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晗
我第一次見到冰盒自制的冰棍時,是小學一年級,在小伙伴奇奇家。她媽媽從一個綠色的冰箱里拿出兩只冰糕,從精巧的盒子里抽出來,圓潤的形狀,精致的雪糕柄,牛奶加糖的味道,讓我覺得驚奇。原來還可以自家制作冰棍,那冰棍盒的溫潤質地讓我覺得觸不可及,代表著一種高級的城里的感覺。
那只是奇奇給我?guī)淼倪b遠的高級感的一部分,首先是她的名字,她叫超奇,這個名字明顯被寄予厚望;她媽媽是中學英語老師,燙著時髦的卷發(fā),穿著合體的連衣裙,爸爸在政府部門任職,全家都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她的言行舉止帶著沉靜范兒,五官并不算多么好看,可是體態(tài)優(yōu)雅,帶著小淑女的自覺,一下子就非常有氣質。
六一兒童節(jié),奇奇表演舞蹈,跳孔雀公主,老師想讓我也參加,奈何我肢體僵硬節(jié)奏感差,跟不上節(jié)拍,只好作罷。那天,老師給班里的女同學都梳了好看的辮子,扎上紅綢子,我是短發(fā),就把綢子綁在發(fā)卡上。相冊里一張合影記錄了那個兒童節(jié),奇奇和我站在一起,自信而舒展,我?guī)е┬唪觥?/p>
我和奇奇成績同樣好,常并列第一,也就被相提并論。班主任老師說我們將來一定可以上好的大學,奇奇上北大,我上南開。我歡欣雀躍,從此跟人說我要上南開大學,親戚中的大人問起,知道了緣由,就有人調侃:“我覺得北大更好一點,為什么你不能想上北大?你也可以說想上清華嘛?!蔽倚睦锉阌辛艘恍┪⒚畹那榫w,原來在老師的期待中,奇奇應該比我更優(yōu)秀一些,畢竟誰都知道清華北大是中國最好的大學呀。
我和奇奇的友誼結束于她的轉學,似乎是她媽媽調動工作,她去了城里上小學,從此像一陣風一樣從我身邊消失了。沒有鄭重的作別,也沒有孩子間常常互贈的小禮物?;蛟S她壓根兒覺得我不夠格做她的朋友。
初中時我轉學到城里的實驗中學,有天在校園里碰到了奇奇。我立即認出了她頎長的少女身姿,跟她媽媽一樣的鵝蛋臉,細而彎的眉毛,窄窄的丹鳳眼,正和同伴說笑著,姿態(tài)是嫵媚含蓄的,那樣好看。我沒有主動喊她,她也并沒有做聲,就那樣擦肩而過。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有幾個時刻碰到,確切知道對方的身份,比如在老師的辦公室?guī)兔﹂喚?,在合唱團里一起唱歌,在操場上一起排練大型集體舞……有一次,舞蹈動作沒跟上,被老師訓斥的時候,她正站在我旁邊不遠處,我也就覺得格外羞愧。我曾經很多次想打招呼,但看她優(yōu)雅冷淡的樣子,出于奇妙的自尊,也就悶頭不語。聽說她中學時成績沒有小時候那么好,也許那是她不愿意相認的原因吧。
我在成長中也遇到了很多個“奇奇”,我覺得她們高不可攀,對她們的印象中混雜著我自卑的回憶。奇奇是我曾經想成為的女孩,有著我童年和少年未曾得到的東西。而那些東西,在我成長為一個大人之后,不想要了。比如,在宜家看到凍冰棍的盒子時,我會覺得它很普通。翻看童年照片時,我發(fā)現,當年的小女孩瞪著圓圓的眼睛,有著蘋果般的臉蛋,和奇奇同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