區(qū)艷霞

摘 要：林海音小說《春風》描寫了愛情與婚姻中的犧牲和不幸，重點描寫了女主人公呂靜文的心靈桎梏和命運悲劇，具有濃重的悲劇色彩。然而，這種悲劇色彩并不是直白單一的，而是同時具備婚戀悲劇、情感悲劇、性格悲劇、時代悲劇等多重性，內(nèi)涵豐富復雜，富有立體感。本文從悲劇構成的角度，深入剖析林海音小說《春風》的悲劇色彩，為小說《春風》的文學研究提供一定啟示。

關鍵詞：春風;多重;悲劇色彩

魯迅先生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1]這是他給悲劇下的一個著名定義。美學范疇中的悲劇和喜劇，不單是指特定的戲劇類型，而是指具有“悲”和“喜”的特殊審美效果的文藝作品。悲劇作品的本質(zhì)是崇高的，它帶給人們哀傷和悲痛，同時又能使人們化悲傷為力量，振奮精神，激發(fā)斗志，給人以審美的悲壯感[2]。這就是文藝作品的悲劇色彩。

林海音的小說《春風》描寫了優(yōu)秀的女校長呂靜文執(zhí)著教育、春風化雨，卻不太顧及家庭，她的丈夫曹宇平和另一女子安立美在外組織家庭并生下女孩曹幼幼的故事。女主人公呂靜文與丈夫曹宇平約定要干一番事業(yè)，她大學畢業(yè)后靠努力打拼，成功辦起一所女子私立中學。她長期與丈夫分居兩地，滿腔熱情投入到教育教學工作中，心靈空虛的曹宇平背著妻子在外面新建了一個家庭，并有了女兒幼幼，這樣的關系持續(xù)了12年。當曹宇平的情人安立美被査出患有絕癥時，安立美拜訪了呂靜文，她并沒有坦白自己的身份，卻帶著“全部的信心”回去了。在她去世后，幼幼帶著媽媽的囑托信敲開了呂靜文的門，這位女校長不計丈夫背叛的前嫌，勇敢地承擔起照顧丈夫情人所生女兒的重任[3]。

可見，小說《春風》描寫了愛情與婚姻中的犧牲和不幸，表現(xiàn)出人物，特別是女主人公呂靜文的心靈桎梏和命運悲劇，具有濃重的悲劇色彩。然而，當我們透過作者平和淡雅的文字，發(fā)現(xiàn)這種悲劇色彩并不是直白單一的，而是同時具備了婚戀悲劇、情感悲劇、性格悲劇、時代悲劇等多重性，多重悲劇色彩相互交織疊加，內(nèi)涵豐富復雜，富有立體感，令人震撼。

一、貌合神離的婚戀悲劇色彩

呂靜文專心事業(yè)發(fā)展，忠于愛情忠于家庭，并沒有大的過錯，最終卻是丈夫背叛，秘密在外組織家庭，從不對她解釋甚至透露半句，甚至周圍最親密的人都知道，唯獨她被隱瞞;她沒有自己的孩子，最后還要撫養(yǎng)丈夫與別人的私生女。這是小說《春風》的悲劇核心。

呂靜文與曹宇平因為愛而走到了一起，又因為恨而貌合神離、分居兩地，造成令人遺憾的婚姻悲劇。小說寫道：“最終點點滴滴的誤會，日積月累，已在他們之間形成一條不可跨越的大河，他們現(xiàn)在只是一對掛名夫妻，誰不知道他們是貌合神離的一對呢？”由于和妻子的隔閡，丈夫曹宇平有了第三者——安立美。曹宇平與安立美的結合在世人看來是“不正常的結合”，也是見不得光的婚戀悲劇。孤苦伶仃、懦弱無能的安立美在做打字員工作的時候遇到曹宇平，“在無所依賴的環(huán)境下”“投入了宇平的懷抱”“下意識地要找一個歸宿”。然而，這個歸宿并不穩(wěn)定，安立美“有一種像架在河上的浮橋的感覺，擔心隨時會被拆掉”，而且一直對呂靜文“感到內(nèi)疚最深”，甚至憂慮成疾，無可醫(yī)治，最后不得不拋下她最愛的丈夫、幼小的女兒、未畢業(yè)的弟弟撒手人寰。因為“不正常結合”，他們心懷愧疚，甚至都沒有正式結婚，儀式簡陋，連贈禮都沒有，以至安立美連母親要求贈送給丈夫的雞心翡翠墜子都沒能送給宇平。無論在當時，還是在今天，安立美與曹宇平的婚戀都不被祝福，然而他們的確是真摯的感情。

作者在表現(xiàn)婚戀悲劇時，作了藝術對比。作者在描寫呂靜文與曹宇平貌合神離的婚姻同時，又大膽描寫了安立美與曹宇平相守相望的婚戀，兩相對比，并不作批判，卻讓讀者掩卷長思，不能平靜。這或許就是小說《春風》悲劇色彩的魅力。

二、冷談疏離的情感悲劇色彩

早在兩千多年前，悲劇欣賞中的情感問題就已經(jīng)引起了古希臘先賢的注意[4]。古希臘人認為，悲劇中的情感問題更能打動人心。解析發(fā)現(xiàn)，小說《春風》的人物悲劇，本質(zhì)上屬于情感悲劇。

小說描寫的呂靜文與曹宇平情感并不對等，一個更多因為母性關懷同情和愛護而發(fā)生感情，一個更多因為受呵護和感激而發(fā)生感情，但一開始時兩人“愛情發(fā)展得很快”，在相愛時，才認識“半年”;而“當靜文決定在畢業(yè)后為他多留下一年時，他們不過才訂交四個月”，雙方已經(jīng)確定關系，決定組織家庭。之后，“畢業(yè)了，她幾乎是一手拿著畢業(yè)文憑，一手拿著中學的聘書和宇平結婚了”，當時甚至宇平還有一年才畢業(yè)。可見，他們的情感從一開始就很真摯熱烈。然而變故還是發(fā)生了，因為家事和時局變化，雙雙到達中國臺灣后，靜文決定“雙線出發(fā)”，各人去開創(chuàng)各人的路，要求丈夫放棄教書職業(yè)去開創(chuàng)新的事業(yè)。于是靜文留在臺北，丈夫卻遠走高雄?！八麄円娒娴拇螖?shù)越來越少”，嫌隙開始產(chǎn)生，“靜文有說不出的惱恨。宇平每次回到臺北，她都因為忙著學校的工作而冷待他”。從一開始真摯熱烈、互定終身的溫暖情侶，發(fā)展到互相惱恨、冷淡疏離的隔膜夫妻，情感的變故不禁令人嘆惋。在漫不經(jīng)心間原本美好的愛情就這樣被“毀滅”了，的確讓人深感可惜和遺憾，有一種震撼的撕裂美色彩。

在表現(xiàn)情感悲劇時，作者同樣作了藝術處理，安排了安立明和瓊英這一類比組。安立明和瓊英是平等相愛的，互相吸引。安立明欣賞瓊英，認為她心胸開朗，有決斷力。相對來說，立明更屬于“弱”的一方。但兩人都覺得愛情中要“彼此安慰，彼此鼓勵”，兩人三觀相合，情感真摯，又有著至少“交往兩年”的時間基礎，加上共同經(jīng)歷了很多事才結合，并不像呂靜文與曹宇平“閃電式”的情感類型，或許也因此走得更穩(wěn)、更契合。這一情感類比的藝術處理，使小說的情感悲劇色彩更加濃烈，也露出理性的光芒，并不單調(diào)淺薄。

三、事業(yè)與愛情沖突中的性格悲劇色彩

性格是命運的基本因子。性格的悲劇醞釀了悲慘的命運，大部分的悲劇最終都是性格的悲劇。女主人公呂靜文要強上進，“躁急爽朗”，努力做出自己的一番事業(yè)。自己做著教育事業(yè)卻覺得丈夫不應“做一個中學教員為滿足”，而要有輝煌的成就，要求丈夫放棄教書職業(yè)去開創(chuàng)新的事業(yè)。而曹宇平卻安于現(xiàn)狀、喜歡安逸、樂于享受安靜寧樂的家庭生活。當兩個人發(fā)生分歧后，宇平“終于懷著靜文的事業(yè)心，離開臺北”，而在離開靜文后他選擇了溫柔善良的安立美。分離是因為性格原因，背叛也是因為性格原因。如果呂靜文多關注一點丈夫的思想和情感方面的需求，早日結束兩地分居的狀態(tài)，多和丈夫溝通，不把丈夫往外推，是有可能避免婚姻風險的。曾經(jīng)連續(xù)8次獲得文華獎的老導演謝平安說：“悲劇的最高境界就是性格的悲劇?！薄洞猴L》很好地詮釋了這一點，表現(xiàn)出強烈的性格悲劇色彩。

為了使性格悲劇更具立體感，小說還別有匠心地安排了兩種性格對比和類比。其一是用靜文同班好友秀云作對比。秀云“活潑快樂”，隨遇而安，喜歡“舒服”和“懶惰”，與靜文“不同性格、不同環(huán)境”，卻“有一個美滿的家庭，被人贊為模范太太”。其二是用靜文當女兒一樣看待的學生瓊英作類比。瓊英的性格跟靜文是同一類型的，都努力上進、敢于追求、精明能干、別具魅力，她和立明的感情其實和靜文與宇平的感情很像，但也許因為靜文的前車之鑒，瓊英能更好地處理這種關系，自強自立的同時關心愛護身邊的伴侶，最終與立明完成訂婚大典。對比和類比的藝術處理，立體地呈現(xiàn)性格悲劇，使小說《春風》更加耐人尋味，意蘊悠遠。

四、影響個體命運的時代悲劇色彩

時代指的是作品人物生活的年代。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人物出生的家庭背景及所處的社會關系影響著人物的性格和命運?！洞猴L》中故事發(fā)生的時間和地點的跨度很大。從20世紀初葉寫到50年代后，地點由西南一個山村寫到臺北、高雄。

呂靜文“七歲喪父”“下面還有四個弟弟妹妹”，母親卻“開風氣之先”地把大女兒送進私塾，供她讀書，一直供到大學畢業(yè)。呂靜文大學畢業(yè)后，發(fā)生了七七盧溝橋事變，她和丈夫一路南下回到家鄉(xiāng)，卻不料母親“辛苦了一生，還沒有享受到辛苦的成果”就去世了。之后兩夫妻足跡走遍重慶、南京、上海、沈陽、北平等，最終到了臺北。靜文遭遇戰(zhàn)爭年代，不得不與家人分離，顛沛流離，以個人弱小之力努力活下去，令人心酸動容。

時代悲劇在小說中著墨不多，但明顯加強了背景縱深，給悲劇帶來沉重一筆。小說《春風》沒有十惡不赦的壞人，每個人都是苦難的人，每個人都在艱難而努力地活著，即使像呂靜文與曹宇平這樣貌合神離的相處、安立美與曹宇平不合法的同居，周圍的親人和朋友也沒有粗暴地對待他們，而是富有人性地處理其中的關系，既不傷害任何人的心靈，又讓生活重歸平靜。小說《春風》里的女主人公呂靜文和其她女性人物都是胸懷大愛，默默忍受所有苦痛的慈悲者，無論遭遇到了多么大的不幸也沒有憤怒的控訴或是強烈的抗議?；蛟S這就是通過時代悲劇透析出來的作品主題。林海音以獨特的女性角度，觀察著新舊時代交替時期女性的尷尬處境和悲苦命運。在悲劇故事里，她更多地是以同情的筆調(diào)來寫作，字里行間處處洋溢著感動和溫暖，悲劇的苦澀由此增加了令人欣慰的暖意。

總之，小說《春風》中女主人公悲劇色彩是復雜多重的，故事外顯的悲劇是婚戀悲劇、情感悲劇，透視的是性格悲劇、時代悲劇。四重色彩相互交織，共同演繹出內(nèi)涵豐富的女性形象：胸懷大愛，默默忍受所有苦痛的慈悲者。小說《春風》溫暖而悲傷，引人遐思。

參考文獻

[1]劉家思.魯迅的悲劇概念釋義[J].戲劇文學，2005（11）：89–91.

[2]陳巖.古代文學作品中的悲劇美[J].北方文學，2018（24）：56+58.

[3]葉柳青.“圍城”內(nèi)外的女性群像——林海音筆下的女性形象分析[D].上海：同濟大學，2009.

[4]王曉敏.悲劇欣賞中的情感問題研究[D].濟南：山東大學，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