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星子

把時間倒回“工具人”概念還未出現(xiàn)的中國古代，皇權(quán)下的官場某種程度上也是大量只需執(zhí)行指令、鮮有個人意志的工具人聚集地。在后世流傳的片段化表達中，他們要么在官場上如無根浮萍一般隨波逐流，要么被物化，斂去自我意識，成為皇帝或上級手中的工具。

“尸位素餐”引人詬病

宋仁宗慶歷二年（1042年），被稱為“六世詞科只一家”的華陽王氏家族子弟王珪中進士甲科，從揚州通判做起，逐漸步入青云。慶歷六年，王珪“召試優(yōu)等，遷太子中允直集賢院，同修起居注”，從此一直再無外任，始終站在朝政中樞。

王珪政治生涯早期有不少亮眼的表現(xiàn)，在宋仁宗立儲一事上尤為引人注目。宋仁宗無子，遲遲不立儲，迫于大臣們的壓力才決定將自幼接進宮中撫養(yǎng)的宗室子弟趙宗實立為皇子。宰相韓琦讓此時任翰林學(xué)士的王珪起草詔書，王珪卻懷疑是執(zhí)政的大臣們逼迫皇帝下詔，他不僅拒絕韓琦的命令，還堅持要求面見宋仁宗。得到宋仁宗“此決自朕懷，非由大臣之言也”的確切答復(fù)后，王珪這才進行草詔。

歐陽修對王珪此時頗有擔(dān)當(dāng)?shù)男袨槭仲澷p，曾稱其“真學(xué)士也”?？赡茉缒晟杏兄饕?、堅守原則的王珪也沒有想到，自己歷仕三朝后，最終淪為被人譏作“三旨宰相”的工具人。

熙寧九年（1076年），王安石再度罷相，擔(dān)任了六年參知政事的王珪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直到元豐八年（1085年）死于任上，居宰相位有十年之久。但王珪卻鮮有建樹，每遇大事都能躲則躲，對元豐年間重要的官制改革也幾乎作壁上觀。他只安心地做個工具人，上朝時呈送奏章跪拜神宗，稱“取圣旨”，待神宗批閱后又跪拜稱“領(lǐng)圣旨”，出殿則稱“得圣旨”。如此十年如一日，回想多年前的意氣風(fēng)發(fā)，“三旨宰相”的名頭實在是諷刺。

當(dāng)然，王珪的“工具化”也有一定的客觀條件。盡管王安石離開了朝堂，但神宗變法的步伐并未停滯，他通過元豐改制分割制衡了宰執(zhí)的權(quán)力，并將國家大權(quán)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事事自做，只是用一等庸人備左右趨承”，自是只需要工具人俯首帖耳，用不著王珪再對朝政指手畫腳。

與“三旨宰相”異曲同工的，是北宋末年的吏部侍郎趙叔問。趙叔問此人身材肥胖又喜睡覺，極度討厭有人打擾。他不理公事，常在家門口高掛歇息牌，呼為“三覺侍郎”，意思是上朝后、飯后、回家后都要睡覺，與王珪比起來更像是個閑置工具。此外“尸位素餐”的還有時謂“三照相公”的范覺民，“旦起與裹頭、戴巾，必皆攬鏡”，他愛睡覺、愛打扮，卻不愛做實事。

從史料記載中看，王珪、趙叔問并沒有貪墨公帑、收受賄賂之類的污點，緣何還會成為后世的笑柄呢？無非就是因為他們爵顯祿厚、位高權(quán)重，但卻尸位素餐，如此做派的工具人自然得不到尊重。

除了干壞事，還能“反制”

古代官場上的工具人也有級別高低之分。上至皇帝身邊的大小官員、宦官內(nèi)侍，下至地方官府跑腿辦事的胥吏。自身為工具人的同時，可能手下還有工具人，如同套娃一般，形成長長的鏈條密布在官場。

比起在各個朝代怒刷存在感的宦官，侍衛(wèi)尤其是清朝侍衛(wèi)的工具人屬性容易被忽略。到了封建社會晚期的清朝，宦官很大程度上被壓制，而侍衛(wèi)作為皇帝親信，職能更加靈活多樣。大如擒拿大臣、封賞官員、押解要犯，甚至帶兵打仗，小如祈雨、滅蝗、救火、請安慰問，技能點滿簡直無所不能，無疑是相當(dāng)好用的工具人。比如康熙帝在誅殺鰲拜時，身邊的侍衛(wèi)就發(fā)揮了關(guān)鍵的作用。

乾隆十三年（1748年）三月，乾隆帝命侍衛(wèi)巴雅爾前去祈雨。十八年五月又讓他在京城祈雨，因“有應(yīng)”，第二日又火速“馳驛來津”，效果顯著——“（巴雅爾）恭設(shè)誦經(jīng)，旋烏云密布，于初十日亥時起，至十一日未時止，甘霖大沛”。此后，巴雅爾儼然成了祈雨專用工具人，先后奔赴保定、順德等地，忙得不亦樂乎。

當(dāng)然，專屬于皇帝的工具人代表的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別人沒有資格驅(qū)使。雍正帝在審理年羹堯一案中，就對年羹堯曾擅自安排侍衛(wèi)的工作非常不滿，稱自己命侍衛(wèi)到西北是讓其效力軍前，年羹堯卻“使之?dāng)[隊墜鐙，是何誠心”。同時，還讓雍正帝大為光火的是，這些被派去年羹堯軍前的侍衛(wèi)也沒做好皇帝工具人的本分，“竟似奴仆，聽命而行”，簡直打了他的臉。

在工具人的支配者看來，工具是不需要有思想，按旨辦事即可。但無論被派去年羹堯軍前的侍衛(wèi)是出于有利可圖而甘心被驅(qū)使，還是迫于年羹堯的權(quán)勢不得不低頭，在雍正帝看來，這都是工具人的背叛。他還賭氣似地對這些侍衛(wèi)說道：“伊等既甘卑賤如此，即令跟隨年羹堯前往杭州?！?/p>

皇帝有家奴，大小官員也有自己的家奴或長隨，扮演著跑腿辦事的工具人角色。正如清代小說《歧路燈》中，長隨張升向主人譚忠弼自夸，“小的們胸藏一部縉紳，腳踏千條胡同，有何難訪難問”，長隨基本可以勝任主官交代的各項任務(wù)，甚至充當(dāng)政治上的“白手套”。

乾隆帝對此也有清晰的認(rèn)識。他說，“廣東各府州縣去省稍遠之處，必擇長隨中最黠狡者，令長住省城，厚給使用，與各上官家人、幕賓、吏胥深相結(jié)納”。這樣的工具人別看他們身份低微，卻能在關(guān)鍵時刻派上用場，上官的一舉一動，都能輕易打探，甚至還能“捏造浮言，以致同僚不和，肆行傾陷”，把官場攪成一攤渾水。

當(dāng)然，相當(dāng)一部分人也會利用這個角色，混跡于官場，“恃其主勢，擅作威?！?，或是“借公事肥私”，攫取更為隱秘、虛幻的權(quán)力。從這個層面上看，工具人雖是弱勢的一方，卻也會對使用工具的人形成一定程度上的反制，倒也令人覺得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