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告訴你的頭一件事是:至今還沒人活著回來。這個結論本身并不讓人吃驚,但征募官說話的樣子仿佛他們已預料到不會有誰活著回來。周圍的人紛紛倒吸涼氣,但大家都沒有離開的意思。房間里烏漆墨黑,要是我現(xiàn)在離開,沒人會看見我的羞恥。除我之外,無人知曉。
那晚,我夢見了氟。
氟 已經(jīng)殺掉或企圖殺害每個嘗試分離出它的化學家。水在氟中會燃燒,石棉也一樣。氟化超強酸能溶解石蠟、玻璃和鉑金。氟的燃燒很狡猾,需要數(shù)小時來實現(xiàn),難以對付。
在我的夢中,氟以不同的形式在燃燒:有阿波羅1號發(fā)射臺點火,有“挑戰(zhàn)者”號空中爆炸或是“哥倫比亞”號的隔熱板失效,還有短路、外部剝落和偏離得過于靠近太陽。
在夢中,我赤足行走在熔化滾沸的金屬上。夢境里的疼痛是種遙遠的感覺,但血肉從骨骼上熔化脫落的一幕讓我著迷。在夢中,我知道自己所看見的每根骨頭的名字,我大聲報出它們的名字,直到它們一根接著一根裂解,而我下陷得更低。夢中的邏輯告訴我,在我的雙眼沉入液態(tài)之火前,我都不算死去,而當那一幕發(fā)生時,夢境允許我死去,以便醒轉過來。
我沖了澡,將水調到我能忍受的最冷程度,又等待了許久,然后才穿上衣服去報到吃早餐。
第二天,他們將你安置在一個戰(zhàn)斗機駕駛艙模型中,再次將你獨自留在那一片漆黑中。如果你發(fā)出比耳語更響的聲音,或者太過用力地按壓艙內物品,駕駛艙會一下子彈開。擋風玻璃離你的鼻子只有幾英寸遠,兩側艙門擦過你的肩膀,頂蓋近得足以在你轉頭時弄亂你的頭發(fā)。假如他們察覺到你的恐懼,他們會帶你出去,送你回家。
他們允許你睡覺,甚至鼓勵你睡覺。這是一項對膽量的測試,而不是對耐久力的考驗。耐久力的考驗在后面。第一個小時,我聽見其他人的嗚咽聲,聽見有人呼叫幫助;接著,周圍安靜下來。昨晚我睡得不好,于是我間或地打起瞌睡,夢見了氯。
氯 是人類發(fā)現(xiàn)的第一個鹵素元素,至今仍然是含量最豐富、最容易分離的鹵素。在一戰(zhàn)時,氯氣被當成毒氣來使用,它能引起肺水腫。
氯噩夢的內容是窒息:太空行走時太空服故障,像聯(lián)盟11號那樣艙內失壓,儲存的氧氣耗盡。在這個夢中,我沿著地道匍匐,試圖逃離某個我看不見的東西。它是如此恐怖,以至于當?shù)氐雷儶M窄,每過去一秒呼吸都變得更加困難,我仍然繼續(xù)往前爬,直到我在鋪位上醒來,坐起身,因為能呼吸了而狂喜不已。
第三天,房間里剩下的人少了許多。折疊椅被替換成躺椅,隱藏的喇叭發(fā)出雨聲和海浪聲。他們給了我們數(shù)學題目,要求我們作答。操練教官腳步輕柔地行走在我們之中,記下那些睡著的家伙的名字。
溴 不太常見,與氯相比,化學性質也沒那么活潑。溴化鹽曾經(jīng)被當作鎮(zhèn)定劑來使用。
關于溴的噩夢內容是放棄——看著外星人的導彈逼近時的放棄,擁有對點防御系統(tǒng)時的放棄以及對思考的放棄:為何要費力氣?為何要推遲無可避免之事?人人都要死的。如今是和以往一樣美好的年代。
改變主意為時已晚。我聽見身后傳來母親的聲音。她叫我去用晚餐。我轉過身,看見我成長時住的房子、父親母親、姐姐和我最好的朋友,還有我初中時喜歡的兩個男生。我伸手去摸控制板,隨后就醒來了。
現(xiàn)在還剩下我們五個人了,赤身裸體待在一間房里。房門裝了五把密碼鎖,每把鎖上面都分別標示了我們的名字和個人問題:你祖母的生日是哪天?你的全球ID最后四位數(shù)是多少?你在高中時打的最后一場籃球賽的比分?這些答案能打開對應的那把鎖。
兩名操練教官手中的消防水管在全力噴水。我們每個人打開對應的那把鎖的唯一方法是其他人組成人形盾牌,擋在開鎖人和水管中間。
我們正好在兩分鐘內完成任務。
碘 是種固體,也是最重的穩(wěn)定鹵素。人體會在甲狀腺俘獲碘,碘在那兒被用于合成甲狀腺激素。放射性同位素研究已經(jīng)表明,碘在人體內會待上許多年。
碘在室溫下是黑紫色的固體,易揮發(fā),呈現(xiàn)結晶狀。
在碘噩夢里,我飛奔穿過火星軌道外的黑暗太空,太陽能電池或退化或斷裂或定向錯誤,霍爾效應推進器失去動力就毫無用處,變得像銫一樣冷。
砹 世上不存在穩(wěn)定的砹同位素。所有砹同位素都會在至多數(shù)小時內衰變到只剩一半,大多數(shù)都只用幾秒到幾分鐘。砹噩夢將我從睡眠中吵醒,讓我大汗淋漓,它在短暫的逗留后就消散在晨光中。
有些砹同位素經(jīng)歷了α衰變。一個α粒子是惰性氣體氦的原子核。惰性氣體還包括氖、氬、氙、氪和氡。惰性氣體得名于它們不愿形成分子的性質。所有惰性氣體的噩夢都一模一樣。
那些噩夢全都關于孤獨。
資料來源 Nat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