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海松

摘 要：高中教材《廉頗藺相如列傳》（節(jié)選）里的主角人物藺相如在司馬遷的筆下栩栩如生、光芒閃耀，在大爭之世不僅展現(xiàn)了自我的才能和價值，甚至左右了時代風云。如果跳出《史記》，在時代大背景下，讀者將看到左右時代風云的可能不是他，那段歷史的真正主角或許另有其人。

關鍵詞：《廉頗藺相如列傳》;藺相如;秦昭王;時代背景

司馬遷的《史記》是歷史類書籍中最具文學性的作品，所謂“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其人物形象的塑造尤其突出，妍媸畢露已經(jīng)不足以修飾，淋漓盡致也失之偏頗。《史記》中的人物往往妍媸皆具，刻畫筆法也精彩紛呈，該淋漓時即淋漓，該隱晦時即隱晦。面對較為隱晦的人物形象，我們只有跳出某篇，甚至跳出整部書之外，才能窺得真相。

《廉頗藺相如列傳》（節(jié)選）是全書的著名篇章選段，該選段為歷代文人墨客、經(jīng)史學家所津津樂道。大部分人對藺相如的智勇雙全、忠君愛國贊頌不已，對廉頗的爽直果決、坦蕩無私敬佩有加。少部分人從個人利益、人物內(nèi)心世界關照藺相如，得出不同見解。但總體看來，幾乎都認為藺相如是全篇主角，而廉頗、秦昭王等配角很好地襯托出了主角或光輝、或暗淡的形象。

筆者以為文章選段部分里襯托藺相如的不是廉頗，因為兩者只在“負荊請罪”里有直接對話，僅一小段完全起不到全篇映襯的作用。在選段全篇都出現(xiàn)的只有兩人——藺相如和秦昭王，秦昭王在“完璧歸趙”“澠池之會”直接登場，在“負荊請罪”中間接出場。筆者更加認為主角既不是藺相如，更不是廉頗，而是這位看起來色厲內(nèi)荏、節(jié)節(jié)敗退的秦昭王。

在“完璧歸趙”中，秦國請求以十五座城池交換和氏璧。在趙國看來，秦國不值得信任，首先條件優(yōu)厚得不真實，和氏璧確實珍貴，但在戰(zhàn)國大爭時代以十五座城池的廣大領土來換一塊美玉，未免顯得過于兒戲;其次即使換來十五座城池，很可能也是暫時的，秦國隨時可以奪回;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徒見欺”。為了不給對方動武的借口，趙國不得不答應交換，可是如果被欺騙將意味著使得趙國君臣受到極大的羞辱。因此，這個出使任務的實質(zhì)就是既要避免開戰(zhàn)，也要維護國家尊嚴。藺相如坦然接受了這個讓趙國上下看起來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此刻藺相如胸有成竹之智、擔當敢為之勇、披肝瀝膽之忠的形象特點已經(jīng)展露無遺，隨后的無中生有“白璧指瑕”，反客為主“賺回玉璧”，將計就計“答應交換”，緩兵之計“齋戒九賓”，最終暗度陳倉“完璧歸趙”，把其智、勇、忠更加淋漓地表現(xiàn)出來。看到此處，讀者不免為之心神蕩漾、心馳神往，為藺相如的才智勇氣所折服。從描寫文字的篇幅和表面來看，他確實是唯一的主角。但跳出這一章節(jié)，站在那個時代的大背景下，可能需要進行更為深入的解讀了。

公元前283年，秦國進攻魏國。以東方霸主自居的趙惠文王立即派出十萬軍隊援救魏國，燕國也派兵策應趙國，秦軍不得已退兵。此事標志著趙國已成為秦國東進的最大障礙，秦、趙從此拉開了對抗的大幕。秦國在東進為趙所挫后，決心全力與趙較量。秦昭王先與楚國協(xié)調(diào)好了兩國關系，以穩(wěn)定進攻趙國的側翼;接著秦國又拉攏韓、魏實施連橫的策略，以孤立趙國，使趙國的盟友只剩下一個燕國?！巴觇禋w趙”發(fā)生時，正處于秦國因面對戰(zhàn)場上的得不償失，而打算先從外交上孤立趙國的階段。

“完璧歸趙”中秦昭王表現(xiàn)得非常詭異?！皞饕允久廊思白笥遥笥医院羧f歲”[1]反映出對趙國的傲慢無禮;“召有司案圖，指從此以往十五都予趙”[2]卻又顯示一定的誠心誠意;“齋五日后，乃設九賓禮于廷”[3]，欲“如約”交換得到和氏璧，更是誠意十足;習慣于欺騙他國的秦王卻在“白璧指瑕”時被欺騙、“齋戒九賓”后被欺騙，隨時可能爆發(fā)怒火，卻攔著想要懲治藺相如的秦國將相，忍住心中的怒火禮待趙使藺相如。這樁史上重量級的交換最終就是“秦亦不以城予趙，趙亦終不予秦璧”[4]——不了了之。

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秦昭王，步步退讓，明知受騙卻忍氣吞聲，禮待有加?！拔镏闯Ｕ邽檠保瑥牟涣肆酥慕Y果來看，秦昭王的真實目的并非和氏璧;從時代大背景來看，秦昭王提出以十五座城換和氏璧，表面上是一種外交訛詐，實際目的則是在外交上孤立趙國。這次交易沒有完成，從事件整個過程看，是藺相如違約在先，說明趙國背信棄義，缺乏誠信。秦國可以此在政治道義層面打擊、孤立趙國。在已經(jīng)達到這一目的后，秦昭王并不滿足，繼續(xù)試探趙國。他的步步退讓、忍氣吞聲給予趙使禮遇，顯示出秦國確實只在乎寶璧而非土地，態(tài)度真誠。以此表明秦國不會輕啟戰(zhàn)端，進而麻痹趙國。但是完璧歸趙的第二年（公元前281年）“秦伐趙，拔石城。明年，復攻趙，殺二萬人”[5]，秦昭王并沒有再提交換或者索要和氏璧的事情，選擇直接開戰(zhàn)，這說明他的目的根本不是和氏璧，用十五座城來換和氏璧根本就是充滿政治考量與訴求的外交戰(zhàn)略。他的退讓畏縮襯托了藺相如的大智大勇，但他退讓畏縮的反常行為卻源自對兩國局勢的掌控和設計，從這個角度來說，藺相如只是靚麗精致的木偶，秦昭王才是提線人。

“澠池之會”時，從選段的文字表面看，藺相如再次展現(xiàn)了智慧、勇氣和忠誠，在藺相如的光輝形象的襯托之下，秦昭王的前倨后恭表現(xiàn)出了色厲內(nèi)荏、膽怯懦弱。如果放到時代大背景之下觀察揣摩，可能會有另一番意味。

此時南方強國——楚國乘秦、趙陷入戰(zhàn)爭的泥潭時，在公元前279年向秦進攻，奪回了黔中郡，并且攻入秦國的巴郡，占領了枳城。秦國的后方走向丟失的險境。在后院起火的情況下，秦也無心再與趙國相爭，趙國跟秦國作戰(zhàn)，此時也僅剩招架之功，共同的需要使雙方坐到了一起，在澠池進行和談。

兩國和談，尤其是剛從戰(zhàn)場下來的兩國，當然不會氣氛和諧、其樂融融，都需要在政治上壓著對方的勢頭，這是外交常理。于是秦昭王提出傲慢的要求，讓趙王鼓瑟，這不是秦昭王沒有修養(yǎng)，而是要在趙國身上立威，讓趙國在秦國與楚國交戰(zhàn)時，不敢主動進攻，確保與楚國開戰(zhàn)后秦國的東方能夠平靜安定。藺相如身為趙臣當然需要挽回國家尊嚴，因此不惜“以頸血濺大王”，用性命威脅秦王，使得秦王被迫退讓。秦王雖“怒，不許”“不懌”，但終究退讓，秦王的退讓也是妥協(xié)，因為這次澠池會，他的戰(zhàn)略是必須震懾、拉攏趙國，為和楚國決戰(zhàn)做準備。

秦昭王的戰(zhàn)略需要決定了在澠池之會上，必須軟硬兼施，穩(wěn)住趙國，絕不會與趙國決裂。“趙亦盛設兵以待秦，秦不敢動”[6]。貌似秦國畏懼趙國，其實此句正反映了趙國面對秦國時那種面對強敵、草木皆兵的畏懼心理。其實此刻即使趙國不設兵，秦國也不愿動。藺相如本就不凡，又正逢其時，于是成就了一番美名。

前面兩個歷史事件都用秦昭王的忍氣吞聲、膽怯懦弱襯出了藺相如的智勇雙全。但秦王真的這么不堪嗎？“負荊請罪”一段中，當藺相如的門客們?nèi)淌懿涣肆H的傲慢，打算告辭離開他時，主從之間的對話恰恰反映了在那個風起云涌的大時代中秦王的真正形象——“曰：‘公之視廉將軍孰與秦王？曰：‘不若也。相如曰：‘夫以秦王之威，而相如廷叱之，辱其群臣，相如雖駑，獨畏廉將軍哉？”[7]

創(chuàng)作《史記》時秉持“實錄”精神的司馬遷出于對藺相如這類智勇出眾的人才的敬仰推崇，不免流露出一定的主觀傾向。但其“實錄”之筆記載的這段對話恰恰告訴了我們——原來，色厲內(nèi)荏、忍讓退縮的“配角”秦昭王擁有遠超戰(zhàn)國名將廉頗的威風，擁有變幻風云的雄才大略，是那個大時代的主角。他的色厲內(nèi)荏是虛假偽作，他的忍讓退縮是權宜之計，他一切的言行舉止根源于國家利益需要，隨天下大勢的變化而改變，他的反常表現(xiàn)只是為了順應甚至設計未來的天下大勢。才能出眾的“主角”藺相如只是“躬逢其盛”罷了。

參考文獻

[1][2][3][4][5][6][7]司馬遷著，李翰文編.史記[M]. 北京：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2016：2196–22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