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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京劇誕生230 周年。關(guān)于京劇的誕生,當(dāng)今論者,都是以“四大徽班進京”為京劇之肇始。那“四大徽班進京”又是怎么一回事?
話說1790 年9 月25 日,是清高宗乾隆皇帝的八十大壽。隨著乾隆皇帝生日的臨近,為能營造出一種四海升平的盛世圖景,宮里宮外,都在積極地做著準(zhǔn)備。祝壽活動,自然是少不了唱大戲的。其時,京城云集了大大小小上百個戲班子,有原來就在京城的,也有從外地趕來的。京城一下子涌入了這么多的戲班子,原有的戲園子可就不夠用了。于是,很多班社進京后,就在街頭臨時搭起了戲臺。據(jù)說當(dāng)年打入了秋之后,從西華門到西直門外高梁橋,每走兩三百米,就能看到一個戲臺,南腔北調(diào)是聲聲入耳,生旦凈丑是你方唱罷我登場……
宮里每天也會派人出來巡視一番,望能在這些戲班中發(fā)現(xiàn)幾個好角兒,如果有看上的,就會叫去宮里演出,而角兒們也都超希望自己能被看上,不僅因為去宮里演出,能得到很多賞錢,更因為去宮里演出,要是運氣好的話,能得皇上的賞識,就能進入南府(也叫升平署,是內(nèi)務(wù)府下的一個掌戲曲演出的機構(gòu)),當(dāng)上內(nèi)廷供奉。那以后就每個月都能領(lǐng)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錢糧了。在這些戲班當(dāng)中,有一個雖是從揚州來的,但唱的卻是徽戲的三慶班。
當(dāng)時,三慶班的臺柱子名叫高朗亭,是一名優(yōu)秀徽旦。剛進京時,他三十左右,正值巔峰,《日下看花記》(也名《判花偶錄》,小鐵笛道人著,小鐵笛道人系一嘉慶年間在京為官的蘇)說他“體干豐厚,顏色老蒼,一上氍毹,宛然巾幗,無分毫矯強。不必征歌,一顰一笑,一起一坐,描摹雌軟神情,幾乎化境”。三慶班甫一亮相京城,就以其優(yōu)美的聲腔(主要有青陽腔、四平腔、徽昆、吹腔、撥子、二黃、西皮、花腔和小調(diào)九大類)和高超的技藝,贏得了上至王公貴胄,下到平民百姓的高度贊揚。祝壽演出結(jié)束以后,三慶班已在京城有了很多的戲迷,于是,就留了下來。由于三慶班的出現(xiàn),徽班也成為了京城各大戲園子的老板,競相聘請的對象。
在這種情況下,隨后又有四喜、啟秀、霓翠、春臺和和春五大徽班,來到京城。后在競爭中,啟秀和霓翠兩班相繼關(guān)門倒閉,而三慶、四喜、和春和春臺四班,則因為各有各的長項,比如:三慶的軸子(指該班演出的連臺本戲是最好的)、四喜的曲子(指該班演出的昆曲劇目是最好的)、和春的把子(指該班演出的武戲是最好的)、春臺的孩子(指該班的童伶是最好的),而形成了鼎足而立之局面。再后來,隨著漢?。ㄒ卜Q楚調(diào))、梆子戲(主要是秦腔戲)和高腔戲演員的不斷加入了徽班唱戲。慢慢的徽戲唱腔在它原有的基礎(chǔ)上,又融入了楚調(diào)、秦腔的高腔的曲調(diào),至此,他們的演出徽戲已與過去的徽戲有了很大的不同,一個新的劇種——京劇,就這樣誕生了。
再后來,隨著時代的變遷。到了清末,“四大徽班”就都已成為了歷史(三慶班是四大徽班中最后一個解散的,時間大約是在1890年),而京劇卻一代一代地傳了下來。
而京劇,其實也不光是京劇,幾乎所有的中國傳統(tǒng)戲曲,說到底,看的都是角兒。所謂角兒,就是那種在舞臺上,一張口、一舉手、一投足,都能使人回味無窮的明星、大腕。甚至可以說,沒有哪一種中國傳統(tǒng)戲曲的舞臺地位,不是由角兒創(chuàng)造的。要想它長盛不衰,就必須老有這樣的角兒涌現(xiàn)出來。要是哪天沒有這樣角兒了,那它就是再有著怎么輝煌的歷史,也會很快就衰敗下去,直至消亡。京劇之所以能代代相傳,就是因為它代代都有這樣的角兒涌現(xiàn)出來!那今天,我就和大家聊聊京劇的第一代名角。
要說京劇的第一代名角,就不能不說到一幅名叫《同光十三絕》的畫。這幅畫是晚清的一個名叫沈容圃的民間畫師畫的一幅工筆戲曲人物肖像長卷,他在這幅畫中,一共畫了十三個劇裝人物。他們分別是:郝蘭田在《行路訓(xùn)子》中扮演的康氏(后排左一)、張勝奎在《一捧雪》中扮演的莫成(前排左一)、梅巧玲在《雁門關(guān)》中扮演的蕭太后(后排左二)、劉趕三在《探親家》中扮演的村婦(前排左二)、余紫云在《彩樓配》扮演的王寶釧(后排左三)、程長庚在《群英會》中扮演的魯肅(前排左三)、徐小香在《群英會》扮演的周瑜(整個畫面最居中位置的)、時小福在《桑園會》中扮演羅敷(前排右三)、楊鳴玉在《思志誠》中扮演的閔天亮(后排右三)、盧勝奎飾《戰(zhàn)北原》中扮演的諸葛亮(前排右二)、朱蓮芬在《玉簪記》中扮演的陳妙常(后排右二)、譚鑫培在《惡虎村》中扮演的黃天霸(前排右一)和楊月樓在《四郎探母》中扮演的楊延輝(后排右一)。
這十三個人都是活躍在清同治和光緒年間,也就是京劇誕生的過程當(dāng)中,北京京劇舞臺上的名伶,可以說他們都屬于是京劇的開創(chuàng)者和奠基人。當(dāng)然,并不能說京劇就是他們這十三人開創(chuàng)的,與他們同時代的名伶還有不少,比如余三勝、張二奎、汪桂芬、孫菊仙等等。
下面,我們就來具體說說這“十三絕”究竟有何了不起的:
程 長 庚(1811 ~1880)名椿,字玉珊,“長庚”是他的藝名。他是安徽潛山人,幼時家貧,11 歲時,來到北京,進入三慶班學(xué)藝,后又拜了春臺班當(dāng)時米喜子為師。不久,米喜子又把他送到了保定,讓他在盛成科班學(xué)習(xí)了一年昆曲?;鼐┮院?,他就在三慶班唱戲了,并很快就以《文昭關(guān)》和《戰(zhàn)長沙》,唱紅了。
1842 年,清政府與英國簽訂了喪權(quán)辱國的“南京條約”,時已當(dāng)上內(nèi)廷供奉的三慶班臺柱子的程長庚對此是義憤填膺,為表達抗議之情,他毅然脫下戲裝,退出了舞臺,隨后,便回了安徽老家。
三慶班在失去了他這個臺柱子以后,票很快就賣不動了。老班主陳金彩特派管事趙德祿前往程的老家,懇請程回京復(fù)演,并許以班主之職。程到底是不忍看到一班跟他一起唱戲多年的老少爺們,由于他的離去,因沒戲演,而缺衣少食,終答應(yīng)了老班主的請求,回京接任了三慶班的班主。
程回來后,三慶班的上座率馬上又恢復(fù)到了從前。程在當(dāng)時,不僅與四喜班的張二奎、春臺班的余三勝,并稱為“老生三杰”、“老生三鼎甲”,還被同行們推舉為了北京梨園協(xié)會“精忠廟”的廟首,更一度以一身兼任了三慶、春臺、和四喜三班的總管。
1880 年1 月24 日,一代“徽班領(lǐng)袖”、“京劇鼻祖”程長庚在北京去世,享年69 歲,死后被葬在彰儀門(今廣安門)外石道路北側(cè)。由于年代久遠,程長庚沒有留下錄音,書載其唱、念,柔寓于剛,發(fā)聲吐字,講求字正腔圓,直腔直調(diào),沉雄爽朗,不事花哨,安徽的鄉(xiāng)音較濃。唱腔,脫胎于“徽調(diào)”,取法于楚調(diào),兼收昆曲、山陜梆子諸腔之長,為“皮黃調(diào)”,鄉(xiāng)音較濃,尤擅“腦后音”。其做工身段,一招一式,尚皆遵循老徽班的演法,絕不逾矩。其表演善于體察人物的性格、身份,注重表現(xiàn)其氣質(zhì)、神采。做功身段沉穩(wěn)凝重。
經(jīng)常演出的劇目有《群英會》《伏虎》《戰(zhàn)樊城》《魚腸劍》《舉鼎觀畫》《讓成都》《鎮(zhèn)潭州》《捉放曹》《擊鼓罵曹》《風(fēng)云會》《戰(zhàn)太平》《法門寺》《長亭會》《文昭關(guān)》《狀元譜》《慶唐虞》《釵釧大審》《八大錘》《戰(zhàn)長沙》《臨江會》《華容道》《安居平五路》《天水關(guān)》《千里駒》《梅玉配》《探親》《孝感天》等《戰(zhàn)樊城》《長亭會》《文昭關(guān)》《鎮(zhèn)潭州》《狀元譜》和《群英會》等。除老生戲外,他還能反串一些花臉、小生。另外,他的昆曲唱得也很好,曾演出昆曲劇目《釵釧大審》等,亦頗受好。
在培養(yǎng)學(xué)生方面,因“老生新三杰”譚鑫培、汪桂芬、孫菊仙和盧勝奎、武生泰斗楊月樓、青衣泰斗陳德林等人,都曾在他創(chuàng)辦的三慶班科班學(xué)過戲,所以他們也都可以算是程的弟子。說起程長庚對學(xué)生的培養(yǎng)還有這樣一個小故事:
一天,老程在三慶班科班里見到了譚鑫培,就叫他唱一段《文昭關(guān)》來聽聽。譚就照著程的腔調(diào)唱了一段。可他壓根兒不具備老程的嗓音條件,唱得是既費勁又不是味兒。老程聽了,就問他是自己要這樣唱的,還是師傅教的,譚答是師傅教的。老程一聽大怒,立刻就把教戲的師傅叫了來,數(shù)落道:“他不是我的嗓子,你何必壓著他學(xué)我,以后只許你替他說詞兒吊嗓兒,不要再給他說腔兒了?!苯逃?xùn)完師傅,又轉(zhuǎn)臉又對譚說:“以后嗓子還要跟著他好好練,至于使什么腔兒,你只管就和自己的嗓門兒,掂掇著唱,唱出來我來給你歸置?!?/p>
關(guān)于譚鑫培的唱,程長庚在世時曾說:“子之聲太甘,近于柔靡,為亡國之音也。我死后,子必獨步。然吾恐中國從此無雄風(fēng)也。”譚答:“弟子安能獨步?不有孫菊仙在前?”程道:“不然,菊仙之聲固然壯,然其味苦。味之苦者,難適人口,非若子之聲甘能醉人也。子且記之,三十年后,吾言驗矣?!?/p>
盧 勝 奎(1822 ~1889),本名不詳,勝奎是其藝名,江西人(一說安徽人)。綽號“盧臺子”,系京劇老生“奎派”的創(chuàng)始人。另外,他也是京劇丑角巨匠蕭長華之義父。
盧出身于仕宦之家,自幼酷愛戲曲,常與劇界中人交往,后因參加科舉考試不中,遂入梨園。那個時代,讀書人玩票可以,真正下海,進入梨園,不是什么露臉之事。是故,他在進入梨園之后,就隱去真名,時京劇藝人張二奎正紅得發(fā)紫,于是就取了“勝奎”這個藝名。盧在下海以后,初次登臺,就得到了三慶班主程長庚的賞識,約其入三慶班學(xué)藝,宗余派(余三勝),后成為程的得力輔弼。譚鑫培年輕時,常與他配戲,做功身段,都受其影響頗深。
盧唱、念、做俱佳,行腔平整穩(wěn)練,尤以扮演諸葛亮最擅勝場,時有“活孔明”之稱。相傳有一次,他演《空城計》,上臺后,才發(fā)現(xiàn)扮演司馬懿的演員沒有來。只好臨時找一個能唱司馬懿的演員,火速前來救場。但找演員、來了以后扮上,都需要時間!他只好在臺上現(xiàn)編詞,盡量拖延時間。就見他端坐在城樓之上,從唱完“我本是臥龍崗散淡的人,論陰陽如反掌保定乾坤。先帝爺下南陽御駕三請,算就了漢家業(yè)鼎足三分”,就開始加詞,直到見見“司馬懿”出現(xiàn)在上場門上,這才唱出了結(jié)句,“閑無事在敵樓亮亮琴音,我面前缺少個知音的人”。后有人計算過,那天,他一共加了108 句唱詞,竟一口氣將一本《三國》唱掉了大半,不僅句句合轍壓韻,而且文詞典雅,足見其深厚的藝術(shù)功底和文化修養(yǎng)。
張勝奎(生卒年月不詳),又名張奎官,北京人。工老生。張勝奎的資料很少,當(dāng)為“十三絕”當(dāng)中,資料最少的一個。僅以這為數(shù)不多的資料來看,張勝奎的嗓子應(yīng)該不是很好,有人說他是“嗓音幽細,淡而不朗”,不過行腔還是頗為流暢的,也就是我們所說的“云遮月”嗓兒(但就是這種嗓兒,也有很多人愛聽,比如后來的“四大須生”之一的余叔巖,就是這種嗓兒)。所以,張的戲都不是以唱功取勝的,而是以念白和做工取勝。其念,每一句的感情都很飽滿;其做,每一個動作,甚至每一個神態(tài)都很逼真。
張經(jīng)常演的戲還有一個《四進士》,他在《四進士》中扮的宋士杰,被當(dāng)時觀眾認(rèn)為是演得最好的。
張勝奎搭了很多班。最早,他是在四喜班中唱戲;成名后,就和張二奎一起,組織了一個雙奎社(張二奎是班主,他是班里是第一老生);后來,他又自己成立了一個阜成班,自己當(dāng)了班主;再后來,阜成班倒了,他又搭了譚鑫培的同春班,給老譚唱二路,可以說是老譚最硬的里子。據(jù)說老譚對他極為推崇,兩人一起唱《四進士》,都是譚演毛朋,張演宋士杰。要知道,這出戲的主角可是宋士杰,而非毛朋。
譚是當(dāng)時赫赫有名的“伶界大王”,登臺唱戲,從來都是他來演主角,但在這出戲中,卻是張的主角,等于譚給他來了二路,由此可見他在譚心目中位置。
譚鑫培唱《搜孤救孤》,肯定是扮程嬰,但他演出戲,一定要張勝奎來扮公孫杵臼。甚至譚還說過這樣的話——沒有張勝奎的公孫杵臼,我就不演這出戲了。
張勝奎還有一出好戲《徐策跑城》。他在這出戲中,有一個徐策在見到薛剛帶來的人馬,個個兵強馬壯時,由于內(nèi)心感動十分興奮,而做出的須眉皆動的動作。這個動作可謂是把徐策的心理活動,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每當(dāng)他演到這里,臺下都會叫好聲雷動。
另外,張的名劇,還有《一捧雪》《清風(fēng)亭》《馬義救主》《三字經(jīng)》《審刺客》《盜宗卷》和《罵楊廣》等,其中,尤以《一捧雪》最為人所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