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納德·赫頓
人們一方面對魔法本身充滿畏懼,一方面也非常懼怕因魔法而獲罪。
基督教在歐洲占主導地位后,對魔法和巫術的態(tài)度有什么不同?在中世紀,巫術是如何被嚴肅對待的?以及,作為近代早期巫術審判的基礎,那種將巫師作為一種罪惡宗教修習者的刻板印象,是如何發(fā)展起來的?
假神的崇拜
不乏受人尊敬的學者認為,基督教信仰有一種鼓勵迫害魔法師的固有傾向。瓦萊麗·弗林特認為,基督教制度化和壟斷性的特征使它自動成為一種國教,要求更嚴格地控制人類與靈體交往,因為這些靈體大多被定義為是邪惡的。理查德·基克希弗指出,基督教以一種全新的方式,將魔法定義為對假神(即魔鬼)的崇拜。
早期基督徒要面對這樣一個尖銳的問題:那些他們歸于彌賽亞和眾使徒的神跡,看起來與儀式性魔法師的成果有何不同?當時,一些最有影響力的異教徒批評家發(fā)動了對基督教的指控,其中,2 世紀的塞爾蘇斯主導了對這種新宗教的全面攻擊。而基督教神學領袖奧利金的答復,則成為后世的標準:魔法師使用的是儀式和禱詞,但真正的基督徒只使用耶穌的名字和《圣經(jīng)》中的言語,依靠的是它們的神性力量。這也正是長久以來希臘–羅馬人區(qū)分魔法和宗教的方式。
大約兩百年后,希波的奧古斯丁把這種標準逐步發(fā)展成其經(jīng)久不衰的形式,一直延續(xù)到了中世紀:魔法師的行為是在魔鬼的幫助下完成的,而基督教圣徒的神跡則完全得益于唯一真神的介入。
因此,基督教在魔法話題上的辯論中采取的是“守勢”,目的是應對這個話題對自身信譽和公眾形象帶來的嚴峻挑戰(zhàn),牢固地建立在當時希臘–羅馬人對魔法態(tài)度的語境下。
然而,其中也有基督教本身的特質在起作用,其中之一是美索不達米亞式的對魔鬼極端恐懼的心理。即便按照“新月沃地”的傳統(tǒng)標準,早期基督教的惡魔學也十分與眾不同,它接受了宇宙中存在著一種純粹邪惡的、無所不在的力量的概念。任何熟讀《新約》《次經(jīng)》以及早期圣徒傳的人都會發(fā)現(xiàn),驅除附體和折磨人的魔鬼,是基督和他的使徒以及早期圣徒的主要任務,這些邪靈是他們的主要敵人。然而,總體來說,這些文本都更多關注基督教的擁躉與魔鬼的直接對抗,而不是他們與魔鬼的人類仆從的對抗。早期基督徒與魔法師是驅魔和療愈方面的對手,同時他們都是官方懷疑和譴責的對象。
巫術迫害
以上的這些,構成了312 年后發(fā)生的那些事情的背景。從那一年開始,基督教成為羅馬帝國的主流宗教,大多數(shù)帝國皇帝都信奉基督教。
4 世紀召開的一系列教會會議通過的法令,都禁止基督徒,特別是神職人員,與包括占卜在內的儀式性魔法發(fā)生任何牽連。同一時期及下一個世紀的帝國法律也做了相應的改變,古代異教主義中已經(jīng)規(guī)范化了的魔法實踐被重新定義,比如原來官方神廟人員的占卜和原先被視作宗教行為的祭祀,都被當成迷信或魔法而禁止。
但在處理儀式性魔法和由魔法造成的傷害時,法律只是強化了原先異教徒皇帝已經(jīng)確立的部分?,F(xiàn)行的法律很可能對儀式性魔法和其他形式的有害魔法進行了更為嚴厲的制裁,但這些重大的變化被法律的延續(xù)性掩蓋了。
4 世紀的史學家阿米阿努斯· 馬爾切利努斯,在他一系列著名的文章中向我們證實了情況確實如此。他寫道,君士坦提烏斯二世在358 年頒布法令,宣布帝國中的魔法師是人類的敵人。根據(jù)這項法令,任何通過佩戴護身符來治病的人,或在夜間經(jīng)過墳墓的人,都有被告發(fā)和處死的危險。被發(fā)現(xiàn)出現(xiàn)在墳墓周圍之所以會犯死罪,是因為被告會被人懷疑盜取人體器官用以施咒。
在這次大規(guī)模的審判之后,364 至371 年,也就是瓦倫提尼安和瓦倫斯兄弟相繼當皇帝期間,又發(fā)生了三次審判。這些審判一開始主要針對羅馬元老階層,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平民階層也受到了波及。人們害怕被認為藏有所謂魔法文本,而放火焚毀了自家的整個圖書館。以抓捕魔法師為名的迫害行為從羅馬蔓延至帝國的東部各行省,審判官為了獲得所謂的證據(jù)而濫用酷刑。
阿米阿努斯表示,這些針對魔法師的訴訟大部分都受到了最高層的授意,是剛登基的皇帝出于對安全的擔憂和對陰謀的恐懼所導致的:距上一次大規(guī)模巫術迫害三百年后,對魔法師的指控再次成為政治中樞斗爭的武器。
兩種恐懼
4 世紀的社會觀念,多多少少受到了兩種恐懼的困擾,一種是對魔法本身的恐懼,一種是對被指控使用魔法的恐懼。4 世紀中晚期的異教學者利巴紐斯的著作,進一步證實了這種情況。他平生游歷帝國的東部行省,最后定居在帝國4 個最重要城市之一的安條克,是當時一流的哲學家和雄辯家。他的著作包含了許多對自己職業(yè)生涯的反思,表明了在當時的職業(yè)競爭中,使用魔法指控來攻擊競爭對手是標準的做法。
利巴紐斯本人曾四度遭遇與魔法相關的訴訟,其中一次他在正式審訊后被無罪釋放,還有一次則被逐出帝國法庭,進而被趕出了他所居住的城市。到了晚年,他還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成為某個咒語的目標,一度莫名地頭痛,直到在演講廳里找到了一具變色龍的干尸—它的頭被夾在兩腿之間,一只前腳被塞在嘴里—之后頭痛才停止。他把干尸丟棄后就恢復了健康,所以確信自己被人施了魔法,但他沒有去尋找罪犯。
利巴紐斯還創(chuàng)作了一篇堪稱典范的演講,借由一位想象出來的東羅馬城市公民的口,描述了魔法師如何利用魔鬼和亡靈,給人帶來爭端、貧困、傷害和疾病。在他那里,鬼魂沒什么作用,但魔鬼卻非常喜歡給人類帶來傷害。這雖然是一篇使用虛構修辭的范例,有一個想象出來的角色,但利巴紐斯的其他作品也都表達了同樣的態(tài)度,而且說話的人都和他一樣是異教徒,這顯示了這種信念是如何跨越不同宗教的。
由此見得,4 世紀的某個時段和某些地區(qū),禁止魔法的法律曾被非常嚴格地執(zhí)行。在這一時期,人們一方面對魔法本身充滿畏懼,一方面也非常懼怕因魔法而獲罪。不過,很難判斷基督教是否在其中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雖然隨著異教和與之相聯(lián)系的魔法不斷被妖魔化,基督教肯定試圖從中得益,但4 世紀這場針對魔法師的運動,似乎是從早先對異教的態(tài)度中直接發(fā)展起來的,包括基督教在內的各種宗教團體都借此意愿聯(lián)合起來。
(本文獲出版社授權,標題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