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一男，王 達

(吉林大學 經濟學院，長春 130012)

近年來，在世界經濟發(fā)展中，各主要經濟體都致力于以稅制改革來促進減稅、拉動經濟發(fā)展，由此也形成了一定格局下的競爭效應。事實上，在當前世界經濟一體化和金融全球化的浪潮中，國際資本的稅收競爭在各國之間是比較普遍的。國家調整稅收制度，實施減稅方案，以實現自身利益，必然會導致跨境資本流動，損害他國的利益，并可能引發(fā)他國采取報復性的減稅措施或者其他方式應對。作為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美國于2017年首先出臺了《減稅和就業(yè)法案》，該法案主要針對美國現行的個人所得稅和企業(yè)所得稅等進行相應的調整，改革內容十分廣泛，對世界經濟產生了重要的影響。為了應對美國稅改帶來的沖擊，避免本國資本外流，越來越多的國家啟動了稅改，全球稅收競爭程度驟然提升。世界經濟發(fā)展中的稅改競爭起源于全球化進程中的要素競爭，即以減稅為手段，提升地區(qū)對流動性資本的吸引力。這種世界經濟發(fā)展中的稅改競爭促進了要素的流動和集聚，提高了要素回報率，促進了經濟增長，因而有其積極的一面。與此同時，世界經濟發(fā)展中的稅改競爭會引發(fā)效率下降并使收入分配問題惡化，因而也存在負面后果?；诖?，本文借助相關計量模型，對世界經濟發(fā)展中的全球稅改競爭策略進行討論，以期為中國制定系統(tǒng)性的應對措施提供理論指導和政策參考。

一、文獻綜述

經濟發(fā)展與稅制改革兩者之間存在著密切的關系，經濟學家與政策制定者將政府稅收政策與經濟增長聯(lián)系在一起由來已久，以下部分就相關學者對稅收與經濟增長之間關系的理論探究進行簡單的介紹與梳理。?？斯隆ふ淠莅屠梅菍ΨQ信息創(chuàng)造性地建立了關于所得稅效率與公平目標均衡的模型[1]。德弗雷克斯研究的結果顯示，稅收與經濟增長呈負相關態(tài)勢[2]。巴克提出了稅收收入與經濟發(fā)展的理論分析效應，通過稅收收入增長變化與國家國民生產總值之間的變化趨勢和規(guī)律，提出了邊際理論，當邊際稅率改變5個百分點或平均稅率改變2.5個百分點時，將導致經濟發(fā)展率0.2～0.3個百分點的差異[3]。此外，本文還將世界經濟中的稅制改革競爭對全球經濟影響的文獻高度關聯(lián)。世界經濟中的稅制改革競爭對全球經濟格局的影響備受學界關注。現階段，關于世界經濟中的稅制改革競爭對全球經濟格局的影響研究主要聚焦于兩個方面：一是定性研究。部分學者著眼于發(fā)達國家減稅法案的實施動因、制約因素及法案特點等視角，詳盡闡釋了發(fā)達國家稅制改革的經濟效應。二是定量研究。部分學者從宏觀視角出發(fā)，運用理論模型模擬出世界經濟中的稅制改革競爭對全球經濟的影響效應。還有部分學者則更關注微觀層面的具體影響。

本文嘗試探討世界經濟中稅制改革競爭及中國應對策略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提出有針對性的政策建議。

二、世界主要經濟體的稅制改革競爭影響

經濟增長一直是國家經濟宏觀調控的主要目標之一，而國家進行經濟宏觀調控的主要手段之一則是財政政策。在財政政策中，稅收是主要的工具。稅收制度調節(jié)經濟運行，經濟決定稅收，稅收對經濟產生反作用。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的直觀表現為稅種結構的調整和稅負水平的變化。

一部分發(fā)展中國家通過各種經濟政策及創(chuàng)造良好的營商環(huán)境，吸引大量的外商進行直接投資(FDI)，從而對經濟發(fā)展產生較大影響。發(fā)達國家作為發(fā)展中國家主要的貿易伙伴國和外資來源國之一，近些年來投資總額不斷增長。因為對發(fā)達國家企業(yè)來講，所得稅稅率太高導致其更愿意把利潤留存在國外，以避免在國內報稅要繳納高昂的稅款，結果是造成發(fā)達國家國內的投資力大大減弱，制造業(yè)發(fā)展不起來，政府的財政狀況和國際收支狀況不斷惡化。因此，世界經濟中的發(fā)達國家稅制改革競爭的實施，正是希望通過減稅政策來吸引資本回流，從而大力發(fā)展本國制造業(yè)企業(yè)的發(fā)展，重振本國的經濟結構。從國際比較看，在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中，稅收優(yōu)惠力度大、具備競爭力，可能吸引的存量和未來增量的直接投資資金會回流。在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中，關于對海外企業(yè)資本利潤匯回采取一次性征稅的辦法，這一稅收政策的推行，將在一定程度上鼓勵海外企業(yè)將總公司或子公司遷回國內投資，這也會相應地帶走在國外留存的資本，給發(fā)展中國家的經濟發(fā)展造成一定的影響。從長遠來看，在世界主要經濟體的稅制改革中所實施的減稅政策，可能引發(fā)世界范圍的減稅潮流。對中國而言，如果效仿美國等發(fā)達國家進行大幅度減稅，那么中國的財政收支平衡將遭受嚴重沖擊，因此中國進行大幅度減稅的概率很低。在此背景和趨勢下，中國在稅收方面，對海外投資者的吸引力將可能有所下降。

(一)稅制改革競爭的綜合影響分析

1.模型設定與變量選擇

為系統(tǒng)評估世界經濟中的稅制改革競爭效應，基于本次稅改可能的綜合影響，本文使用全球貿易分析模型(Global TradeAnalysis Project，簡稱GTAP)來分析世界經濟中稅制改革競爭的全球影響。稅制改革對外商直接投資的影響主要是通過稅種結構的調整來影響社會稅收環(huán)境，從而影響與外商直接投資相關交易的稅務成本，進而影響外商直接投資總額規(guī)模的增長。而不同稅種收入的總量是稅種結構在數量上的反映，不同稅種收入的總額變化反映了稅種結構的調整。因而，可以通過計量各稅種收入的變化來檢驗世界經濟中的稅制改革競爭效應，同時以世界主要經濟體的國內生產總值GDP作為控制變量，稅種結構對世界經濟中的稅制改革競爭效應的計量模型如下：

Infdit=a0+a1lngrsdt+a2lnqysdt+a3Inlrhht+a4lngsxft+a5lnGDPt+et

其中：Infdit表示世界主要經濟體各個年度的外商直接投資總額的對數值；Ingrsdt表示世界主要經濟體各年度個人所得稅稅收總額的對數值；lnqysdt表示世界主要經濟體各年度企業(yè)所得稅稅收總額的對數值；Inlrhht表示世界主要經濟體各年度一次性利潤匯回稅收總額的對數值；Ingsxft表示世界主要經濟體各年度的關稅與消費稅總額的對數值；lnGDPt表示世界主要經濟體各年度國內生產總值的對數值；et表示回歸殘差。

2.數據說明

為提高模型的精度和分析的便捷性，對其進行以下處理：鑒于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主要以降低企業(yè)稅率為核心內容，因此本研究僅對世界主要經濟體企業(yè)稅收變化對全球經濟的影響進行分析；為了方便比較分析，本文將全球分為美國、中國、日本、歐盟等主要經濟體及其地區(qū)。工業(yè)分為糧食和谷物工業(yè)、畜禽肉類工業(yè)、礦山和采礦、食品工業(yè)、紡織服裝工業(yè)、輕工業(yè)、重工業(yè)、公用事業(yè)、交通通信、電子設備、機械設備、汽車、金融服務、其他服務業(yè)等，共14個類別。本文采用2018年的數據更新模型數據庫，采用動態(tài)遞歸的方法遞歸更新后的GTAP數據庫。

3.實證結果分析

本部分采用的是多元線性回歸模型OLS估計方法，所運用的軟件是Stata12.0。具體估計結果如表1所示。

表1 回歸結果

從表1中的回歸結果可以看出，在OLS估計方法下，整個模型的擬合優(yōu)度達到0.9872，調整后的擬合優(yōu)度為0.9835，說明整個模型的擬合效果較好。從估計結果來看，個人所得稅在5%的顯著性水平下通過t檢驗，彈性系數為0.5124。

綜合來看，對一些小國來說，減稅對世界的影響不會太大。在一些大型經濟體，他們參與減稅競爭將對全球經濟產生重要影響。2019年，美國、歐盟、中國和日本占全球GDP的68.03%。建立模型假設這4個國家或地區(qū)正在參與減稅的競爭，目前，美國已率先將企業(yè)所得稅稅率降至21%，低于歐盟、中國和日本。歐盟、中國和日本更傾向于以低于21%的目標減稅。由于各國面臨的減稅壓力不同，假設歐盟和中國將企業(yè)所得稅降低至20%，參與減稅競爭，那么減稅率分別為15.59%和20.00%。對于日本來說，如果將企業(yè)所得稅稅率降低至20%，那么稅率將達到35.19%。事實上，由于日本的負債率已經過高，2019年日本的公共債務是GDP的200.5%，因此不太可能大幅減稅(見表2)。

表2 2018年中國、美國、日本、歐盟等國家相關經濟數據

稅收競爭模擬結果見下頁表3。模擬結果顯示：(1)若在美國減稅40%的背景下，中國正以20%的稅率競爭減稅，而其他國家沒有競爭減稅，那么中國的GDP減少了0.49%，比不參與減稅低0.09%。假設美國不減稅，只有中國減稅，中國的GDP只增長了0.12%。因此，中國減稅的效果并不明顯。(2)若在美國減稅40%的背景下，日本以15%的稅率參與減稅競爭，在其他國家不參與減稅競爭的情況下，日本GDP將增長0.39%，美國GDP將增長0.56%。而中國GDP將下降0.75%。(3)若在美國減稅40%的背景下，歐盟以15.59%的稅率競爭減稅，在其他國家沒有進行競爭減稅時，歐盟GDP將增長0.27%，美國GDP將增長0.14%，而中國GDP將下降1.22%。(4)若在美國、日本和歐盟三者同時實行減稅時，其他國家不參與減稅，美國GDP將下降0.08%，日本下降0.37%，中國下降1.37%，但歐盟將增加0.10%。若美國、日本、歐盟和中國同時減稅，中國、美國和日本分別下降1.25%、0.10%和0.35%，歐盟GDP將增長0.09%。

表3 稅收競爭對中國和美國、日本、歐盟等國家GDP的影響

根據以上模擬結果進行分析，在美國減稅的背景下，歐盟減稅的可能性相對較高，原因在于歐盟的政府債務水平較低，且有著較低的減稅成本，其15.59%減稅率比美國減稅效果更好；而如果歐盟不采取減稅措施，那么對歐盟會有一定的損失，但如果采取了減稅措施，即使會有其他國家或地區(qū)參與減稅競爭，也會帶來一定的積極影響。如果歐盟減稅，對中國的負面影響將與美國相當，如果相互疊加，中國的GDP可能會下降1.22%。如果歐盟不及時減稅，日本效仿美國減稅，日本對GDP的影響將從-0.75%變?yōu)?.39%的正增長，這將為日本帶來更大的利潤。如果歐盟跟上了美國減稅的步伐，而日本不減稅，GDP的影響將是-1.48%。如果日本密切關注歐盟的減稅情況，GDP的影響將降至-0.37%，因此日本減稅的相對收入仍然很高。而美國、日本和歐盟同時減稅的可能性則相對較大。

(二)案例分析：美國稅制改革的影響模擬及結果

從對GDP增長的影響來看，美國稅制改革將對中國、韓國、日本、歐盟和其他地區(qū)國內生產總值產生負面影響，將分別下降0.78%、0.70%、0.69%、0.60%、0.62%。相較而言，對中國GDP造成的負面影響最大(見表4)。

表4 美國將企業(yè)所得稅由35%降至21%對宏觀經濟的影響單位：%

從對貿易條件的影響來看，美國稅制改革可能導致中國、韓國、日本、歐盟，以及全球其他地區(qū)的貿易條件惡化，如中國下降0.30%、韓國下降0.25%、日本下降0.15%、歐盟下降0.17%，其他地區(qū)則下降0.29%，這可能導致全球貿易關系的重組。從短期資本凈回報率的影響看，美國減稅將使中國短期資本凈收入增加0.06%，而韓國、日本和歐盟短期資本凈收入減少0.13%、0.09%和0.13%，其他地區(qū)短期資本凈收益率降低0.15%。

綜上所述，在美國稅制改革中，如果將企業(yè)所得稅從35%下調至21%，對中國的GDP增長和貿易條件造成的負面影響將比全球其他國家和地區(qū)更為嚴重，但對中國的短期資本凈回報率卻有著一定的積極影響。有鑒于此，目前對美國稅收改革的效果應辯證地看待。

三、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影響下的中國應對策略

從以上實證分析結果看，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中的企業(yè)所得稅、關稅與消費稅、跨國企業(yè)海外利潤匯回稅率與中國吸引對外直接投資呈負相關關系。隨著中國經濟發(fā)展和轉型升級，居民消費和創(chuàng)新能力增強，使得以市場為導向和高科技行業(yè)的外國企業(yè)仍有意加大對中國的直接投資，而稅改對這部分投資的影響相對較小。在中國勞動力成本上升，經濟增長動力轉向創(chuàng)新驅動為主的大趨勢下，以勞動力成本為導向的加工制造業(yè)將逐步向境外轉移，而對以市場導向和創(chuàng)新導向為主的外資吸引力將提升。因此，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并不會改變中國吸收外資結構變化的大趨勢，而且以消費、服務業(yè)和研發(fā)為主的外企對中國的直接投資預計仍將保持一定速度的增長，但由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帶來的制造業(yè)成本差距縮小無疑會加速制造業(yè)資本回流發(fā)達經濟體的進程，短期內對中國吸引外資造成一定的負面影響。

基于之前的理論和模型分析結果，可以提出受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影響的中國應對策略。

第一，進一步推動以減輕企業(yè)稅負為主線的減稅。首先，面對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可能帶來的一定沖擊，中國應立足自身實際情況明確未來的減稅政策方向和加快推進預定的相關稅制改革，打造新一輪“減稅降費”升級版方案，包括增值稅稅率的簡并、完善企業(yè)所得稅政策、繼續(xù)推進清理收費等。其次，以稅率降低為主，以結構性調整為輔，適度降低企業(yè)和居民稅負。中國已實施多項結構性財稅體系改革，比如營業(yè)稅改增值稅，但諸如降低稅率、提高標準抵扣額等改革對于企業(yè)或個人的稅負降低更為普遍、更加直接、更具有市場預期引導功能。再次，中國應基于國際比較衡量家庭和企業(yè)的真實稅負水平、在國際社會中的相對位置以及公共服務提供的質量和數量，建立具有國際競爭力的財稅體制，才是其在日益開放的全球經濟中保持相對競爭力的基礎。最后，對于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可能引發(fā)的新一輪國際稅收競爭，對各國的稅改進展要保持密切關注，并做好相應的應對預案。

第二，制定更有針對性的產業(yè)發(fā)展政策。GTAP模型結果表明，中國的汽車、采礦和采礦行業(yè)將受到嚴重影響。目前，中國應對這些產業(yè)實行有針對性的產業(yè)政策，有效優(yōu)化產業(yè)發(fā)展環(huán)境；降低企業(yè)稅收水平，增加行業(yè)資本凈利潤。高質量的投資促進政策的出臺，由于自身經濟增長和強勁的國內需求吸引資本流入，中國應更加重視政治和商業(yè)關系，優(yōu)化商業(yè)環(huán)境，保護未來投資者的合法權益，努力為國內外投資者創(chuàng)造公平的市場環(huán)境和投資的良好社會環(huán)境，積極落實保護外商權益的政策，為外商投資提供更加良好的服務，可以在中西部等欠發(fā)達地區(qū)開辟一些特殊的政策區(qū)域，以立法保證政策的連續(xù)性。

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對全球稅改競爭格局產生了重大影響，也給中國稅改的發(fā)展帶來了壓力。本文構建了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的經濟發(fā)展效應回歸模型，對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的影響進行了實證分析，并運用GTAP一般均衡模型探究了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對全球稅改競爭格局產生的影響。對中國而言，世界主要經濟體稅制改革對宏觀經濟的短期負面影響較大。中國在稅收方面，對海外投資者的吸引力不斷下降，在此背景和趨勢下，中國應進一步優(yōu)化吸引外商投資的良好社會環(huán)境、加快推動稅制改革，以應對諸多不確定因素造成的影響。