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芙寶

摘?要：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從研究傳播工具反觀文化影響的角度，提出了電視媒介統(tǒng)治下的時代是娛樂至死的時代。本文借鑒尼爾·波茲曼的研究角度，探討了新興媒介彈幕視頻的媒介本質以及其對個人、社會及文化潛移默化的影響。在彈幕媒介日均使用時長持續(xù)上漲的當下，應對其加深理解，意識到作用于公眾自身的影響，并合理地規(guī)劃媒介使用方式。

關鍵詞：尼爾·波茲曼;彈幕視頻;媒介使用

中圖分類號：G206.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8122（2020）11-0024-03

尼爾·波茲曼在《娛樂至死》一書中提出了“媒介即隱喻”理論，意指媒介是一種“隱蔽但有力的暗示來定義現(xiàn)實世界”[1]。媒介的作用不是大張旗鼓的，而是在受眾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對世界進行著解說，并潛移默化地影響著人們的思維模式，從而對文化內容的性質產生了一定的影響。當一個媒介技術的應用足夠廣泛時，其特質會對社會與文化造成顛覆式的改變。如電報的發(fā)明把空間的隔閡徹底消除，但同時無用信息的過載讓公眾話語變得無聊且散亂無序[1];電視通過表演的藝術娛樂大眾的同時，拋棄了邏輯、理性和秩序的話語[1]。“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訊息從來不是各個時代的傳播內容，而是這個時代所使用傳播工具的性質、它所開創(chuàng)的可能性以及帶來的社會變革”[2]。彈幕視頻是Web2.0下的新興媒介，其正在走向中國主流文化的舞臺并對受眾產生著耳濡目染的影響。據(jù)數(shù)據(jù)調查顯示，彈幕視頻代表性網(wǎng)站Bilibili（下文簡稱“B站”）用戶日均使用時長在持續(xù)上漲，2020年已經(jīng)達到平均111分鐘/天[3]，占據(jù)了用戶一日中大部分的休閑時光。彈幕使用門檻低，并能滿足受眾渴望與他人產生關聯(lián)的本能需求，尤其受到廣大青少年用戶的喜愛。最初，彈幕的流行僅扎根于ACG亞文化圈，隨后許多主流視頻平臺，如騰訊、愛奇藝、優(yōu)酷等也添加了彈幕功能，有意識地提高用戶參與度以搶占市場份額，讓彈幕從小眾文化成為全民化的視頻觀看新方式。因此在當下，討論彈幕媒介具有現(xiàn)實意義尤其是對青少年群體有實際意義。本文將主要針對彈幕的媒介性質而非內容進行分析，討論彈幕的媒介性質對受眾、社會與文化可能產生的影響，以加深受眾對彈幕媒介的理解。

一、淺說彈幕

彈幕，是一種在網(wǎng)絡視頻上進行即時評論的功能，起源于日本，由中國的AcFun與B站視頻網(wǎng)站引入后，在中國發(fā)展已有數(shù)十載。用戶在觀看視頻的同時可以通過彈幕進行評論，評論內容會即時疊加在正在播放的視頻上，像子彈一樣從右向左飛過，并留存在視頻中，讓后續(xù)觀看視頻的觀眾能夠看到前者發(fā)表的彈幕評論。因此，在視頻的精彩時刻，彈幕甚至會將屏幕全部遮擋，形成一派“人聲鼎沸”的熱鬧景象。用戶通過彈幕與內容互動的同時，也是在和成百上千個個體相通相連的時刻。彈幕視頻獨特的媒介形式賦予了它開放、即時、互動性強、短平快等多種特點，這些特性造就了彈幕環(huán)境中新的傳—受關系、新的文化以及新的語境。

二、彈幕對受眾的影響

（一）彈幕文化為受眾賦能

即使是在Web 2.0時代，彈幕視頻對受者自主權的賦能也是其他媒介難以匹敵的。彈幕視頻將其媒介根基建立于受眾參與之上，缺少受眾參與的內容將無法成為彈幕視頻。彈幕對受眾的賦能不僅在于鼓勵參與，更是將原本封閉的視頻媒介作為公共場所開放給用戶，營造了互動共創(chuàng)的媒介氛圍，讓受者可以成為內容的貢獻者。彈幕將視頻媒介以傳播主體為中心的傳播模式打破，孕育了新型媒介消費者：他們既是內容的觀眾，又是內容的創(chuàng)作者。這種新型受眾被全球數(shù)字社會研究的著名學者José van Dijck教授命名為“Prosumer”（創(chuàng)作型受眾）[4]，意指創(chuàng)作者和受眾角色共生的文化現(xiàn)象。彈幕視頻以開放的媒介特質賦能了用戶，并讓彈幕媒介環(huán)境成為創(chuàng)作型受眾文化活躍的“樂園”。

同時，在彈幕技術的賦能下，兩個文化趨勢在彈幕環(huán)境中產生了。第一，彈幕文化中的傳播者形象正在從過去遙不可及的專業(yè)機構形象向可觸摸、可靠近的個人形象轉變。彈幕滿足了受眾希望與傳播者進行平等交流的訴求，因此與受眾更相似的個體化傳播者在彈幕環(huán)境里更受歡迎;第二，彈幕視頻內容愈發(fā)表現(xiàn)出消費者導向。在彈幕視頻環(huán)境下，受眾通過發(fā)表彈幕，讓自己的反饋滲透到視頻的每一個細節(jié)，大量的彈幕讓受者從聲量上能與視頻制作者相抗衡。此外，在B站等彈幕視頻網(wǎng)站的推送機制下，符合用戶興趣、擁有更多點贊收藏的內容的彈幕，更容易被推送至首頁讓更多用戶看到。因此，在精準的反饋機制、強勢的受者聲量以及平臺支持這三方力量的推動下，制作者為了視頻得到更多關注度，一味地迎合主流觀眾的喜好，不斷迭代出更符合大眾興趣的內容。從這兩個趨勢可以看出，彈幕文化中的話語權正在被重新分配，擁有自主權的受眾能夠控制何時、何地以及用什么方式去消費媒介，甚至能影響媒介內容的流行走向。相對來說，在消費者主導的彈幕文化圈內，空泛無物、同質化的視頻內容泛濫，而嚴肅、深度、跳出了用戶舒適圈的內容將逐漸邊緣化。

（二）彈幕文本意義的消逝

彈幕是典型的“短平快”形成的新媒體。首先，從彈幕的字數(shù)上來說，視頻平臺對彈幕字數(shù)限制在30個漢字以下。在字數(shù)限制下，彈幕評論僅適合表達相對簡單的觀點和直接的情緒，深度、縝密的文本在短短的一行彈幕中很難被表現(xiàn)出來。從觀眾的角度來說，彈幕從屏幕上快速的一飛而過，缺少閱讀與消化冗長或深度觀點的時間，只有簡短的文本才能在短時間內被有效閱讀。同時，彈幕的即時性使其無法脫離即刻的視頻語境意義，彈幕的評論對象是即刻發(fā)生的視頻內容而非視頻整體，隨著源源不斷出現(xiàn)的圖像，觀眾的注意力也隨著視頻內容的前進從這一刻快速進入到下一刻，上一刻的彈幕在下一刻的視頻畫面中將失去語境。因此，彈幕評論簡短迅速的形式注定其不適合富含深意或具備邏輯性。

（三）彈幕文化導致專注力的稀缺

從媒介的使用方式上來看，雖然生長于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用戶大多能很快應對彈幕內容與視頻內容一同出現(xiàn)的瀏覽體驗，但第一次觀看的受眾多少會因不適應同時消化彈幕內容與視頻內容而感到眼花繚亂。專精于單一感知世界的媒介，如書籍和音樂，讓受眾感受到專注且心無雜念。而彈幕則需要用戶擁有發(fā)散的思維和多任務處理的能力。在消費彈幕視頻時，受眾需在瀏覽視頻內容、瀏覽彈幕文字內容、打字發(fā)表彈幕這幾項任務之間來回切換，即受眾在對視頻內容進行解碼的同時，可以通過輸出彈幕對文本進行編碼，被編碼的文本將被下一批受眾接收并進行新一輪的解碼與編碼的循環(huán)。彈幕鼓勵其受眾在不同任務之間跳躍，而專注這種品質則與彈幕精神背道而馳，長期將身心浸于令人分心的媒介會使人心浮氣躁，無法集中于單一事物上。但長此以往，在受眾漸漸對解碼與編碼的循環(huán)過程感到得心應手時，專注力正在成為這個時代最稀缺的品質。

（四）彈幕文化導致獨立思維的缺席

當每個人都擁有了發(fā)言權，人們將會聽到一百個觀點，還是一個觀點被重復一百遍？至少在彈幕媒介環(huán)境中，擁有發(fā)言權并不意味著可以感受更多樣化的觀點。內容與評論同時出現(xiàn)的媒介形式使獨立思考在彈幕環(huán)境中變得極為困難。受眾在觀看彈幕視頻時，已經(jīng)觀看過該視頻受眾的評論會通過彈幕與視頻內容一同映入眼簾，這種同時消費文本與觀點的媒介形式，即使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也比較少見。如同樣是新興媒體的短視頻，在受眾瀏覽內容與閱讀評論的兩個行為之間，時間相隔即使很短但也有先后順序的時差存在，因此在獲取他人觀點之前，個人對短視頻的內容會先有獨立的思考與反應的過程，而觀看彈幕視頻則是在獨立思考發(fā)生之前，他人的意見會優(yōu)先進入大腦，他人的視角就容易左右個人觀點的形成。這樣的媒介環(huán)境阻礙了個體對媒介內容的獨立思辨，讓“人云亦云”成為了公眾話語的主旋律。

（五）彈幕的互動機制引發(fā)公眾話語偏頗

彈幕的互動機制限制了深入對話的發(fā)展。雖然滿屏的彈幕評論營造了一派“唇槍舌戰(zhàn)”的表象，但實際上彈幕除了純展示之外并沒有讓用戶對話的功能，看似發(fā)生在同一視頻節(jié)點的評論，其實際發(fā)生在不同的時間維度，缺乏進一步交流與討論的空間。在理想的討論環(huán)境中，持不同意見的雙方隨著有來有回的觀點碰撞，思考和邏輯會不斷深入，客觀與理性的觀點在對話中被逐漸塑造。反觀彈幕的設計卻缺少這樣的討論空間，一切話題都只能浮于表面，理性的公眾話語在彈幕中缺席，這也與本文探討的第三點彈幕文化導致話語意義消逝的原因有關。

從另一方面來說，在討論環(huán)節(jié)缺失的環(huán)境中，決定用戶是否會發(fā)表個人觀點的重要因素是其觀點是否和大多數(shù)人所持的觀點一致。沉默的螺旋理論指出，人們在表達觀點前，會預估群體的意見分布， 如果自己的意見與大多數(shù)人想法一致，就大膽地表達，不一致便選擇沉默，這樣的現(xiàn)象不斷循環(huán)，最終優(yōu)勢意見占明顯的主導地位，其它意見從公共圖景中完全消失，并且緘口不言[5]。當彈幕中出現(xiàn)與主流意見相左的聲音時，常常會淹沒在數(shù)量眾多的主流彈幕中，或是受到后來者彈幕的群起而攻之，而少數(shù)派的聲音會在后續(xù)的內容中因缺少反駁與討論的渠道漸漸消失。

三、以“起哄”行為提升自我參與感

從使用與滿足的角度分析，互聯(lián)網(wǎng)用戶積極參與虛擬事件進行人際交往，從而獲得某種身份認同和情感滿足[6]。大部分發(fā)表彈幕者并不想傳遞深刻的意義，僅滿足于自己的評論能夠出現(xiàn)在視頻上，并與其他彈幕交相呼應。觀看彈幕時，多數(shù)受眾也并不期望從彈幕中獲取實用的信息，而是尋求認同感和共鳴。每個彈幕視頻下都是一個公共社交場合，參與的人們因對某一內容感興趣，而進入了一場圍繞著視頻內容展開的公共活動。為共同興趣而聚集的人群盡管渴望與他人互動，但他們只想找到心心相印的人[7]。因此，彈幕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大量重復刷屏的內容，這是因為人們需要感受到自己和身處的社群息息相關，希望“隨大流”。與相聲現(xiàn)場的觀眾做類比，相聲觀眾通過發(fā)出“吁”的聲音，進行娛樂性的“起哄”，以傳遞“這個包袱我懂了”的信號，并和周圍同樣在“起哄”的觀眾產生共鳴。而彈幕用戶也是通過大量的內容重復來進行共鳴，確認自己的合群，參與一場又一場娛樂性的線上“起哄”。在狂歡式的“起哄”中，理性、思考、邏輯、辯證在彈幕文化中不再重要，參與時的“在場感”才是唯一重要的意義。

四、結?語

彈幕環(huán)境培養(yǎng)了一批有強自我意識的年輕消費者，他們擁有對內容的選擇權，通過彈幕將原本高高在上的傳播者角色拉下“神壇”，和千千萬萬個與自己相通的個體發(fā)生共鳴。然而在彈幕視頻日均使用時長日益提升的當下，享受歡樂的同時也需要感到警戒，警戒于彈幕視頻是如何用空洞的內容、膚淺的公眾話語以及非理性的“起哄”，逐步消解受眾的思想、專注力與辯證力。赫胥黎在《美麗新世界》一書中，為我們描繪了在一個放縱無意義的活動占據(jù)大部分休閑時光的世界里，人們將不再追求深刻與個性，意義成為眾人避而不提的話題。類似于彈幕，在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占據(jù)統(tǒng)治地位的眾多娛樂社交新媒體，正在推動著《美麗新世界》的預言變成現(xiàn)實。

本文的目的不是批判，而是試圖對彈幕媒介加深理解，呼吁通過教育與宣傳來加強受眾，尤其是青少年對媒介隱喻的理解。青少年時期是人一生中樹立感知模式、塑造人格與三觀的重要階段，對于年輕的受眾來說，合理的引導可以使他們重視作用于自身的媒介力量，并更好地規(guī)劃媒介使用，而不是被動地讓潛移默化的影響發(fā)生。

參考文獻：

[1]（美）尼爾·波茲曼著.章艷譯.娛樂至死[M].北京：中信出版集團，2015：11-125.

[2]郭慶光.傳播學教程 [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118.

[3]汪海.在線視頻受益最宅春節(jié)：騰訊愛奇藝競爭膠著 B站時長優(yōu)勢突出[EB/OL].http：//tech.china.com.cn/internet/20200213/363231.shtml，2020-02-13.

[4]van Dijck， J. （2009）. Users like you？ Theorizing agency in user-generated content[M]. Media， Culture & Society， 31（1）：41-58.

[5]（德）伊麗莎白.諾爾-諾依曼著.董璐譯.沉默的螺旋[M].北京大學出版社：北京，2013：5.

[6]石晉陽，陳剛.論媒介素養(yǎng)教育的情感轉向[J].現(xiàn)代傳播，2016，4：153-156.

[7]Baym， N. （2000）.Tune in， Log on： Soaps， Fandom， and Online Community.1st ed.Thousand Oaks， Calif： SAGE.

[責任編輯：楊楚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