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謹
人類學家是什么人 在很多人第一印象中是這樣一群人:前半輩子躲在非洲深處或者南太平洋上的偏僻小島,埋頭融入某個部落族群的生活,體察當?shù)仫L俗與宗教儀式,從日常田獵婚喪到比較奇異的“割禮”之類;然后,用下半生寫出一本書——這類書往往在專業(yè)領域占據(jù)一席之地,卻很少受到大眾關注。
當然,這只是關于人類學家的刻板印象。人類學家有不同的定位,并不是所有人類學家都需要進行這樣長期的人類學實驗。尤其,當都市生活成為人類生活的重心之后,人類學家的視野也在發(fā)生改變。張經(jīng)緯,就是一名博物館里的青年人類學者,普及人類學是他這些年的一大標簽,新書《與人類學家同行》就是其人類學書評成果。
人類學的官方定義,就是從生物和文化的角度對人類進行全面研究。之所以公眾對他們存在刻板印象,其實也因為人類學家的研究方法很依賴田野調(diào)查,也就是實地進行調(diào)查研究。一般人會好奇,人類學家為什么這樣喜歡折騰,上天入地滿世界搞調(diào)研 受暢銷書《槍炮、病菌與鋼鐵》作者賈雷德·戴蒙德的啟發(fā),張經(jīng)緯提出了一個新視角:因為倫理。社會科學不能如同自然科學那樣隨時隨地做實驗,這種情況下,生活在海島叢林、與外界聯(lián)系較少的各類人群,就天然地成為人類學家的替代性觀察對象。
可以說,人類學家都有一顆好奇心,或者就像一本書的名字所說,是“天真的人類學家”。某種意義上,好奇心是驅(qū)動所有研究的動力,提供了想象力的可能,也是分享的來源。張經(jīng)緯認為人類學作為一個學科,核心問題在于“我們究竟能否理解他者的文化”——這個問題之所以重要,是因為一個根本前提:“世界上所有的人類成員,都是源自同一祖先,因而天然具有平等的地位,以及對人類文化共有的理解方式(我們之所以擁有如此眾多不同的文化表達方式,只因我們身處地表不同的生態(tài)環(huán)境)?!?/p>
這些年,張經(jīng)緯一方面自己做了很多田野調(diào)查,寫出《四夷居中國——東亞大陸人類簡史》這樣的專著,另一方面則一直在為公眾普及各類人類學知識,書評就是其中的主要途徑。在《與人類學家同行》《從考古發(fā)現(xiàn)中國》等書中,他不僅梳理了馬林諾夫斯基、馬塞爾·莫斯、列維·斯特勞斯、本尼迪克特·安德森、費孝通等學術大家的方方面面,也介紹了不少相對前沿的研究,甚至不乏立足中國視野的思考。他強調(diào),人類學作為一門聞者甚少的學科,書評更是肩負向公眾普及學科知識的重任。有意思的是,這兩本書更多是作者作為人類學書評者的告別。也就是說,經(jīng)過了十年的人類學書評生涯,作者覺得可以開啟自己學術生涯的下一段了——可以猜想必然是更大的學術規(guī)劃。
張經(jīng)緯寫作《四夷居中國——東亞大陸人類簡史》接近十年,八易其稿,在這樣漫長的寫作歲月中,書評的寫作與反饋顯然給予他不少安慰——甚至,如果說專著是研究者一刀刀苦心雕塑出來的,那書評可能就是雕塑成型過程中零落的石屑碎塊。
那么,作為讀者,可以從作者的告別或者這些“碎屑”中看到什么 我想,是人類學的脈絡。張經(jīng)緯的專業(yè)訓練、文章的深入淺出,可以讓門外漢路過人類學大門時至少停下片刻,張望一下。這對于知識普及而言,顯然利大于弊,畢竟,這是一個知識也不得不為自身吆喝的時代。
從書名就可以看出,張經(jīng)緯的閱讀與思考始終圍繞著人類學而展開,但是因為書中涉及不少歷史問題,他也不時被誤認為歷史學者。我曾經(jīng)請教他,人類學和歷史學有什么區(qū)別 他認為,人類學和歷史學都需要處理大量數(shù)據(jù),但是歷史學要面對過去,人類學則需要直面當下不斷變化的文化。
這背后體現(xiàn)了深刻的觀察。有人曾說,我們?nèi)タ礆v史,應該當做去異國,因為歷史已經(jīng)變化太多,今天很多我們視為定見的,在過去完全不存在。從這個意義上,人類學的啟發(fā)超出了人類學范圍,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方法論,那就是拋棄先入為主的成見,不戴有色眼鏡去觀察不同人群、國家以及事件——他們或者他們的文化,必然存在與我們不同的面相,同時也必定有我們經(jīng)過努力可以理解的一面。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