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國韜 陳佳寧
學(xué)界一般認(rèn)為,中國古代鼓吹制度的確立始于西漢的黃門鼓吹,在兩漢魏晉南北朝的長期發(fā)展過程中,這種制度經(jīng)歷過多次重大變更(參見拙文《漢唐鼓吹制度沿革考》,載《音樂研究》2009年5期,第53-63頁)。到了隋唐至宋金時期,這種制度的發(fā)展變化仍在繼續(xù),但學(xué)界尚少有人予以關(guān)注。為此,筆者不揣谫陋,擬就相關(guān)問題展開探討,既欲對《漢唐鼓吹制度沿革考》一文有所增補(bǔ),亦希望為音樂史、戲劇史研究提供一些參考。
西晉時期,首次在太常(后世或稱卿或稱寺)轄下設(shè)置專門掌管鼓吹樂的機(jī)構(gòu)鼓吹署,以后遂為北魏、北齊、蕭梁、南陳各代所沿用,至隋唐兩代沿而不改,有《隋書·百官志》《舊唐書·職官志》記載為證:
太常寺又有博士四人,協(xié)律郎二人,奉禮郎十六人。統(tǒng)郊社、太廟、諸陵、太祝、衣冠、太樂、清商、鼓吹、太醫(yī)、太卜、廩犧等署。各置令(原案:并一人,太樂、太醫(yī)則各加至二人)、丞(原案:各一人。郊社、太樂、鼓吹則各至二人)。……鼓吹署有哄師(原案:二人)。(1)魏徵等:《隋書》卷二十八,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76頁。
太常寺:卿一員,少卿二人。太常卿之職,掌邦國禮樂、郊廟、社稷之事,以八署分而理之:一曰郊社,二曰太廟,三曰諸陵,四曰太樂,五曰鼓吹,六曰太醫(yī),七曰太卜,八曰廩犧??偲涔賹?,行其政令。(2)劉昫等:《舊唐書》卷四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872頁。
由此可見,隋唐兩代沿用了前朝太常寺(卿)轄下設(shè)鼓吹署的制度。不過,隋唐時期鼓吹樂的分部情況卻出現(xiàn)了不少變化。據(jù)《宋書·樂志》及《樂府詩集·橫吹曲辭》“解題”分別記述:
鼓吹,蓋短簫鐃哥?!鴿h世有黃門鼓吹。漢享宴食舉樂十三曲,與魏世鼓吹長簫同。長簫、短簫,《伎錄》并云:“絲竹合作,執(zhí)節(jié)者哥。”又《建初錄》云:“《務(wù)成》《黃爵》《玄云》《遠(yuǎn)期》,皆騎吹曲,非鼓吹曲?!贝藙t列于殿庭者為鼓吹,今之從行鼓吹為騎吹,二曲異也。又孫權(quán)觀魏武軍,作鼓吹而還,此又應(yīng)是今之鼓吹。魏晉世,又假諸將帥及牙門曲蓋鼓吹,斯則其時謂之鼓吹矣。(3)沈約:《宋書》卷十九,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558-559頁。
橫吹曲,其始亦謂之鼓吹,馬上奏之,蓋軍中之樂也。北狄諸國,皆馬上作樂,故自漢已來,北狄樂總歸鼓吹署。其后分為二部,有簫、笳者為鼓吹,用之朝會、道路,亦以給賜。漢武帝時,南越七郡,皆給鼓吹是也。有鼓、角者為橫吹,用之軍中,馬上所奏者是也?!稌x書·樂志》曰:“橫吹有鼓角,又有胡角?!瓩M吹有雙角,即胡樂也。漢博望侯張騫入西域,傳其法于西京,唯得《摩訶兜勒》一曲。李延年因胡曲更造新聲二十八解,乘輿以為武樂。后漢以給邊將,和帝時萬人將軍得用之?!?4)郭茂倩:《樂府詩集》卷二十一,北京:中華書局1979年,第309頁。
由此可見,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鼓吹樂大致可以分為黃門鼓吹、短簫鐃歌、騎吹、橫吹四種,前面一種主要用于殿庭的“享宴食舉”之樂,不妨簡稱為“殿庭鼓吹”;后面三種主要用于從行的“軍隊”“儀仗”之樂,不妨簡稱為“鹵簿鼓吹”。不過,到了隋唐時期“鹵簿鼓吹”的名稱和分部明顯不同于以前各代,比如《隋書·音樂志》記載:
棢鼓一曲,十二變,夜警用一曲俱盡。
次奏大鼓。大鼓,一十五曲供大駕,一十二曲供皇太子,一十曲供王公等。
小鼓,九曲供大駕,三曲供皇太子及王公等。
長鳴色角,一百二十具供大駕,三十六具供皇太子,十八具供王公等。
次鳴色角,一百二十具供大駕,十二具供皇太子,一十具供王公等。
大角,第一曲起《捉馬》,第二曲《被馬》,第三曲《騎馬》,第四曲《行軍》,第五曲《入陣》,第六曲《收軍》,第七曲《下營》。皆以三通為一曲。其辭并本之鮮卑。
鐃鼓,十二曲供大駕,六曲供皇太子,三曲供王公等。其樂器有鼓,并歌、簫、笳。
大橫吹,二十九曲供大駕,九曲供皇太子,七曲供王公。其樂器有角、節(jié)鼓、笛、簫、篳篥、笳、桃皮篳篥。
小橫吹,十二曲供大駕,夜警則十二曲俱用。其樂器有角、笛、簫、篳篥、笳、桃皮篳篥。(5)魏徵等:《隋書》卷十五,第382-383頁。
以上是隋朝鹵簿鼓吹的分部情況,不少名稱并不見于前代史籍所載。至唐,則沿襲隋法又有所改進(jìn),據(jù)《新唐書·儀衛(wèi)志》記載:
大駕鹵簿鼓吹,分前、后二部。鼓吹令二人,府、史二人騎從,分左右。
次后部鼓吹:羽葆鼓十二,歌、簫、笳次之;鐃鼓十二,歌、簫、笳次之;小橫吹百二十,笛、簫、觱篥、笳、桃皮觱篥次之。凡歌、簫、笳工各二十四人,主帥四人,笛、簫、觱篥、笳桃皮觱篥工各二十四人?!?/p>
凡鼓吹五部:一鼓吹,二羽葆,三鐃吹,四大橫吹,五小橫吹,總七十五曲。
羽葆部十八曲?!?/p>
鐃吹部七曲?!?/p>
大橫吹部有節(jié)鼓二十四曲?!?/p>
小橫吹部有角、笛、簫、笳、觱篥、桃皮觱篥六種,曲名失傳。(6)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二十三,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508-509頁。
略作比較不難看出,唐代的鹵簿鼓吹分為“五部”,其中“鐃吹、大橫吹、小橫吹”三部是沿用隋人舊有名稱,也與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鐃歌、騎吹、橫吹”相差不遠(yuǎn);此外,把隋人“棢鼓、大鼓、小鼓、長鳴色角、大角”等合為“鼓吹”一部,并且增置“羽葆”一部,遂成“五部”。這種分部方式,比起魏晉南北朝時期要復(fù)雜一些,比起《隋書·音樂志》所載則要整齊、簡約一些。由于隋唐鼓吹分部形式在前代從未見載,故可視為鼓吹制度史上一次比較重要的轉(zhuǎn)變。為什么發(fā)生這樣的情況,史籍言之不詳,但這種轉(zhuǎn)變無疑深刻影響著宋、遼、金、西夏各代的鹵簿鼓吹樂。
如前所述,漢魏晉南北朝時期鼓吹樂的另一大類是“殿庭鼓吹”,隋唐時期亦有這一類鼓吹樂的存在,據(jù)《隋書·音樂志》載:“至(隋)大業(yè)中,煬帝制宴饗設(shè)鼓吹,依梁為十二案。案別有錞于、鉦、鐸、軍樂鼓吹等一部。案下皆熊羆貙豹,騰倚承之,以象百獸之舞?!?7)魏徵等:《隋書》卷十五,第382頁?!端鍟ひ魳分尽?卷十四,第342頁)還記載:后周武帝“以梁鼓吹熊羆十二案,每元正大會,列于懸間,與正樂合奏”。而唐末《樂府雜錄·熊羆部》又記載:“其熊羆者有十二,皆有木雕之,悉高丈余。其上安版床,復(fù)施寶幰,皆金彩裝之。于其上奏雅樂,含元殿方奏此樂也。奏唐《十二時》《萬宇清》《月重輪》三曲,亦謂之‘十二案’?!?8)段安節(jié)撰、羅濟(jì)平校點:《樂府雜錄》,沈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3頁。據(jù)此可知,“鼓吹熊羆十二案”始于南朝蕭梁時期,在當(dāng)時是一種嶄新的鼓吹樂演奏形式,其出現(xiàn)取代了兩漢魏晉時期的“黃門鼓吹”,繼而為隋人所承襲,并沿用至唐代末年??梢哉f,隋唐兩代在鼓吹署設(shè)置、鼓吹署隸屬、鼓吹十二案形式、殿庭鼓吹功能諸方面與前代的差異并不算大,但在鹵簿鼓吹樂的分部形式上則與漢魏晉南北朝時期頗為不同,遂成為鼓吹制度發(fā)展轉(zhuǎn)變的關(guān)捩。
隋唐之后的五代和十國,基本上還保留著鼓吹樂署,可惜由于相關(guān)史料較為稀缺,難以看出當(dāng)時制度的詳情,但也有若干史料值得注意,茲引如次:
《資治通鑒》:(后梁貞明六年)閏月,庚申朔,(前)蜀主作高祖原廟于萬里橋,帥后妃、百官,用褻味、作鼓吹祭之。(9)司馬光撰、胡三省注:《資治通鑒》卷二百七十一,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8856頁。
《重定正冬朝會禮儀奏》(后唐天成四年十一月禮官上):二舞、鼓吹熊羆之案,工師樂器等事,由久廢,無次頗甚,歲月之間,未可補(bǔ)修。且請設(shè)九部之樂,權(quán)用教坊伶人。(10)董誥等編:《全唐文》卷九百七十,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4467頁。
《舊五代史·樂志》:(后晉天福五年秋,太常卿崔)棁等具述制度上奏云:“……殿庭仍加鼓吹十二按?!矗瑯饭ぐ儆邪巳?,舞郎一百三十有二人,取年十五已上,弱冠已下,容止端正者。其歌曲名號、樂章詞句,中書條奏,差官修撰。”從之。(11)薛居正等:《舊五代史》卷一百四十四,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第1928-1930頁。
分析上引幾條史料,大致可以得出以下觀點:其一,五代和十國在樂制上多沿唐舊,(12)如《唐余錄》有云:“后唐并用唐樂,無所變更,唯別造六室,無辭?!?引自《樂府詩集》卷十二,第175頁)其實不止后唐,五代和十國樂制沿唐舊者甚多,參見拙作《先秦至兩宋樂官制度研究》(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相關(guān)章節(jié)所考,不贅。一般在太常寺轄下設(shè)置鼓吹署。其二,當(dāng)時的殿庭鼓吹樂中仍在一定程度上保留著“鼓吹十二按”的形式。其三,前蜀時期有用鼓吹樂“祭廟”之舉,這種做法明顯不合于傳統(tǒng)禮制;因為兩漢至隋唐時期,鼓吹樂主要有宴享樂、軍中樂、儀從樂三種功能,極少看到鼓吹用于祭祀的情況。其四,由于戰(zhàn)亂等原因,各國樂人、樂器亡散的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所以太常諸樂往往“權(quán)用”教坊伶人演奏,這對于前代樂制不免造成混亂;特別是殿庭“鼓吹熊羆之案”“久廢”和“無次頗甚”,此類表演有被教坊伎藝取替之勢??梢哉f,后面兩點實為五代十國時期鼓吹制度中較為重要的變化。
約而言之,五代和十國的鼓吹制度較諸隋唐既有沿襲亦有改革,可惜其詳已難深考。不過,關(guān)于兩宋鼓吹制度的文獻(xiàn)記載則要具體一些,比如《宋史·職官志》及《宋史·樂志》分別記載:
太常寺:卿、少卿、丞各一人,博士四人,主簿、協(xié)律郎、太祝各一人。卿掌禮樂、郊廟、社稷、壇壝、陵寢之事。少卿為之貳,丞參領(lǐng)之?!S正名,始專其職。分案九:……曰太樂,掌大樂、教習(xí)樂舞、鼓吹、警場?!瓨氛?,鼓吹令一人,本寺天樂祭器庫專知官一人、庫子二人,圓壇大樂禮器庫專知官一人、庫子一人。(13)脫脫等:《宋史》卷一百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3883-3885頁。
太常寺鼓吹局,應(yīng)奉大行皇帝山陵鹵簿、鼓吹、儀仗,并嚴(yán)更、警場歌詞樂章。(14)《宋史》卷一百四十,第3304頁。
由此可見,北宋也在太常寺轄下設(shè)置了鼓吹樂機(jī)構(gòu),此制沿至南宋不改;只是前朝鼓吹樂機(jī)構(gòu)一般稱“署”,至北宋則改“署”稱“局”;(15)學(xué)者指出,改“署”稱“局”與避英宗諱有關(guān),所以宋初的鼓吹樂機(jī)構(gòu)仍稱為“署”。參見郭聲波《宋朝官方文化機(jī)構(gòu)研究》,成都:天地出版社2000年,第39頁。此外,北宋鼓吹令的職級為從八品,(16)《宋史·職官志》不載鼓吹令品秩,但太常寺“主管太醫(yī)局”的位秩與鼓吹令相當(dāng),據(jù)《宋史·職官志》(第4016頁)記載,太醫(yī)局長官是“從八品”,由此推知鼓吹令之品秩也是從八品。比起唐朝鼓吹令之從七品,要低二級。(17)《新唐書·百官志》記載:“鼓吹署:令二人,從七品下;丞二人,從八品下;樂正四人,從九品下。令掌鼓吹之節(jié)。”(卷四十八,第1244頁)另據(jù)《宋史·樂志》記載:
鼓吹者,軍樂也。……唐制,大駕、法駕、小駕及一品而下皆有焉。
《兩朝志》云:“大駕千七百九十三人,法駕千三百五人,小駕千三十四人,鑾駕九百二十五人。迎奉祖宗御容或神主祔廟,用小鑾駕三百二十五人,上宗廟謚冊二百人,其曲即隨時更制?!?18)《宋史》卷一百四十,第3301-3302頁。
從上引記載來看,宋代的“鹵簿鼓吹”主要沿用了唐人之舊又略有發(fā)展。特別值得注意的是,宋代的鼓吹樂人主要“取于諸軍”,或“追府縣樂工備數(shù)”,或“釋以禁兵充”,這一點與唐制區(qū)別甚大。因據(jù)《新唐書·禮樂志》記載:“唐之盛時,凡樂人、音聲人、太常雜戶子弟隸太常及鼓吹署,皆番上,總號‘音聲人’,至數(shù)萬人?!?19)《新唐書》卷二十二《禮樂志》,第477頁。案,引文所云“太常及鼓吹署”,似當(dāng)改作“太樂及鼓吹署”,因為太常與鼓吹署是統(tǒng)屬關(guān)系,不應(yīng)對稱。而《唐律疏議》又述:“工、樂者,工屬少府,樂屬太常,并不貫州縣。雜戶者,散屬諸司上下,前已釋訖。太常音聲人,謂在太常作樂者,元與工、樂不殊,俱是配隸之色,不屬州縣,唯屬太常,義寧以來,得于州縣附貫,依舊太常上下,別名‘太常音聲人’?!?20)長孫無忌等:《唐律疏議》卷三,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74頁。據(jù)此可知,唐代演奏鼓吹樂的樂工主要是“音聲人”;這些音聲人多至“數(shù)萬”,或作為“雜戶子弟隸太?!保颉坝谥菘h附貫”并以“番上”形式服役;但無論何種情況,顯然均不隸于軍籍。因此,兩宋鼓吹樂人之隸屬“諸軍”與唐代鼓吹樂人之隸屬“太?!币汛蟛幌嗤?,故可視為鼓吹制度的一個重要變化。
此外,宋代“奏嚴(yán)”“警場”的做法在前代也甚少見于記載,宋人還專門為此制定“歌詞樂章”,似是一種新變。至于“殿庭鼓吹”方面,宋人恢復(fù)了“熊羆十二案”的設(shè)置,有《宋史·樂志》所載為證:“乾德(963-967)中,設(shè)鼓吹十二案,制氈床十二,為熊羆騰倚之狀。每案設(shè)大鼓、羽葆鼓、金錞各一,歌、簫、笳各二。又有叉手笛,名曰拱宸管,考驗皆與雅音相應(yīng),列于宮懸之籍,編之令式?!?21)《宋史》卷一百四十,第3304頁。如前所述,“鼓吹十二案”之制在五代時期已“無次頗甚”,直至北宋乾德年間終于得到恢復(fù)??梢哉f,五代、十國、兩宋的鼓吹制度總體上沿著唐制發(fā)展而來,卻又出現(xiàn)了一些新變化,尤其是鼓吹熊羆案久廢、以鼓吹樂祭廟、鼓吹樂人取于諸軍這幾個方面。
接下來考察一下遼、金、西夏這三個非漢族政權(quán)的鼓吹制度及其發(fā)展變化情況。先看遼國,其職官分南北兩個系統(tǒng),南面官系統(tǒng)主要模仿漢制發(fā)展而來,故亦有太常寺、鼓吹署之置,可舉《遼史·職官志》為證:
太常寺:有博士、贊引、太祝、奉禮郎、協(xié)律郎。諸署職名總目:某署令,某署丞。太樂署、鼓吹署、法物庫。(22)脫脫等:《遼史》卷四十七,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786頁。
據(jù)此可知,遼朝南面官系統(tǒng)中亦置“太常寺”以掌禮樂,轄下則設(shè)鼓吹樂署,與隋唐五代無異。另據(jù)《遼史·樂志》記載:
鼓吹樂:一曰短簫鐃歌樂,自漢有之,謂之軍樂。《遼雜禮》,朝會設(shè)熊羆十二案,法駕有前、后部鼓吹,百官鹵簿皆有鼓吹樂。
后部:鼓吹丞二人,大角百二十,羽葆十二,鼓十二,管二十四,簫二十四,鐃十二,鼓十二,簫二十四,笳二十四。
右前后鼓吹,行則導(dǎo)駕奏之,朝會則列仗,設(shè)而不奏。
橫吹樂:橫吹亦軍樂,與鼓吹分部而同用,皆屬鼓吹令。
前部:大橫吹百二十,節(jié)鼓二,笛二十四,觱篥二十四,笳二十四,桃皮觱篥二十四,鼓十二,金鉦十二,小鼓百二十,中鳴百二十,羽葆十二,鼓十二,管二十四,簫二十四,笳二十四。
后部:小橫吹百二十四,笛二十四,簫二十四,觱篥二十四,桃皮觱篥二十四。(23)《遼史》卷五十四,第893-897頁。
上引史料是對遼朝鼓吹樂更為具體的記述,不難看出,遼朝也有“殿庭鼓吹”和“鹵簿鼓吹”兩大類型,其中殿庭鼓吹即“朝會”時所“設(shè)熊羆十二案”,這是承襲蕭梁以至隋唐五代之舊。至于鹵簿鼓吹方面,又可分為“鼓吹”和“橫吹”兩部,其中“鼓吹”主要用于皇帝法駕、百官鹵簿,“橫吹”主要用于軍中,兩部之下又可各分前、后兩小部。這種做法雖與唐代的“五部”分法略有不同,但從樂器名目、樂器排列、樂人數(shù)目等情況來看,與前引《新唐書·儀衛(wèi)志》所述比較接近,可見遼代的鹵簿鼓吹實源于唐,變化亦不算大。由于遼代整個樂制直接源于后晉,而遠(yuǎn)源于唐人,(24)黃鳳岐先生《契丹族的音樂舞蹈藝術(shù)探論》一文認(rèn)為:遼鼓吹樂工有一千余人,“這樣龐大的樂隊,在契丹除太常鼓吹署統(tǒng)領(lǐng)人員之外,大多從民間或軍隊中臨時征集,經(jīng)過訓(xùn)練,朝廷需用,招之即來,來之能奏”。(收入《遼金史論集》第6輯,北京:社會科學(xué)文獻(xiàn)出版社2001年,第157頁)若黃說可靠,則遼代鼓吹樂人的身份與宋制相近,而與唐制稍稍不同。所以其殿庭鼓吹和鹵簿鼓吹與唐制相近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再看金國的情況。金國的官制主要效仿宋制,中央亦置太常寺,寺下轄有太樂署、鼓吹署等樂官機(jī)構(gòu),可舉《金史·百官志》所載為證:
太常寺(原案:皇統(tǒng)三年正月始置):太廟、廩犧、郊社、諸陵、大樂等署錄焉。卿一員,從三品。少卿一員,正五品。丞一員,正六品。掌禮樂、郊廟、社稷、祠祀之事。(25)脫脫等:《金史》卷五十五,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247頁。
大樂署,兼鼓吹署。樂工百人。令一人,從六品。丞,從七品。掌調(diào)和律呂,教習(xí)音聲并施用之法。樂工部籍直長一員,正八品。大樂正,從九品,掌祠祀及行禮陳設(shè)樂懸。大樂正副,從九品。(26)《金史》卷五十五,第1249頁。
由此可見,金國亦設(shè)置了鼓吹署并隸于太常寺,但較諸隋、唐、宋、遼各朝,其最特別之處在于以大樂署“兼(轄)鼓吹署”,故與以往兩署同級并列的情況有異,可以看作鼓吹制度發(fā)展史上又一次比較重要的變革。另據(jù)《金史·樂志》記載:
天子鼓吹、橫吹各有前、后部,部又分二節(jié)。金初用遼故物,其后雜用宋儀。海陵遷燕及大定十一年鹵簿,皆分鼓吹為四節(jié),其他行幸惟用兩部而已。
前部第二:節(jié)鼓二,笛二十四,簫二十四,篳篥二十四,笳二十四,桃皮篳篥二十四,鼓十二,金鉦十二,小鼓百二十,中鳴百二十,羽葆鼓十二,歌二十四,拱辰管二十四,簫二十四。
后部第二:笛二十四,簫二十四,篳篥二十四,笳二十四,桃皮篳篥二十四。(27)《金史》卷三十九,第889-891頁。
從“金初用遼故物,其后雜用宋儀”兩句來看,金人的“鹵簿鼓吹”有一部分源于遼制(也可以說是遠(yuǎn)承唐制),有一部分源于宋制,所以是一種雜合的形式。另據(jù)《大金集禮》卷二十七《儀仗上·行仗》記載:“天德五年,遷都燕京,儀衛(wèi)用黃麾仗?!拇禈饭ひ磺陌僖皇?,輔龍直樂三十一人。”(28)《大金集禮》,《文淵閣四庫全書》648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12頁。金朝鼓吹樂工“一千四百一十人”這個數(shù)字,與唐大駕、宋大駕、遼法駕的樂人數(shù)目亦相近。但從《金史·樂志》的具體描述來看,金制似與《新唐書》《遼史》所述更為接近,而與《宋史·樂志》所述略遠(yuǎn)。值得注意的是,金海陵王及金大定年間皆分鼓吹樂為“四節(jié)”,比起唐代和遼代的“前后兩節(jié)”更為細(xì)化,這是一種新的發(fā)展趨勢??上У氖?,目前甚少見到關(guān)于金朝“殿庭鼓吹”的記載,所以“熊羆十二案”制度的衰亡可能即始于金。
最后看西夏國的情況。據(jù)《金史·西夏傳贊》稱:“五代之際,朝興夕替,制度禮樂蕩為灰燼,唐節(jié)度使有鼓吹,故夏國聲樂清厲頓挫,猶有鼓吹之遺音焉?!?29)《金史》卷一百三十四,第2876頁。由此可知,西夏國主因為本為唐代節(jié)度使,故儀從隊伍中“猶有”鼓吹樂。對此,《西夏書事》所載更為具體:
(景祐四年,元昊大慶元年)秋七月,更定禮樂。夏州沿黨項蕃俗,自赤辭臣唐,始習(xí)尊卑跽拜諸儀,而其音樂尚以琵琶擊缶為節(jié)。(唐)僖宗時,賜思恭鼓吹全部,部有三駕。大駕用一千五百三十人,法駕七百八十一人,小駕八百一十六人。俱以金鉦、節(jié)鼓、鼓、大鼓、小鼓、鐃鼓、羽葆鼓、中鳴、大橫吹、小橫吹、觱栗、桃皮、笳笛為器。歷五代入宋,年隔百余,而其音節(jié)悠揚(yáng),聲容清厲,猶有唐代遺風(fēng)。迨德明內(nèi)附,其禮文儀節(jié)、律度聲音無不遵依宋制。元昊久視中國為不足法,謂野利仁榮曰:“王者制禮作樂,道在宜民。蕃俗以忠實為先,戰(zhàn)斗為務(wù),若唐宋之縟節(jié)繁音,吾無取焉?!庇谑怯诩獌醇钨e宗祀燕享,裁禮之九拜為三拜,革樂之五音為一音。令于國中有不遵者族。(30)吳廣成:《西夏書事》卷十二,收入《續(xù)修四庫全書》33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391頁。
據(jù)此可知,西夏國曾擁有中原“全部”的鼓吹樂,乃唐末僖宗所賜;其規(guī)模與唐帝所用無別,后經(jīng)歷一百余年,聲韻猶傳。吳天墀先生《西夏史稿》引用《西夏書事》這條史料時曾指出:“這里敘到的夏州節(jié)度使所用全部樂隊人數(shù)竟達(dá)三千人以上,似不可信。”(31)吳天墀:《西夏史稿》,桂林: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6年,第185頁。其實,吳氏誤解了《西夏書事》原意,因為“大駕”的人數(shù)已經(jīng)包括了“法駕”和“小駕”在內(nèi),后二者只是前者的減用,不應(yīng)重復(fù)計算。因此,西夏“鹵簿鼓吹”的總?cè)藬?shù)是一千五百余人,其規(guī)模恰與唐、遼、宋、金各朝相當(dāng),由此也反映出這條史料的可信度比較高??上У搅嗽粫r,認(rèn)為中國禮樂制度“不足法”,唐賜的大駕鹵簿便被裁削殆盡了。有關(guān)西夏鼓吹的其他情況,因史料所限,已無法詳考。
通過上述可知,隋、唐、五代、十國、兩宋、遼、金、西夏各朝一般都在中央太常(寺)轄下設(shè)置鼓吹署(局),用于掌管、教習(xí)鼓吹樂及鼓吹樂人,這是沿用了西晉、梁、陳、北魏、北齊以來的舊制。但從隋唐開始,鹵簿鼓吹的分部形式與漢魏晉南北朝時期相比出現(xiàn)了較大不同,并逐步形成樂分“五部”的形態(tài),繼而直接影響到宋、遼、金、西夏各代,這是隋唐至宋金時期鼓吹制度發(fā)展、轉(zhuǎn)變的一個關(guān)捩。除此以外,五代時期的“熊羆十二案”久廢無次,不得不改用教坊伶人權(quán)充;十國時期的前蜀變更古制,以鼓吹樂祭祀宗廟,從某種程度上說,擴(kuò)展了鼓吹樂的功能;兩宋時期的鼓吹樂人多取于諸軍,或追府縣備數(shù);金朝雖置鼓吹,卻由太樂署兼轄;西夏人覺得中國之制不足法,遂對鼓吹等樂作了大幅的裁革;以上幾件事情,都是隋唐以后鼓吹制度發(fā)展史上較為重要的變化。由于這些問題較少有人述及,理應(yīng)引起更多重視,因為它們與古代音樂史、戲劇史上一些重要問題是存在聯(lián)系的;比如教坊樂人對鼓吹樂人職能的侵奪,即一例;“熊羆十二案”的興廢及其與古代戲劇舞臺的關(guān)系,亦一例。對此,筆者還有另文撰述,茲不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