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魯鐳

憑借侍弄阿貓阿狗的經(jīng)驗，秀兒把杰森侍弄得很不錯。秀兒先后養(yǎng)過五條狗三只貓，這些小獸到了她手里，就像輪胎遭遇了打氣筒，眨眼間圓滾滾的和小肥豬有一拼。可杰森非貓狗，他是個僅有八個月大的小人兒。那又怎樣，這世上的好多事兒還不都是扯著骨頭連著筋，張三的經(jīng)驗挪給李四，貓狗的經(jīng)驗轉(zhuǎn)嫁給杰森，其效果相差無幾。不服氣？杰森胖胖的臉蛋就是鐵證。秀兒覺得杰森和阿貓阿狗都是小可愛都是小乖乖，其本質(zhì)區(qū)別杰森身上沒有毛。

杰森家院子寬敞，中間鋪著一條泳池。雪白的瓷磚藍(lán)瓦瓦的水。邊沿上放著個橢圓形煙缸赤赤的閃著紅光，煙缸是水晶的，麗麗常把一枚枚煙蒂果核丟進(jìn)去，盛了污物的煙缸依舊美艷，把整個院子都照得神采飛揚(yáng)。

泳池旁邊有一棵粗壯的桉樹，舉著一把碧綠的大傘，秀兒靠在那兒望著嬰兒車?yán)锏慕苌Ｐ〖一锼谜嫦?，鼻孔里的氣息一鼓一鼓把睫毛吹得像兩把小蒲扇。秀兒湊過去在人家臉蛋兒上狠狠香一口。

杰森還有一個乳名叫大喇叭，麗麗坐在泳池邊一面嘬著卡布奇諾一面噴著香煙叫，大喇叭，大喇叭你個壞東西。杰森不搭理她，秀兒正拿根頭發(fā)在他肚皮上畫圈，左一圈右一圈，這個游戲癢癢又好玩，杰森老母雞似的咯咯咯笑不停。

杰森不喜歡麗麗，一落地就瞧著他這個媽心煩，于是就哇啦哇啦……哇啦哇啦……他嗓音嘹亮氣勢如虹，直哇啦出好幾條街去，杰森的爸以處理生意為名匆忙跑路。麗麗把頭撞到墻上，咚咚咚，擂鼓似的。大喇叭，哭喪也不過如此，大喇叭你有完沒完？

我們秀兒來了，杰森就不哇啦了，而且又乖又嗔。所以呢我要和你們闡明一個道理，千萬不能小覷生活中那些不起眼的小興趣小嗜好，諸如耍個小牌鼓搗個貓狗，說不定就能成全一個飯碗。

待杰森比待貓狗辛苦不到哪去，其娛樂效果還是小人兒更勝一籌。杰森會笑，一笑眼睛瞇成一條縫，臉蛋多出兩個小酒窩。杰森會哭，哇啦哇啦眼睛鼻子嘴頃刻扭成一團(tuán)。杰森會敲，抓著小碗把桌子砸得咚咚響，杰森會爬，屁股蛋兒一扭一扭像兩個暄騰騰的面包……

鈴鈴鈴，開飯了，開飯了。

金色手推餐車上擺滿各種瓶瓶罐罐，牛奶、果汁、米糊以及這個時段孩子所需的各種營養(yǎng)品和維生素。秀兒充分利用現(xiàn)代工具，她在手機(jī)上設(shè)了定時呼叫，鈴，牛奶瓶。鈴鈴，果汁瓶。鈴鈴鈴蜜水瓶……小瓶們在杰森嘴里上躥下跳，這孩子被灌得一天大一圈，秀兒都覺得嬰兒車?yán)镅b的是頭小肥豬。

嬰兒車旁邊總放著一個籃子，有鮮嫩的水果密密實實堆在里面，都要流出去了，都要把籃子撐破了，一個大桃子嘰里咕嚕掉下來，在秀兒腳邊打了一個轉(zhuǎn)兒撲通掉進(jìn)泳池里。離這不到四十公里處有個屬于杰森家的果園，紅的、綠的、扁的、圓的足有十幾種。他們只在應(yīng)季時雇人打一點藥，平時也懶得管理。麗麗尤喜摘果！

水果堆在那兒讓人發(fā)愁，都成了任務(wù)都成了負(fù)擔(dān)。麗麗催促，吃個桃子，桃子滋養(yǎng)皮膚，再吃個梨子，梨子潤喉清肺，還有香蕉、李子、火龍果……秀兒滿嘴紅汁綠液，水晶煙缸里的果核已經(jīng)堆出山尖兒。麗麗朝杰森望過去，這小家伙什么時候能一口氣消滅個桃子？多么希望她兒子趕緊加入到消滅水果的隊伍里來。走了，摘果子去了。

待麗麗出門，秀兒挑出幾個品相不好的瓜果，像扔鉛球那樣把它們撇出去。她投擲技術(shù)不斷提高，越扔越遠(yuǎn)，嗖一下飛過院墻。墻外是片空地，除了吃飯睡覺看小孩，秀兒在這邊唯一的娛樂就是將歪瓜裂棗們挖坑種下，每每這個時候她都很有成就感，覺得自己正在操控一個生命，好比一種主宰。她都幻想著多年后這里變成一片果園?；孟氘?dāng)然不著邊際，卻能撫慰她此時乏味的生活。

秀兒對睡在嬰兒車?yán)锏慕苌v，你老媽真愁人！就不能再找點兒別的娛樂項目？再好的東西也架不住這么吃，看看我這一臉的蘋果綠，倒盼著多來點葷腥。杰森睡得正酣，把一只小拳頭嘬得吱吱響。

閑著沒事兒秀兒就和朋友語音聊天?，F(xiàn)在她有空就和朋友聊聊，也難怪，混得好的人一般話都多，都愿意表達(dá)，混不好就是走個頂頭碰也把臉別過去。秀兒說她在給杰森先生當(dāng)生活助理，他嗎！一個頂好的青年，慈眉善目一笑倆酒窩。薪水當(dāng)然高了，不過這屬于個人隱私！朋友好生羨慕，快把那帥哥照片發(fā)過來！這怎么可以，杰森先生很低調(diào)的！他做哪個行當(dāng)？這可是商業(yè)機(jī)密。看看又隱私又機(jī)密，怎么跟特工似的？莫非進(jìn)了傳銷組織？說什么呢？這可是布里斯班。

秀兒透過手機(jī)已經(jīng)看到對方發(fā)紅的眼睛，耳朵豎著脖子勾著滿臉的羨妒?？梢岳斫?，說到底布里斯班也是白人的天下，能在這兒找到一份稱心的工作談何容易！問問杰森先生還用人嗎？那什么，他有女朋友嗎？杰森一骨碌抬起頭，把秀兒嚇一跳。

小家伙一瓶奶下去肚子鼓鼓的，秀兒在他后背上輕輕拍出飽嗝，又卸下尿片換上小泳褲，然后把他放到泳池里那個充氣大白鵝上，杰森兩只小腳亂蹬，大白鵝便在水里撥清波。秀兒也換上泳裝跳下去，她一會兒拉著大白鵝脖子，一會兒推著大白鵝屁股，泳池里頓時浪花一朵朵……

鈴鈴鈴，該喝果汁了。秀兒把杰森從泳池里撈出來。一瓶沒喝完兩只眼睛就開始打架，太陽照在他粉嘟嘟的臉蛋兒上，這胖小子枕著日光又睡了。麗麗都崇拜秀兒了，怎么杰森偏偏就買她的賬。我可是你親娘啊！我一把年紀(jì)拼了老命把你帶到人世，你個小沒良心的！休息日秀兒和朋友去咖啡館，還沒坐安穩(wěn)麗麗電話追過來，里面充斥著杰森的號啕，你還是快點回來，我搞不掂他的，臉都哭紫了，媽呀！又黑了?？禳c回吧，工錢咱們另算。秀兒站起來，不好意思杰森先生有事讓我趕緊回去！

呵呵，秀兒是昆士蘭大學(xué)商學(xué)院的應(yīng)用金融碩士，懷揣貨真價實的畢業(yè)證書！那又怎樣？革命工作不分貴賤，尤其在布里斯班，市長還挎著籃子買菜呢！花園般的住宿，一堆一堆的新鮮水果，況且杰森又乖巧又嗜睡。況且麗麗隨和工資又不少。和之前的奶茶店甜品店比起來堪稱飛躍！況且關(guān)上門誰知道？

麗麗摘了一筐水果，居然還買了龍蝦羊排帝王蟹。她先把水果浸在盆里，然后一手拿抹布一手拿拖把樓上樓下忙不停，邊邊角角的灰、窗子上的玻璃、茶幾上的小擺設(shè)、案臺上的炊具、衛(wèi)生間的馬桶……忘了忘了，麗麗一拍腦袋，臺布、窗簾、沙發(fā)套、靠椅墊……整個客廳都給穿上新裝。秀兒和杰森正在泳池里嬉戲，他們的笑聲越過拉門跳進(jìn)屋里。秀兒你把泳池的水換掉，等下我還要出去一趟。

秀兒捏著杰森小鼻子，不年不節(jié)的你老媽怎么忽然就勤快了？其實，其實麗麗是條大懶蟲。她不喜歡做飯不喜歡搞衛(wèi)生不喜歡捯飭自己，好像也不太喜歡杰森?？傊矂谛膭谏癯隽獾氖滤y(tǒng)統(tǒng)不喜歡。那她到底喜歡什么呢？來這個把月秀兒基本摸清套路，除了摘水果麗麗喜歡窩在沙發(fā)上追劇，從古裝到現(xiàn)代從穿越到諜戰(zhàn)，一集一集直追得潮起潮落。

她周遭擺放著各色小吃水果，大帥哥出來啦！麗麗呼叫著把薯片嚼得咯嘣咯嘣響。一對苦命鴛鴦被折騰得屁滾尿流死去活來，麗麗口銜杏兒眼淚汪汪，這會兒她的心比杏都酸。其間她會閉上眼睛小憩一覺兩覺或三四覺，電視里的愛恨情仇打斗廝殺成了安眠曲兒。醒了也不返回繼續(xù)往下看。晚上給杰森洗澡，秀兒內(nèi)急喊她幫忙！人家正追《三生三世》哪顧得上？秀兒告訴杰森，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麗麗打外面回來黑頭發(fā)變黃還多了波浪卷，手指甲變紅還貼上小星星。秀兒看一眼案臺上的龍蝦，今晚吃大餐？明天，明天山姆舅舅來。誰是山姆舅舅，我表弟，當(dāng)然，也是杰森的表舅。

麗麗把自己裝扮成一棵圣誕樹，梵克雅寶那枚經(jīng)典的四葉草在她脖子耳朵上叮當(dāng)搖曳。她哼著小曲把羊排放進(jìn)烤箱，蒸了龍蝦帝王蟹又拌了水果沙拉。羊排的香味飄出來，秀兒的口水在心里流成河。掐指算算已經(jīng)很久沒吃新鮮羊排了！她抱著杰森圍著烤箱轉(zhuǎn)，快聞聞香不香！

杰森不喜歡這味道，氣得眼淚噼噼啪啪往外飛，秀兒又唱又跳又搖晃，杰森只管哭得長江漲大水。麗麗急了，快帶他出去逛逛，到超市那邊坐搖搖車去！可秀兒這會兒不想走。麗麗飛快地從烤箱里拿出一大塊羊排，等等，再帶些零錢。

秀兒一手推嬰兒車一手往嘴里送羊排，腦袋里掛念著鍋里的龍蝦帝王蟹。她在路邊蹲下，杰森你個大壞蛋，帶你這么久也不知道心疼人，要知道我有多想吃那帝王蟹，你說麗麗能不能給我留一只？那螃蟹好大個！她拿羊排往杰森嘴上蹭，杰森舔著嘴唇咯咯笑，你現(xiàn)在笑了壞東西，我可不是大饞鬼，只怪你們家伙食太素淡！

街上沒什么人，秀兒不打算坐搖搖車，那東西嘴巴大沒幾下子一塊比薩就搖進(jìn)去了，至于這零錢權(quán)當(dāng)錯失美味的一次補(bǔ)償吧。她推著杰森漫無目的穿梭在八里坪的街巷上，一棟房子前面開了滿樹粉紅色的花，把一邊的院墻都映得紅彤彤。一個女人正用一根細(xì)水管澆花，她不光澆花還澆地，眨眼間地面上的方磚都像花那樣水靈靈的。秀兒和她打招呼，居然也是中國人！秀兒很興奮！對方拿了椅子請她坐，這孩子是……？他叫杰森，我表姐的兒子，她可不想說是被雇傭看孩子的。

女人停下手里的活，多可愛的小家伙，她摘下一朵花別在杰森耳朵上。杰森扯下來把花抓個稀爛。倆人逗得哈哈笑，女人說她兒子小時候也這樣胖乎乎的，現(xiàn)在都上中學(xué)了，平時住校，只周末才回家。屋里傳來一陣甜甜的香氣，女人跑進(jìn)去拿出幾個榴梿酥，明天家里來親戚，他頂愛吃這個，先烤幾個試試。倆人又聊一會兒，女人說等下要去商店買點東西，并邀請秀兒有空過來玩！您怎么稱呼？叫我莎莎吧。

莎莎家對面有個小山坡，有幾棵樹在清風(fēng)里搖晃遮出一片陰涼，都是桉樹呢！秀兒推著杰森爬上去，她摘下幾片樹葉放在胳膊上讓小家伙枕著。杰森真棒，沒一會兒便呼呼上。秀兒豎起大拇指，表現(xiàn)不錯。

秀兒發(fā)現(xiàn)山坡下有座漂亮院子！白色的柵欄上綁著一條條彩帶，有小風(fēng)一吹，彩帶們就翩翩起舞了。院子中央立著個花環(huán)拱形門，秀兒猜那些花應(yīng)該是塑料的，不過泳池旁邊那些花可是從地里長出來的，一簇一簇燦燦爛爛。不遠(yuǎn)處還悠蕩著一個大筐，大筐兩邊纏著好些串紅，仔細(xì)看原來是個秋千。對面有白色桌椅，椅子把手上飄著五彩氣球，這哪里是什么院子？簡直是草坪婚禮現(xiàn)場，秀兒的目光從院子挪到前面的房子，哎喲，那不是莎莎家嗎？門前那些剛剛澆過的粉紅色的花正在清風(fēng)中搖頭顧盼。

秀兒兩手托腮眼神茫茫，她都幻想著和親愛的在院子里蕩秋千了，他們蕩得很高，差不多伸手就要摸到天了。她嚇得一陣尖叫，秀兒手巧會織圍巾，她要織一條長長的天藍(lán)色圍巾，把她和親愛的緊緊纏在一起，這樣蕩秋千就不會害怕了。兩個人在秋千上蕩漾，圍巾的穗子在風(fēng)里飄呀飄。這樣的美好人生，光想想就覺得過癮。秀兒愛幻想有期待，那是穿著草裙過美好生活的愿望。

可惜秀兒還沒有親愛的，之前倒是有個親密男同學(xué)，倆人出雙入對的搭伴玩，也算是在異國他鄉(xiāng)彼此的心里慰藉。他們吃吃喝喝玩得還蠻開心，后來男同學(xué)拿著清單來找她，連某天下午秀兒吃了兩個冰激凌都記錄在案。男同學(xué)攤開兩手，有什么辦法？自己用的是親情卡，他每花銷一分錢都在老媽的掌控之中。當(dāng)然如果秀兒以身相許就另當(dāng)別論，誰的錢是用來打水漂的？

這個媽寶男胸?zé)o大志，秀兒可是為了理想和抱負(fù)才漂洋過海的。她要盡其所能在這邊生根發(fā)芽，不然千里迢迢來干嗎？如果當(dāng)初選擇了移民專業(yè)，情況會好些，但她真心不喜歡那些專業(yè)。至于那個親愛的，無論怎樣都要與她的理想達(dá)成共識，而并非牽絆和拖累。秀兒望著院子忽然想哭，我那個親愛的，你藏在哪兒呀？快點兒給我滾出來。

杰森的哭聲把秀兒叫醒，她的春秋大夢做得有點長了。家門口停著一臺車，麗麗半個身子含在車窗里。她把身子挪出來時，秀兒看見駕駛位上坐著個長頭發(fā)男人，看不清臉，不過下巴上那顆黑痣像夜空中的星星一閃一閃。隨著麗麗揮動的手臂，汽車載著那顆星星消失了蹤影……

麗麗果真給秀兒留了一只大螃蟹，足有飯碗那么大！她像中了六合彩眉梢眼角都閃著銀子般的笑，一把抱過杰森，雞啄米似的把一張小臉給親紅了。還遞過一把剪刀，吃螃蟹先吃腳，蟹腳涼得快影響口味，剪掉它的八只腳和兩個大鉗子，把蟹腳剪成三節(jié)，最末那節(jié)可以當(dāng)工具把前兩節(jié)的蟹肉捅出來……

麗麗的熱情讓秀兒又受寵又不自在，她又不是沒吃過螃蟹，你在旁邊這么指揮，叫人怎么張口？那什么，昨天你說山姆舅舅能幫我開他紅酒店的工作證明。當(dāng)然沒問題，已經(jīng)和他打過招呼。需要杯紅酒嗎？山姆舅舅拿來的……

來，杰森，看爸爸在干什么，杰森拿著手機(jī)哇啦哇啦說，口水流了滿屏。麗麗今天溫柔得像個女生！她扒著杰森嘴唇，讓爸爸看看我們長了幾顆牙！那邊的爸爸好像喝大了，又夸他兒子白胖又夸他老婆俊俏……倆人啰里啰嗦廢話了半天。又給杰森姐姐打電話，那邊很吵，簡單問候過就放下。

麗麗告訴秀兒，杰森爸爸家族在國內(nèi)開著一家軸承廠，杰森姐姐八歲那年她們來的布里斯班，爸爸每年都過來住一段。那個比杰森大十八歲的姐姐現(xiàn)在美國讀大學(xué)，前一陣還處了個男朋友。我們杰森是他這一輩家族里唯一的男孩子，將來是要繼承家業(yè)的。這么一會兒工夫秀兒獲得了超大信息量，之前她們很少交流。

第二天下午杰森睡醒開始鬧人，把他放到泳池里也不行，秀兒明白，和小狗一樣，以后小家伙得經(jīng)常遛了。她推著杰森經(jīng)過莎莎家，門關(guān)著，按門鈴也無人應(yīng)答。他們又來到山坡上，秀兒把奶瓶塞到杰森嘴里，人和人真是不能比，你這家伙一出生就含著金鑰匙，就有個偌大家業(yè)等著?？上业娜松€沒著落，簽證不滿一年就到期，我可不想就這么白白卷鋪蓋回去。家里血了本讓我出來，房子都賣了，總歸要有個交代。

麗麗說山姆舅舅能給我開他紅酒店的工作證明，管他紅酒店綠酒店只要能留下來。其實我倆的媽媽也差不了幾歲，我媽媽可沒麗麗那么好命，她一天要洗好多衣服！手指頭都讓水泡變形了。等我在這邊安頓好，干脆關(guān)掉那個洗衣店。什么洗衣店，其實就是個車庫，加起來才十幾平，里面放著供爸媽睡覺的一張床，供家里賺錢的一臺洗衣機(jī)，供熨燙衣服的一個板臺，為了便于生活，他們又在那逼仄的空間里硬生生給擠出僅能蹲下一個屁股的衛(wèi)生間，僅能放一個煤氣罐的廚房。自己就算回去也沒個安身之處。像你們這樣的人家多省心，喝的是油穿的是綢，不如你快點長大娶我吧！杰森哼哼哈哈的兩只眼睛又在打架。

對面在干什么？拍電影？秀兒看見院子里正翩翩起舞，女主角穿著長長的白紗裙，男主角穿著黑禮服，他們魚一樣圍著花環(huán)門游來游去。男人折下一朵花戴在女人頭上。女人小鳥似的依偎著男人。他們的腳步又慢又抒情，男人拉著女人來到座椅旁倒了兩杯酒。他們端著酒杯的手臂交織在一起。男人又取過風(fēng)箏和女人一起托著在院子里跑。一條擺著尾巴的紅魚漸漸升起來，兩個人把目光投向天空。女主角當(dāng)然是莎莎，男主角頭發(fā)長長的像在哪里見過？哇，風(fēng)箏剛好飄到秀兒頭頂，她叫一聲，就把杰森給叫醒了。杰森開始咿咿呀呀哭，哭得很委屈，像誰搶了他的奶瓶！秀兒趕緊把孩子抱起來，把你吵醒了，對不起，你看看天上游著一條大魚！怎么沒了，連男女主角也不見了！不一會兒男主角又出現(xiàn)在院子里，好像是拿酒杯，他順手?jǐn)n一下頭發(fā)，秀兒心頭猛然一凜。

她把嬰兒車推到墻拐角，眼睛緊盯著那扇門，鈴鈴鈴，該喝果汁了。沒喝幾口小家伙便又哭又鬧，錯了，錯了，秀兒趕緊將水瓶換成果汁瓶。杰森你要慢點長！你現(xiàn)在最幸福了，沒心沒肺的除了吃就是睡。其實人長大了最沒勁！先是在學(xué)校里受苦受累，然后到社會上受苦受累。再然后為家庭受苦受累！沒錢人活得不開心，就像我媽媽，她常常拿著電熨斗把眉頭擰成疙瘩嘆氣，唉，干脆就這樣累死算了。有錢人活得也沒勁，就像你媽媽，每天清閑得五脊六獸。杰森大概聽明白了，哼哈著要表達(dá)觀點，他很賣力氣，兩個小腿亂踢亂蹬。壞蛋，又鬧人！一股臭味兒從杰森屁股下邊鉆出來，這小子拉了。秀兒趕緊用濕巾給他清理屁股再換上尿片，這時候一輛汽車從莎莎家車庫開出來，駕駛位上的長頭發(fā)男人下巴上那顆黑痣一閃一閃……

麗麗在做果醬，她把水果放進(jìn)鍋里加水和蜂蜜冰糖熬成泥，放涼后裝入一個個玻璃瓶，上面還點綴上花瓣枸杞，麗麗態(tài)度嚴(yán)謹(jǐn)滿頭冒汗，把平凡的水果加工成亮麗的風(fēng)景。她一把抱起杰森，我的小乖乖，我們先來嘗嘗這些果泥，再發(fā)酵些日子它們就變成美味果醬了。你在外面游逛了一天想不想媽媽？哎喲，其實你早能吃果泥了，先前怎么沒想起來？秀兒說她很累，頭暈暈的，沒關(guān)系，今晚杰森和媽媽一起睡！

秀兒躺到床上，忽然有種從水里到岸上的感覺！她緊緊抓住床頭，心口那兒像有什么東西在咬，一口一口咬得生疼。夜里她翻來覆去睡不實，索性去麗麗房間抱回杰森，有這個小家伙在身邊暖著心里倒也踏實。

麗麗邀她去City逛逛，中午就吃你最得意的串串香火鍋！上次把你辣得滿頭大汗。還是不太舒服，要不你帶杰森去呢？那還是讓他在家陪你吧！麗麗關(guān)門聲音不大，秀兒還是覺得心被震了一下。忽而那個叫獵奇的東西一波一波蕩出來，她抱起杰森，你乖乖的，現(xiàn)在我們蕩秋千去！

莎莎吊著高高的馬尾，穿一件白色卡通T恤，冷眼看像個玲瓏少女。秀兒把杰森放在秋千上悠蕩，什么情況？之前那些個花環(huán)門、彩帶還有氣球之類的道具都去哪兒了？秀兒抓著秋千繩看仔細(xì)，它明明被纏繞得花枝招展，這會兒卻樸素成兩根白棍！地上的鮮花依然怒放，玫瑰、百合、蝴蝶蘭……秀兒抱著杰森過去摸摸，沾了滿手香氣。莎莎忙著給她榨果汁，你親戚昨天來了嗎？哦，來了，當(dāng)天回了。

莎莎拿出一本影集，襁褓里的嬰兒、蹣跚學(xué)步的小家伙、懷抱足球的小學(xué)生、腳踏單車的少年……我兒子凱文，帥吧！她拍著杰森的臉蛋兒，你很快也會變成一枚大帥哥！秀兒發(fā)現(xiàn)照片都是這邊的背景，一張國內(nèi)的也沒有。他多大？十五歲。杰森的姐姐十八歲了，現(xiàn)在美國讀書。凱文在這邊出生的？嗯。他爸爸在國內(nèi)？哦。他?；貋韱幔坎?。

泳池里漂著一片芭蕉葉，莎莎拿網(wǎng)一劃一劃給撈出來。秀兒說你身材好棒，剛剛的動作像跳舞。以前是在少年宮里教小孩子跳舞的。那是很久以前了，都像上輩子的事！不過我現(xiàn)在倒想胖一點，有人說我豐滿些才好。秀兒指著杰森，像他吃完就睡，看看脖子都胖沒了。莎莎就捏杰森脖子，小家伙癢得直樂！不過吃甜點容易胖，在甜品店工作那陣，一下子胖了十多斤。你會烤甜點？跟著做過。榴梿酥呢？昨天那個有點煳！莎莎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烘焙都不難，只要多做幾次就能找到感覺。太好了。那我們現(xiàn)在就來！莎莎抱起杰森在地上轉(zhuǎn)。一圈一圈比跳舞都好看。

麗麗買回一堆衣服，她正左搭右配對著鏡子扭來扭去。秀兒發(fā)現(xiàn)這一撥衣服尺碼偏小，把她身上勒得坑坑洼洼。麗麗笑了，特意買的小碼，觸動減肥嘛！看見這些漂亮衣服也要約束自己……

麗麗算不上胖，充其量算壯實些，加之后腚圓潤凸起，不過有古語道：腚大養(yǎng)兒，之前麗麗對這句話充滿憤怒，都想拿刀削去一塊，徒有虛名的家伙！有了杰森麗麗心平氣和了?，F(xiàn)在為了駕馭那些小碼新衣，她不惜重塑自己，早晨一杯牛奶中午半碗麥片晚上兩個水果，秀兒吃飯時她會主動躲到院子里去。除了飲食上的苛刻，配套運(yùn)動也不含糊，跳繩、跑步、游泳、瑜伽、呼啦圈?；靖鎰e追劇，各種減肥運(yùn)動足把日子填個渾圓。

莎莎一點都不怕麻煩，為了讓甜點更出色更有可觀性，她買回不少磨具，她們做蛋撻做比薩做榴梿酥，做不好扔掉就是，反正得精益求精。莎莎尤其對榴梿酥煞費(fèi)苦心，倆人經(jīng)過屢次操練總結(jié)出，榴梿酥的成功與否取決于搟面皮的薄厚程度，她們邊做邊吃邊總結(jié)，屋子里有奶香裊裊升起……

麗麗每天都把那些小碼衣服在身上過一遍，一天天的，拉鏈沒那么緊了，扣子也漸漸系起來了。晚上麗麗洗過澡穿著拖鞋坐到泳池邊，周遭一片菠蘿色的光！她手里捏著小扇子，也不知道是扇風(fēng)還是看天上的星星，就那么迷迷蒙蒙的。又把兩只腳放進(jìn)泳池里，慢慢地攪拌著水里的月光玩。與此同時，鍋也干了，冰箱也空了，滿屋子看不見個葷腥！

沒關(guān)系，秀兒無所謂的，那邊不是還有個蒸蒸日上的？連杰森都跟著飽嘗了不少甜品。他現(xiàn)在一口氣能吃個蛋撻。這孩子乖得很，不是呼呼大睡就是看著她們玩兒！莎莎一面感嘆這孩子省事一面想起來他已經(jīng)到了添加輔食的時候了，就把菠菜打成汁和上蛋液做蔬菜雞蛋球，把牛肉磨成泥做肉糊羹！杰森倒是來者不拒。

秀兒覺得莎莎比麗麗有趣味。她有好多辦法讓生活甜蜜起來，給毛巾灑香露、在泳池里養(yǎng)小魚、編個花環(huán)套脖子上拍視頻……還用奶油給杰森畫上小胡子，再戴上小禮帽，杰森轉(zhuǎn)眼變成小老頭。莎莎索性把兒子小時候的卡通服都找出來，杰森一會兒是長耳朵兔子一會兒是大尾巴狼。莎莎抱著他又笑又鬧在草坪上扭作一團(tuán)。這么喜歡小孩子不如就生一個。杰森姐姐大他十八歲呢！莎莎只笑不語。

秀兒說，杰森是他們家族企業(yè)的繼承人，這小子將來都能混上總經(jīng)理，那個在美國讀書的姐姐找了個臺灣男朋友。秀兒把這些家事當(dāng)魚鉤，要把那瓶里的故事一并勾出來。憑直覺莎莎的故事可不一般，每次問起孩子爸爸她都躲躲閃閃把話題繞開，可惜那瓶子封上口打上蠟。無論怎么啟發(fā)勾引，卻半點內(nèi)容也飄不出來。莎莎緊緊抱著密封瓶，她也不探尋別人，倒讓秀兒覺得輕松。

麗麗好像對秀兒這個人特別放心，基本不太過問她帶著孩子早出晚歸的行程。她要忙的事很多，買衣服、試衣服、護(hù)膚、減肥！那天看見杰森戴著一頂禮帽回來，不經(jīng)心問一句。我們嘛！杰森高興去哪兒就去哪兒，坐搖搖車、甜品店、兒童樂園！他現(xiàn)在分分鐘就能解決一個蛋撻。偶爾也逛逛街，這帽子就是街上淘的。麗麗從挎包里拿出一沓錢，想想又拿出一沓。有勞你了！對于秀兒她當(dāng)然不會懷疑。一個齜著小牙肥肥壯壯的胖小子就擺在那兒

莎莎和秀兒做了個雙層蛋糕，這是她們烘焙以來最大的手筆。莎莎還從音樂盒里拆下一對跳舞的小人擺上去。秀兒又去折了鮮花插上面，這蛋糕就像一枚晶瑩的小太陽，莎莎建議干脆搬到院子拍視頻。她穿著那條白紗裙從屋里走出來，踩著清風(fēng)帶著仙氣，這一刻花更艷了，草更濃了，整個院落都神仙附體，這裙子秀兒依稀見過。她抱著杰森瞧美人，這小子興奮得嗷嗷叫，小拳頭對準(zhǔn)蛋糕上去一搗，蛋糕就被戳出一個大窟窿。那對跳舞小人也給摔斷腿。莎莎尖叫：壞東西，討厭鬼！杰森被嚇得直哭。沒想到莎莎發(fā)起脾氣這么可怕！秀兒抱著孩子往外走，小壞蛋我們回家去，以后可不敢來莎莎這里淘氣了。莎莎攔住，要吃過蛋糕再走！杰森依然抽泣著委屈著，砸壞蛋糕還有功了！等著我把哥哥的玩具拿給你。秀兒趁機(jī)跟進(jìn)庫房，左看右看也沒發(fā)現(xiàn)那些道具的蛛絲馬跡。要不你們晚上住這？半夜總聽見院子里有響動，不知道什么東西在作怪。那怎么行？杰森晚上和媽媽睡的！

麗麗晚上練瑜伽，她可沒工夫搭理杰森！不過她已經(jīng)完全攻克了M碼新衣，下一步準(zhǔn)備向S碼進(jìn)軍！女人心情好，性情也溫和，出手也大方。麗麗又陸續(xù)給了秀兒包包、衣服、手鐲之類的物件，秀兒一輩子都沒受過這樣的款待，那邊供著吃這邊送著物。同時她的腰包也漸漸變成一口小肥豬，她要成小富婆了。

有朋友喊秀兒出去玩，哪兒走得開？忙得很呢！她早就放棄了休息日，又是物又是錢的，還講那些干什么，反正她不會吃虧。麗麗一高興大方起來都嚇人！呵呵，眼下麗麗高興的時候頗多。朋友問，怎么連個休息日都沒有？給加班費(fèi)？秀兒不屑，哼，加班費(fèi)算什么？等著瞧吧！她順手發(fā)出兩張照片。朋友驚嘆，媽呀，這老板出手闊綽，都LV了！對方眼神犀利，怎么包包上有劃痕，二手的？秀兒惡狠狠吐出兩個字：啊呸！我這人從來拿東西不當(dāng)回事！上街買菜都當(dāng)筐用！朋友不解，你還給老板買菜？那什么，杰森先生喊我工作了。之后秀兒拍了幾張穿品牌套裙的照片發(fā)過去，對方從此沒脾氣了。

照片是麗麗拍的，當(dāng)時麗麗望著秀兒感嘆，年輕真好，眨眼工夫我就到了這般光景，時間不僅帶走了美貌，還帶走了好多你想不到的東西。秀兒說你比我媽媽不知道要年輕多少！老媽每天給學(xué)生批改作業(yè)很辛苦，頭發(fā)都斑白了。我也給你拍幾張，讓她欣賞欣賞。晚上秀兒發(fā)給家里的照片根本沒有麗麗，憑什么讓老媽受刺激！不過來八里坪后，她和家里微信都是語音或打字，她現(xiàn)在特別回避那個黑洞洞的車庫還有昏暗燈光下那張鋪滿皺紋的臉。它們都像她身上的一個疤，想想就疼！

麗麗又烤羊排了，秀兒推著杰森走在八里坪安靜的街巷上，左手攥著香噴噴的羊排，右手里攥著錢。剛剛秀兒都想，如果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也沒什么不好！人生在世不就圖個心情！管你聰明還是笨蛋，哪個女人不向往愛情，孤零零的院落里，有了愛情春雨才滋潤，太陽才溫暖，花兒才美麗，食物才香甜，活著有精神，死了沒遺憾！秀兒臉上掛著笑，她才是最開心的那個，一邊看戲一邊收益，東晃一眼西晃一眼，忙得不亦樂乎！

在山坡上秀兒告訴杰森，也只能在這兒玩了，我就知道今天會吃她個閉門羹。杰森咿呀著小手往前指，花環(huán)門彩帶所有道具都在院子里各就各位，莎莎時而輕云慢移，時而旋風(fēng)疾轉(zhuǎn)，像天上飛翔的天鵝，像地下翩躚的孔雀，所有花呀朵呀在她的紅舞鞋面前都失了顏色。一只小飛蟲在杰森手背上咬了個紅點兒，咬疼了，杰森嗚哇哭，秀兒追著小蟲打，沒打著！秀兒心疼得用嘴親著杰森的小胖手，走，帶小乖乖吃冰激凌去。

杰森鬧肚子了，都是前一天冰激凌吃得太多。本想著只喂他幾口，可杰森哭鬧著不干。又喂藥又去醫(yī)院整整折騰了大半天，直到下午才安穩(wěn)。趁杰森睡覺秀兒一路小跑奔山坡。

秀兒在朋友圈里呼叫，幫幫忙，幫幫忙！怎么，被杰森先生解雇了？杰森先生要去美國發(fā)展。讓他把你帶上好了！我還是更喜歡這邊，所以，幫幫忙嘛！之前幫你聯(lián)系過按摩店前臺，你說那邊工資高，杰森先生待你又好。還答應(yīng)續(xù)簽，還以為你找到一棵大樹。這事秀兒沒吹牛，麗麗確實對她有過承諾，你只管把杰森待好，其他我自會安排?，F(xiàn)在麗麗哪還顧得上她！真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顧各人。秀兒拿白紙剪一個小人用紅筆寫上山姆兩個大字。來杰森，我們現(xiàn)在就把這個壞蛋就地正法。秀兒拿筆尖戳眼睛戳鼻子戳心臟，杰森拿著勺子敲。轉(zhuǎn)眼間那紙人兒血肉模糊變成一攤爛泥！

朋友沒給秀兒找到工作，卻給她聯(lián)系了一樁婚事。知道嗎？這可是最行之有效的辦法，比申請PR便捷得多。秀兒撇嘴，怎么跟演電影似的？玩笑開大了！那天她推著杰森在外面玩兒，低頭看見地下一棵剛剛探頭的小苗，正是她之前種下的歪瓜裂棗。秀兒用手撥弄著小苗，一種敬佩陡然升起。街巷空空的，沒有麗麗和莎莎，也沒有杰森和山姆，他們都是表象，表象如鳥棲枝頭，稍有響動便轟然四散，現(xiàn)在只剩下她自己。每一只鳥都有屬于自己的窩，秀兒現(xiàn)在需要一棵樹，好把自己那個窩掛到上面。

對方開價四十萬。秀兒拿不出那么多錢。爸媽把洗衣店賣了住馬路也不夠。就先湊二十萬和對方辦手續(xù)。然后寫二十五萬的欠條，多出那五萬算給對方的利息，還款為期兩年。凡事可以商量的，對方也是早年來的中國人，她想碰碰運(yùn)氣。

秀兒推著杰森去相親，你說他長什么樣？高個矮個？聽說年紀(jì)可不輕！無所謂了，反正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生意。你說他會同意嗎？他還多得五萬塊錢呢！杰森呵呵笑，你笑了，你認(rèn)為有希望！

今天的陽光很溫和，秀兒看見朋友和一個男人坐在不遠(yuǎn)處的長椅上。男人一頭長發(fā)，腦袋上纏著醒目的白色繃帶，一條胳膊也用繃帶吊在脖子上，像是剛從戰(zhàn)場上敗下來的戰(zhàn)俘。在他們身后有一棵粗壯的桉樹。有氤氳的光霧透過枝葉灑在臉上，男人下巴上那顆黑痣一閃一閃。

秀兒站在那兒，雙手緊緊抓住嬰兒車，像是一松開整個人就會被風(fēng)吹跑。這時候手機(jī)鈴響了，是麗麗打來的。秀兒慌忙按下靜音。前面那個行色匆匆的人不正是麗麗嗎？天啊，她怎么在這兒？哦，看錯了。前面是個黑洞洞的車庫，里面裝著她眉頭緊蹙的媽，手指頭紅腫的爸。

秀兒看一眼手機(jī)后面的桉樹葉，天空很藍(lán)，秀兒踩著自己的影子往前走，影子小而結(jié)實，秀兒步伐輕快，杰森快看，那樹上有個鳥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