是通往“逼近”領域的最佳路徑之一。
誠如草嬰先生所言:“翻譯理論應該‘百家爭鳴’,翻譯實踐應該‘百花齊放’?!盵4]釋意翻譯理論強化了譯者作為文化協(xié)調(diào)人的文化身份,拓展了譯者的話語空間;突破了闡釋學“理解即翻譯”使得翻譯實踐失去傳統(tǒng)翻譯標準的理論缺陷,提出有效、可行的翻譯策略,促進了多元文化主體交流對話的可能;對于豐富基于翻譯實踐研究的理論話語、開拓翻譯研究的理論視野,具有積極的意義。未來,為完善和發(fā)展其理論體系,釋意翻譯理論還可以在具體的翻譯策略、翻譯標準等方面進行進一步實踐和探研,以期千姿百態(tài)的文本在翻譯時有更加客觀有效的參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