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超
季氏篇載,孔子曰:“侍于君子有三愆:言未及之而言,謂之躁;言及之而不言,謂之隱;未見顏色而言,謂之瞽?!?/p>
侍,陪侍,伺候。君子,應指尊長,包括長輩、老師、長官。愆,音牽,失誤,過失。躁,毛躁,急躁?!遏斦撜Z》躁作傲,《荀子·勸學》“未可與言而言謂之傲”,亦用傲,至今許多學者堅持認為傲為長。顏色,臉色。瞽,音古,眼瞎。
用現(xiàn)代漢語重述此章:“陪伴尊長容易犯三種過失:話沒輪到說而搶著說,叫作毛躁;輪到說而不說,叫作隱瞞;不看尊長的臉色而隨意說,叫作盲目?!?/p>
顯然,孔子告訴弟子們在尊長面前如何說話,特別是掌握好說話的時機。不過,孔子不是正面告知,而是從反面給予警示。一針見血地指出問題,話語更有力量。
說話,是人類本能,是人際交流、溝通的主要方式。誰都會說話,但說不說,怎么說,以及什么時候說等,效果卻大不同。許多人熟知魯迅先生在《野草·立論》中描繪的畫面,三個客人對主人剛滿月的孩子做出了不同的展望,得到了不同的回報:“這孩子將來要發(fā)財?shù)摹?,客人得到一番感謝;“這孩子將來要做官的”,客人收回幾句恭維;“這孩子將來要死的”,客人遭到大家痛打。夢中的“我”以小學生的身份想既不謊人,也不遭打,請教老師該怎么說,老師告訴他:“那么,你得說:‘啊呀!這孩子呵!您瞧!多么……阿??!哈哈! Hehe! He,hehehe!’”上世紀初的眾生相、世俗風,在魯迅先生辛辣、幽默的筆端得到了淋漓盡致的展示。
客人在主人給孩子慶滿月的場合,應該講求恰如其分的禮節(jié)。套用孔子的話,前兩位客人的失誤大約屬于“隱”,說了好聽但不著邊際的話,虛偽;后一位客人的過失在“瞽”,說的雖是未來實情,但太不給主人面子,莽撞。至于老師給出的答案,則是緣于世俗的圓滑和模棱兩可,同樣是不可取的虛與委蛇,其實也屬于“隱”。
說話,起碼有對象、場合、時機、語境等幾個因素要顧及。前三個因素較易理解,孔子所說,即在對象已定的前提下強調(diào)說話的時機。所謂語境,應是總概念,除上述三個因素外,還指說話主題及氣氛。以愚之見,“躁”或“傲”,以及“隱”“瞽”之病,不僅在尊長面前易犯,亦普遍見于各種說話場合。其中,尤以“隱”為最。傳統(tǒng)習俗是“逢人只說三分話,不可全拋一片心”。假若輿論一律,更是套話、空話、假話大肆流行。真心實意被遮掩,真情實據(jù)被隱瞞,東西南北、上下左右皆如此。
先秦諸子大都重視說話問題,而最有研究的,其中就有法家思想家韓非。韓非說話口吃,口語表達欠佳,但卻善于執(zhí)筆著書,其《說難》即千古名文。清代一學者注曰:“夫說者有逆順之機,順以招福,逆而制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以此說之,所以難也?!保ā抖印ろn非子》)其實,韓非主要講向上進言的關鍵,在于了解君主的心。其說大概使司馬遷深有感觸,故太史公在《老子韓非列傳》中置韓非諸多著作于不顧,只大段引用《說難》原文,且嘆“余獨悲韓子為《說難》而不能自脫耳”。
必須指出,孔子希望弟子們會說話的同時,又一再表明以“巧言”(公冶長篇)為恥。能說會道,溜須拍馬,已是人品不佳,孔子十分厭惡。
誠懇,坦率,有禮,應該是孔子倡導的說話三原則。倘有適當?shù)姆绞健⒎椒ㄅc技巧,則更佳。
(常朔摘自中國當代儒學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